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点

民国南柯梦(104)新昭君

作者:宁宁0918

民国南柯梦(104)新昭君

“人嘛,在场面上就是要互相抬轿子,互相撑门面。”

这是关文娴的母亲曾经对她说过的社交精髓。

所以在这个午后,坐在梳妆台前,她有些踌躇了……

站在旁边望着镜子里的女儿,关太太在一旁叨叨着:

“我劝你还是提前回去的好,你总不能跟我们似的,明天一起到你婆家去做客吧。毕竟你是他们家的媳妇,按规矩呢,二老爷的寿宴虽说明天是正日子,但是提前一天全家人要庆祝一番的。所以今天晚上这顿饭很重要……”

文小姐一边用玳瑁梳子梳理着自己的秀发,一边悻悻的说:“哼,自从回了北平之后,这都好几天了,老五一个电话也没给我打过。”

“二闺女,我估计他家这会儿肯定特别忙。”

关太太坐在一边,扬着脑袋替女儿琢磨着,她说:

“你也别在这一城一池上和他计较,你给他打个电话,探探他的口风,要么让他来接你,要么呢,你自己干脆过去,小事上就别计较了!”

文娴听了这话,也略略的点了点头,的确,她也不打算在一些芝麻绿豆大点的事上和老五纠缠。甚至于有的时候老五有的事做的不太入她的眼,她也不会提出什么异议,毕竟在社交女王的眼里,丈夫不过就是自己身边的一个伙伴罢了,犯不着和他贴的那么紧,更犯不着为他坏心情。

于是文娴朝外屋喊了一声:

“小莲子,过来把电话给我端过来。”

如今,文小姐身边的侍女已经换了那个十五六岁的春莲,艺儿的出走,让这位社交女王措手不及。她很气愤,哥哥挖走了她的一员大将。

眼下这个小女孩虽说一门心思巴结,但有的时候用力过猛,反而误事。所以,文娴觉得自己在场面上如今很不凑手,给她搭架子的那个小梅香总是别别扭扭的。

小莲子听了主人的召唤,赶紧从旁边的写字台把电话端过来,拽着长长的线,文小姐,伸手拨打了号码,还好老五这会儿正好在房间里,于是电话便打通了……

他们就像是两个问作业的同学一般,老五对妻子也没什么打听,只是在那儿等着她发言。而太太呢,也只是淡淡的告诉老五,她一会儿要过去。

老五听了这话,随口说道:“来吧,反正这边也能住了,上次你说那个床垫不舒服,家里已经给你换了,还有暖气也加了一组,你过来吧!”

老五这话让社交女王有些不高兴了,她以为丈夫会来接她,谁知一句你过来吧,把她迅速从王位上给推了下来。但转念又一想,既然自己的屋里那些不满意的装备都被调换了,看来婆家对她还是有一定的重视程度的。

的确,这精诚合作的一对,也就别计较琐事了。想到这儿,文小姐略略的哼了一声,便把电话挂了。

怎么了?闺女,他让你过去呀?

哼,都不说来接接我。好像我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了。

“哎呀,你也别太计较了,你们毕竟结婚有一阵子了,他也不可能总奉承着你。去吧,回去吧,怎么着也得过了节,再回娘家来呀?”

讲到这儿,关太太这心里又略略的有些不得劲了。是啊,女儿毕竟嫁出去了,如今也到了年下。26,是二老爷生日的正日子。接下来,二十七八,马上就年30儿了,总不能让女儿在娘家过30儿吧,这一竿子打出去就是初二回门。哎,娘儿俩好容易在一块儿住了几日,这下又得走了……

别别扭扭的娘,面前坐着一个依依不舍的闺女,不知怎的,这会儿文小姐的心里有些酸酸的。她在家里自在了这几日,仿佛把那通身的本事都给撂下了,从里到外,轻松至极。

都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这几天的日子过得真放松啊,可惜这样的时间总是那么短暂。她一边思着想着,手里的事儿倒也没停,还是继续弄头发。很快文小姐就在那娇声的抱怨起来了:

