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点

契诃夫短篇小说:在峡谷里(5-5)

作者:愚者故事汇
契诃夫短篇小说:在峡谷里(5-5)

尼基福尔给送到地方自治局的医院里去,将近黄昏,他在医院里死了。丽巴不等到人家来接她,就用小被子包起尸首,带回家去了。

这医院是新的,不久以前才造起来,安着大窗子,高高地立在一座山上,在夕阳里整个房子发亮,看上去好像里面着了火似的。山下有一个村子。丽巴顺着大路走下坡去,还没走到村子,就在一个小池塘旁边坐下来。有一个女人牵着一匹马来饮水,马却不肯喝。

“你还要怎么样呢?”女人轻声对马说,没了主意,“你还要怎么样呢?”

一个穿着红衬衫的男孩坐在水边上,洗他父亲的靴子。此外,村里也好,山上也好,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了。

“它不喝……”丽巴瞧着那马说。

后来,女人牵着马,男孩拿着靴子,都走了。一个人也看不见了。太阳睡了,盖上金黄和火红的锦缎。长条的云,红的,紫的,铺满天空,保卫着太阳的安宁。远处不知什么地方有一只大麻鸻在叫,声音哀伤而低沉,好像一条母牛关在板棚里的叫声一样。这种神秘的鸟的叫声每年春天都听得见,可是谁也不知道它长的是什么样子,住在什么地方。在山顶上医院旁边,在池塘附近灌木丛中,在村子后边,在田野四处,夜莺嘹亮地啼叫着。杜鹃数着什么人的年纪,数啊数地就数乱了,又从头数起。池塘里那些青蛙愤愤地互相招呼,拼命地叫,人甚至听得清那些话:“你就是这种东西!你就是这种东西!”好热闹啊!这些生物这么唱啊嚷的,仿佛是故意要在这春夜吵得谁也睡不着觉,好让大家,就连气愤的青蛙也包括在内,爱惜而且享受每一分钟。要知道生命只有一次啊。

一个银白的半月在天空照耀,星星很多。丽巴没理会自己在池塘旁边坐了多久,可是等到她站起来,往前走,村子里的人却已经全都睡着,一个灯亮也没有了。大概还有十二俄里才能走到家,可是她的气力差了,也没法动脑筋去想该怎样走了。月亮时而在前面照耀,时而在右边照耀。那只杜鹃仍旧不断地叫唤,嗓子已经叫哑,而且带一点笑音,仿佛在嘲弄她:“喂,注意啊,你要迷路了!”丽巴加紧步子走去,头巾从脑袋上掉了……

她瞧着天空,心想:现在她孩子的灵魂在哪儿呢?它究竟在跟着她走呢,还是高高地在繁星中间飘荡,不再想到他母亲了?啊,夜里在旷野上走路是多么孤单啊,特别是听着四周的歌声自己却唱不出来,夹在不断的欢呼中自己却高兴不起来,而且那月亮,不管时令是春天还是冬天,不管人活着还是死了,都不在心上,也孤单地从天空看着下界……心里痛苦的时候,没有人做伴是难受的。要是她母亲普拉斯科维娅,或者“拐杖”,或者厨娘,或者一个农民来陪陪她就好了!

“布——布!”大麻鸻叫道,“布——布!”

忽然清清楚楚地传来人的说话声:

“套车,瓦维拉!”

在她前面,道路旁边,烧着一堆篝火:它已经没有火苗,只剩下一堆红炭在发亮了。她可以听见马在嚼草。黑暗中显出两辆大车的轮廓,一辆车上有一个大桶,另一辆比较矮的大车上有些麻袋。另外还显出两个人影,一个牵着一匹马去套车,一个呆呆不动地站在火边,手抄在背后。有一只狗在车子附近叫起来。那个牵着马的人就站住,说:

“好像有人顺大路走过来了。”

“沙利克,不准叫!”另一个人吆喝狗。

这另一个人从声调听得出是个老人。丽巴站住,说:

“求上帝保佑你!”

老人走到她面前,停了一停才回答说:

“你好!”

