头把交椅应如是
文/谭向东
交椅名称的出现，最早见于宋初勾延庆所著的《锦里耆旧传》一书，该书录于《四库全书》"史部·载记类"，专门记载唐宋时期前后蜀国的史料，时间自唐僖宗中和五年(885)至宋太祖乾德四年(966)之间。其卷四载乾德四年，“夏五月十六日蜀主到京朝见皇帝（赵匡胤）”，宋太祖赏赐蜀国国主及随行人员，其中“雅王孟仁贽别宣赐：交倚（椅）、水罐、银大燎炉并银器二百五十两。”书中所写的“倚”字，尚未习惯改用“椅”，但无疑就是时下所称的交椅。
该书是时人记录时事，应无传讹之嫌，因此交椅之名至迟在966年已出现。其后南宋王明清《挥塵后录》、张端义《贵耳三集》中分别出现“交椅”及“校椅”，算是较早的记载。
考古发掘中至今未见宋元时期交椅的实物，但众多影像资料显示，交椅的演变有着清晰的脉络。《内蒙古文物考古》1999年1期刊载“内蒙古敖汉旗羊山1、3号辽墓清理简报”，其1号墓墓道东壁绘出行图，左起第5人身前摆放着一把交椅。墓葬有确切纪年，为辽太平七年（1027）。
敖汉旗羊山1号墓壁画
图中可见交椅搭脑弯如牛角，腿足上截虽略呈弧线，但与座面下腿足方向一致，应是一木而成。座面上两腿间安新月形横枨。
《考古》杂志1991年04期登载“福建尤溪发现宋代壁画墓”，墓室北壁绘人物画，第三个人物扛一交椅架。报告认为该墓与尤溪城关公山壁画墓属同时代，为北宋仁宗时期（1022-1063）。壁画中虽看不清交椅搭脑，但可见其制与前例一致。
尤溪壁画墓壁画
吉林哲里木盟库伦旗一号辽墓发掘简报载于《文物》1973年08期，出土辽大康6年（1080）铜钱，铜钱是为随葬特制的，可能就是墓主入葬年代。墓道北壁绘出行图，全长22米，队伍浩荡，中段一人右肩扛一黑色彩绘交椅，交椅上截腿足笔直，顶端亦安横向弯枨作为靠背。
库伦旗一号辽墓壁画摹本
同为辽代中期的内蒙古巴林左旗滴水壶辽代壁画墓、内蒙古库伦旗八号辽墓，也都有肩扛交椅的出行图，与前几例一样有着相同的特征：牛角形搭脑、上下腿足顺直为一木连做、腿间横向安两根弯枨作为靠背。它们都与1101年被收入御府的《清明上河图》如出一辙。
清明上河图局部
为便于描述，我把这类交椅称为“直臂横背式交椅”。显而易见，这一制式是交椅早期的最常见形制，并持续存在，比如金代初期的甘肃清水箭峡墓、山西屯留宋村壁画墓等。
北宋晚期，这一形制略微起了变化。《文物》杂志2016年12期，安徽南陵铁拐宋墓发掘简报称，该墓年代不晚于政和三年（1113）。墓葬出土两组木男武士俑与仆从俑，其中两个仆从左肩扛交椅，作行走状。
南陵铁拐宋墓木仆从俑
两把交椅与上述交椅基本相同，唯一的区别是腿足上截与下端有明显的夹角。台北故宫藏宋人《景德四图》中披甲武士所坐的交椅亦如此，且背板由横改为直立。
《景德四图》局部
俄罗斯冬宫博物馆藏西夏《义勇武安王位图》，画框上有“平阳府徐家印”字样。“义勇武安王”是宋宣和五年（1123）宋徽宗赵佶敕封关公的封号。有专家推断，其制作年代应在1123-1128年之间。关公腋下空隙处，隐约可见背板竖立。
义勇武安王位图
山西大同市金代徐龟墓载于《考古》2004年9期，墓主葬于1161年，甬道西壁描绘出行场景，人物栩栩如生。画中交椅腿足折角更为明显，竖直的背板宽厚，几乎填满了整个空间。
大同市金代徐龟墓壁画
山西省闻喜县下阳村金代砖雕壁画墓，见于《文物》1986-12期，出土报告显示墓主葬于金明昌二年（1191）。墓东壁左侧窗上孝子故事图，执杖老者身后交椅，上部腿足几乎直立于座面大边。
闻喜县下阳村金代壁画
上海龙美术馆收藏的南宋初萧照《中兴瑞应图》，仆从肩扛的交椅比较清楚的描摹出这类形制，腿足和背板的方向几乎同时发生了变化。我把这类交椅称为“折臂式交椅”，其背板有横有竖。这一变化基本发生在两宋之交。
《中兴瑞应图》局部
山西繁峙县岩山寺文殊殿西壁壁画中的交椅，绘制于金大定七年（1167），交椅折臂几达90°，由大边处斜伸向前，支撑扶手。扶手半圆形，接近明式圈椅的栲栳栳样。
岩山寺文殊殿西壁壁画
椅圈低矮，后部用两根立于座面大边的短柱支撑，短柱间似乎还有构件，图像模糊不清，尚待明晰，但主体结构非常明了。其形与国家博物馆收藏的南宋负交椅男侍石刻像极为接近，甚至有可能是同样造型。
负交椅男侍石刻