“艺儿不在,连个梳头的人都没有,哎呀,我这手膀子都架酸了。”

小莲,小莲。

关太太赶紧把那个刚被提携上来的小丫头喊过来,然后对她说:“你也瞧着点,你们姑娘以后这梳头弄衣裳的活,就都是你的了,跟着学点手艺,别老成天傻吃傻喝。”

“是。太太。我知道了。”小莲低声应答道。

文小姐听到这里从镜子中打量了一下小莲,这孩子毕竟身量不足,也就有一米五的个头,团团脸上还略有些稚气。

文娴想着这回去婆家真塌台。带着这么一个丫头,也不盯事,穿着打扮也没有给她治好,哎呀,简直就是一大败笔。想到这里,她又把关小艺骂了一遍,哼,这个家伙早不走晚不走,偏巧在我用人的时候给我撂挑子。

小莲这会儿已经转身去给文小姐拿衣服了,拿了一身比比不好,再拿一身比比,还是不佳。说到今天的打伴,文娴此时有点跃跃欲试的争先劲儿了。因为,在她心里已经有一个影子了,那影子在暗处摇曳着,引得她的思绪像条小蛇似的在那里隐匿爬行。

闺女,坐我的车去吧!

关老爹看到要出门的女儿在后面喊了一句,文娴听了这话也略略的点了点头,说:“行,那也好。”

就这样过了不到半个钟点的时候,在赫府门口出现了一辆黑色的奔驰小轿车,门房老李一见有车进胡同,便知是来找赫家的,于是便早早的迎了过去。

车子一停,老李急走两步上去,帮着打开车门,口里赶紧奉承道:“哟,是五太太回来了!”

谁知文娴一下了车,就有些不高兴了。很显然,这车怎么停不到大门口呀,还差一大块呢,前面那辆车是谁的?

这辆银色的福托轿车她没见过,不是二老爷的,那会是谁?会是那个人的?也有可能,毕竟他昨天不是回来了吗?

关文娴看到老李略略的哼了一声。

本想让老李进去,先通知老五自己回来了,但是看到门口那副混乱的景象,又不得不改主意了。

今天的赫府大门口,热闹的活像城门。进进出出的人简直就是川流不息。府里的仆役,正在那儿忙着望着里面迎接。什么地面上的警察询长,什么提前过礼的,还有办事的……

所有的男仆都剃了头,刮了脸,身上穿着阴丹士林的崭新蓝大褂,还有个穿狐皮坎肩的花白头发老头,在那比比划划的张罗着。

文小姐隐约认得,这可能是管家老何。老何正陪着三四个穿着西装的人往外走,看那意思是要送到胡同口。

老何因为和文小姐的方向不对,而且又兼着正应酬着别人,所以也根本就没和她打招呼,这让文娴的心里有些不悦。

不过想想这会儿撂脸子也不是时机,毕竟现在是个特殊时段,于是她沉吟了片刻,假装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便抬起脚,婷婷袅袅的自己直接溜达进去了。

文娴后面跟着她的新任秘书小莲,这小姑娘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大场面,不禁有些东张西望。她手里捧着一个大盒子,那是关文娴以自己的名义,送给二老爷的寿礼。就这样,这一主一仆在这个扩大的庭院里悄无声息的走着。

门口的混乱,在一进院儿里丝毫没有得到缓解。这里如今大变了样子,整个院子都被通天的蓝色天顶大棚给遮住了。在大棚的周围,还装饰着许多红色的绸带,大大小小的彩色花球,吊在半空中,

一张又一张的硬木方桌,跟火车一般被拼了起来。竖着摆了两行。这让文娴觉得有点奇怪。鹤家的这场寿宴看来是中西合璧了。如今的确也有大户人家办喜事儿的时候,也采用西式的排桌的方式,就是那种长长的餐桌。但是为何要摆两排呢?

