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交锋
郝明也没料到肖达乾居然马上改口，郝叔叔的称呼让他有点愧意。
当然他并没有撒谎，郝明是公安局治安科的副科长兼治安大队队长，不过他的副科只是一种称呼并不是实职，不单是县公安局，县城很多单位内设机构都是以科命名，里边的干部也都是科长、副科长的称呼，不过真正严格理论起来，县城里的局才是科级设置，换句话说，就是局长才是正科级，而局的下属部门勉强也就算是个股级，所以郝明这种副科并不值钱，远不如肖卫东那种由县委组织部明确的副科级位置显赫。
去年郝明也曾经报名参加过副科级职务的竞聘，只是没有通过笔试，这也让他很是悲观失意过一段时间。至于他说和肖卫东吃饭，这倒是确有此事，清平县城就那么大，他又是负责全县治安工作的，很多县城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在饭店里遇到都要论上远近亲疏，人家说六分论，是讲世界上任何人之间都可以通过六个周转建立联系，那么清平县内人和人之间最多也就是三分论。肖卫东是县里的红人，尤其是现在酒厂可谓风生水起，他能记住肖厂长，至于肖卫东能不能记得他，郝明可没有把握。
这次前来南京找肖达乾，郝明有很多赌的成分，他属于治安科而不是刑警队，对于刑事案件没有直接的管辖权，而发生在宋楼村的案子则明白无误是刑事案件，民间传言很多，死亡人数更是一个谜，连以往警局系统的内部通告都没提此事。很多沸沸扬扬的说辞中强调死者的身份，杨红霞可是前段时间上了省电视台的人，而且是很少有被双开处分的干部。郝明现在的官职其实和杨红霞没被开除之前是相当的，县里一般并不赶尽杀绝，除非犯了刑事案，可这位杨主任先是被削职为民，然后又丧身火海，让人唏嘘的同时，少不得会有些延申开来的说法，最简单的说法就是被杀人灭口。
郝明有自己的私心，他调查此事并不完全是个人主意，幕后是有人指使，当然他也有一些趁此机会咸鱼翻身的念头，目前公安局内几乎没有人敢提及这件案子，他所谓的秘密调查迄今为止也没有什么确凿证据，只是些人云亦云的说法，所以他来找肖达乾就是想听听这个当事人怎么叙述此事，也许这就是一个缺口。
当时有一个名单，是那晚上涉及到的人，郝明认真分析之后确定肖达乾可能是唯一与此事没有相关的人，当然他还忽略了一个肖承包，可是肖承包无论是对谁说都是摇头，说那天自己啥也不知道。郝明不远千里来到南京找到肖达乾，也就是想听听他对于那件事的叙述。
可只是一个照面，郝副科长就感觉到了这个年轻人的厉害，他居然向自己要介绍信，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并不认可自己的合法身份，那个证件并没有吓住他。肖达乾之所以称呼自己叔叔，也有认老乡而不是认职务的意思，当然，也可能是自己想错了。
“叔叔可不敢当，你叫我名字就行。”郝明笑嘻嘻地说道。“你们这所大学可真大啊，比我们县城主城区好像都大。”他既然看出肖达乾不好对付，也就先缓和一下情绪。
“不敢当！”肖达乾笑容可掬，只是楚书雁能觉察出来，男友的笑容要多虚假有多虚假，根本没有那种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感觉。“郝叔叔您来找我是什么事情啊？您中午吃饭了吗？我带您去食堂随便吃点吧。”
郝明挥舞双手做着拒绝的姿势，他有意无意看了一眼旁边的楚书雁，很显然他想单独和肖达乾交流一下：“不用，不用，我刚才在你们门口吃了一碗面条，阳春面，二两粮票加二毛五分钱，味道不错。达乾啊，我也是公务在身，就想和你聊聊一些事。你看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下来说。”
肖达乾脑子也反应很快，他再次发问：“叔叔，您是一个人来的吗？这千里迢迢自己出差到南京也累坏了吧，要不我给您在招待所安顿一下？最近老家的事情还是挺多的，我父亲做政审，本来说来两个人到我们学校，后来也没来，就是寄了一封信。刚才看到您，我以为是给我爸做政审的呢。”
这句话半真半假，肖卫东的确是在做政审，他的入党也进入到了组织考察层次，不过从开始就没有说来人调查肖达乾，而是分别给肖家兄妹的学校发函来索取政审证明。肖达乾这么说就等于告诉这位郝叔叔，你要是公事找我做笔录，按照组织程序是不能一个人来的，而且必须要有组织介绍信。
郝明直接傻在了那里，他如何听不出这是肖达乾在向他警示：你别骗我！不符合程序的事情我不会配合。
“最近不是都挺忙的吗？马上就要国庆节了，局里事情很多，也就我一个人来了。其实也不是那种很正式的交流，我就想简单了解了解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听说你很勇敢，单独面对歹徒，后来还救出来了你弟弟。哈哈，英雄出少年啊！”
