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岁那年,皇帝让我摇骰子,摇到几就嫁几皇子。
我小手一扔。
五个皇子,我却稳稳扔出了个六。
娘亲高兴极了,直夸我扔得好。
因为皇帝就五个儿子,她以为我不用再加入帝王家。
这时一个太监跑了进来:「皇后娘娘生了!是个皇子!」
皇帝高兴极了,直夸我扔得好。
说这是天赐良缘。
1
七岁时,我抱着丞相家的公子不撒手,回家哭着喊着要嫁给他。
我娘大惊失色,让我噤声,说我早已与太子定下了婚约,以后都不许再说「要嫁与别人」这种糊涂话。
我不解:「为什么我要与太子成亲?」
「因为……」我娘顿了顿,想了许久才道,「因为当年你骰子扔到了六,六便是六皇子。」
我更不解:「可骰子不就只有六个面,卿儿不管怎么扔都不能嫁给丞相家的公子,只能嫁给皇子啊。」
「……」
我娘彻底不说话了,眼底思绪万千。
但我太小,读不出她眸中复杂的情绪,只是隐隐觉着娘亲看我的目光中带着些许心疼。
这下我彻底不解了,于是便躺在地上打滚撒泼:「我不要嫁给太子,我才不要嫁给太子!我又没见过他,万一他是丑八怪呢?」
一说到这儿,我的眼泪更止不住了:「我才不要嫁给丑八怪,不要!我就要嫁给丞相家的公子,他才是学堂里最好看的那个!」
我娘拿我没办法,只得将我抱起来哄道:「太子风姿绰约,卿儿你见到他一定会喜欢他的。」
我止住了哭泣,抽抽噎噎地问道:「真的?」
看着娘亲笃定地点了点头,我这才破涕为笑,顺带从鼻子里冒出来个大鼻涕泡。
2
八岁那年,太子回京了。
听说当年皇后娘娘怀孕时,国师夜观天象算出此胎大概率留不住,即便生下来也会是死胎,但若是此胎能留住,将来必定会有大作为。
保胎的唯一一线希望便是皇后娘娘移至清幽寺养胎,诞下龙胎后也不能离开,直至孩子六岁。
如今太子六岁了,被皇帝亲自从清幽寺接了回来。
太子来学堂见太傅时,我拉着丞相家的公子贺铭一起爬上屋檐偷看。
娘亲骗了我,太子瘦瘦小小,看着病蔫蔫的,一点也不好看,活像个刚出生的小鸡仔,比贺铭差远了。
一想到我要与一只小鸡崽子成亲,我便心下一悲,脚一滑就跌了下去。
好巧不巧,正正好好压在了太子身上。坐在他身上时,我还在嚎啕大哭,抽抽噎噎说不要嫁给小鸡崽子。
就这样,我和太子的第一次见面,以我嗷嗷大哭,他昏迷不醒而告终。
回家,爹爹发了好一通脾气,说太子是我未来的夫婿,这点我再怎么样也改变不了。
我委屈地直掉眼泪:「从小到大你们都在跟我说我与太子的婚约,把这件事看得像是比天大一般。太子才不是我的天,女儿也想像爹爹一样上战场杀敌,保家卫国。」
爹爹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我的脑门:「等你长大了你就懂了。」
还不等我细想,爹爹就将我扛上了肩:「走咯,跟爹爹练枪去!」
3
第二次和太子见面是在学堂里。
出门前,娘亲亲手做了一盒糕点塞给我,让我下学时拿去给太子赔礼道歉。
娘亲做的糕点香极了,我没忍住,在课上便偷吃了两块。
刚塞进嘴里,一旁的贺铭便拿书立起,挡住脸小声道:「喂,吃什么呢?」
想起爹爹说的好兄弟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便从食盒里拿了两块糕点分给他。
但贺铭吃得太香,我肚里的馋虫又被勾了出来。
心想着再偷吃一块也不会被发现吧,然后一盒糕点就这样被我和贺铭瓜分得一干二净。
下学我打了个饱嗝,提着个空糕点盒,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太子说:「昨天的事对不起。娘亲说这个糕点是给你赔礼道歉的,但被我和贺铭不小心吃完了。要不然你就闻闻味吧?挺香的。」
太子笑了。
看着眼睛亮晶晶,笑起来还有个梨涡的太子,我心想:太子好像也没有那么丑。
想起我娘出门前说的,要与太子和平相处,我便主动道:「跟不跟我们去抓蛐蛐儿?」
太子面露难色:「可是书我还没背完,你们背完了吗?」
我无所谓道:「没有啊。」
贺铭无奈道:「我也不会。」
「这……」他有些犹豫。
「走吧,大不了我们明天一起被太傅罚写呗,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太子这才妥协道:「好吧。」
结果第二天只有我和贺铭被罚了抄写。
「不是说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吗!」