闹不清!

在这里忙碌的仆人,她好像都不太认识,可能是从外面请来的伙计,而几个穿着深红色短袄,脑袋上扎着一朵红绒花的丫头,妇仆也都在那里忙乱着,居然没有人和她打招呼。

顺着游廊向里走,文娴来到了二进院儿的时候,才看到一个熟人。是跟着太太身边的掌管妈妈,二姑。

二姑一见文小姐,便赶紧上来跟她施礼,口中称呼道:“呦。五太太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二姑略略屈了一下膝,行了个蹲安。文小姐向她问道:“府里今天怎么这么忙啊?你们太太呢?”

我们太太在后花园子里呢!正和老姑奶奶一块儿,请几位明天要登台的名角儿老板喝茶呢。在北平那几个有名有号的老板,那架子可真大。包银要的还挺高,而且戏码也不能随便排,好像有的戏,人家还不愿意唱呢?说是场面太大,配着不方便,这不为了提吊戏码,我们太太也费了一番心思呢。如今正在后面和那个叫什么?花艳芝的老板,正跟那儿说话呢!

您找我们太太有事儿吗?您要有事儿我帮您回禀。”

二姑这话说的挺殷勤,但言外之意也非常明白,那就是太太正在忙,您要是没什么事儿就别去打扰了。文娴也听出她的意思来了,

不过她也懒得挑理了,于是便抬了抬手说:“算了,我没什么事儿,你不用通禀了,我自己回屋里歇会儿去就行了。”

“行,那我就不送您了,您瞧我这摊儿事儿,外面的人也等着之前呢。”

说完这话,二姑又屈了屈膝,随后便自自然然的扭头走了。

她这一走,文娴也只能接着迈腿了,于是就这样,她闷闷的直接到了三院,随后呢,转进了西跨院,来到了他们位于北平的小家。

沉着脸的太太从外面走进来了,老五隔着玻璃窗就听到了太太说话的声音了。她问小丫头的话:“五爷跟哪儿呢?”

有个小丫头告诉他,在西屋呢。

老五听见了,本想出来迎接迎接太太,但是不知怎的,这身上就懒了,他还是坐在那儿写着,二老爷交给他的公文,直到太太走到了他的身边。

“哈罗,薇薇安。我今天手头这一大堆事,所以没法去接你了,你不生我的气吧?”

老五半抬着脑袋,向太太上来就做了个告罪。但是态度却一点儿都不殷勤。以至于这种毫无诚意的请罪,反倒让文小姐不高兴了。

“我哪敢生气呀,别说是你了,你们家一个人理我的都没有。”

进得门来,文小姐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随后才开始解开自己大衣的纽扣,看到妻子不高兴了,老五只得提起精神来应酬一番。他把手头的钢笔帽拧上,随后推了一下转椅,扭向了妻子的方向。”

嗨,今天大家太忙了,好多事儿都赶到一块儿了,你看二哥这会儿正在书房里接待南京的客人呢,二嫂这会儿也在后花厅里忙着,承树说和什么北平的教授正会晤呢!

老五在那儿如数家珍的介绍着府里的情况,但一说到承树,文小姐便来了兴趣。

承树。是你那个大侄子吗?

哦,是。哎!薇薇安,你以前见过他吗?上回听你妈说,你小的时候见过承树。

哦。可能吧!我不记得了。那是很小的时候了,那时你们家老太太过寿,我和娘一起过来,哎呀,那些事儿都隔了多少年了?我都记不得了。”

文小姐在那不耐烦的摘着手套,随后吩咐小莲。一会司机过来送我的衣服,你把衣服收好了,挂在衣柜里。

文小姐站起身来看了看这屋里的布置。果然,上次跟老五说的那些她不喜欢的地方,都已经被改了。床嘛,试了试软硬还的确可以。至于地毯嘛,上次她说不喜欢那种一块一块的地毯,要求满铺。

果然,如今换了一块很大的地毯,是那种藏青色带团花的样子,显得很富丽,衬托着这三间老屋也变得豪华起来。

文娴左右张望了一下,只有墙上显得灰扑扑的,不过冬天铺壁纸,据说容易有味儿,那就等暖和一些再改吧!

