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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旭华:深海利剑

作者:中国人才杂志

黄旭华是中国核潜艇事业的开拓者和奠基人之一。先后担任大陆第一代核潜艇工程副总设计师和总设计师,成功研制了大陆第一代核潜艇,为大陆海基核力量实现从无到有的历史性跨越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黄旭华:深海利剑

黄旭华

一生结缘核潜艇

黄旭华出生在一个医道人家,年幼时希望自己长大也能以更高的医术排除病痛,拯救病人。

抗日战争爆发那一年,黄旭华小学毕业。看着父母给人治病,他突然明白一个道理,医术能够救人,却不能救国,从此他就萌发出要造飞机、军舰的想法,科学技术才能抵御外来侵略者。

1945年,黄旭华考入国立交通大学(现上海交通大学)造船系,为日后从事核潜艇的研制奠定了厚重的专业基础。

1958年6月,共和国开启了核潜艇研制的序幕。不久,黄旭华接到一个电话要他前往北京出差。赶到北京后,黄旭华接到了“国家要开展核潜艇研究,决定你参加这项工作”的指令。

这项国家重大举措,正是黄旭华人生的重要转折点,黄旭华从此一生结缘核潜艇。

黄旭华:深海利剑

青年时期的黄旭华

核潜艇是指由核动力推进的潜艇,能够长期潜藏于大洋深处形成强大的核威慑,是一个国家国防强大的重要标志。

黄旭华虽然是学造船专业的,但学的基本上都是民用船只方面的技术理论,并没有接触过军事舰船。不仅如此,连核潜艇长什么样儿也一无所知。以中国当时的科学技术水平、经济基础能力和工业制造环境,造核潜艇一时都不知从何起步。

这一年,黄旭华33岁,他心里暗想,没有见过核潜艇的模样,那就想方设法找这方面的资料。他马不停蹄地在图书馆、资料库搜寻后才发现,核潜艇作为拥有国最为神秘的核心机密,在国内连蛛丝马迹都难以发现,国外渠道更是严密封锁,难以获得任何参考资料。

即便如此,黄旭华等人也没有灰心,而是鼓足干劲一边琢磨一边学习,一边研究一边验证,横下一条心没有条件创造条件摸索向前。

他与同事们带着“三面镜子”开始了核潜艇的起步,用“放大镜”跟踪追寻有效线索,用“显微镜”看清内容和实质,用“照妖镜”去伪存真、为我所用,拼凑出核潜艇的最初轮廓。

在那个年代,连手摇计算器都没有,他们愣是用算盘珠子和拉计算尺完成了数万、数十万核心数据的计算。为了保证计算结果的精确性,黄旭华等人分成三个组,由三个组的人员按照同一种方法进行计算,如果算出的结果完全一致便可以确认数据结果的正确性,只要有一组数据不一致则重新计算,直到每组数据都得到确认为止。他们就是用这种最原始的土办法,解决了最尖端最先进的技术问题。

中国核潜艇就是在这样一穷二白的基础上自力更生的。在没有外援、没有资料、没有计算机的“三无”条件下,立项三年后开工、开工两年后下水、下水四年后正式列装,创造了世界核潜艇研制史上前所未有的速度,使中国成为当时全世界五个拥有核潜艇的国家之一。

惊涛骇浪尽显报国之心

重心稳定是一艘潜艇非常重要的关键数据。在当时条件下,只能采取“斤斤计较”的土办法,把要装在潜艇上的所有管道、电缆、电线统统称重后记录在案,等安装完后再把切割下来的边角废料收集下艇严格称重,仍然在原来的重量旁记录下来,最终逐项核实从总重量中扣除。

这种办法虽然繁琐却也行之有效。黄旭华团队就这样靠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完成任务的精神,攻克了一个又一个技术难关,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研究成果。

1970年12月26日,中国第一艘鱼雷攻击型核潜艇顺利下水。当凝结着成千上万研制人员血汗的核潜艇稳稳浮出水面时,黄旭华眯缝的双眼滚动出泪珠,内心的欢欣与激动难以言表。

