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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连载(12)《把铁门打开之•假币案》(作者刘灵)

作者:乘车穿越佛山

他们口口声声改造,把人吓坏了。

“你觉得一个模子出来的当真好?”

“各人自扫门前雪,四合院不谈个性。”

绝对别小瞧曲华,他还是颇有主见。他说大值班原本以为高人一等,其实比里头那些人更奴才。比如大队长的老婆腿得了什么病,好像是风湿关节痛,需要禾麻根,还要用排钱草根炖猪肉。就有人到处挖。

“他家墙壁上挂那么多吃了也不见效。”

有人愿意折腾,闹得鸡飞狗跳。最搞笑他们好像手举令箭就真把自己当成了将军。有几条哈叭狗够了,骂得最凶骨头最软。

“还装成一幅非常舒心样子。”

“曲华,你越过界了哈。”

他说只是私下对我发牢骚。

“我拿你当我哥。”曲华说。

如果劳教所真的是需要动用特务管理。

“我们所有单工都算线人。”

“狗咬狗,其实才是最可怕的。”

“有人觉得这样幸福。”曲华压低了嗓门说,“谁没告过状,他不敢拍胸打脯。”

“包括我!”我承认。

曲华长时间凝望着我,感到莫名其妙。

他说:“怕只怕平白无故有了私心。”

我假装没听明白曲华那句话意思。他说:

“罗织罪名栽赃污陷,才防不胜防啊!”

“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我说。

曲华说:“问题是,根本停不下来。”

“连解释机会都不肯给你。”

我们俩听说此前就有个替罪羊,事情本来跟他无关,因多句嘴,结果转捕枪毙了。

据说还发生过最可怕的事,处决前,怕她喊口号,用单车弹簧扣住了她的喉管。这件事我在公审大会现场,曾经亲眼目睹。

“多年前的事。那时我年龄还小。”

“那不冤枉惨了。”曲华尖声叫了句。

噢,真的是有这种事情!我可不想步地化所那女人的后尘,她背影变得模糊不清。

我去马房街,看见老婊子金君宜自个儿在补墙壁。她和好稀泥巴,加了切成小节的谷草——头发最好,不容易烂,但确实找不到那样多头发——正用手掌朝绿毛竹墙体上敷。泥巴啪嗒啪嗒直掉。我并不知道她非得要搭那样一个小窝棚干啥用,莫非想扩展她不要脸的业务?即不是厨房,也不太像会客厅,盖着白色不久就会颜色发黄农膜和芭茅草。我突然幻想要是有人使坏,丢个烟头,直接点火,马房街整个部落会毁掉,烧成白地。四合院多数同学感到神秘莫测迷宫就会一览无余。她双手上稀泥巴有股尿骚味、体液味和死耗子味。

我站在街中间跟金君宜说了几句话。她一边干活,额头上冒出汗珠子,头发乱糟糟的,嘴角斜叼根烟。她问我怎么不去了?

稍微犹豫,看清楚附近没人,我大胆地告诉她,上次周主任带人直奔金钟扑地那件事有人脚底下使绊子,还好逃过一劫。我让金君宜仔细想想,我俩猜不到谁捣鬼。

我说:“以后还是尽量小心点儿好。”

“绝对是你平时得罪人了!”金君宜用提起来的丹田气吐丢了烟蒂,飞出去两米。她又吐口唾沫,才说:“就像这样的风流事,在我们这地方原本也没有人管。他们若是想管你的话,就是另外有事,想找你把柄,或单纯找岔。这种事,真想抓把柄任何人逃不掉,你想有几个人能熬住。”

“所以,我必须要躲你远点了。”

她抬起头来,眯起眼睛,半响说:“这事上找岔失败肯定还会有下次,小心点!”

“惹不起,躲得起。”我说。

金君宜说:“每次那么好运气太难了。”

我只能相信是祸躲不过,能躲过不是祸。她说:“也可能事情本身跟白桦你关系不大,就想打站你背后那人脸。你懂的!”

“更不敢让人抓现场,猪八戒照镜子。”

“你怕里外不是人。”金君宜说,“倒也是。你是大面目,除非事闹大难收场。”

“关在四合院打喷嚏也是大事。”

“出人命他才救不了你。”金君宜笑道。

“话不能随便乱讲,我可承受不起。”

“两劳单位只认实力。”她说。

“大家习以为常。”战用力摇摆头。

她说:“本来想周瑜打黄盖的事。”

我看见有人走路,急忙向金君宜告别。

“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她说。

我查岗时看到小丁香蹲在大围墙脚看蚂蚁搬家。他特别入迷,连清鼻涕快淌到嘴边都不知道。我那时候心情已经逐渐好转,觉得四合院只有小男孩人畜无害。我慢条斯理走过去跟他面对面蹲着,小心翼翼告诉丁香,我正在写本书,故事就是从四合院小男孩成天看蚂蚁搬家开头。男孩说:

“叔叔要把我写成书吗?打人不打脸。”

“没想过要打你脸。舍不得。”我说。

“你让开些,别挡了蚂蚁的路。”

“磁铁。丁香为啥不玩我送你的礼物。”

他用小拳头掀我膝盖,问什么叫磁铁。

我说你妈妈走那天我拿进二门岗送你的,还担心曲华拿吃的东西同你换。小丁香用劲掀了我一把,害我差点坐在地上。男孩说,叔叔你又错了,我不是雾都孤儿。四合院同学都爱这样说:“我不是弃儿!”

