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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灵散文——农场人物

大师兄(6)

2010年前后那段日子,李兵来得比过去哪一年都勤。他意思是想找块地,也像我一样办个农场,而且就要选在龙里。听他说和当地一些官员比较熟,混来混去都成了朋友,办事方便。他多次向我询问相关事宜。有一次,在龙里街上吃过饭,李兵喝了点酒,脸颊通红,嘴里叼着支烟,对我吐口说了句心里话。他说为什么非要搞农场,就是想学你,也像你一样招点我们这种人。他继续说,我是从看见人拣矿泉水瓶子想起来的,别人拣塑料瓶,刘哥你专门拣人,像我们这种人本来就没有任何用处,是你变废为宝,连一只脚的你也能让他干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我其实从没有这样想过,听到李兵的话我惊出一身冷汗。李兵说刘哥你知道不,这么多年,我一直就是拿你作为榜样,又是个竞争对手,我就是想把你打败。这番话使我哭笑不得。

我完全不需要任何人来打,自己早都已经彻底败了。因为猪蓝耳病有关管理部门把我们的猪大细全部扑杀了以后,我又垂死挣扎了差不多两年,最终回天乏术。银行的、饲料公司的、私人的,累积欠债八十多万。在这紧要关头,常开龙又趁我在贵阳医学院守护中了风瘫痪的母亲,从外面喊来一个收破烂的,阴卖一点阳卖一点,把不少值钱的东西变卖了,他一走了之。

人心难测,那个毕节小伙常开龙(另外成篇),其实我对他还有有命之恩,要不是麻芝派出所一个年轻公安来叫我去,他可能就病死、饿死在高速公路的涵洞里了。

那年我们账上已经没有了一分钱,为了躲债,龙里、二戈寨的许多条街我都只好绕路走。但是我想还清这些欠账,不可以把账单留给儿子,已经成我活下去的信念。我把养猪场承包出去,收取租金。又在龙里街上挑担卖菜,对所有朋友羞于启齿。

我把到手的每一笔钱都用来还债,连我的工资卡都留在别人手里。我当真是穷到了极点,有一次我的养子刘犇的女儿佳妹生病住院,可是我们没有钱,犇儿在电话那头急得立马快哭了,我找出家里仅剩值钱的东西,有几十根螺纹钢,因为太长常开龙偷不出去,还有两卷盘钢,太重他搬不动,也就留在仓库里,我把螺纹钢和盘钢贱价卖给了观音坡正在修房子的宝黔家,这才把佳妹送进医院。后来我自己在龙里综合农贸市场租了一个摊位,先从五里冲,后又从石板哨出菜来卖,每月赚几千块钱,加上我的工资、稿费全部用于还债。我很累,早上4点起床出菜,卖了一天,晚上回家写小说到10点钟。但是欠债每月都在不断减少,我真的是十分开心。

刚开始在农贸市场租摊位的时候,我确实没有本钱,东拼西凑,真的是应了那一句话,借钱才知道朋友多么少。我也打电话给了李兵,想从他那里暂借两三千块钱周转。但不谈利息,否则我永远还不清。在我心里,李兵应该很有钱了,借这点钱大约不成问题。他接到电话倒也并没有一口回绝,但我在电话这头听出来他的口气不是特别痛快,虽说我看不见表情,能够感觉到。心里边不舒服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我思忖别人也可能是为了其他的事情不爽,再说我已山穷水尽,也别无他法。

我压低声音有点胆怯地告之他需要交钱的最后期限,等他送钱到龙里来。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我又打电话催过他两三次。十天后,他把钱送来给我,见面时,他抱歉地笑着对我说,手头也紧,所以一拖再拖,并且说他也是找千家卡一个开超市的朋友借来的,讲好了三个月还他,对方没那么多现金只借到了一千。我的笑立即僵在脸上,眼睛也有点热乎乎的,刹那间,我本想当场把那沓钱递还他,告诉李兵说钱已经凑够了。但是我做不出来,向来我都不是尖酸刻薄那种人。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硬挤出脸上的苦笑。恐怕李兵多少是有点尴尬,并没有聊几句他告辞走了,过了几天我的气肯定已消,想到是个人都会有难处,便在心里原谅了李兵。

三个月其实过得飞快,一天上午,我卖菜正忙,手机突然响了,是李兵。他在电话那头平静地说,帮忙借的那一千块钱差两天期限将到,他准备第二天来拿回去还给别人。其实我早就有思想准备,这些天一直盘算,后天恰好是三个月,不多不少。我用比李兵更加平静的口吻答应他,早都准备好了,明天他随便什么时间来都行。

李兵是次日中午的时候来的。我的态度不能说冷淡,但也不算热情。他接过钱去,点遍数,揣好,站着和我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尽量想多呆些时候。我知道这次去了他不定什么时候还会再来,也许再也不会见面了。果然,直到今天李兵也没有打过我的手机,夜深人静,我还是会想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