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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清末遗风遗俗史话

作者:城乡独家记忆

#精品长文创作季#民国时期清末遗风遗俗史话

到了清末,八旗制度颓败,那些依靠祖宗福荫的八旗子弟,领着月钱(俸禄),游手好闲,好逸恶劳,只会享受。有的甚至把祖上的房产、古玩变卖一空,穷困潦倒。到了民国,遗老遗少的封爵都没有了,但八旗遗风尚在。清末民初的北京城,时常可以看到提笼架鸟、泡茶馆、驯鹰的公子哥。

乐战九秋斗虫鸡

蒲松龄《聊斋志异》中有《促织》一篇,专说明代的斗蟋蟀。蟋蟀属于玩虫一类,其始祖可以追溯到宋代的贾似道。每到秋天,各位玩蟋蟀的大爷便派出仆人四处下战表,美其名曰“乐战九秋”。接到帖子者,也必郑重地带着自己的“爱将”赴会一战。女作家苏雪林年轻时,也玩过斗蟋蟀。

苏雪林斗蟋蟀

1925年中秋节,苏雪林从法国留学归国,与江西五金商人家庭出身的张宝龄在安徽太平老家岭下村举办传统婚礼。苏雪林在东吴大学兼课,张宝龄也受聘东吴大学工程学教授,1926年,张宝龄、苏雪林举家迁往苏州。东吴大学安排在天赐庄与一对美国夫妇合住一栋两层的小洋楼。楼前有一个园子,长满高树杂草。课余,苏雪林开荒种地,种植四时蔬菜,养了多种金鱼,观赏取乐。

夫妻俩还玩起了斗蟋蟀,在园子里捉了十几条。当时正值北伐,南口冯玉祥与吴佩孚、张作霖交战。夫妻俩就按照南北各军将领的名字给蟋蟀命名。苏雪林倾向革命军,第一号盆子命名为蒋总司令,依次唐生智、何应钦。张宝龄站在张作霖一边,第一号称为张大帅。“张大帅”很能打,不仅打败了“冯焕章”(冯玉祥),连“蒋总司令”也招架不住。张宝龄得意扬扬,苏雪林气不过,趁张宝龄出去时,悄悄将“张大帅”换下了,以“蒋总司令”顶窝。她的“蒋总司令”变身张宝龄的“张大帅”。原来的“张大帅”摇身一变成了北伐的“蒋总司令”,“战局”逆转,“北伐军”势如破竹,节节大胜。对于形势逆转,张宝龄很是纳闷,后来一观察,发现端倪,大笑一阵,在夫人面前,也只能如此了。

民国时期清末遗风遗俗史话

▲ 东吴大学教授苏雪林

金岳霖斗鸡

斗鸡是一种起源于亚洲的世界性的娱乐活动,中国是驯养斗鸡的国家之一。唐代文学家韩愈曾用《斗鸡联句》描写斗鸡的场面:“裂血失鸣声,啄殷甚饥馁,对起何急惊,随旋诚巧给。”

哲学家金岳霖也是个玩家,斗蟋蟀、斗鸡都玩。金岳霖1914年毕业于清华学校,后留学美国、英国,又游学欧洲诸国,回国后主要执教于清华和北大。青年时代饱受欧风美雨沐浴,生活相当西化,西装革履,仪表堂堂,极富绅士气度。但是没有想到的是,他却喜欢中国式的玩法,他养蟋蟀,也有斗鸡。屋子里摆着许多蟋蟀盆,经常与孩子们在一起斗蟋蟀。玩蟋蟀、斗鸡时,他不像绅士,非常投入,完全是个玩家。斗蟋蟀如果输了,他会从口袋里拿出苹果、梨子送给孩子们,愿赌服输。在孩子们的眼里,金岳霖也是个大小孩。

金岳霖还养了一只斗鸡,不过这只斗鸡只是他的宠物,并不用来比斗。斗鸡在金岳霖家里有特权,享受与主人同桌进食的待遇。吃饭时,斗鸡毫无顾忌地爬到桌子上,伸脖啄食桌上菜肴,金岳霖竟安之若素,与鸡平等共餐。

京城玩家王世襄

说到会玩,玩出学问,玩出名堂的,不可不说京城玩家王世襄。他是家具收藏大家,也是著名的玩家,玩虫、逗鸟、养鱼、遛狗、驯鹰,过去那些纨绔子弟喜欢玩的玩意儿,王世襄几乎都会,而且能说出门道。

