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点

秀凤

作者:滕魏
秀凤

半弦新月,腼腆的从一个山顶躲到另一个山顶,雪亮的夜空下,河溪闪着粼粼银光,夏虫贴在林中嗞嗞的密唱,一阵凉风吹来,各种欣长的树枝顿时象舞女般摇摆,沙沙着响。

岸边古柳树旁,长哨村的两个恋人紧紧地挨在一起坐到水边石阶上,挽起裤管把一双丰满的脚浸泡在河溪清浅的水里。

“你爹娘晓得你出来了吗?”标标捋了捋浓密乌亮的分头,看着坐在身旁的秀凤轻轻地问道。

“我又不是小鸡才孵化出蛋壳,难道去哪儿都要向爹妈报告一声?”秀凤捏了捏耷拉在鼓胀胸膊前的两条油黑粗短的发辫,眨着晶亮的双目,剜了一眼标标,俏皮地说。

“中学生活挺好呀,刮风下雪都呆在教室,哪像我在田间地头常年日晒雨淋。”秀凤双手托腮,温柔地瞟了一眼标标,微笑地说。

听说标标周末回家了,收工后秀凤便火急火燎地吃完饭,在闺房里瞻前顾后好一阵收妆打扮,然后就像做贼一样轻脚轻手地溜出了院门外。来到了河溪岸边,踯躅不前,以期碰上标标,俩人仿佛心有灵犀,不到一刻钟,穿着的确良衬衫的标标也到达了河边古柳树下。

标标细皮嫩肉,脸蛋红扑扑的,男身女貌,正在公社中学念书,是家中的独生子,上有两个姐,下有一个妹。物以稀为贵,父母对这个独苗苗格外宠爱,即便在上学的时候,也让他把家中精致的竹鸟笼带去,课余之外,他用炒熟了的黄豆糊糊,对着笼子里叽叽鸣叫,张开着毛绒绒的小黄嘴的野鸡仔一口口细心地喂食。一年寒暑两个假期,纵使春种夏耘秋收冬藏农活再忙,父母宁愿自己晒层皮冻成疮累趴下也不忍心让宝贝儿子在烈日下晒烤在冰雪中受冻,只管让他如同待嫁闺女呆在家中。

秀凤兄妹众多,除了头上一个大哥在广西桂林当兵外,脚下还有四个弟妹。兄妹多,所以秀凤几乎沒有跨进过校门槛,很早就成了家中的顶梁柱,干上了繁重的农活。女大十八变,农活非但没把她腰压弯压扁,倒让她出落得像河边依依垂柳,亭亭玉立,加之机灵果敢,村中人见人爱。她不独兄妹多,还叔叔多,他爹是老大,下边还有三个弟,都在寨外城里工作,二审母就曾当着她的父母面说:等秀凤再帮家里忙上几年,就到城里面替她寻个好婆家。

标标是个好动的俊哥,常常在晒谷坪里使枪弄棍,在篮球场上龙腾虎跃,很兜村中孩子喜爱,颇受姑娘们青睐,秀凤就是那时候疯狂地迷上了他,只是羞于表达。标标也有两个叔叔,尤其是满叔,平日里衣着邋遢,一条黑黢黢的破棉衣,袖口油光可鉴,破絮飘飞,扑鼻气味,穿了几个月也不更换,他家破破烂烂的土坯房里,不管春夏秋冬,也不管天晴雨落,农活再忙,总有人打“搏和”,或推“牌九”,特别是年关冬闲天,屋里屋外站满了人,曾有几次被人点水,赌客们被派出所悉数抓去,然后罚了款,拘留办培训班。因此,村里人对标标满叔印象不佳,上年纪的老人认为寨里风气江河日下,罪魁祸首就是他。

“水莲嫂,怕你该抢媒人了,不然哪天你家突然间添孙子了,你都不知道,惊喜过后全家就会手忙脚乱。”在村巷子里的浓荫如盖的刺槐树下,标标娘端着碗热气腾腾的饭菜正狼吞虎咽般吃着,背着一篓猪草,坐在溜圆岩石上休憇的田伯娘,脱下头上的帕子擦了把汗,瞟了四周一眼,见无旁人,便靠近标标娘神秘兮兮地说。“你是哄我的吧,哪有这种好事轮到我家?田伯娘”“不瞒你说,我夜里到溪边洗红苕,洗累了站起来抬头一望,见老扬柳树下坐着一对人,还悄悄地说着话,”“看清了是谁?我家标标可是规规矩矩,别瞎嚼舌头。”标标娘猛拨几口饭菜,不等田伯娘把话说完,就抢住话头说。