老五一见女王开始巡视房间了,便殷勤的来到她身边,对太太说:“你看还满意吧,我跟二嫂说了。那些地方,她都逐一改了,就是为了让你住的舒服点,还有小浴室里也给你加了浴缸,我带你去看看。”

这对小夫妻有几天没见了,如今凑到一起气氛倒也不错。老五带着太太来到浴室,指着一只新安上的贝壳法式浴缸说道:“如今买个浴缸也挺费劲的,好的洋货坐着大轮船,都等在公海上,战后的码头忙不过来。这只浴缸是现成的,一直放在库里。二嫂说,说是先紧着你使,如果等买新的,恐怕三五个月也到不了。

怎么还一直放着?是不是旧的呀!

文娴这话脱口而出。她也知道这样不合理了,哦!你又要求快。又要求新,可如今,奢饰品的洋货就是慢呀!拿银子也买不到啊!但她就是故意要这么矫情的,以纾解一下胸中的块垒。

薇薇安低头查看着浴缸的水龙头,随口说道:

“这是你二嫂从哪拆来的?别是什么小公馆里,不干不净的女人用过吧?”

看见这么漂亮的浴缸,文娴虽说心里满意,但架子还是要端的足足的,毕竟从一进门,她的气儿就不顺,所以在这儿等着老五呢。她沉着脸,酸酸的,来了这么一句。然后用眼睛挑衅着丈夫!

哎呀,你想什么呢?

老实的老五听了这话,皱了皱眉,他说:“我实对你讲吧,这只浴缸是崭新的,是当初二哥买来的一套东西,预备着给承树成亲用的,可谁知他那个未婚妻,没等到和他拜堂,就因为开战,急忙忙的去了香港,到最后。嗨!根本就没回来,如今呢,承树说,他打算以后长居南京,而且很多奢华的东西他都不要,说那边给他准备了一套家私,所以这一套浴室设备,这不二嫂就给你拿出来了。”

“承树以后要在南京常住。那天津的生意呢?他不参与吗?”

关文娴听了这话,立刻警觉起来,她得把这点儿事儿问清楚了。

“参与不参与的不好说。承树回来那天都很晚了,后来转天,这不事儿也挺多的,我们俩也没怎么仔细深聊。但是听他那口气,大概就是他还是想从政。在南京方面,如今有个什么上封大员挺器重他。让他在中央新闻局里任检察处的处长,所以生意上的事儿他就不太管了,他说让我自己去做,有什么问题就多和二哥商量。”

哦,是这样。我说呢,之前就听他说嚷嚷着要从政,此次回国之后直接就扑向南京了,看来还真是如此。

太太说到这里,

神情上的略有些缓和了,她俯下身,轻巧地坐在浴缸边,一边抬头向四处张望着,看着新改装的浴室,一边用手指轻轻摆弄着自己的裙带,那是一只深橘红的小羊皮腰带,细细的横在腰间。把那条深蓝色的开斯米及膝裙勾勒的很有身形。

今天这身打扮文小姐是下了心思的。

头发嘛,也没有做那种手推大卷,只是在前额处,用略略的S型的弧度冲淡了平庸感,然后再挽起一个低低的发髻。用几支米粒大小的珍珠卡子固定着。

至于珠宝吗?她也没选择太多。两只金刚钻的耳钉,每一粒都有花生那么大。还是关太太给她的。那一套红宝石的珠宝,薇薇安琢磨着明天在寿宴上戴,今天如果穿戴的太豪华了,会让人觉得有些刻意。所以此时她也是只在身上来了一件长长的开思米羊毛茶歇裙,下面是肉色的玻璃丝袜子,再加上黑色小羊皮玛丽珍鞋,略有的一点高跟,还是必要的。毕竟要想做到身形挺拔,穿平底鞋不合适。

