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韭菜的好处(散文)

作者:半岛文学
韭菜的好处(散文)

忍耐了好些日子,雨终于经受不住风的蛊惑,趁着夜色结伴而至,参加春主办的年会,人间万千生物,莫不欢欣鼓舞,一时世间旖旎。

在某个不起眼的地方,韭菜们贪婪的吮吸着雨露,等到天明时分,已然吃了个小饱。

有几丛韭菜,占据着菜畦中央位置,素来以天潢贵胄自封,此时韭生得意,悠哉的打着饱嗝,不免生出些另外的意味,觉得即使是敷衍,也有必要奉献几句赞歌。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众韭吟诵之声,如天籁降下,自得油然而生,暗忖诗圣当真把春雨写活了,年年诵读这几句,却是年年有新意,一千年了,从来不觉得过时。

一株长在角落的韭菜,观赏了全部的献媚,捏了捏尚有七分干瘪的肚皮,心生愤懑之感,露出肉食者鄙的冷笑。

一群不长脑子的家伙,马上就要上砧板了,还兀自装作高雅。

它可是清清楚楚的记得,同样是老杜,还说过“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

作为韭菜中的智者,虽已意识到了命运降临,却避无可避,只能徒叹奈何。

主人家的随意念头,落在韭菜身上,就是杀身之祸,就是命运轮回。别说从头再来,太不负责任太轻飘了,从哲学角度来说,重新长出来的韭菜,已是新的生命。

早上出门前,妻已和好了面,说准备中午吃饺子,让我割点韭菜。可是从起床到现在,雨淅淅沥沥轻轻拍窗,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怀疑雨和韭菜串通好了,一心想要阻止即将到来的午餐,其实我也有点下不去手,它们是我亲手栽种,它们还稍显瘦弱,若是再等一日,可能会更加鲜嫩。

但韭生在世,身不由己。时间分分秒秒,鼓点般催促出征,妻的信息到了,说已买好肉馅。我知道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动手。

于是点齐兵马,带着二蛋铿锵出征。左手打伞,右手拎剪,咔嚓咔嚓,给韭们来了个团灭。

我比较信仰福报,为了显示小小的悲悯,特地留下了角落里最瘦的一株,给它封了智者的称号,让它负责为新韭讲授老杜的诗。

文化要代代传承,韭菜也概莫能外。

我家的韭菜,虽只有小小的两畦,但派系林立,来源繁杂多达四路人马。

第一路扎根最早,住到这儿的次年,老爹就移了些韭菜根来,说是这玩意儿好活。

与它一起栽种的,还有杏树,樱桃,枸杞以及两株何首乌。老爹说何首乌会长成人形,就会非常值钱。

我一分钱都没到手,它们过于娇贵,甚至没有活过夏天,就莫名其妙的连杆子都不剩了。只有韭菜不嫌家穷,不嫌人懒,顽强的活了下来。

每年四个季节,十二个月,差不多有十个月的供给。

可是煞星来了,我收留了一条狗!

单位搬到新址没几天,下班准备回家,小肉团从车底溜出来,蹒跚着跑到我脚跟前,讨好的摇着小尾巴。

看着西天黑沉沉的乌云,马上将有暴雨来临,寻找它的主人肯定来不及,再说这种小土狗,估计也没人惦记,就把它带回了家。

它尚未满月,寻常东西难以入口,只能喂火腿肠和鸡蛋黄。我一直担心它活不下去,可是稍大了一点,马上就凶相毕露,开始糟蹋家具。

无奈只得送到楼上,在小院中圈养,七十平的小院,从此成了它的领地。

菜畦中的蔬菜全部壮烈牺牲,只有两三株韭菜顽强的支撑,它们的生命力甚至强过野草,在狗爪下一过就是小十年。

小黄变成了老黄,终于被韭菜们熬死了,它过完了短暂的一生,韭菜们迎来了黎明。

我们一家集体出动,将狗狗送往老家,埋葬在杏树底下,让它继续担负看家护院的职责,让它在宽阔的院子里奔跑。。

妻说:“它就是家里的一员。”

