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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乒乓球冠军庄则栋的“体育革命”,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奇迹”。

作者:追寻历史了解历史
19乒乓球冠军庄则栋的“体育革命”,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奇迹”。

“你们看,用什么词概括我的特点最合适?

庄则栋突然这样发问。

他的小兄弟们只见他这几天埋头在文件堆里冥思苦想,没料到他脑子里会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小老虎!”一个人说。

“不,不!”庄则栋仰头哈哈大笑,“那是文人们用的词,他们只看到我表面的冲动,而没有深刻透视到我的实质。我以为,我最大特点是创造性,用一个词来概括就是‘创新’。”

几个人面面相觑,还摸不到他的思路。

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激情,滔滔不绝地讲开了:“中国乒乓球历史上,还没有一个人能象我这样连获三届世界冠军,又连获三届全国冠军,在国家队的内部比赛中还连获四项第一。关键在于我的近台两面攻的打法。两面攻不是我发明的,但近台两面攻的打法可以说是我独创的。乒乓球如此,其他事也一样。所以,我觉得,创新是一项事业成败的生命,也是一个人兴衰的生命!”

他小时候算过命,算命先生说他将来能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这大约是五、六岁时的事情。现在不知怎的一下子从记忆的海底里浮起来,那么清晰,那么形象地呈现在眼前,一瞬间照亮了他的心灵。

这是吉祥的征兆!

看来,又一番大事业,能在中国体育历史上记载下来的大事业就在前头!

其实,这也不真是他的发明。前几天,迟群以未来的教育部长的口吻点化他:“小庄,教育战线现在搞革命。你要站住脚,你就得搞体育革命!”庄则栋一时还没悟过来:“体育战线成绩是主要的,是周总理亲自批的。革命,不就是否定了周总理的批示?”迟群嘿嘿一笑:“你不会绕开周恩来的批示?”他顿开茅塞,豁然开朗。

他看到小兄弟们还懵懵懂懂,便慷慨激昂地说:“过去体委是三代修正主义。第一代贺龙、荣高棠,中央早有定论。第二代曹诚,执行的是单纯技术观点,锦标主义,大国主义,官僚主义的。一个观点三个‘主义’,主席亲自批评过。第三代王猛、李梦华,王猛是林彪线上的人,李梦华则老路走惯了,现在又忠实地跟邓小平走。他们这些年来搞的一切,与资本主义、修正主义没有本质区别。所以,要把反击右 倾翻案风的斗争进行到底,就必须进行体育革命。现在,开创无产阶级体育新纪元的重任,已经历史地落到我们肩上······”

“这体育革命怎么革法?”有人问。庄则栋被自己的理论激动着,脸上泛出踌躇满志的红光。他胸有成竹地描绘了一幅前所未有的充满了丰富的想象力的大杂烩式的美妙图画。

小兄弟们欢呼起来:

“这是无产阶级新生事物!”

“这将是伟大的创举!”

“世界体育史上的奇迹!

于是,体育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奇迹”。

“一九七六年全国体操锦标赛”奉命改名为“一九七六年全国体操运动员为工农兵汇报表演大会”。

在沈阳大型体育馆里,全国体操明星荟萃,但却没有以往那种体育竞赛所特有的热烈、奋发、拼搏和竞争的气氛。有近万个席位的体育馆里观众稀稀落落。酷爱体育运动的沈阳群众对这场“表演”分外冷落。

竞赛场上,人们所熟悉的国际统一的记分牌消失了。裁判台上,富有经验、代表权威的裁判员消失了。代之而来的是主席台上坐着一些工人、农民和战士模样的人。这是大会新设的“工农兵评论员”。

可以看出,他们的工作是认真的。他们看得很仔细,有的还不停地在小本子上记着什么。但是,他们的眼神却显得茫然和苦恼。这些特邀来的“工农兵评论员”,大部分不懂体操,甚至是第一次观看体操比赛,有的人对体育运动毫无兴趣。但是他们必须受罪似地坐在这儿完成这项庄严的任务。他们可以自慰的是,反正技术标准是第二位的。第一位么,是政治标准。可是,在短时间里,他们连运动员的面貌都记不清,怎么能掌握他们的政治思想面貌呢?他们只能根据运动场上的一鳞半爪的印象来评定。首先自然是大批判,尽管是抄报纸,抄“梁效”,却是调门越高越好。其次什么打扫卫生呀,主动搬器械呀,帮助食堂洗碗呀,对人有礼貌呀。评论员和运动员百分之九十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些“政治标准”上了。

运动员在运动场上已经没有多少精力和兴趣了。没有竞争,没有激情,没有鼓舞,没有场内外的交流,运动员无精打采地在器械上做着各种规定动作。

比赛,不,表演结束了。大会临时党委立即召开一次紧张的马拉松会议。根据体育革命竞赛改革的原则,讨论需要表扬表现好的运动队和运动员。经过几上几下,反复走群众路线,最后民主协商,确定了表扬名单。在“表演”结束当天晚上,大红喜报张贴出来。

喜报照例引用语录,论述限制资产阶级法权的伟大意义,和竞赛改革的必要性、重要性。然后说明这次表演不计成绩,不计名次,只表扬表现好的运动队和个人,是一大创举,是伟大的社会主义新生事物。经过运动员、教练员自评自议,工农兵评论员推荐,大会临时党委审定,决定表扬如下九个队和三十一名运动员。运动员名单特地注明是以姓氏笔划为序。

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喜剧就宣告结束了。

这仅仅是个开端。

初秋。世界各国乒坛名将云集上海,中国乒乓球代表团出场接待的几乎是清一色的新人。外国朋友迷惑不解。中国观众拿着报纸也议论纷纷:徐寅生呢?李富荣呢?郑敏之呢?