如今,这程子,也流行室内皮草了。前几天,北洋画报上登了蒋夫人在美国休养的时候,那围在颈间的小水獭皮围脖。

于是,敏锐的社交女王决定赶紧跟风。今天她就在颈间围了一条墨黑色的藏獭皮小围脖,短短的,在胸前做了个小小的v字交叉,用一只碎钻镶成的满天星雪花胸针,为这个交叉做了个固定,全当一只胸针使用。

这一袭装扮可以用来参加不太正式的晚宴,正好适合今天晚上的聚餐。至于手上,一只镶钻的莫凡陀坤表,文小姐在好几个场合戴过,

不过这支表的表带,是可以切换的,晚宴的时候她一般带那只镶钻手镯式的表带,而今天嘛?如果那样就太刻意了,所以她选择了亮闪粉色的蜥蜴皮细带。这样也显得活泼一些,和腰带相互呼应,可以冲淡这身装束的严肃感!当然这些精心的打扮,落在老五眼里都只能够配上一行字,那就是:

看你穿的可不暖和呀!

老五殷勤的顺手拿来一件厚厚的毛褂子,好像还是他穿剩下的,打算给太太披在身上。

哼,太可笑了。太太在心里暗自嘲讽着!

这活像是,要往一只孔雀的身上裹个厚棉门帘子,这个可笑的举动,被文娴毫不留情的打在一边。

“什么时候吃晚饭?我记得按规矩,你们家今天的晚饭应该隆重一点吧,毕竟明天是你二哥的正日子,我是特地赶来的,早知道这么乱哄哄的,我就不过来了!”

检查完浴室之后,太太一扭身,又回到了里屋,她坐在床沿上,往大铜床上一靠,谁知这一靠,还把她给硌着了,皱着眉的文小姐娇嗔的向老五抱怨着:“你到给我拿个鸭绒垫子呀,硌的人家骨头都散了。”

老五听了这话,东找西找,哎呀,他发现老夏妈就是对欧式生活不理解,这屋子这么大,怎么没个鸭绒垫子?于是老五扯着脖子去喊老夏。

诶,来了来了。

每当文小姐出现的时候,老夏就如临大敌,她知道这位奶奶不好伺候,于是看天一进门,便远远的躲回了自己的房间,这会儿老五喊她,老夏妈只好硬着头皮跑过来,咧着嘴对文小姐说道。

“您要垫子哈,行,我给您拿去。大的还是小的?”老五赶紧催了一句,大的,要个大鸭绒垫子。

老夏领了差事,扭哒哒的走出去了,后面留下的只有一脸铁青的关文娴。

分开几天的小两口对坐着也没啥话说,垫子拿来之后,老五扔给了自己的太太,随后便向她告假,老五说:“我还得去把那封信写完,今天晚上得送出去,你自己找点什么事干干吧!”

这一句话弄得文小姐百无聊赖,她只好接过垫子,把自己舒服的安顿起来,随后俩眼放空,望着天。在那默默的于心里把这阖府人等全都给骂了一顿。

又过了不知多长时间,薇薇安忍不住了。

她招呼老五道:“哎,你去瞧瞧,吃饭有点儿没点儿,要是没点儿,我自己就先跟这儿开一桌了,你们家的事儿真费劲,早知道我就不该来。”

老五听了只好跑出去打听,偌大的府里走来走去还真不方便,若是让老夏妈回事,老五又怕她说的不利索,于是就这样足足十分钟之后,老五才又出现到太太面前,向她汇报道:“六点钟开餐,我刚打听完,现在二哥二嫂手头都有事,承树的事也没碗。”

文小姐抬手腕看了看表,嗯,还有半个多小时,于是在百无聊赖之中,她把小莲给送来的几本杂志又捡了起来。

差十分六点的时候,文娴走到浴室里,打开灯看了看自己的妆面。嗯,还好只是口红微微的有点暗了,于是她赶紧拿出了一支随身的清唇釉,用小刷子在唇边刷了两下,随后抿了抿。嗯,一抬眼,镜子里出现了一位端丽的美人。

