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身份、假公章、假协议，吴秀波踩入了多深的坑？

《大军师司马懿》剧照。

2023年11月24日，“吴秀波及其公司被强执4.66亿元”的消息登上热搜，销声三年的演员吴秀波再次回到公众视野。

企查查显示，吴秀波及其持股99%的霍尔果斯不二文化传媒有限公司（下称不二公司）此前新增一条被执行信息，执行标的为4.66亿余元，执行方为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

当晚，吴秀波通过个人微博连发两则短视频，并于次日转发电视剧《虎啸龙吟》官方微博发布的长文，详述了电视剧《大军师司马懿》制作过程中的纠纷，并称其“被两个身上背着一身案子的骗子，用假章假合同设局害到破产”。

现年55岁的吴秀波曾是影视圈大器晚成的代表人物。他曾自述从中央戏剧学院毕业后做过很多生意，包括开歌厅、开饭馆、做影视配乐等。直到2010年电视剧《黎明之前》播出，吴秀波初尝走红滋味。

吴秀波显然并不满足于单纯当一名演员，他在成名之后频频参与影视剧的制作发行，《大军师司马懿》就是其中之一。

该剧分上下两部，上部《军师联盟》于2017年6月在江苏卫视、安徽卫视、优酷视频播出，获得巨大成功。播放量超60亿，豆瓣评分8.2，是2017年最热剧集之一，还拿下当年飞天奖优秀电视剧奖。《虎啸龙吟》为下部。

与此同时，因利益分配纠纷，该片三个投资方彼此间展开连环民事诉讼，还牵扯一起刑事案件，另有一家上市公司受其影响业绩下滑，最终退市。

爆火的电视剧背后，究竟有怎样的“糊涂账”？

关键人担任三家公司决策职务

2017年10月，《大军师司马懿》上部播出热度还未消，该片投资方江苏华利文化传媒有限公司（下称华利公司）以未按约定进行收益分配为由，将另一投资方东阳盟将威影视文化有限公司（下称盟将威公司）告上法庭。

该案于2018年6月11日在江苏省扬州邗江人民法院公开庭审，资方纠纷自此浮出水面。

不二公司曾在一份情况说明中表示，2013年，公司股东吴秀波向当时任华利公司副总经理的张坚建议了“司马懿”题材，并介绍盟将威公司参与项目投资。

那一年，吴秀波正在拍摄张永新执导的《马向阳下乡记》。张永新曾在专访中回忆，当时吴秀波正想为筹拍的司马懿主题电视剧找位导演，两人同为历史爱好者，相同的史观及审美情趣使吴秀波向张永新抛出了“绣球”。

根据裁判文书，2014年7月27日，华利公司和张永新签下了导演聘请合约，华利公司盖了公司行政章，张坚作为公司代表签名。

近20天前，华利公司也已签下知名编剧郑万隆创作《大军师司马懿》剧本，后者曾参与编剧《铁齿铜牙纪晓岚》等剧。

华利公司是影视圈新手，背后老板主业为房地产。

企查查显示，华利公司实控人金宏星对江苏华利地产集团有限公司持股42.38%，曾任后者执行董事兼总经理。该集团成立于2000年，是扬州老牌房企，在当地有多个项目，2006年至2010年连续五年获得“扬州市区优秀房地产企业”称号。

不过，吴秀波拉来的另一个投资方盟将威公司经验丰富，后者参与制作过《新四大名捕》《精忠岳飞》等热剧。2014年4月，盟将威公司被上市公司当代东方（已退市）以11亿元收购，溢价12倍，当代东方为此定增19.98亿元。

2015年12月14日，华利公司和盟将威公司签订联合投资合同，主要约定前者为剧集承制方，后者独家负责该剧全球发行，总投资1.5亿元，双方各投50%。

次日，华利公司又与不二公司签订协议，委托后者拍摄制作该剧，华利公司仅负责投资，双方共同委派张坚担任该剧制片人。

当时，不二公司成立不到三个月，实控人吴秀波持股99%，张坚担任公司法定代表人。

也就是说，张坚在此剧项目中身挑三职，既是该剧资方副总经理，也是制作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还是影视项目的制片人。