这是我养过的第四条狗,唯一从未足月养至终老。

说来奇怪,收养它时,我正处于事业小低谷,很快运气好转,持续了它的整个狗生。等它死掉了,我的好运立马被没收走,栽了个大跟头。

风水学上有养灵宠之说,狗毫无疑问是首选。不管是不是靠谱,反正这条偶然养起的狗,保护了我好些年,让人心底宁静。

与其说它每天期待我的脚步,不如说我更期待它欢迎的叫声。

狗狗死掉了,韭菜们很快卷土重来,历年积攒的狗粪狗尿,把菜畦浇灌的肥厚,原先瘦弱的韭菜,吸收到了充足的营养,身材肩臂变得如中年般宽厚。

当然仅凭几株幸存者,肯定难有大作为,幸好埋葬狗狗的过程中,我在老宅发现了几株茁壮的韭菜。

它们有着更古老的传承。

若干年前,祖母在温馨的上院独居,她还能自我照料,整办一日三餐之余,将豆角、丝瓜种满了墙,还在院子里勾了菜垄,栽上小葱和韭菜。

我正是个调皮的少年,热衷于从自然界引进各种生物,填补家庭生物链的匮乏。

蚂蚁养了一窝又一窝,它们经常交战,生死搏命,有时是自发的战争,有时来自我随手扔下的食物。我是故意的。

水缸里的螃蟹,趁着夜色,脚勾脚手勾手,连个壳都没剩下。我后悔没早一天吃了它们。

玻璃瓶中的几罐蝎子,努力顶开盖子,深夜大逃亡,不知钻到了哪里,吓得家里人不敢再到屋里睡觉。

蝌蚪变成了青蛙,每到雨天都会聒噪不休。好不容易养大的鸽子,被外来的鸽子拐走了,我只能恨它没骨气,为啥不是它拐别的鸽?

除了会爬会动的,更多的是植物,猪耳朵,蒲公英,葫芦草,地黄,它们在我的悉心照料下,爆发了惊人的生命力,长满了家里各个角落。

父亲大人为了铲除它们,每年都要花费大量功夫,但春风吹又生,只能骂骂咧咧作罢,一直到去世,都没能完全根除这些家伙。

与它们作战的人换成了我,经过差不多十年的努力,我几乎就要让它们销声匿迹了,但一种名叫涩秧子的植物,悄然滋生,很快将我的努力吞噬,把院子变成荒园。

我能做的只有逃,带着对往昔的背叛,带着从祖母家移栽的韭菜,慌不择路的逃到了县城。

故事到了这里,关于韭菜的出处,才刚刚说完第一绺。

在东岗驻村期间,偶然品尝到了山韭,更浓更辣的硫化物浓度,让我陡然间叹服,遂钻到万宝山密密的山林中,用小树枝挖了些山韭根,决心引种到家里,以期实现品种革新。

结果村干部给我泼了凉水,说山韭菜不好活,即使养活了也没用,割了几茬后,味道就会变淡,泯然众韭。

我自然不服气,不亲自试试,如何能够安心?

最终失去了耐心,到种子门市部买了良种,补种到被我养成半死的山韭花盆中,但继续养了三年,仍然没把叶子养宽,还是像它们从山上下来时一样,丝线般细。

狗狗已死,菜畦扩张计划启动。

万宝山的山韭,种子公司的品种韭,从老家带回的资深韭,与狗爪幸存韭,实现了胜利大会师,它们彼此感染着,互相鼓励着,很快融为了一体。

韭菜的繁殖,主要分种子繁殖和分株繁殖,在我家都适用上了。不经意间,都贴上了同样的标签:老元家的韭菜。

关于韭菜的吃法,不胜枚举,我若再班门弄斧,恐贻笑大方。

不过我家的吃法,可以聊一聊,都是从简单出发。比如韭菜摊煎饼,韭菜鸡蛋炒米,韭菜五花肉饺子,韭菜鸡蛋豆腐粉条水煎包,如此等等。

若是到饭店,我喜欢点韭菜丸子,韭菜炒豆芽(豆尖),风靡烧烤界的烤韭菜,我心向往之,但没吃过,想起来应该很塞牙。

韭者,音通久,又名长寿草,长生韭,起阳草,壮阳草,不一而足。含有丰富的维生素和膳食纤维,有句广告词叫男人吃了腰不软,女人吃了润肠便,说的就是平凡的韭菜。

寿着,半个春字头,下面一个寸,道尽了长生秘诀。就是要持着一半春心,每日都有寸进。而韭字下面一个一,则符合道家一生万物,万物归一的道理。

韭菜已有3000年的栽培历史,《山海经》记载陕西、河北“其山多韭”,充分证明了,我从万宝山移植回的山韭,简直是根正苗红,最起码也算叔伯兄弟。

如今韭菜已飞入寻常百姓家,但在《诗经》中说:“四之日其蚤,先羔祭韭。”,说明它在古代,是重要的祭品,地位非同小可。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好活,买得起,吃法多。

不过我最羡慕的韭菜,不是长在我家,而是在原康田家井。村委会东墙的花坛里,种了几丛韭菜,比手指还宽,比硬币还厚,用来吃鸡蛋面条,简直再美不过。

我谓之碧玉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