王世襄在《京华忆往》中说:他幼时家境优越,从小学到大学,始终玩物丧志,业荒于嬉,秋斗蟋蟀,冬怀秋虫,挈狗捉猫,皆乐此不疲。养鸽放鸟,更是不受节令限制的常年癖好。

郊外捉蛐蛐

蛐蛐的叫声很好听,但抓蛐蛐可是一门技术活儿,不仅要吃苦,还要懂得选地点,懂得如何抓。还要有整套的装备——铜丝罩子、蒙着布的篓子、帆布袋、罐子、大草帽、芭蕉扇、水壶、破裤褂、雨鞋,等等。

民国时期清末遗风遗俗史话

▲ 王世襄与父母(摘自晨舟《王世襄》,文物出版社版)

为了捉蛐蛐,立秋刚过,少年王世襄一大早就出了朝阳门,顺着城墙根往北,向着东直门自来水塔方向走。他摸到胡家楼李家菜园后边的那条小沟,去年在那逮到过一条青蛐蛐。但是这次扑空了,蛐蛐搬家了。他又向西坝河的小庙进发,路两边是一人来高的坡子。 逮蛐蛐可费劲了,一只脚踏在坡下支撑身子,一只脚蹬在坡腰,将草踩倒,腿要弯曲成六十度,弯着腰,一手用扇子对着草丛扇着,惊扰蛐蛐,一只手拿着罩子,等着蛐蛐出现就罩上。费了老大的劲,逮着几只蛐蛐,都不理想。人也给热得不轻,小褂潮湿了,裤子上半截是汗水,下半截是露水。过了晌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抓到一只黄麻头青翅壳的蛐蛐,后来又陆续抓了六七只,仍然没有大家伙。太累了,回到西坝河庙前茶馆喝水,一口气喝了七八碗。

日上三竿,太阳西斜,王世襄收拾好坛坛罐罐,才回家。路上有卖烧饼的,吃了两块就不想吃了,累坏了,加上逮的蛐蛐不理想,没有了食欲。逮蛐蛐只是知道渴,不知道饿。到家以后,要等歇过劲来,才知道饿,这时饱餐一顿最满足。

第二天他又骑上自行车往更远的地方苏家坨。清晨骑车出发,一路骑得飞快,但是到达苏家坨时已经响午。先借住在村西头的老王头家几日,然后出村子,察看地形,选择了距离村子一二十里开外的西山。

第二天清晨,他骑着自行车去西山,东拐西转,找到一道土好草丰的坡子,根据经验,这里有货。仔细观察后,发现了蛐蛐的窝。用扦子挨个插,扎二三十下不见扎出一条蛐蛐出来。换方向再扎,终于逮了一条紫蛐蛐。这时候已经满头大汗,口干舌燥,肚子也咕咕地叫了,啃了两口馍,又回头寻找,抓到一条。这就折腾了一天,不过四条蛐蛐。

在老王头家吃了贴饼子,喝了两碗棒渣粥,等到晚上,月亮挂在了天空,王世襄拿着电棒、手提扦子,又出村了。天上一轮新月,满头繁星,地里、草丛中满是蛐蛐、虫子的声响。王世襄对这里村头、地里的环境不熟,夜间更是分不出方向,不敢走岔路,只好顺着大车道,走到几棵大树旁,忽然听到几声苍老宽宏的虫子鸣叫声,王世襄听出了是一个翅子蛐蛐。不过因为天黑,不敢抓,怕抓不住跑了。就这样猫着,等着,等到了天亮,一扦子扎下去,把这个小东西给逮住了,果然是一只尖翅的叫虫。

他在苏家坨三天两夜,也就逮到五条像样的蛐蛐,尽管斩获不多,却很辛苦,其中的乐趣让王世襄得到极大的满足。这就是王世襄高中时期,两次逮蛐蛐的经历。

捉了蛐蛐带回去养着,养蛐蛐的罐子也很讲究,制作精美。王世襄在其著作《京华忆往·秋虫篇》中对捉蛐蛐、买蛐蛐、养蛐蛐、斗蛐蛐有过详细描述。

遛狗放鹰

王世襄还喜欢遛狗、驯鹰。他十七八岁时,拜善扑营头等布库瑞五爷、乌二衮为师,学习溜獾狗、架大鹰。

1932年,王世襄开始养狗,第一条狗是黑花,黑头、白腿,身上有三块黑。1934年他读燕京大学时,家里养了三条狗——黑花、青花、雪儿,平时狗就放在他家在成府刚秉庙东的一个园子里。