由于演职人员酬金的增加，该剧预算又增多至2.2亿元。华利公司和盟将威公司又在一个月后签了补充协议，各追投3500万元。

2016年2月，筹备了近三年的《大军师司马懿》终于在横店开拍，其间也提前锁定播出平台江苏广电和优酷，盟将威公司按协议负责发行事项。

盟将威公司先将剧集以总价2.008亿元卖给江苏广电集团在约定期限内播出。优酷也在之后向盟将威公司支付了1.08亿元的《军师联盟》网络发行款。

2017年9月底，《军师联盟》已经播完两个多月，华利公司却向盟将威公司及其母公司当代东方发出催款函，索要发行收益。

伪造的公章与互不承认的协议

盟将威公司似乎对华利公司的要求感到莫名其妙，前者表示双方及不二公司还签订了《补充协议二》和《补充协议三》，重新约定收益分成方式。

根据上述两份协议，该片预算增加至3.6亿元，华利公司和盟将威公司都不再追加投资。华利公司将其剧本成本折抵投资预算的5%，并将剩余45%的投资权及相应权益转让给不二公司。当时盟将威公司已到位投资款1.0025亿元，遂将尚未付款的投资权及相应权益也转让给不二公司。江苏广电的发行收入都归盟将威公司。

吴秀波亦对这两份协议表示认可。不过，这些协议仅盖了三家公司的合同专用章，华利公司签字代表一栏为空白，张坚则作为不二公司的代表在第三份补充协议上签了字，签署日期仅有打印的“2016年”，具体月日处也是空白。

不二公司又提供了一份华利公司和霍尔果斯首映时代影视文化有限公司（下称首映时代）的协议复印件，载明华利公司将该剧5%投资份额以2000万元作价出让给首映时代。

按上述协议，华利公司将不再享有该片的投资权利及相应权益。但华利公司不仅不认可上述协议，还给出了两份内容相反的合同。

2017年6月5日、6日，华利公司控股子公司霍尔果斯华利公司和不二公司签订了《电视剧全球独家代理发行协议》和《电视剧信息网络传播代理发行协议》，主要约定剧集的发行收入全进不二公司账户，再由不二公司和华利公司对半分，合作投资方盟将威公司的发行收益由不二公司处理。金宏星代表华利公司，张坚代表不二公司对合同签了名。

而就在前几日，2017年5月31日，不二公司刚和优酷签约，前者将该剧信息网络传播权及其转授权等授予后者，总价暂定为6亿元。

除此之外，金宏星还指控在盟将威公司提出的两份补充协议上，华利公司的印章是他人伪造，这又牵扯出一桩刑案。

在华利公司起诉盟将威公司一个月后，2017年11月8日，伊犁州公安局决定以张坚涉嫌职务侵占、挪用资金对其立案侦查。

张坚在讯问笔录中称，其出任不二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是经过金宏星认可的，上述两份补充协议及与首映时代协议上华利公司的合同专用章，也是在金宏星的授意下刻制的。金宏星则对此表示否认。

张坚的刑事判决书显示，张坚将不二公司财物2176.8万元非法占为己有，数额巨大，构成职务侵占罪，判处有期徒刑七年，刑期至2025年6月2日止。

法院还查明，虽然华利公司在2014年4月和张坚签订了备忘录，称要组建华利公司北京分公司，聘请张坚担任公司总经理，但华利公司北京分公司一直未登记设立。

这意味着，深度参与该剧制作全程、被吴秀波和盟将威公司视为华利公司代表的张坚，其实一直未取得合法身份。

对于张坚的身份，仅有其刑事判决书表明的“1968年8月10日出生于黑龙江省林口县”。他如何参与这部巨制电视剧还是未知。

在华利公司起诉盟将威的诉讼中，扬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二审维持原判，支持华利公司主张50%的发行收入。此后，华利公司、盟将威公司和吴秀波控股的不二公司展开了多起连环诉讼。

吴秀波转发的微博长文称，霍尔果斯华利公司起诉不二公司的案件诉至江苏省高院，后者败诉，需向前者支付50%的发行收入，以及银行利率4倍的违约金，合计约5亿元。2023年11月，最高法作出维持江苏高院判决的裁定。

不二公司曾在其与盟将威公司、华利公司及霍尔果斯华利公司的相关案件上，多次提出管辖权异议，希望案件由北京市的法院审理，然而都没能获得成功。

2016年下半年，《大军师司马懿》还未杀青，金宏星持股的两家房地产公司都开始集中爆发司法案件。企查查显示，江苏华利地产集团有限公司目前背着137个司法案件，被执行总额约3.52亿元。