“你们的狗不咬人吧,老爷爷?”

“不咬,走吧。它不会碰你的。”

“我本来在医院里,”丽巴沉默了一阵说,“我的小儿子在那儿死了。现在我把他带回家去。”

老人听了这些话,大概觉着不痛快,因为他走开了,匆匆地说:

“这也没关系,我的好人儿。这是上帝的旨意。你别磨蹭啊,小伙子!”他对他的旅伴说,“你打起精神来!”

“你的套包子没有了,”青年说,“我看不见。”

“瓦维拉,拿你简直没法办!”

老人拾起一小块炭,对它吹口气,它只照亮了他的鼻子和眼睛。后来,他们找到了套包子,他就带着那点亮光走到丽巴跟前,瞧她一眼,他的眼光流露了怜悯和温柔。

“你做娘了,”他说,“凡是做娘的都舍不得自己的孩子。”

他说完,叹口气,摇摇头。瓦维拉往火上丢了点东西,把火踩熄,四周立刻很黑了。眼前的景象消失了。跟先前一样,只有田野、星罗棋布的天空、鸟儿那种吵得彼此睡不着觉的鸣叫。听起来倒好像秧鸡就在烧篝火的那地方鸣叫似的。

可是过了一分钟,那两辆车子、老人、高高的瓦维拉,又可以看清楚了。车子上了路,吱吱嘎嘎地响着。

“你们是侍奉神的人吧?”丽巴问老人。

“不是的。我们是菲尔萨诺沃的人。”

“刚才你瞧我一眼,我的心就松动了。那小伙子也挺斯文。我当你们一定是侍奉神的人呢。”

“你要上很远的地方去吗?”

“到乌克列耶沃去。”

“上车吧,我们把你送到库兹敏基。到了那儿你就照直往前走,我们就往左拐弯了。”

瓦维拉坐上那辆载着桶子的大车,老头子和丽巴坐上另外一辆。车子慢腾腾地走着,瓦维拉的车子在前面。

“我的小儿子受了一天的罪,”丽巴说,“他睁着一对小眼睛瞧我,什么话也没说。他想要说话,可又不会说。上帝啊!天上的圣母!我难受得老是倒在地上。我站啊站的,就倒在床旁边了。告诉我,老爷爷,为什么一个小小的孩子临死以前要受那么大的苦?大人,男的也好,女的也好,受过了苦,犯的罪就得到了宽恕,可是一个小孩子,没犯过什么罪,为什么也要受苦呢?为什么呢?”

“谁知道呢!”老人回答。

他们坐着车默默地过了半个钟头。

“人总不能样样事情都知道:怎么样啦,为什么啦,”老人说,“鸟儿注定了不生四个翅膀,只生两个,因为有两个翅膀也就能飞了。所以人也注定了不能样样事情都知道,只能知道一半或者一半的一半。人为了生活该当知道多少,就知道多少。”

“我还是走路轻松一点,老爷爷。此刻我的心抖得什么似的。”

“不要紧,坐着吧。”

老人打个呵欠,在嘴上画十字。

“不要紧……”他又说一遍,“你的苦恼还算不得顶厉害的苦恼。人寿是长的,往后还会有好日子,有坏日子,什么事都会来的。俄罗斯母亲真大呀!”他说,往左右两边看了一看,“我走遍了俄罗斯,什么都见识过,你相信我的话吧,好孩子。将来还会有好日子,也会有坏日子的。早先,我走着到西伯利亚去,到过黑龙江,到过阿尔泰山,在西伯利亚住过,在那儿垦过地,后来想念俄罗斯母亲,就回到家乡来了。我们走着回到俄罗斯来,我记得我们有一回坐渡船,我啊,要多瘦有多瘦,穿得破破烂烂,光着脚,冻得发僵,啃着面包皮。

渡船上有一位过路的老爷——要是他下世了,那就祝他升天堂——怜恤地瞧着我,流下了眼泪。‘唉,’他说,‘你的面包是黑的,你的日子也是黑的……’等我到了家,正好应了那句俗话:家徒四壁。我有过老婆,可是我把她留在西伯利亚,她葬在那儿了。所以我就做长工过日子。你猜怎么样?我告诉你吧:打那时候起,我过过坏日子,可也过过好日子。眼下,我却还不想死,好孩子,我还想再活上二十年呢。这样说来,还是好日子多。我们的俄罗斯母亲真大哟!”他说,又瞧了瞧两边,还回头看了一眼。

“老爷爷,”丽巴问,“人死了,他的灵魂在人世间还要飘荡多少天?”