太子避开我的眼神,有些心虚道:「昨日回宫又花了些时间看了看,也不知道为何就记了下来。」
我气得直呼太子的全名:「萧奕!」
贺铭在一旁一把捂住我的嘴:「喊不得喊不得,小祖宗,太子的全名可喊不得。」
4
十岁那年,贺铭家办诗会,十三岁的贺铭一首诗艳惊四座。
八岁的萧奕也崭露头角。
只有我在一旁吃猪肘吃得满嘴流油。
爹爹看我的眼神恨铁不成钢:「唉,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瘟猪。」
王家小姐起哄让我作诗。
以「花」为题的诗我挠破脑袋都没想出来。
京城中的贵女们正要暗暗笑我。
萧奕却丢给我一张纸条。
「馜梅幽闻花,霓枝伤恨低,遥闻宁似水?馜似绿,馜是透春绿。」
我悄悄偷看,照着念出,王小姐的脸却被气成了猪肝色。
我仔细一思索,笑出了声,
萧奕这是帮我出气儿呢。
王小姐气急败坏:「你也就这点能耐。」
「那又怎么样,作诗我不擅长,舞枪才是我拿手的。」
说着我翻身上台,一支长枪便拿在手中。
枪身随着我的动作似一条银蛇在花间舞动。
长枪划过长空,划破空气,发出呜声如百鸟朝鸣。花瓣顺势也被舞起,在空中聚在一起又飘落四散开来。
「怎么样,本小姐这个以花为题的枪舞不比你作的诗差吧?」
「好!」萧奕率先鼓起了掌,其他人也紧跟其后。
只有贺铭一边假笑一边咬牙切齿地用只有我俩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林卿云我要杀了你,我的花!你赔我的花!那是我爹从西域特地给我带回来的!我养了一年才开的花啊——」
突然一道爽朗的男声由远及近:「哈哈哈,好!朕是当真给自己挑了个好儿媳啊。」
在场众人齐齐行礼。
皇上看着很高兴,摆了摆袖子便让众人平身。
「不愧是武将世家,当真有林将军当年在战场以一敌十的风采啊。
「卿丫头,朕要赏你,你想要什么?」
「什么都可以吗?」我眼睛亮了。
「当然,朕是皇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挠挠头,想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开口:「那……可以今天不做太傅留的课业吗?」
皇上笑得更大声了:「别人都是朝朕要黄金要封赏,朝我要不做课业的,你还是头一个。
「林将军果真教出了个好女儿啊。」
我有些不解,平时不做课业我要挨太傅的骂,怎么到这里就成了值得夸奖的事情了。
想不明白,我悄悄问贺铭这是为什么。
贺铭也不告诉我,只道:「你长大就懂了。」
长大就懂了?
这话娘亲、爹爹也跟我讲过。
难道是因为我长大之后就会变聪明了?
嗯,肯定是这样的。
那就拜托我们三个快快长大吧。
我心里这么想着。
然而还没等我们长大,第二年春,萧奕便病倒了。
5
萧奕的病来得突然。
明明前一天我们还约着去偷摘户贵妃宫里的果子。
去探望他时,萧奕正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昏迷着,脸色苍白。
这些年他在宫中调养,面色早就红润了起来,也好看了许多,但现在他的面色比第一次我见到他时的面色还要白上几分。
看着这样的萧奕,我一下没忍住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贺铭连忙捂我的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我的小祖宗欸,你哭什么,皇后娘娘都还没哭。」
我抽抽噎噎道:「他……他……」
我一开始是试着强忍住不哭的,但后面我越说越难过,便又倏地大哭起来:「他怎么……他怎么更丑了……比我家大白刚出生时还要丑……呜呜呜。」
大白是我家的狗。
刚出生时瘦瘦巴巴的,眼睛都睁不开,我觉得丑极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哭得太大声,萧奕的眼皮竟然动了动。
「太子醒了!」一旁的太医喜出望外,连忙报信。
我抱着萧奕,不知是不是太高兴了,鼻涕眼泪糊了他一脸。
皇后娘娘的眼眶也湿润了,声音颤抖:「谢谢你,卿丫头,国师说得没错,你果然是太子的福星。」
被皇后娘娘抱着,我有些蒙,连哭都止住了。
太子醒了应该感谢太医才是,为什么谢我?
难道我的鼻涕眼泪有奇效?