2021年前后，扬州多个楼市自媒体发文称，扬州智谷华府项目延期数年交房，业主无法办理房产证，运河名墅项目疑似停工烂尾。这两个楼盘均由华利房地产集团开发。

根据阿里拍卖信息，2020年11日17月，扬州香格里拉庄园一套92.72平方米的住宅以176万元成功交易，房主为开发商华利房地产集团大股东金宏星。

企查查显示，金宏星目前被限制高消费，是被执行人员，被执行总额约为2.096亿元。

受波及的上市公司

2014年收购盟将威公司时，当代东方不仅为其增资5亿元营运资金，还吸引了众多明星都投资者参与定增，吴秀波就是其中之一。

当代东方公告显示，在上述定增中，南方资本管理有限公司认购约5.5亿元，包含吴秀波认购的1500万元，时尚集团旗下时尚星光(北京)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及其时任总裁苏芒分别认购1000万元和500万元等。

盟将威公司当时的实控人徐佳暄及两位股东还与当代东方签下对赌协议，承诺盟将威公司2014年至2016年的净利润分别不低于1亿元、1.35亿元和2亿元。

盟将威公司也如约交差。2014年-2016年，盟将威分别实现归母净利润1.09亿元、1.41亿元和2.11亿元。盟将威公司无疑是当代东方最大的业绩依靠，作为参考，当代东方同期归母净利润为1.77亿元、1.11亿元和-55.62万元。

实现对赌后，徐佳暄于2017年7月25日从当代东方出走，公司业绩立刻变脸。当代东方当年归属于股东净利润同比减少38.20%，2018年同比减少1559.79%。

当代东方在2019年回复深交所问询称，以徐佳暄为主的核心团队人员离职对盟将威开展业务产生了一定影响，使其2017年收入、利润下降。另一方面受到影视剧演员负面舆情的影响，导致盟将威2018年业绩大幅下滑且亏损。

2022年7月4日，当代东方被深圳证券交易所摘牌，退市。

此前一个月，南方资本清仓所持当代东方股份，转让价格为0.27元/股，而吴秀波等人认购时价格为10.8元/股。

南方资本的清仓转让总价为2536.33万元。南方资本还曾在2019年12月以6.358元/股的价格减持791.38万股，套现5031.59万元。总计来看，南方资本在当代东方股票上回收的资金只有7568万元，损失86%。

《大军师司马懿》波及的另一上市公司为长城影视。

2016年10月，长城影视发布关于筹划重大资产重组的停牌公告，称拟收购北京首映时代文化传媒有限责任公司。

长城影视在当年回复深交所问询时表示，拟收购公司的子公司霍尔果斯首映时代已签约受让华利公司5%《大军师司马懿》的投资份额，投资金额2000万元。

长城影视在2018年回复证监会问询时公开了其与华利公司协议的更多细节。

2016年4月25日，双方签合同约定，江苏华利确保首映时代对该剧的投资净回报率不低于70%，高出部分由江苏华利和首映时代按照60%、40%的比例共享。5月6日，双方又签订补充协议，将比例调整为70%、30%。

上述公告显示，该剧于2017年6月播出，后续由于投资方在合同执行过程中的分歧，首映时代出于谨慎性原则，并未实际对投资的电视剧《军师联盟》进行收益确认。

长城影视随后终止了对北京首映时代的收购。2021年5月7日，长城影视被深圳证券交易所摘牌，退市。

目前，吴秀波仍是上市公司幸福蓝海（300528.SZ）的第四大流通股东，持股1.5%，参考市值为6200万元。

幸福蓝海是创业板首家国有控股电视剧投资制作和电影全产业链经营的上市公司，最大股东为江苏省广播电视集团有限公司，2016年登陆深交所。

2011年底，幸福蓝海招募了13位战略投资人，吴秀波认购4503.84万元，成为其中之一。幸福蓝海招股书显示，吴秀波的认购资金中1503.84万元为自有资金，其余3000万元为借款。

幸福蓝海2023年三季报显示，吴秀波持股在冻结状态。

就《大军师司马懿》的合同纠纷，吴秀波经纪人婉拒了南方周末记者的采访。南方周末记者拨打企查查上华利公司及多家金宏星关联企业电话，都是空号或无人接听状态。

南方周末记者 施璇

责编 张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