“谁知道呢!这得问问瓦维拉,他上过学。眼下,学校里什么都教。瓦维拉!”老人招呼他。

“啊!”

“瓦维拉,人死了,他的灵魂在人世上还要待多少天啊?”

瓦维拉勒住马,等到马站住才答话:

“九天。我叔叔基里拉死后,他的灵魂在我们的木房里还活了十三天呢。”

“你怎么知道?”

“炉子里一连十三天有敲敲打打的声音嘛。”

“哦,行了。走吧。”老人说。看得出来,他一点也不相信那些话。

走到库兹敏基附近,大车拐弯,上了大道,丽巴就照直走下去。这时候天已经亮了。她走下坡,进了峡谷,乌克列耶沃的农舍和教堂蒙在雾里。天气很冷,她觉着仿佛那只杜鹃还在叫似的。

丽巴回到家的时候,牲口还没放出来,大家都在睡觉。她就在门廊上坐下,等着。第一个走出来的是老头子,他只瞧了她一眼就立刻明白出了什么事,好久说不出话来,光是吧嗒嘴唇。

“唉,丽巴,”他说,“你没保护好我的孙子……”

瓦尔瓦拉给叫醒了。她举起两只手合起来一拍,痛哭起来。她立刻动手装殓尸首。

“他是个挺好看的娃娃……”她说,“唉,啧啧……你只有一个孩子,可是就连这一个孩子也没保护好,你这蠢东西……”

早晨做了安灵祭,傍晚又做一回。第二天下葬。举行葬礼以后客人们和神甫们吃了许多东西,狼吞虎咽,仿佛许久没吃过东西了。丽巴伺候他们吃饭,神甫举起一把叉着腌蘑菇的叉子,对她说:

“不用为娃娃伤心。这样的娃娃总要上天堂的。”

直到大家告辞以后,丽巴才真切地体会到现在尼基福尔已经不在,而且再也不会活回来了。她明白过来,就痛哭不止。而且,她不知道跑到哪个房间里去哭才好,因为她觉着孩子一死,这所房子里已经没有她待的地方,她没有理由再在这儿待下去,她变成一个多余的人了,而且别人也有这样的感觉。

“喂,你嚎什么?”阿克西尼娅忽然在门口出现,大叫一声,为了参加葬礼,她穿得一身新,脸上扑了粉,“闭嘴!”

丽巴想止住哭,可又止不住,反而哭得更响了。

“你听见没有?”阿克西尼娅嚷道,大发雷霆地顿脚,“我在跟谁讲话?滚出这所房子去,从此不准再上门,你这苦役犯的老婆!滚出去!”

“算了,算了,算了!……”老头子慌慌张张地说,“阿克秀霞,小点声,我的好人……她哭,这也是人情之常……她的孩子死了……”

“人情之常……”阿克西尼娅学着他的话说,“姑且让她在这儿住一夜,明天可别让我再看见她的人影!人情之常!……”她又学着他的话说,笑呵呵地,往小铺那边走去。

第二天一清早丽巴就回到托尔古耶沃村她母亲的家里去了。

现在小铺的房顶和前门涂过油漆,明晃晃的,就跟新的一样,窗子里照旧开着鲜艳的天竺葵。三年以前在齐布金家里和院子里出过的事,差不多给人忘光了。

老头子格里戈里·彼得罗维奇仍旧跟往常一样算是主人,不过实际上一切事情全由阿克西尼娅掌管了。她买东西,卖东西。不管什么事,不得她的同意就办不成。砖厂经营得挺好。由于修铁路需用砖,砖价已经涨到二十四卢布一千块了。村妇和村姑用大车把砖运到火车站上,装进火车,做这样的活儿,一天赚四分之一卢布。