萧奕的这场病让他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待他病好后,我做了个决定——
我要带他锻炼身体。
「我阿爹说了,身子不好就要多加锻炼!」我挥着长枪,「动起来!打过我再休息。」
贺铭举手抗议:「不是,他身子骨不好,为什么我也要加练啊?」
我舞着枪杆,一下将贺铭抵翻在地上。
贺铭这才连连求饶:「好好好,大小姐,我练我练。」
6
我十三岁时,十六岁的贺铭考上了状元。
我拎着长枪追着他骂了一路:「贺铭你个王八蛋!藏得挺深的!感情三个人里真的就我蠢笨如猪——」
萧奕在一旁添油加醋:「是吧是吧,他天天背着我们回去挑灯夜读。」
贺铭被追得累了,扶着膝盖气喘吁吁:「累了累了,不跑了。祖宗欸,要杀要剐随你吧。」
我狠狠捶了一下贺铭的胳膊,引得他捂着胳膊龇牙咧嘴。
「早说你会啊!害得你平白无故陪我挨了太傅那么多年的骂。」我眼眶有些红,「做兄弟的,也没必要那么讲义气吧!」
「傻子。」贺铭嘿嘿一笑,揽过萧奕的肩膀,「你也得加油了。」
回家之后我想了许久。
贺铭高中状元,萧奕又在治国这方面展露出了非同一般的才华。
还有一同在学堂的孙小姐、罗小姐也都是精通书法绘画。
平日里她们私下还笑我没有个女子样。
好像也对。
这么比起来,只有我平平无奇。书读不来,画画不来,女红更是绣不会。
十岁的我可以提枪舞花震诗会,十三岁的我却为我自己只会舞枪发愁。
唉。
想到这儿,我愁得只吃了两碗饭。
爹娘见我这般,连忙询问,我便把心里想的与他们说了一遍。
爹爹听完朗声大笑:「我家卿儿才不是平平无奇。」
我娘也松了口气,夹了一块红烧肉塞到我的嘴里:「就是,我家卿儿舞得一手好枪,熟读兵法,习得你爹全部真传,放战场上也得是个英姿飒爽杀敌破阵的女大将军!」
我有些不确信:「可京城中的贵女们个个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们说这样的女子才叫有才华。」
「胡说!」娘亲拍了一下桌子,「不同女子有不同的活法,哪来那么多歪理?我家卿儿一身武艺,那也叫有才华。」
我的眼睛亮了:「那卿儿以后就做女将军可好?」
我爹有些欲言又止,正要开口,却被我娘掐了一把。
我娘笑眯眯道:「好好好,我家卿儿日后定会成为名扬四海的大将军的。」
我心中的疙瘩一下没了,连忙拿起碗:「小翠,再帮我添份米饭!」
第二天,我便将贺铭、萧奕拉到一处,得意扬扬地宣布:「我决定了!我以后想当个将军,平定暴乱,杀敌卫国!」
贺铭抱臂顺势倚在树上,轻笑道:「好!那我就做个大贤臣!」
「那你呢?」
「我……」
还没待萧奕说完,贺铭连忙打断道:「你们两个真是我祖宗,这可不能乱说的。」
我想了想萧奕是太子,那未来必定是做皇帝的。
嗯,这确实不可乱说。
但是萧奕却说:「我不想做皇帝。」
我有些不解:「你为什么不想当皇帝?」
萧奕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想做皇后?」
我躺在草坪上指向天空:「我才不要被困在皇宫里,我要做就做飞翔的鸟儿。我娘说了,我有更广阔的天空。」
萧奕沉思了一下,正经道:「嗯……那我们换换,我做皇后,你做皇帝。」
萧奕他平日里正经得像个小老头,现在不正经开玩笑的样子倒是可爱。
我与他对视一眼,便双双笑出了声。
贺铭却一脸欲哭无泪,跪在一旁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嘴里念念有词道:「大逆不道,大逆不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老天爷勿怪,老天爷勿怪。」
7
十六岁那年春,南方爆发了严重的水患。
朝廷派了官员前去治理,可不仅水患没治好,瘟疫还就此横行。
十四岁的萧奕自行请命前去赈灾,皇帝自然不肯答应。
但萧奕一连跪在勤政殿前几日,风雨无阻,皇帝这才松了口。
一同前去的还有贺铭。
临行的前一天,我抱着萧奕呜呜哭:「那边那么危险,你要是不小心染上瘟疫可怎么办啊?」
萧奕拿帕子轻轻替我擦眼泪:「不用担心,我已经长大了。」
贺铭在一旁不满地嚷嚷道:「哎,我也要去的,怎么没见你关心关心我呀?」
我撇过头去瞪他:「你?你活着就行。」
「唉,果然有了心悦之人就是不一样咯。」贺铭故作夸张,长吁短叹。
我只觉脸上突然一热,连忙辩驳道:「放屁,我只是把萧奕当作弟弟。」
「哎,我可没说你心悦谁啊,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萧奕啊?」
像被拆穿了心事一般,我只觉心跳得厉害:「贺铭!」
贺铭、萧奕开始会经常用飞鸽给我传些书信回来,内容无聊没有丝毫营养。
【吃了吗?】
【睡了吗?】
【渴了吗?】
我看着来气,以为又是贺铭整我的。
于是便提笔回——
【吃你个头。】
【睡你个头。】
【渴你个头。】
书信停了一日后才又来了一封,这封才是贺铭写的:【你的心上人可是郁闷了一天,不知你为何要骂他】
哦,原来是萧奕写的。
可没过几秒我又发愁了起来,萧奕为什么这么给我写信,他是不是讨厌我呀?
于是我便提笔写信问贺铭:【萧奕他是不是讨厌我?】
贺铭的回信很简短就一个字:【嗯。】
我正要难过,却注意到信纸最下面还有一行小小的字:【骗你的。】
「贺铭!你又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