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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活了”——杜月笙的最后时光

作者:自然与社会

引子

*本文摘自《杜月笙全传》,最近几天搬了两篇有关杜月笙的文史文。一篇是杜的把兄弟范绍增口述、沈醉整理的《关于杜月笙》,另一篇是他的账房先生黄国栋写的《杜门话旧》。范司令的“一股脑”输出,让部分网友对他颇有微词——“说了大实话,但不够兄弟”。至于黄老先生不贬不扬、娓娓道来,众人评价都很高,以致有网友留言“恨此文短。看不透的杜月笙!”

上述二文主要记述了杜的生前诸多大事,但对杜的最后时光要么一掠而过,要么没有谈及。

关于杜月笙的书籍比较多,目前翻到了有《杜月笙全传》、《人心至上:杜月笙》、《黑道教父杜月笙》,就客观而言当推《杜月笙全传》。

正文

自知死期将近

1951年盛夏来临时,杜月笙的身体状况似乎有所好转。正好他的老友吴开先要从台北来香港,杜月笙心情很好,就约定7月27日为他接风洗尘。

这天一大早,杜月笙就等着吴开先上门。他发现自己头发有些长了,就命人请了剃头师傅到家中来理发。头发理短了,杜月笙显得很精神。

下午1点,吴开先如约来访,杜月笙特意到客厅亲自迎接他。杜月笙一直犯病,很少离开氧气筒,连房门都难得出一回,而这次,杜月笙不仅亲迎,而且上酒桌陪席,一同开怀畅饮的还有大律师秦联奎。

众人吃着酒菜,说说笑笑之际,秦联奎突然说了一句:“月生哥,你这几日胖了不少啊!”杜月笙听得一愣,他摸了摸自己的面颊,然后皱着眉头说:“这恐怕不是胖,是肿了吧。”一时间,席上有些冷场。不过很快,众人就异口同声地说他近几日确实胖了。万墨林还说,杜月笙今日精神饱满,闲谈了两个多钟头,现在又坐席一个多小时,确实是好气象。不过众人再如何佐证,杜月笙都提不起兴致了。

他面带忧色地吩咐长子杜维藩,去拿一面镜子来。镜子到手后,他仔细端详着镜中的那张脸。过了半晌,他才放下镜子,招呼大家喝酒吃菜,不过所有人都能看出他已经是强颜欢笑了。果然,只过了片刻,杜月笙就站起身来,说有些倦怠,要休息一会,请客人们自便。

看着他蹒跚的背影,满座宾客不禁面面相觑。杜先生到底怎么了?这一天是农历六月二十一日,再过23天,就是杜月笙64岁的生辰。第二天上午,杜月笙将朱文德叫进房间密谈。他说自己有10万美金,放在美国宋子良那里。杜月笙命朱文德写信给宋子良的手下席德懋,请他开一份股票经营情况的清单,并尽快寄到香港来。朱文德很快就办好了此事。

7月28日晚上,恒社门生袁国梁来看望杜月笙,并留下来陪着他吃饭。不料面才吃了一点,杜月笙就放下了筷子,并无奈地苦笑着说:“吃不下去了。”

袁国梁见他不舒服,就想扶他回卧室休息。不料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杜月笙努力动了动身体,却怎么也站不起来,腿也动不了。袁国梁惊骇不已,赶紧半抬半扶地将他送回卧室的床上。杜月笙躺下后,自己也开始震惊了,一种临近死亡的感觉,迅速蔓延到全身。他不停地喃喃自语道:“不对了!不对了!这次不对了!”