这些对大陆乒乓球事业作出过卓越贡献的功臣们都到哪里去了?

此刻,他们不是坐在主席台上,不是坐在教练席上,也不是和运动员在一起。他们坐在这个偌大的体育馆的最高一层最末一排-三十七排的观众席上。

他们都在停职检查,他们都是自己买车票赶到上海来的,又是自己排队好不容易买到这一角一张的票子。他们完全被排斥在这次活动之外。但是,这样重大的国际比赛怎能不牵动他们的心呢?他们没有忘记自己的责任,没有丧失对未来的期望,任何力量都不能伤害他们对乒乓事业的一片忠贞。

他们默默地坐在最末一排的座位上,坐在普通观众中间。

有人发现了他们,立即报告庄则栋。

庄则栋派人找到郑敏之,让她赛后去体育馆门口等候。

轿车把郑敏之拉到延安饭店。

庄则栋一见面就问:“小郑,你知道什么是新生事物?”

郑敏之望着庄则栋神采飞扬的脸庞,不明白他的用意。难道用轿车接她来是为了讨论这个理论问题?她想了想,只得按照当时的流行说法答道:“新生事物是新诞生的有共产主义萌芽的有生命力的事物。”

庄则栋满意地点点头:“回答得好。不过,谈谈容易,真正做到就不容易了。革命就要实践。现在我们体育战线涌现了不少新生事物,如运动员与工农兵划等号,我们要大力提倡。郑凤荣要去北京体育馆当服务员,我说马上可以批准,还要宣传,你怎么样?”

哦,原来如此。郑敏之和郑凤荣是好朋友。郑凤荣曾经创造过女子跳高世界纪录,去年夏天她和郑敏之几个人一起写信告过庄则栋。现在,他们就要把郑风荣踢出体委,又有一个多么冠冕堂皇的名堂。看来,庄则栋是要把他们当作眼中钉有计划有步骤地全部拔掉了。

郑敏之不吭声。

庄则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们的运动员现在都成了精神贵族,养尊处优,脱离工农兵。将来教练、运动员都要从工农兵中挑选,你们这些人也都要先到农村去拿工分,从贫下中农那里拿了毕业证书再上来······ ”

郑敏之沉不住气,冷冷地说:“我工资三十多元,不比工人农民多······ ”

庄则栋虎起脸:“看来,你思想还跟不上。你该好好学习《费尔巴哈论》,这本书你看过吗?你要好好从思想上挖挖根源,死不改悔的走资派 邓小平要保留运动队的批示是批在你爱人陈祖德的信上的!这是跟限制资产阶级法权唱反调······”

庄则栋严厉地盯着郑敏之。

郑敏之听出他的话外之音。批判、停职、检查,她都经过了,她不怕。庄则栋可以耍他部长威风,她决定沉默,以沉默来对抗。

庄则栋以为郑敏之屈服了,又和颜悦色地说:“小郑呵,你要好好想一想,限制资产阶级法权是考验每个人的试金石!”

说着,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在红地毯上来回踱着,他渐渐兴奋起来:

“我们正在进行的体育革命是桩大事业,前人没有做过,资产阶级不可能做,这是我们无产阶级的创举。今后,工厂农村办体育学院,体育学院学生社来社去,运动员和工农兵划等号。今后竞赛不搞抽签、不排名次、不计分数、不要裁判,破除锦标主义、技术私有。跟资本主义、修正主义体育那一套彻底决裂。今后全运会八亿人参加,八亿人口八亿运动员。你想想,这是一幅多么光辉灿烂的远景······ ”

庄则栋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在空中比划着,他陶醉在自己描绘的幻境中。

郑敏之冷冷地望着他,象在听天方夜谭中的故事。

观众激怒了。群众愤慨了。

国家体委和体育报社不断接到抗议电话:

“体育比赛没有成绩,搞什么把戏?”

“这算什么比赛,干脆搞个政治联欢会,你好我好大家好得了!”

“荒唐!可笑!大倒退!

······

体育界也议论纷纷:“这样下去,不是要把我们国家的体育事业毁了吗!”

有的同志勇敢地当面责问庄则栋:“你这小子,你不拿三次世界冠军,哪有今天,你怎么能把这一切都否了!”

“你又不是张铁生式的白卷英雄,你怎么也反对真本事?”

······

就是一些曾经支持庄则栋的“铁杆派”这时也犹豫动摇了,小季也心事重重地找到庄则栋:“小庄呵,这件事太大了,要慎重呵。一失足成千古恨呢!”

这时候的庄则栋已经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告,他象是跳上了一辆疯狂的马车,狂奔在陡削的山道上,马车的颠摇晃使他头晕目眩,忘乎所以了。

他自负地向人宣告:“新生事物是在骂声中长大的,新生事物刚诞生时都不完善,需要摸索,需要时间。时间将证明我是正确的!”

他四处活动宣讲,到处奔走呼号,他北上内蒙,西去青海,南下上海,以一种狂热而虔诚的激情鼓吹他的“体育革命”。他幻想着“体育革命”将在全国遍地开花。

可惜,时间已经不属于他了。

这个当年的世界冠军,如果只是在政治上出点洋相,人们或许还可谅解,因为他只是个运动员而已。但是,他否定了体育运动本身,他也失去了作为他自己的一切。他一本正经地干着荒唐可笑的蠢事,不知道已经走到了自己的末路。他彻底否定了作为运动员的自己,他还有什么呢?

他象个向风车挑战的唐·吉诃德,可笑而又可悲。

可悲的是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向了反面。

历史已经不允许他再胡闹下去!

历史更不允许“四人帮”再胡闹下去!

摘自《乒乓启示录——庄则栋在“文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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