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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谈以色列左翼学者:巴以局势给全球左翼人士的启示

作者:日新说Copernicium
对谈以色列左翼学者:巴以局势给全球左翼人士的启示

2023年11月18日,特拉维夫,要求加沙停火的示威活动,所有照片均由马坦·卡米内拍摄

蒂博尔·T·梅斯曼采访马坦·卡米内

文章信源:LeftEa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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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能否讲解一下10月7日之后,在以色列和被占领土上的暴力循环加剧之后,以色列左翼的立场和挑战是什么?

每当谈及"以色列左翼"时,首先必须澄清什么是左翼。对于某些人,尤其是以色列右翼人士来说,"左翼"指的是任何愿意与巴勒斯坦人达成任何形式的和解的人,而近年来,"左翼"的含义甚至被进一步延伸到了任何反对本雅明·内塔尼亚胡继续执政的人,即使他们在任何其他立场上怎么看都是右翼人士。但我认为,"左翼"一词在全球范围内的含义是指致力于公民平等和社会正义。从这个意义上说,以色列的大多数左派实际上是巴勒斯坦公民,他们在以色列共产党中的代表最为突出。与东欧许多地区一样,以色列犹太社会中的左翼人数相当少,甚至在这场战争开始前就处于政治边缘。

以色左翼包括巴勒斯坦人左翼和犹太人左翼,都明确而大声地谴责哈马斯在10月7日犯下的罪行,并同样明确地反对以色列在加沙地带发动的野蛮战争,这场战争被种族灭绝的言论合法化,蓄意以平民为目标,导致成千上万人死亡。和其他人一样,我们以色列左翼在7日也感到措手不及。由于以色列社会地理的特殊性(我就不多说了),左翼人士在暴力事件的受害者中占了很大比例,在当天被杀害的人中,有我们左翼同志哈伊姆·卡茨曼,还有资深活动家维维安·西尔弗。但那天发生的事件并没有改变我们所坚定的信念,即只要巴勒斯坦人民得不到自由,以色列人也不可能获得真正有意义的自由或安全。

和平活动家和反军国主义组织是如何解读当下局势的?各团体是否对局势进行了精密的分析,同时也支持巴勒斯坦的自决?是否提出了建议和具体行动、抗议和倡议?

如果说所有一贯的左翼人士都支持我在上文概述的立场,因为这就是全球各国的标准左翼立场,那就有点同义反复和肤浅了。当然,有许多过去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与左派有联系的人,现在声称已经从哈马斯的袭击中"清醒"过来,认识到了敌人的真正本质等等。我不知道该如何认真对待这些说法:在我看来,它们带有机会主义的味道。脑子正常的左翼人士都知道,哈马斯绝不是左翼组织。与中东其他伊斯兰运动一样,哈马斯的崛起是世俗左翼彻底失败的结果,而世俗左翼在巴勒斯坦人中的代表政党则是解放巴勒斯坦人民阵线(PFLP)。

冷战时期的反斯大林左翼人士都还清楚地知道,但我们这一代的许多人似乎忘记了,我们需要做到的是支持民族解放斗争,而不支持在任何特定时刻领导这场斗争的政治力量,而这是完全可能做到的。正如许多评论家指出的那样,哈马斯之所以受欢迎,并不是因为巴勒斯坦人对伊斯兰国家特别感兴趣。哈马斯之所以受欢迎,是因为它被视为对以色列的占领和种族隔离提出严峻挑战的唯一政治力量,这与马哈茂德·阿巴斯领导下的法塔赫和巴勒斯坦权力机构的合作主义形成了鲜明对比。因此,对抗哈马斯在巴勒斯坦民间建立的霸权其唯一有意义的方式是阐明一种立场,即坚决反对占领,当然也反对当前的战争,同时提出另一种愿景,即建立一个不同民族和宗教的人民可以和平、平等地生活的国家。

至于建议,我们现在还不能提出未来的详细蓝图。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当下的呼声一直是"立即停火!"现在临时停火已经生效,人们呼吁延长停火,并确保释放双方的所有战俘和人质。人质家属提出的口号是"所有人为所有人",借用北美的说法,这是一个相当激进的口号,本质上是一个取消主义的口号。此外,继续与反对内塔尼亚胡政府的民众运动接触也是有道理的,尽管这些运动中的许多人仍在走战前的军国主义甚至沙文主义的老路,认为政府而非军方应对哈马斯的袭击负责等等。

以色列政府和警察对和平主义抗议者和支持巴勒斯坦自决的表达采取什么立场?支持巴勒斯坦的言论如何被定义为支持恐怖主义?是否还有其他形式的抗议(如反法西斯)也成为攻击目标?