肖达乾已经认定这个郝明有问题，至少可以肯定他不是组织委派，本来刚才开始时看他证件，肖达乾就很紧张，他意识到对方一定是有目的的，这个目的指向性很强。可后来自己小小的试探之后对方居然露出了破绽，这让他心情轻松了很多。
“郝叔叔，要不您先住下吧。有什么事情咱们慢慢交流。”肖达乾说着，他心里则已经打定主意，抓紧时间给父亲联系一下，落实这个郝明的身份，如有必要，可以让庞局长把他请回去。其实内心深处，他很是反感这种来打扰自己的行为。
郝明没有说话，他本来计划见到肖达乾后就开门见山，问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身为治安科副科长，他很有预审经验，觉得可以轻而易举从肖达乾身上问出真相，那样两厢印证，就能发现问题，可是看对方这种不慌不忙的神态，郝明反而慌了。
他倒退了一两步：“别客气，我到南京来，其实是有别的事情，顺路过来问问小肖。哈哈，毕竟那天晚上的事属于治安范畴，我看了你写的材料，觉得有些事叙述的不太细致。哈哈。”
就连楚书雁都能感觉出此人有问题了，她用手拉了一下男朋友：“都快十二点了！”
这句话反而成了郝明的救命稻草，他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那就是全县干部几乎都知道肖卫东和唐晶元的姻亲关系，也就是说面前这个男生是唐晶元的准女婿，可不对啊！怎么他和这个漂亮的有点不像话的女生拉拉扯扯，瞬间他又有了想法：既然来了他就不能无功而返，至少也要问问情况。
“小肖啊！那份情况说明是不是你亲笔写得啊！”他本来是按照干部管理权限是看不到案件相关材料的，因为那不属于治安范畴，可是郝明也有自己的渠道，否则他也不会就这么匹马单枪来南京了。“写的挺好，就是有些细节存在点疑问。”
肖达乾根本没写过什么材料，那份所谓的案件说明是庞局找人以他的口吻写的，肖达乾都不知道内容，所以他不能往坑里跳。
“你稍等几分钟，书雁，一会儿就结束了。”肖达乾不想让楚书雁走开，怕这个郝明说起来没完没了，他好像是在安抚楚书雁，其实是暗示郝明：咱们速战速决，我这里还有事，别耽误我的时间。
肖达乾有点歉意的看着郝明：“郝叔叔，不好意思啊！您说得那份材料能给我看看吗？我不知道您说得哪个细节有问题。当时黑灯瞎火的，我什么也看不清楚。再说不怕您笑话了，我根本没经历过那种场合，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我唯一想法就是逃命。时间什么的都没概念了。”
郝明被他的话怼了个三佛升天，当时他分析那份所谓肖达乾证言时就觉察出有问题，首先那不像是大学生的口吻，而且遣词造句上严谨，可在很关键之处又故意打马虎眼，比如说最关键的时间问题，就和其它几份证言材料上有出入，要是在公安局预审科，他会采取让肖达乾一遍一遍叙述事情经过的方式来验证，可现在哪有这种条件。
他笑了笑，说了句题外话：“这是你女朋友吧！真好漂亮啊！”
肖达乾没有接话，楚书雁也没理这种人，郝明又说道：“你是什么时候看到杨红霞家里失火的，当时二黑和你在一起吗？”
这句话一说出来，肖达乾警惕心到了顶点，果不其然，对方还是发现了最大的问题。
楚书雁却是知道杨红霞这个名字，她见过这个女人，不由问道：“杨红霞？就是杨二妮吧？她家怎么了？失火了？”
她这一问话，显然打乱了旁边两个人的节奏，首先是郝明，他看向楚书雁：“你认识杨红霞？你也是清平县人？”
楚书雁对杨红霞印象很深，当然不是什么好印象。她先是摇摇头，又想了想点点头：“哼，有过一面之缘，她不是什么卫生局的人吗？”
肖达乾却不想节外生枝：“书雁，这件事和你没关系。郝叔叔，那天晚上我真是记不太清楚时间，不怕您笑话，我手里只在乎那五万块钱的钱袋子。都不记得村里失火。后来救了我弟弟出来就去济南了。”
“可你写的那份材料上说你看见起火了啊！是二黑逃走后二十分钟！”郝明终于发现了破绽，“杨红霞家失火挺大，她都被烧死了，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杨红霞烧死了？”楚书雁目瞪口呆，她看向肖达乾，心里有股恼意，这么大的事情他咋没给我说呢？甚至楚书雁有种酸意：肖达乾最近情绪不对，不会是因为那个女人的死吧？
肖达乾笑了笑：“我真想不起来了。不怕您笑话，连写东西这个细节我都记不太清楚。郝叔叔，要不您就把那份材料给我看看？”
郝明往哪里拿那份材料，他叹了口气：“你看我这么不容易找到你，你就把当时的事再原原本本说一遍又怎么呢？咱们清平人还不能彼此信任吗？”
肖达乾心里冷笑，嘴里却是另外一套说辞：“我当然信任您了，也感谢咱们警察同志救了我弟弟。要不是你们出手，我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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