一时间,坚尼地台杜公馆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状态。孟小冬、姚玉兰等住在这里的杜家众人,都围在杜月笙的床前,而住在外面的三夫人和成了家的几个儿子女儿等也迅速赶来。不过他们除了打电话请医生,就只能坐在那惶惶不安地等待了。那些得知消息的亲戚朋友们,也匆匆赶来。

中西医两位医生先后赶到,不过二人检查之后,都没有发现杜月笙有什么明显症状,询问杜月笙哪里不适,可他自己也答不上来,就是觉得腿脚发软,根本就动不了。医生们不能对症下药,中医丁济万只好开了一付固本培元的常用养生贴,而西医的优势在于能救急,于是陆医师就留下来通宵守夜。

一大批人都挤在客厅里,个个愁眉不展,忧心忡忡。他们互相安慰:杜先生只是旧病复发,没有大碍。不过这话连他们自己也不相信,所有的人都隐隐感觉到:杜月笙这次可能真的凶多吉少了。

7月29日凌晨1点左右,守在客厅的朱文德突然被杜月笙叫进了房间。他出来之后,就神色惊惶地告诉大家,杜先生让他发电报到台北,请陆京士马上来香港。

陆京士在台湾公务繁忙,而这时杜月笙请他火速赴港,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杜月笙自己已经感到油尽灯枯了。

朱文德在29日一大早就发了电报,只有四个字——尽速飞港。

7月30日,杜月笙一切如常,但他却命人再发急电到台北,电文内容是他口述的,也只有四个字——病危速来!

7月31日,杜月笙接到了台北陆京士的复电,说他定于8月1日飞抵香港。

得到这个消息,杜月笙显得精神好了些。这天中午,杨志雄来探病,杜月笙提出要与他单独谈话。等房间里再无其他人了,房门也关上了后,杜月笙很认真地说:“今朝,我要告诉你一个决定。”

杨志雄连忙正襟危坐,肃穆恭听。杜月笙接下来的一句话,吓了他一跳。

“我不想活了。”杜月笙说这话的时候,神色肃然,丝毫不像开玩笑。

杨志雄惊得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杜月笙一直在病中,心情不好是自然的,可他从来没有说过自己都不想活的话啊!

杜月笙接着又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除非京士明天能到,我还有希望。不然,就是死期了。”

当时正刮着台风,风力很大。杜月笙等人在屋里都能感觉到地动山摇之势。陆京士能如期赶到吗?

杨志雄心里没底,只好戏谑着宽慰杜月笙:“月生哥,你要跟老天爷打赌呢!”

杜月笙没有理会这句话,却慢慢道出了心里的苦涩:这次来港后,事事不顺,存在香港的钱已经花光了。如今共产党将大陆整治得越来越好,等着国军打回去就更没有希望了。他早就知道,钱没了,他的死期就到了!

杨志雄连忙劝道:“杜先生一向义气,这几十年有多少人受过您的恩惠。凭着这样的交情,杜先生有了困难,谁不会争着帮忙?这钱的事,您就别操心了!”

杜月笙满目凄然,却又很坚定地告诫杨志雄,不要跟着大家一起乱搞,救他一命,其实是在增加他的苦恼。

这是杜月笙与杨志雄的最后一次密谈,也是最推心置腹、坦诚相见的一次。

第二天就是8月1日,台风依旧肆虐,香港暴雨不停。因着这极端恶劣的天气,台北松山机场全线停航,陆京士终究无法如期赴港。他在机场发急电,说自己会8月2日抵港。

杜月笙为自己设定的最后一线希望终于破灭了。他躺在榻上,再也没有一丝生气。

曲终人寂灭

1951年8月1日晚,香港下着骤雨,病入膏肓的杜月笙躺在床上,面如死灰,神情沮丧。陆京士原定8月1日赴港,却因为天气而改为8月2日。雨依旧下个不停,狂风刮得门窗发出刺耳的声音。

至亲好友们都忧心忡忡地围在病榻前,嘴里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安慰话。杜月笙扫了众人一眼,长叹一声:“我许了个愿,若京士今天能来,我的病或许还有救;他来不了,我就知道我这病是不会好了。”不等大家再好言劝解,他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于是满室寂然。