在这方面自战争开始以来,情况已经严重恶化了。以色列的左翼人士多年来一直被边缘化,而对于巴勒斯坦公民来说,安全部门一直潜伏在其背后,例如在教育系统中,其来势汹汹。巴勒斯坦议员曾因政治罪名被送进监狱,还有一些人不得不流亡国外。但与军事统治下的被占领土不同的是,在以色列国内,人们可以通过社交媒体和日常互动进行个人抗议,也可以有组织地上街抗议。

自战争开始以来,镇压行动层出不穷,主要针对以色列的巴勒斯坦公民,但也包括持不同政见的犹太人。数以百计的人,甚至更多的人,因为发表了"加沙有儿童"这样温和的言论而被解雇、停学、诽谤和人身威胁,尤其是以色列警察,他们公布了这些邪恶的"肇事者"的耻辱照片,其中许多是年轻的巴勒斯坦妇女。法西斯国家安全部长伊塔马尔·本·格维尔控制下的警方也毫不掩饰其对抗议活动的不容忍,其负责人威胁要把反战抗议者"送上开往加沙的巴士"。四名著名的巴勒斯坦政治家因试图参加守夜活动而被拘留,而当晚在特拉维夫举行的声援抗议活动(我参加了这次活动)则被残暴的暴力驱散,这是我在以色列境内从未见过的。

对谈以色列左翼学者:巴以局势给全球左翼人士的启示

在高等法院的强制要求下,警方允许11月18日在特拉维夫举行反战示威。尽管反抗议者高声播放音乐,试图淹没扬声器的声音,但示威本身还是顺利进行了。示威结束后,一些反抗议者差点殴打了示威者,其中包括我的母亲,她可不是年轻小姑娘了。警察在现场的反应很不情愿,当然他们也没有逮捕任何人。

最后,我想更详细地谈谈学术界的压制,这既是因为这是我工作的地方,也是因为我真正相信学术界在灌输意识形态方面发挥着真正的作用,而这些意识形态可能是进步的,也可能是倒退的。很显然,右翼分子相信这一点,否则就不会把批判性学者作为目标,而这是他们多年来一直在做的事情。学术界促进平等组织是一个会员制组织,我是其中的活跃分子,该组织将保护学者和学生免受此类压迫作为其主要目标之一。

但自战争开始以来,我们不得不面对大量的攻击,我们的同志亚拉·沙辛·加拉布尔在一份报告中记录了这些攻击。这些行为中最明显的,也许是我工作的希伯来大学的领导层对终身教授纳德拉·沙尔胡布·凯沃尔基安发起的攻击,因为她签署了一份声明,称对加沙的进攻是种族灭绝。由于无法解雇她,他们就在媒体上"呼吁她辞职",然后又向全校师生发送了电子邮件轰炸。

对谈以色列左翼学者:巴以局势给全球左翼人士的启示

2023年10月28日,特拉维夫,反战示威者在集会上要求释放加沙人质。

您如何看待公众讨论以及媒体报道的水平和质量?有哪些关键点?

以色列公众讨论的现状令人沮丧。在公共领域,情况或许比战争初期略有好转,当时种族灭绝的言论随处可见,但今天特拉维夫的阳台上仍然悬挂着"胜利的象征:加沙零活人"之类的标语。大多数媒体都是这种嗜血复仇言论的同谋。主要的例外是独立网站Local Call/+972和可敬的自由派报纸《国土报》,后者对战争的报道非常出色,但受众相对较少。但即使是《国土报》,其专栏版的主要基调也是无休止地抱怨所谓的国际上支持巴勒斯坦的左翼分子的背叛,我的同志伊泰·斯尼尔对这种姿态写了许多讽刺文章。

以色列国内的观点对声援巴勒斯坦运动的全球战略有何启示?该运动是否应该更密切地关注一些特定问题?