阿克西尼娅跟赫雷明家年轻的一辈人搭伙经营,他们的工厂现在叫做赫雷明兄弟公司了。他们在火车站附近开了一家饭铺,那个贵重的手风琴已经不是在工厂里,而是在这个饭铺里奏乐了。邮政局长也在做一种什么生意,常常到饭铺去。火车站站长也一样。赫雷明家年轻一辈人送给聋子斯捷潘一个金表,他常从衣袋里拿出那个表,放到耳朵旁边听一听。

村里人谈到阿克西尼娅,都说她有很大势力。不错,每逢她早晨坐上马车到自己的砖厂去,脸上挂着天真的笑容,漂亮,幸福,以及后来到了砖厂,在那儿发命令,人都会感到她有很大势力。家里也好,村里也好,砖厂里也好,人人都怕她。遇到她上邮政局去,邮政局长总是很快地站起来,对她说:

“请您赏光坐一坐,克谢尼娅·阿勃拉莫芙娜!”

有一回有个上了岁数、可是装束时髦的地主,穿一件细呢料的长外衣和一双高统的漆皮靴,卖给她一匹马,跟她谈来谈去,谈得入了迷,竟迎合她的心意,压低价钱对她让步了。他跟她握了很久的手,瞧着她那快活、狡猾、天真的眼睛,说:

“为了您这样的女人,克谢尼娅·阿勃拉莫芙娜,随您喜欢什么,我都愿意照办。不过,请您说一声:什么时候我们才可以单独相会,没人来打搅我们?”

“那随您的便,什么时候都行!”

这以后,那个上了岁数的花花公子差不多天天坐着车到小铺来喝啤酒。啤酒挺难喝,苦得跟艾草一样。地主摇头,可是仍旧喝下去了。

老齐布金已经不管生意上的事。他身边不带钱了,因为他怎么也分不清真钱和假钱,可是他一声不响,绝不对任何人提到这个弱点。不知怎的他变得健忘了,要是人家不给他东西吃,他也不要。他们已经惯了,吃饭时候总不记得找他。瓦尔瓦拉常常说:

“昨天我们那口子又没吃东西就上床睡了。”

她满不在乎地说这句话,因为她也惯了。不知什么缘故,不论冬夏,他总穿一件皮大衣,只有遇到很热的天气才不出门,坐在家里。他照例穿着那件皮大衣,裹得严严的,竖起衣领,在村子里蹓蹓跶跶,顺着大路到火车站去散步,或者从早到晚坐在教堂门口附近的长凳上。他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行人向他鞠躬,可是他不理,因为他跟先前一样,仍旧不喜欢农民。要是人家问他话,他总是合情合理、客客气气地回答,不过答话很简单。

村子里传播着一种流言,说是他的儿媳妇把他从自己家里赶出来了,不给他东西吃,说是他靠施舍活着。有人听了高兴,有人替他难过。

瓦尔瓦拉长得越发胖,皮肤也越发白了。她仍旧在做好事,阿克西尼娅也不来过问。现在,果酱多得很,他们来不及吃完,新果子就又收下来了。果酱凝成糖块,瓦尔瓦拉不知道拿它怎么办才好,差点哭出来。

大家已经开始忘记阿尼西姆。有一天他写了一封信来,是用韵文写成的,用的是大张的纸,仿佛呈文一样,而且写的仍旧是先前那一笔好字。显然他的朋友萨莫罗多夫跟他在一块儿服刑。那些诗句下面,有一行字却是用难看的、几乎认不清的笔迹写出来的:“我在这儿一直害病,我很痛苦,看在上帝份上帮帮我。”

有一回,那是秋天一个晴朗的日子,将近黄昏,老齐布金坐在教堂大门附近,竖起皮大衣的衣领,只有鼻子和帽檐还看得清。这条长凳的另一头坐着包工头叶利扎罗夫,跟他并排坐着的是学校看守人亚科夫,他是一个脱了牙齿、大约七十岁的老头儿。“拐杖”和看守人正在聊天。