8月2日一早,风雨虽然没有停,但明显小了许多。杜公馆的电话打到了香港启德机场,机场方面告知,台风已经离境,航班恢复了,这天上午就有一班飞机从台北飞抵香港。不过台北滞留旅客太多,陆京士有没有上飞机,香港方面就不知道了。挤在客厅里的众人商量后决定,暂不将这个消息告诉杜月笙,万一他再受打击,身体可受不了。

而杜月笙坚信今天陆京士一定会到,在这股信念的支撑下,他的精神也好了许多。他还坚持要呆在客厅里,等着陆京士来。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杜月笙也留在客厅里与大家同桌而食。他不停地看向大门口,希望能看到陆京士的身影。

幸好,大家还没动筷子,杜公馆的电话就响了,是朱文德从启德机场打来的,说陆京士已经到了。这个消息令杜公馆里的所有人都非常振奋,大家放下碗筷,一起坐等陆京士到来。

当陆京士一行抵达坚尼地台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烈欢迎。两条腿软得几乎不能动的杜月笙,也在旁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起身,他那期盼的目光一直投向门口。

陆京士是杜月笙的心腹,二人相识二十多年,这份交情不是一般人能比的。陆京士为了赶上飞机,几乎一夜未眠,又大半天水米未进。当一身风尘的陆京士看着多时未见、已经病得形销骨立的杜月笙时,不由得快步上前,握住那只皮包骨头的手,两颗热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他尽量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来。当时,杜月笙的七子杜维善在台湾求学,就住在陆京士家里。儿子还没有赶回来,倒是这个门生丢下繁重的工作,在台风刚过时飞抵香港。这样的情谊,谁人会不感动?

杜月笙邀请陆京士入席一起吃饭。由于太过激动,杜月笙的手根本拿不住饭碗,只听“当啷”一声,那碗已经掉在地上摔碎了。众人刚刚有点笑颜的脸,马上都变得惨然。

“再添一碗饭来!”

“快打扫打扫!”

“碎碎(岁岁)平安啦!”

……

在慌乱而生硬的话语声中,杜公馆里的人们吃完了最郁闷的一顿午餐。

从8月2日下午到8月16日,杜月笙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床榻。他期盼着陆京士到来,已经耗费了他巨大的精力。如今人已经盼来了,他精神上一放松,躺下后就再也起不来了。陆京士则每日伴在榻前,尽心侍奉,用最大的努力来报答先生的知遇之恩。

杜月笙一生朋友无数,可到了临终前,他的心里、眼里仿佛就只有一个陆京士。

杜月笙一生女人无数,娶进门的太太也有五位,可是这一刻,他的心里也只有一个人,就是孟小冬。这个女人,是他用情最深、恋得最苦也最久的人。不过他的付出没有白费,在最后的日子里,这位情深意重的女子始终陪在他身旁。

“京士!…“妈咪!”无论有没有事情要交代,杜月笙都会叫上几声。

访佛他少叫一声,就少了一次机会。这十几日里,他的哮喘不时发作,身体的各个器官都在逐渐衰竭,饮食睡眠也脱离了正常轨道。吃不下东西,还能靠汤药吊着,而几乎完全睡不着觉,就是一种残酷的折磨。他被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睡眠严重不足,可又实在睡不着。有时,旁人见他闭目良久不动,以为他睡着了。不料,仅过了片刻,他就会有气无力地唤几声,“京士!…“妈咪!”