我认为,全球左翼,尤其是声援巴勒斯坦运动,仍然必须面对10月7日发生的事情。以色列从那时起实施的暴力虽然大大加强了,但本质上与几十年来对巴勒斯坦人实施的暴力类似。这就是法兰克福学派所分析中那精神变态的工具性"理性",也就是广岛和长崎的"理性",在广岛和长崎,从空中"干净利落"地夺走平民的生命是合理的,因为任何其他途径都会造成更多的生命丧失,或造成更重要的生命丧失。

但在我看来,10月7日是一个全新的事件。它是三件事情复杂而混乱的组合:一个明显处于劣势的国家对一个自大的巨人发动的令人震惊、意想不到的军事打击;是一个在战略上可以理解、但在道义上应受谴责的劫持人质行动;以及是一场骇人听闻的虐待狂、大屠杀式暴力事件,它夺走了数百名手无寸铁的平民的生命,包括婴儿和老人,还包括亵渎尸体、大规模性暴力和其他淫秽且作呕的行为。这与法农深刻分析过的20世纪的反殖民暴力并不完全相同,它有一些前所未有的东西在其中,我们需要时间在思想上迎头赶上。

正如我已经提到过的,前几代左翼人士对待民族解放战争的细致入微的态度,在某些方面已经被简单化的摩尼教思维所取代,就好像很多人认为任何对哈马斯的批评都被认为等同于对以色列的支持。支持这种立场的人认为,"这就是非殖民化的样子",所以如果你对此有任何异议,你就一定是反对非殖民化的。东欧左翼人士应该对这种二元论很熟悉,他们一再被告知,任何对乌克兰战争中任何努力的批评都等同于对俄罗斯入侵的支持。包括左翼东方在内的许多资深作家都已经摒弃了这种逻辑,对哈马斯也可以这样做。当巴勒斯坦的解放事业与以其名义犯下的暴行谨慎地保持距离时,这么做丝毫不会减损巴勒斯坦事业的正义性,事实上,这反而会加强它的正义性。

对谈以色列左翼学者:巴以局势给全球左翼人士的启示

2023年10月28日,特拉维夫,反战示威者在集会上要求释放加沙人质。标语牌上写着"立即停火!"和"没有军事解决办法"等口号。

在东欧,历史上最大的针对犹太人(和其他人)的种族灭绝就发生在这里,明确这一点尤为重要。巴勒斯坦声援运动通常很善于区分反对以色列与仇恨犹太人、反犹太复国主义与反犹太主义。自纳粹大屠杀以来,甚至自20世纪90年代后苏联犹太人大迁徙以来,以色列已成为除美国之外世界上最大的犹太人生活中心。如今大多数犹太人都与以色列有着某种个人或家庭联系,东欧犹太人尤其如此。因此在该地区,将针对以色列平民的暴力行为合法化,与将针对全球各国当地犹太人的暴力行为合法化之间只有很小的距离,而这一距离可以以惊人的速度跨越,正如我们在达吉斯坦事件中所看到的那样。

特别是在东欧,左翼人士应明确表示,声援巴勒斯坦人绝不意味着敌视犹太人或以色列人个人或群体。相反,我们应该明确指出,为巴勒斯坦人和以色列人实现持久安全的唯一途径,且鉴于该地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火药桶,所以实际上也是为整个世界实现持久安全的唯一途径,那就是为巴勒斯坦人的解放而战。

作者简介:

马坦·卡米纳是一名政治活动家和人类学家。他一直活跃于以色列依良心拒服兵役运动和声援巴勒斯坦的工作中,参与国家和市政选举政治,并组织移民和难民活动。他拥有密歇根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研究以色列阿拉巴地区的定居农民和来自泰国的移民农场工人,目前是希伯来大学马丁·布伯研究员协会的博士后研究员。马坦是促进以色列学术界和社会民主化组织"学术平等"的董事会成员,也是LeftEast编辑委员会的成员。

蒂博尔·T·梅斯曼是布拉迪斯拉发中欧劳工研究所的研究员、布达佩斯公共社会学工作小组"Helyzet"的校友成员以及LeftEast编辑委员会成员。他的研究涉及劳资关系和工作社会学等跨学科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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