“所以,你不应该悲观。”小丁香说。

男孩这句话鼓舞了我。如果他们不想让我活好,那我就偏要活出个新鲜劲头来,而且活得有模有样,有滋有味。我的家庭条件不算差,亲人尽管失望,但完全不可能对我弃之不顾,将来有一天等我出去,仍有现成的工作。按照国家政策,凡属于人民内部矛盾不会开除工作。在四合院,干部允许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改造好自己的思想才是重中之重。我决定写小说,也许我准备好了,怀着勇敢的心,去当一名历史记录者。宁愿选择一条充满了孤独寂寞,注定清贫,艰辛难熬,有可能永远看不到尽头的路。而不同流合污!我们现在所置身这个社会到处充斥着追名逐利,拦路抢劫,小偷,骗子,假货和无耻告密者,也是私利主义者猖獗、得意忘形的巨大温床。我严重怀疑,到了那个时候,甚至宗教也会改头换面变成谋暴利的职业。

我还会如此谈定吗?我难不成一直学教研室四位老师那样装聋作哑,忍气吞声。会像图书室夏梓老师那样胸有成竹!其实,夏梓也不是真沉得住气,他掩饰相当好。

曲华说:“四合院果然太复杂了。”

“任何人都不会是等闲之辈。”我说。

小丁香命令我,赶紧去厕所抓只苍蝇来。

男孩说:“我最爱看蚂蚁拖东西。”

带着献祭品赶到的包括王鹏,我猛然间想起来了,他就是那个反复强调不愿意同流合污的大傻瓜。王鹏有可能躲在啥地方偷看,发现我与小丁香精神十足蹲地上观注蚂蚁搬家,显得特别惊讶——他压根儿不知道男孩曾经排斥我,但我忍气吞声留了下来——于是我俩成为朋友。他多半也想考验我俩友谊的小船会不会说翻就翻,或者从中挖掘出更加纯粹的东西,深思熟虑后,就带着只苍蝇前来报到,王鹏甚至不惜自损羽毛,他多少有讨好、收卖之嫌。

思想家蹲在我和男孩旁边,临时成为集体奋斗裁判,或者说一个顾左右而言他悲愤见证者。王鹏开口主动搭讪,我同样希望有人聊聊天。但没过几分钟我俩发生了争吵,各执一词。小丁香命令别影响蚂蚁。

“它们从不说废话!”男孩气呼呼说。

我突然提到了席勒,班门弄斧,告诉思想家那句名言:“过虑的人,成就无多。”

最近的这些日子,我其实一直在跟夏梓老师讨论如此深奥的话题。而且,每次老夏也都是点到为止。现在平白无故多出来了一个新朋友。王鹏手撑膝关节费力——挨打了——站起来,那番令人动容神情,分明就是要展示高傲,搞不好,他从头至尾觉得自己是精神贵族。他大声布道:“傲气不可有,但是傲骨不可无。”说穿了,四合院多数同学觉得他脑袋瓜打散了,是唯一应该送去精神病院治疗的,其他疯子只不过是在装。他大言不惭,傲骨肯定没有三两。我曾听丁克谐说,王鹏为了一包烟,一片肥肉,偷偷在替别人洗内裤。

干部不信:“王鹏从送来傲气十足!”

他在跟我和小丁香看蚂蚁搬家时刻意搬出一句《补遗增广》上面的话驳斥我:“这个社会,大家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所以惯坏了他们!白桦,你认为对不?在四合院,有许多人要么不作为,其实他们干的脏活基本上违反了政策。”

我像是被王鹏灌过迷魂汤,随着他起舞。

“我承认大半人私心太重了。”我说。

“从没人敢提反对意见才可怕。”他说。

我冲他笑了笑:“本身人微言轻啊!”

王鹏朝我用力摆手,血脉喷张,情绪非常激动。“我专门挑旁边没人的时候找白桦你讨论,就是为了想告诉你,用你的笔,竭尽全力。我们都有责任把盖子揭开!”

“我不算人吗?”小丁香插句话。

“是小人,你将来会懂。”王鹏说。

“你才是小人,奇了怪。”小丁香说。

“我想讲的不是那种小人,是别的意思。你别瞎捣乱!”王鹏说,“白桦,我有理由相信,你是带着特殊使命才进来的。”

“老天爷啊,你不能坑我。”我说。

“让开,别影响蚂蚁工作。”小丁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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