“孩子应当养活老人,供老人吃喝……孝敬爹娘,”亚科夫有气地说,“她呢,一个做儿媳妇的却把公公从自己家里撵出来了。老头子没吃没喝,上哪儿去好呢?他三天没吃东西了。”

“一连三天啊!”“拐杖”吃惊地说。

“他就这么坐着,老是一句话也不说。他已经变得衰弱了。何必闷声不响呢?告她一状就是,反正法院也不会夸奖她。”

“法院夸奖谁?”“拐杖”没听清,问道。

“什么?”

“那娘们儿不错,她也算卖力气了。干他们那行生意,不那么办就不行……我是说,不能不犯罪……”

“他打自己的家里给撵出来了,”亚科夫接着气愤地说,“你得自己挣下钱,买下房子,然后才能撵人啊!嘿,你想想看,真有这样的女人!简直是瘟疫嘛!”

齐布金听着,一动也没动。

“不管是自己的房子也好,别人的房子也好,只要暖和,娘们儿不骂人,那就都是一样……”“拐杖”说,他笑起来,“我年轻时候,很疼我的娜斯达霞。她是个文文静静的小女人。那当儿她老爱说:‘买所房子吧,马卡雷奇!买所房子吧,马卡雷奇!买匹马吧,马卡雷奇!’她临死,还一个劲儿地说:‘你买一辆快马马车吧,马卡雷奇,免得自己走路。’我呢,什么也没给她买,只给她买过蜜糖饼干。”

“她的丈夫又聋又笨,”亚科夫接着说,没听“拐杖”的话,“十足的傻瓜,活像一只笨鹅。他能懂什么?拿根棍子照准鹅脑袋兜头打下去,它也还是不会懂啊。”

“拐杖”站起来,要回到工厂的家里去了。亚科夫也站起来,两个人一块儿走,边走边谈。等他们走出大约五十步去,老齐布金也站起来,跟着他们勉强地走,他迈步不稳,倒好像在光滑的冰上走路似的。

村子已经笼罩在薄暮的昏暗里,那条大路蜿蜒地爬上坡去,好比一条蛇,太阳只照到大路的上半部了。老太婆们从树林里回来,身边带着小孩子。她们提着装满片状蕈和乳蘑的篮子。村妇和村姑成群地从火车站回来,她们已经在那儿把砖装进车厢了。她们的鼻子和眼睛底下的脸颊布满红色的砖末。她们在唱歌。领头走着的是丽巴,眼睛望着天空,用尖细的嗓音唱着,声音发颤,仿佛在得意,在高兴:谢天谢地,白天总算过去,可以休息了。她母亲,做短工的普拉斯科维娅,也夹在人群里,抱着一个包袱走着,跟往常一样,一边走一边喘气。

“你好,马卡雷奇!”丽巴一看见“拐杖”,就说,“你好,亲爱的!”

“你好,丽宾卡!”“拐杖”叫道,挺高兴,“姑娘们,娘们儿,爱这个阔绰的木匠吧!哈哈!我的孩子们,孩子们!(“拐杖”鼻子一酸,哭出来了。)我亲爱的小斧子!”

“拐杖”和亚科夫往前走去,可以听见他们在谈话。他们走后,人群遇见了老齐布金,大家忽然静下来。丽巴和普拉斯科维娅稍稍落在大家的后面。等到老头子跟她们走到并排,丽巴就深深地一鞠躬,说:

“您好,格里戈里·彼得罗维奇!”

她母亲也鞠躬。老头儿站住,没说话,瞧着她俩。他的嘴唇抖动,眼睛里满是泪水。丽巴从母亲的包袱里拿出一块荞麦面馅饼,递给他。他接过去,吃起来。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大路的上半部的阳光也消失了。天黑下来,凉下来了。丽巴和普拉斯科维娅往前走去,她们在自己胸前画了很久的十字。

1900年

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