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官换了，二十五岁的于金龙执掌了村里的大权。年青人果然脑子活泛，敢想敢说，在公社召开的各大队革委会主任的会议上，于金龙关于多养猪多积肥，多积肥多打粮，粮食亩产有望创历史新高的一个漂亮发言，引起了公社领导的重视，公社的邢主任立时拍板，一星期以后，全公社在村里召开养猪现场会。于金龙回到村里，立即召集全村八个生产队队长开会，布置迎接公社现场会的有关事宜。他说，在咱们村开现场会，是公社领导对咱村的信任，是全村人民的光荣和骄傲，大家一定要给予高度重视，把这次现场会当作一项政治任务来抓，务必让现场会开得圆满，开得成功。于金龙说，人家小洼村已经做到一人一猪了，当然，他人少，全村只有六十多口人，我们村大人多，但一户一猪太少，至少要一户两猪，多多益善。是的，在几天内做到由一户一猪变为一户两猪确实有困难，但是，我们要开动脑筋想办法，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要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目标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各生产队长回去立即开会，着手行动，哪个生产队为这次现场会增了光，大队给予奖励，哪个生产队拖了后腿，给大队抹了黑，大队要予以惩罚，要把各队在这次现场会上的表现同分配化肥柴油结合起来。
队长铁桩召开了八队的社员大会，传达了大队革委会的精神，要求至少一户两猪，必须达标，按照要求，立即行动，五天之内，全部落实到位，超额奖励工分，不合要求扣除工分。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可以去买，可以去借，无论如何，打好这一仗。
就像油锅里滴进了水，人们顿时炸开了。
"你寻思擦腚的坷垃剌腚的砖了，用着了顺手捡过来就行，这是猪哇，往哪弄这玩艺去呀！"
"人还不够吃的呢，哪有那么多东西喂猪，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说得倒轻巧，可以去买，可拿嘛买呢？哪里去摸钱呢？"
"俺听说有借钱借东西的，还没听说有借猪的，咱队长脑袋瓜就是灵透，嘛弯弯吊吊的主意也有，也不怕人家笑掉了大牙！"
"唉，可惜俺媳妇踢里拖落地只会生孩子，没有生猪的功能，要是能下一窝小猪仔多好，也为队上作点贡献！"
……
听着人们议论纷纷，铁桩心里也不好受，作为一队之长，他也犯着愁呢，两口子带着一群孩子，日子过得艰难，要不是为的积肥换点工分，一头猪他也不想喂，孬好也是张嘴物啊。自己是干部，又必须带这个头，至少做到一户两猪吧？可那一头往哪去弄呢？买？别打嘎叽了，上星期小三买块橡皮还是在代销点赊的呢，家里早就没钱了。借？跟谁借去呢？自己日子过得掉腚拉屎的，亲戚多年没走动了，再说，借猪实在是件奇事，好说不好听。然而，不借又有嘛办法？真真是猪八戒生孩子，难死了猴哥！
铁桩坐在饭桌前眼睛发呆，媳妇玉凤劝他，"别愁了，愁也没用。吃了饭我到河西俺妹妹家看看，也知不道今年她还养海膛吧？唉，这是弄的嘛事呢？全村家家鸡犬不宁的！"
海膛，是这一带对老母猪的叫法。玉凤去了河西她妹妹家，铁柱从上午盼到下午，他盼望玉凤能给他带来好消息，这个时侯如果媳妇能给他抱回一头小猪，比他当初儿子出生，他第一次做爸爸还高兴。眼见得太阳转到了西边，他一次又一次朝运河大堤望去，希望能看见玉凤怀抱猪仔的身影，但大堤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他有些焦急，后天公社的邢主任就来检查现场会的准备情况了，要是弄不来猪，拿什么交差？他又宽慰自己的心，想起了不知哪部电影中的一句话:越没动静说明越快了。突然，村里的大喇叭响了起来，是于金龙的声音:八队的社员请注意，八队的社员请注意，听到广播后，马上到河圈地里截猪，马上到河圈地里截猪！其他队邻近干活的社员，立即全力支援！
就像电影中得到反击敌人的命令，社员们放下手里的活，从四面八方冲向河圈。铁桩一阵猛跑，跃上大堤，遇见了有福。
"有福，怎么回事？"铁桩问
有福说，"嫂子去河西借猪，正好一窝，一头老母猪，带着十只小猪仔，快到家了，为给拖拉机让路，车翻到堤下，嫂子受伤了，大猪小猪全跑了！"
"啊？"铁桩大吃一惊，"你嫂子……"
"没事，只是擦破了一点皮，正跟大伙找猪呢！"有福说完，赶紧跑开去找猪。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了电影《地道战》中高庄群众奋勇杀敌时的画外音:动员了全国的老百姓，就造成了陷敌于灭顶之灾的汪洋大海。而这里，几乎是半个村的老百姓，聚集在河圈地里。河圈地地势平坦，一望无际，青纱帐密不透风，到处人头攒动，到处是呐喊声，那场景，让拍大片的导演看了，也一定叹为观止。
"捉住一头！"
"我们也捉住一头！"
"它娘的，一把没薅住，跑了！"
突然有人喊，"不好了！老母猪跳河了！"
这还了得！铁桩急急赶到河边，奋力一跃，跳进河里，有福和几个青年也纷纷跃入水中。
正是涨水的季节，平时温顺的运河，此时像一狰狞的怪兽，咆哮着，吼叫着，黄色的泥浆裹挟着柴草树木和动物的尸体，不可一世的向前冲撞奔涌着，巨大的漩涡像磨盘一样，打着旋，急速的旋转着，瞬间把漂浮物一口吸进去，心满意足地吐出巨大的一团白沫。铁桩、有福和二十多个小伙子，围堵着那老母猪。老母猪已经精疲力竭，它的头一会沉到水里，一会又艰难的拱出水面。
不好，要拐弯了！拐了弯就是黑流。流，是河中的深壑，这里水深流急，在涨水季节，是一个危险的地方。在过去通船的年代，曾有木船翻在这里，黑流，有不少耸人听闻的传说，令人谈流色变。
那头猪在波浪的冲击下，逼近了黑流的边缘。
有福用尽全身力气，一步步靠近老母猪。
"儿呀，快上来，顾不了那么多了，快上来，命要紧哪！"汉成嫂带着哭腔喊着。
"有福兄弟，快上来，危险啊！"玉凤大叫着。
"福哇，好孩子，听话，快上来！"秦大白话吓得脸色煞白。
"快上来！""你不要命了！"人们惊叫着。
"有福，快上来，别追了！"铁桩高喊着。
汉成哥站在水边，哭着喊，"儿啊，俺那傻儿啊，你再不上来，爹要跳河了！"
只见有福奋力向前一扑，用腰带套住老母猪的头，使劲向岸边拉。
铁桩和众青年拥上来，终于把老母猪救上岸来。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