岩山寺的交椅，是有明确纪年考证的最早出现的圆后背（也称圈背）交椅。故宫藏南宋《春游晚归图》和《蕉荫击球图》中的交椅也是这类造型。它们有个相同之处，即腿足在大边处就开始折弯，这是早期圆后背交椅的特征，与当下常见明式交椅的弯臂完全不同。
通过上述示例举证，我们可以清晰的推演出交椅大致的演变过程：至迟在北宋中期，“直臂横背式交椅”最先出现于北方，渐渐普及后扩展到南方。南宋初，为了克服直臂交椅舒适度不高的问题，工匠们巧妙的解决了腿足上下衔接的难点，“折臂式交椅”渐渐成为主流，并在此基础上诞生了“圆后背交椅”。金元明清时期，各种交椅制式都延绵不断。
最迟至元代，折臂演化为弯臂。元代画家陈鉴如所绘《李齐贤像》，现藏韩国国立中央博物馆，画中剔犀交椅的弯臂形态沿用至今。
元代 陈鉴如绘《李齐贤像》
出土实例如鲁荒王朱檀墓之交椅明器，可视为等同于元代家具，后足在大边之上延申少许，然后另接弯臂支撑扶手。而椅圈低矮，同岩山寺的交椅一样，是早期圆背交椅的特征。
朱檀墓出土之交椅明器
传世实物中，纽约大都会藏剔犀交椅，在折臂上加设扶手及斜撑，显现出交椅在演化过程中的一个重要环节，由此推测其可能是明代之前的遗存，极有研究价值。
纽约大都会藏剔犀交椅
直臂交椅历史悠久，并未因圆背交椅的兴起而灭绝，而是一直延续着。2016年开始，开封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对开封城东南隅的御龙湾明代遗址进行考古挖掘，在一处明崇祯十五年(1642)因黄河决口淹没的民居中，挖掘出一张完整的直臂交椅。
开封明代民居出土交椅
至此，我们不得不重新回到起点，来谈一个不能回避的问题。其实，大陆最早出现的交椅形象，应该是在莫高窟的五代61窟。窟西壁南侧，一列仪仗队伍朝向五台山行进，其中一人肩扛一物，早年的线描图显示是一把交椅。
左莫高窟61窟壁画 右线描图
交椅非折叠状，这不符合搬运时的状态，交椅的目的就是为了搬运时能折叠，因而图中情景令人匪夷所思。或许是地域的缘故，这椅子受到回鹘及西夏的阻隔并未东传，而南北方的辽宋本土自行衍生发展起来，却殊途同归。
循着本文梳理的交椅发展史，不禁联想起“东坡椅”之名。明代沈德符《万历野获篇》第二十六卷“物带人名”一节载：“如胡床之有靠背者，名东坡椅。”苏轼生活的年代在北宋晚期，距离南渡尚有26年。而这一时期，正是“直臂横背式交椅”流行之际，也许，大名鼎鼎的“东坡椅”，就是这种“直臂横背式交椅”。
《水浒传》主要描写的是北宋末年，一百零八好汉的故事，我们有理由相信，宋江坐的所谓头把交椅，也正是这种“直臂横背式交椅”。
本次拍卖，就有这样一只头把交椅。
黄花梨直臂交椅，与内蒙古敖汉旗羊山壁画之交椅几近一致，器美神完。腿足上下一木连做，上截向内收敛，使得靠背略微前倾，更加贴合人体。整根料应是刻意选用本身微弯的材料，顺势斫成，木纤维天然顺纹，自然持久不易折断。搭脑圆转钩沉，雄奇健硕。后背和座面摒弃传统造法，以精道的牛皮代替，出人意表，极富时代感。座面的双层牛皮不用完全固定，而用挂钩挂在不同的挡位上，以调节腿足开合的角度，靠背随之变换倾斜度，精神焕发时可正坐，倦怠时也可微卧，解乏消困。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藏有一件软木直臂交椅，也是兽皮椅面，同样可调节。惜材质平庸做工粗率。
纽约大都会藏交椅
黄花梨可调节的交椅，仅此一件！是中国传统家具设计极具人性化的杰出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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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卖会第二阶段中国书画、古籍善本邮品钱币、佳酿臻茗预展：5月18日-5月21日拍卖：5月22日-5月25日展拍地点：嘉德艺术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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