“水莲嫂,别打茬听我说完,尽管夜里雾多,但在月亮天,能看清,我心想:夜半三更,谁还不累,坐在河坎上歇凉?我弯腰低头,蹑脚蹑手躲在树林边拨看芭茅丛一瞧,哎呀,我的妈呀,只见村里的秀凤躺在你家的标标怀里,两人咕噜咕噜把嘴咬在一起了,羞死人了。”说完,田伯娘掩住嘴唇,瞅了一眼标标娘,嘿嘿地笑了一下。“田伯娘,你看错人了,我回家捡碗去,不跟你扯鬼话了。”标标娘拿着碗筷表面憎恨内心高兴地扭着身上一堆堆肥肉溜回了家。怕到手的鸭子飞了,后来标标娘还是托田伯娘保了媒。

重阳节,长哨村人很看重,视为过小年,宰鸭杀鸡做桐叶粑,外头能回故里的人都尽量赶回家过节团聚。这天饮酒吃罢节日饭,秀凤三个叔叔都不走,留在大哥家。

“几个兄弟都在机会好,我把长女秀凤的婚事说一说,你们帮斟酌一下。”秀凤爹原发吧哒吧哒地抽了几口草烟,跷着个二郎腿,望了望眼前的几个兄弟,一五一十地叙说下去。

“女大不由爹妈,现在时兴婚姻自由,只要秀凤如意,你们喜欢就行,我们还好说什么?”三叔咪了一口碗里的毛尖,望向胸前捆着一根绣着鲤鱼打挺图案的围巾大嫂说。

“这个吗,也没其他意见,做为军人家属,干部亲戚,大哥依我看,标标家的那个满叔影响不好,会不会连累我们?”在教育部门工作的满叔,不无担忧地说。

大家静默了一会儿,月光把院子照得通亮,秋风起舞,竹叶婆娑,时不时墙角边的鸡笼里发出叽叽呱呱的鸣叫声,还有不知发现了何物的邻家狗旺旺旺伤心地狂吠,夜深天气寒。“坐在外面是不是有些冷,到屋里暖和些”听水莲嫂这么说,大家便搬着桌椅,叽叽喳喳钻进了屋内。

“大老弟,你在外面当官多年,见多识广,政策懂得多,我想听听你的看法。”原发打开了桌上的一包“老大哥”过滤嘴,朝三个老弟随意丢去,然后征求大老弟说。

“他们俩个都讲到了,关于秀凤侄女的婚事我补充两点:三十夜腊肉有言(盐)在先,或者叫着丑话说在前也好,就是一定要领证办好事,如果丑事在前,后面补办婚酒,那到时你们八招大轿抬我去参加,我死活也不去,毕竟树要皮,人要脸吗。”

秀凤的婚事议定下来。

到了开春,中学勤工俭学修校舍,一块岩石压断了标标左腿。村里人以为他的婚事黄了,秀凤会跟他说拜拜。不料,秀凤愈发一网情深,告了假,丢下农活,早晚都到县上医院看望着心上人。几个月后,标标痊愈出了院,遗憾的是大腿从此落下了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

婶娘苦口婆心地劝侄女说:“秀凤,腿残了,标标能靠一辈子?还是听婶娘话,嫁到城里去享清福。我都给你找到了婆家。”秀凤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答应。

次年初夏,标标从公社中学毕了业回到了家乡,由于腿残一时半会干不了农活,好在有文化,在治疗腿伤期间又跟边僻的乡村一个俗称吴师傅的老草医,拜师学艺学会了一些民间草医,村支书便安排他当上了村医。村医屋在村口的两株高大的皂夹树下,标标就常常呆在里边看护着。

那是一个天寒地冻的夜晚,秀凤吃罢晚饭系着围巾打着手电筒陪闺蜜去村医室卖药,拿上药后俩人在火盆边又烤了一阵火,眼看时候不早了,准备打道回府。“凤姐,如果没事,你不多陪一下标哥?”闺蜜边系围巾边甜蜜地笑着说。“很晚了,不早点回去,娘又要把我骂得狗血淋头。”俩人于是牵着手有说有笑地迈出了屋门口。不大一会,标标又撵了上来,说是家中老爹气管炎发了,叫秀凤回医务室帮捎上。“想死你了!”不等秀凤反应过来,到了医务室,标标“砰”的一声用脚钩着反关上门,双手如钳子般死死地捆着秀凤,然后就急切地说道,“别这样子,我们等到结婚那一天吧?”秀凤六神无主,慌慌张张地支解着胸前的双手,但一切都于事无补。

那一夜,秀凤变成了女人,终结了自己的少女生涯。从此以后,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不是标标兴风作浪,就是秀凤如狼似虎。

半年过去,秀凤肚大如鼓,眼看遮挡不住了,两个亲家商议准备置办喜宴。

闻听秀凤的一切后,几个叔叔都不愿回乡吃大哥家的喜酒了,秀凤爹妈一对老脸顿时像猪肝色,两人灰溜溜的,恨不得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最终喜事夭折了,秀凤只好独自一人走进标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