也可能是因为四周的灯光略略的有些暗,也可能是因为浴室里的玻璃砖在那幽幽的散发着光,反正在镜中出现的这位美人恍若仙子,就连仙子本尊看了都颇为满意。

弯弯的一拢如烟梅,流动的一双娇媚眼,凝脂一般的皮肤,两颊流彩飞度,双唇红蕊明艳,在那乌黑的皮草衬托之下,一张粉面显得格外娇嫩。

今天的打扮,她上心了!

因为文小姐的心里似乎出现了一个人,那个人对她来说,虽然连个轮廓都没有,但是,只要一想到他,总有一丝异样的感觉!

关文浩说,承树是一个另类,不贪财,不排场,连块高级手表都没有。钢笔用的都是金宝牌,一身的国货,但是此人城府极深,在场面上应酬的非常得体,听说是太子党麾下的那种,以清廉而标榜的新锐官员。一看就不好对付,你幸亏没有嫁他。

而在父亲口中呢,他是要比老五成熟的多,聪明的多。那是一位俊才,赫家宝树这个称号,向来没有落到过那憨憨的老五身上,而自己最初的结婚对象,也根本不是这个傻子!

母亲曾经向他介绍过,大少爷的学问极好,中西皆通。这两年因为滞留在美国,他修了两个学位,而且还在美国的公司工作过一段时间。

既然如此,文娴琢磨着那应该是个很摩登的人了,又怎么会是一身朴素呢?

胡思乱想之中,时间便轻轻的流走了,此时老五在外面咳嗽了一声,那意思是在催她,文娴也不敢恋战了,这会儿她不想迟到。因为迟到意味着失礼,在这种场合没必要显得自己骄傲,于是她赶紧收了思绪。在腕间静脉处点了一点香水,然后就和老五一起一前一后的出了门。

走到院子里的时候,迎面瞧见一个小丫头正在那儿收着院子里的一盆金钟小盆景,这丫头不知怎的,一只手在那弯着,拿个带儿吊在脖子上,好像是那手受伤了。只能用另只手去端那个花盆儿,好像有点费劲。

就在这时,老五突然绷不住了,他三步两步的窜上去,端起那个花盆,大步流星的,就往屋里走,

一边走还一边说:“老姐姐屋里的花得早点收,现在天都凉了!”

小丫头听了这话,乖顺的唉了一声,然后又不经意间回过头张望了一下。

她看到关文娴在后边,于是便站定了身子,规规矩矩的垂下脸,屈下膝,口中称道:“请五太太安!”

这个小丫头文小姐认识。前一阵子,她回来的时候,这个小姑娘就在院子里晾东西,她个子不高,圆圆脸,打着一根辫子,额前的刘海儿样子挺简单,身上穿的也不拔尖。

此刻她穿着,一袭土蓝色的阴丹士林的长棉袍,外边是个红绒衫子,还围了一件绣着白花边的小围裙,看那意思是她自己的手工了。

这打扮倒并不出格,而且态度也殷勤。文小姐看着眼中倒是不觉得扎,于是她略略的哼了一声,随后便转身接着往前走。

薇薇安打算一边走一边等自己的丈夫,果然老五很快就追了上来,两口子低着头,奔前院去了。

那个小丫头呢?一瞧这架势,滋溜一下也回了自己的屋子,很快,一个小脚老妈便追了过来,她遥遥地看了一眼那对夫妇,随后一侧身子,溜进了门。对这小丫头说:“还是五爷心细,让你换了身衣服,要不然让她瞧见,估计是不好。”

大客厅里人已经齐了。文娴少不得进门后一一和大家打招呼。这是她嫁过来之后,第一次看到如此齐全的阵仗。二老爷和太太,老姨奶奶绣点,四姨奶奶赵心茉,都在沙发区那聊天呢!