养狗、放鹰,成为他课余时最畅快的事情。高中时,因为家在城里,没时间放鹰,只有熬到星期天,才算有机会,大清早出北京城,到了 郊外,已经是中午,放鹰没几次,就要往回赶,等到了城里的家中,已经夜幕降临。对于好玩的王世襄来说,放鹰不痛快。上燕京大学时,因为家里在东门外有一个大园子,狗和鹰平时都放在园子里养着,远离北京城,出了园子就可以放鹰,省去了路上的折腾。下午不上课时也可以去园子,加上逃学旷课,每周至少可以放鹰二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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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6年王世襄架鹰捉兔归来(摘自晨舟《王世襄》,文物出版社版)

遛狗、养鸽、放鹰,不仅需要智慧,还要有耐心,通过科学的喂养、训练,与动物建立感情,了解它们的脾性,进行训练。而且,遛狗、养鸽、放鹰也是体力活动,狗跑,人也走;鹰飞,人跟着转。王世襄自己说,他到79岁时,还能赶公交汽车,用自行车驮着液化气罐,自己去气站换气,完全受益于年轻时的獾狗与大鹰。

梅兰芳养鸽练眼

养鸽子也是过去八旗子弟的爱好之一。带有鸽哨的鸽子在天空翱翔,阵阵哨音,响彻云霄,仿佛天籁。观赏鸽子飞舞,倾听哨音,那时候也叫“望天”,愣个神,放放空,也是一种闲情雅致。

梅兰芳8岁学戏,14岁搭班“喜连成”参加演出。少年梅兰芳外形条件并不出众,但是他勤奋刻苦、爱动脑筋。梅兰芳眼睛有点近视,看远处不清楚,最大的问题还是眼睛无神,唱戏中的眉目传情无法表达,为此梅兰芳很是苦恼。

听说养鸽子可以练眼神,梅兰芳就养了几只,每天早晨放鸽子,等到鸽子飞上天时,他就目不转睛看着,鸽子飞到哪里,眼睛就盯到哪里。开始,鸽子飞得稍远,视线就模糊,他不放弃,眼睛睁得更大,凝神专注,渐渐,模糊的视线清晰了,稍远处的鸽子的数量、飞行姿态也可以分辨出来。

看鸽子飞行,果真可以练习眼力,梅兰芳的鸽子也养多了起来。每天早上放飞,梅兰芳并不是一股脑儿将鸽子全部赶出去,而是分批放飞,一次十几只,手舞竹竿,驱赶新鸽追赶老鸽,然后眼睛随着鸽子的展翅波动,捕捉鸽子的飞行轨迹。这批鸽子放飞了,接着再放第二批。一个早上可以练习十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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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岁的梅兰芳(摘自王慧《梅兰芳画传》,作家出版社版)

这样日复一日的练习,梅兰我的眼睛变得有神。就这样,通过养鸽子、放飞,梅兰芳练就了一双好眼力,舞台上顾盼之间,用眼神传递角色的内心情感。

欠我风筝五丈风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高鼎的诗描述了春天里孩子放风筝的情景。这样的场景,是很多孩子童年经历过的。民国时期放风筝是一项全民活动,并非只有贵族子弟才玩,贫寒人家子女同样放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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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的汪曾祺

汪曾祺的父亲是位画家,喜欢各种乐器,特别喜欢带着孩子玩耍。汪曾祺小时候就跟着父亲养蟋蟀,养金铃子。给他影响最深的是放风筝。清明还没到,父亲就领着汪曾祺等一群孩子去麦田里放风筝了。

风筝是他们亲手制作的,长蜈蚣造型,因为蜈蚣脚很多,蜈蚣风筝又称百脚。蜈蚣风筝属于大型风筝,整个风筝呈一字长蛇状,披披挂挂,长的可以十多米。普通的纸做面子抵挡不住高空罡风的冲击,因此,风筝的面往往以绢为料,颜色是染上去的,根据需要染成不同颜色,飞舞起来五颜六色,非常漂亮。拉风筝的线,用普通的丝线禁受不住,需要改用麻线,汪曾祺的父亲采用了胡琴的弦。大型风筝空中飞舞时,承受的力很大,还需要用特制的绞盘,才能收放风筝。

民国时期清末遗风遗俗史话

1936年南京龙头风筝

“结伴儿童裤褶红,手提线索骂天公。人人夸你春来早,欠我风筝五丈风。”(清·孔尚任诗)蜈蚣风筝飞上了天,摇摆着尾巴,张牙舞爪,汪曾祺与小朋友欢快地叫喊着,草长莺飞,触目皆景,情绪开朗、心境愉悦,多么令人难忘的愉快童年。(参考文献《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旧时风雅》;配图/编辑新媒体人胡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