陪侍床前的陆京士和孟小冬也很痛苦。陆京士丢下所有的事情,专程前来,这样没日没夜的守候,令他疲惫不堪。孟小冬从进杜家门开始,一直在照顾这个病人,从没有停歇过,而她自己身体也不好,早就支撑不住了。无论如何,为了杜月笙,他们都甘愿如此。身体的疲惫还比不上心理的伤痛,看着日薄西山的杜月笙,他们每个人的心里都痛苦不已。

8月4日一早,杜月笙安睡一会后醒来,感觉神智清楚,呼吸也比较顺畅,连氧气罩也没用。守候一夜的陆京士、孟小冬、姚玉兰和杜维藩诸人都很高兴,不料杜月笙说了一句话,却让众人的心都凉到了谷底。

“京士!趁着我今天精神好,和你说说怎么办我的后事。”

夫人儿女们都怔住了,孟小冬更是掩面而泣,奔出了卧室。陆京士

满腹凄然,却又无言以对,只好肃然听命。

等到所有人都退出了房间,杜月笙神色坦然而平静地与陆京士商讨自己的身后事。杜月笙要求丧事一切从简,只提出了三个要求。第一条是要穿长袍马褂入殓,这是他穿了大半辈子的衣服,死去也要这样穿;第二条是要有一口好棺材,这并不是杜月笙死了还要出风头,而是为了满足他的第三个要求,就是尸骨不能埋在香港,要先葬在台湾,将来上海“光复”了,再将他的棺材起出来,带回上海去,葬在他的出生地高桥。

树高千丈,叶落归根。上海,始终是杜月笙魂牵梦绕的地方。

杜月笙对身后事的安排非常仔细,尽量不忽略任何一个细节。他想到自己身份特殊,死了之后说不定各方会有一些变故,这样灵柩的存放也是一个问题。于是,他嘱咐遗体入殓后,先存放在东华医院的义庄。

东华医院主席李应生是杜月笙多年的朋友,他早年曾给杜月笙做过法文翻译,此时他已在香港定居多年了,有一定的势力,保证杜月笙灵柩的安全是没有问题的。

8月6日,陆京士、钱新之、金廷荪、顾嘉棠、吴开先和徐采丞6人,遵照杜月笙的指示,再参考台北好友的建议,草拟了三份遗嘱,一份是对国家、社会的公开表白,一份是训勉子孙后代的,一份是关于遗产分配的。

8月6日晚上9点,杜月笙留在香港的3位夫人和4子3女,都聚在杜月笙的病榻前。陆京士代表杜月笙宣读了遗嘱稿,他本以为这么多的妻妾子女,会为了遗产争破头,不料竟然无一人提出异议。

从8月2日至8月16日,杜月笙5次被死神拉走,又被众人用强心针、人工呼吸、输血等各种方法救活过来。不过他活着更受罪,整个生理系统都瘫痪了,腿不能动弹只是一方面,他的大小便都不受控制了,氧气罩也缓解不了他的哮喘。这些都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在杜月笙一心求死,生命也将彻底耗尽的时候,8月16日下午2点15分,在台湾求学的杜维善在陆京士夫人的陪同下抵达香港,为父亲送终。2点30分,时任国民大会秘书长的洪兰友奉蒋介石之命,抵达了坚尼地台杜公馆。他向昏迷中的杜月笙转达了“总统的慰问”。不想杜月笙竟然听得清清楚楚,还积聚最后的力气睁开双眼,紧盯着洪兰友,清晰地说出了他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好,好,大家有希望!”

1951年8月16日下午4点50分,杜月笙终于走完了这段漫长的死亡历程,结束了复杂的一生。此时,距他64岁的生日还有不到24小时。

杜月笙去世后,家人和亲友们遵照他的遗嘱,为他买了一口价值15000港币的楠木棺材,并在阴阳先生的建议下,于8月19日上午10时入殓,下午2点15分在万国殡仪馆大礼堂门前发引,他的灵柩在一千多位亲人及朋友的护送下,暂时停放在香港东华医院义庄。两年后,杜月笙的灵柩在台北南郊下葬。

自此,这位昔日在上海滩上呼风唤雨的“流氓皇帝”,就在台湾入土,他想落叶归根、葬在高桥的心愿,始终没有实现。

资料来源:

《杜月笙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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