还有提前坐在餐桌边上的老姑奶奶,这会儿她正用手捡着盘子里的一块小糟鸭掌,在那吃着。一大群人说说笑笑的,一见老五带着媳妇来了,梅珍太太立刻含着笑,起身迎了上来。

“文姑娘,我听他们说你来了,可是我刚才在后面走不开。呀,人家都说女人一怀孕样子丑三分,可我瞧你,这模样一点没变,反而越发俏丽了。”

梅珍太太上来拉着文娴的手夸道。

随后,她把头转向了坐在餐桌边的老姑奶奶,又说:我瞧着文姑娘好像是瘦一点儿了,你说呢?

“嗯!文姑娘脸是尖了。最近这阵子吃不好吧?”

老姑奶奶在那儿坐着,仰起脑袋来,这意思是和关文娴打招呼了,老太太连身子都不动一下,只是在那懒懒的问了一句。

这让文娴心里有些不快,架子好大呀。我跟着站着向她问候,她连个身子都不欠,哼!看来这老姑娘在府里真是没个规矩。正在她抱怨的瞬间,接下来二老爷的一个举动,倒让这位五太太感到意外了!

只见老头站起身来,走到了文小姐的旁边,仔细的看了看她,随后又转过头去瞧了瞧自己的四姨奶奶赵心茉,然后二老爷语重心长的说:“这谁先谁后啊!哈哈哈,要我说过一阵子,咱们家就双喜临门了,哈哈哈,哈哈哈!”

二老爷这副认真的神态,让大家都出乎意外了,于是人群中爆发起了笑声。

大家都在这儿说着笑着,七嘴八舌。可就是谁也没有开餐的意思,桌上各种菜肴早上齐了。但是也就是在那备着。上供一般,除了老姑奶奶之外,谁也不碰。

今天的开餐很丰富,长长的桌子上摆满了各式高低碗碟,大小酒杯。白兰地,绍黄,果子酒一应俱全!

光暖锅子就三品,一份是鹿肉野味,用亮晶晶的黑釉陶锅盛着,下面放着个小碳炉。

一份儿是珐琅暖锅,里面专门是鱼翅吊的底,黄金的汤,再加上什么瑶柱扇贝之类的,八样海中珍。

再有一份才,是真正的老北京人爱吃的清汤羊肉火锅,

黄铜的高顶大火锅子里,用小银盖封着炭火,旁边配着一溜八样荤素配菜。有切的细细的鱼片,腰片,羊肉,银鱼。

还有四色素菜。但最惹眼的,是一支碧绿的琉璃大平盏,里面盛着一朵朵拳头大的斗珠白菊。

文娴在心中略有些奇怪。诶,别的菜肴倒好办,就这拳头大的鲜菊花,不像是丰台花洞子里能种出来的呀,倒像是南边的地生花卉呢!

听说广东云南那边最近也吃菊花锅子了,莫非这菊花是坐着飞机来的。看来赫家对这顿饭很重视啊,果然满眼豪奢呀!

大家在那轻松的交谈着,谁都没有入席,显然这是在等一位重要人物。只要他还没出场,所有的人就都不能入座。

这一等就等了挺长时间,坐在沙发上和梅珍太太聊天的关文娴略略地用余光看了一下手表,都七点一刻了,她心想,那人不来,怎么也没人去催呀?这一家子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正在她琢磨何时开餐的时候,忽然听到外边站在院里的小丫头尖着嗓子,兴奋地喊了一声:大少爷来了,大少爷到了!

紧接着,这屋里的老妈子,立刻争先恐后地往中厅跑,有的赶紧去打帘子,有的端着手巾把碟子,就往外面走,还有的就空着手,好像是去瞧什么热闹。

屋里的其他人,也都把目光朝外面射去,不过文娴为了表示自己的稳重气派,故意对这些熟视无睹,所以当她略略抬起头的时候,那人的声音已经传来了

“抱歉抱歉,我来晚了,让大家久等了!”

从中厅处走来一个年轻的男人。大概有二十六七岁的样子。文小姐悄悄打量着他。只见这来人的个子,比自己高出半头,身材略有些清瘦,但腰身很挺直。他身上穿了一件灰色的中山装,看样子就是那种爱国布做成的,但是被浆洗的干净笔挺!

那人有一张润白的脸,并不太浓密的眉毛,显得很清秀,这和老五的一双浓眉截然不同。

他那狭长的眼睛和二老爷的双眸如出一辙,但更加乌亮,具有神采。直挺的鼻子,薄唇含笑,面带春风,他走道的神态仿佛很飘逸。可能是因为身材单薄,看惯了老五那种魁梧如大铁塔一般的汉子,再看眼前的这个青年,真如一支翠竹一般。

劲儿不枯,薄而有型。神态很轻松,怡然自得。他一边走一边伸出了一只手,旁边早有那眼尖的老妈子,赶紧把小白毛巾递到了手上。

他一边擦手,一边和大家招呼着。语气很温润和蔼,但是那种和蔼中又带着一份贵重,很显然所有的人都在望着他,如众星捧月一般。

坐在那里的关文娴,看着来人略略的有些呆住了。呀,这就是当初要说给自己的那个赫家大公子,果然是风度不凡,还真应了老爹的那句话。

想到这里,社交女王的心中仿佛飘过了一片云彩,也投下了略略的一丝阴影。

不过很快她就没有时间细琢磨了,因为接下来这里完全成了大少爷承树的主场,二老爷一见儿子来了,立刻换了一张热乎脸,他那双略带昏黄的眼睛里,似乎满是陶醉。望着比自己身材稍高一点儿的儿子,二老爷举着手在半空中点看,愣是停了半秒,随后才扭头对坐在餐桌边的姑奶奶说:

你瞧瞧,你瞧瞧,这一趟美国,可把我儿子给饿瘦了,是不是?

而此时呢,老姑奶奶也远不是略欠身子了,她早就站起来了,绕过桌子拉着承树的手说道:

“嗯,可不,你这膀子上都没肉了,哎呀,回国可得好好补补,来来来,挨着你阿玛坐让他好好亲相亲相。

你阿玛今天一大早亲自跑到厨房里去了,你瞧瞧,为了给你弄这个暖锅子,前几天他让人上昆明给你找菊花去了。”

“哎呀,父亲,您这样不合适吧?太麻烦了。如今运输这么紧张,还专门为我吃顿饭,去找菊花。”

这有什么。又不是天天这么搞,你一回来正式的第一顿饭一定要吃好,来来来。

和激动的二老爷不同,承树少爷走到桌边,倒并没有坐下,他转过头,笑着和诸位女眷打招呼,随后又对老五说:“小叔,给我介绍介绍我的新婶子啊,你们都给忘了吧?”

二老爷一听这话,才猛地一拍脑门说道:

“哈哈哈,你瞧瞧我现在这记性,着三不着两的,还真是这是。

我给你介绍。这位名媛。关文娴,钮祜禄家的二妞。你原来应当是见过。小的时候!”

“如今他们都长大了,估计走在街上也不认识了。”此时梅珍太太已经走到文娴身边了,她把手放在文小姐的背上,轻轻地朝她说了一句:

“这就是我儿子,赫承树,如今,你应当叫他大侄子。”

“五婶子好。”

那个青年站在关文娴面前很认真的鞠了半个躬,随后抬起头朗声称呼着。他主动开口了:

“我在南京就听说过五婶子。天津工商界的新社交领袖。您那张‘欢欢喜喜新昭君’,还被蒋夫人褒奖过。在好几家国府大型画刊上都有发表!很符合当今我们和美国盟友的关系。”

过奖了!承树大侄子,欢迎回国!

撩人春色映青年,粉黛桃花二月天!

民国南柯梦(104)新昭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