黄旭华:深海利剑

1970 年12月,第一艘核潜艇下水

作为总设计师,黄旭华深知建造一艘核潜艇,除了结构繁琐,强度复杂外,内部的分系统更是细如牛毛。大到系统,小到每一个螺钉弹簧、每一根电缆电线、每一条焊点焊缝都必须协调一致、稳妥可靠。

一天下午,当完成任务胜利返航的核潜艇在码头停靠后,大家依次从艇舱钻出,笔者与黄旭华一起步出潜艇,从架设在核潜艇与码头的简易浮桥上向岸边走去。还没有踏上地面,忽然听到身后的艇上发出“当啷”一声金属的声响,这种响声对一般人根本不会触动神经,但走在前面的黄旭华却停下了脚步,他异常敏感地回过头,紧盯核潜艇发出声响的部位,非常严肃地把研制单位和核潜艇的主管人员召集在一起,责令他们立即查找发出金属声响的准确源头,即便连夜作战也必须彻底查清。

第二天清晨的调度会上,会议桌上放着一个断成两截的大弹簧。这个大弹簧有水桶粗,一尺多高,钢丝有酒杯粗。原来,昨天的金属声就是它断裂时发出的。

问题点找到了。是设计不合理,理论计算不准确,材料选用不合格,材料在使用中疲劳过度,还是机械组合不匹配?这些假设都将被一一排查,直到水落石出、准确无误。

核潜艇的作用就是深潜水下

中国拥有了自己的核潜艇,但核潜艇是否能够形成战斗力,则须经过极限深潜试验的关键环节。

1988年4月29日,中国核潜艇按计划将在大陆南海进行首次深潜极限试验。在这之前,中国只有常规潜艇曾经做过此项试验。作为新研制的体积庞大的核潜艇深潜试验,具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与常规潜艇相比,复杂性与危险性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

黄旭华:深海利剑

1988年3月4日,黄旭华在核潜艇前留影

核潜艇深潜前,许多艇员暗暗写下出海执行深潜任务的豪言与嘱托,“我们深潜是祖国的需要,人民的需要,为了我们国防力量的强大,我们必须挺身而出、下潜水下!万一出现意外,你们不要为我难过,你们要因我而自豪!”

黄旭华深为感动,他突然提高嗓音对参试的100多名登艇人员说:“我是这艘核潜艇的总设计师,我对核潜艇的情感如同父亲对自己的孩子一般,我对潜艇不仅疼爱,更是信任。进行极限深潜试验虽然有风险,虽然不能绝对保证安全,但我已经决定,我将与大家一起下潜,一起在预定深潜海域挑战极限。我与大家在一起生死与共,目的就是让大家稳定情绪、克服恐惧,就是要消除大家的任何疏忽和担心。请同志们忠于职守,坚定信心,我们只要按照试验大纲和操作程序细致缜密,严肃认真,就一定会获取深潜试验的最后胜利。”

考虑到核潜艇深潜极限试验的危险性和艇内的恶劣环境,大家极力劝阻,但黄旭华态度坚定。他说:“我们的核潜艇,从里到外,从前到后,所有的钢板、电缆、管路、焊接件、设备、材料全部都是中国自己生产制造的,选取材料我们一丝不苟,加工制造我们严肃认真,质量检测我们慎之又慎,整个核潜艇在设计时对于各项指标留有充足的冗余度。如果在水下出现了我们没有意识到的极端情况,更需要我和同志们一起在现场观测、判断和处置。”

黄旭华亲自登艇,不仅鼓舞了全体艇员,更体现了他对祖国和人民责任心。

深潜水下几百米的核潜艇,被海水强大压力挤压,如同用手紧握一枚鸡蛋,随着水压增大,核潜艇如同蛋壳一般随时会破碎,此时核潜艇在水下30米、50米、100米、200米……不断向大海的极限深处下潜、再下潜。这时,潜艇结构开始出现了“嘎吱、嘎吱”的异常声响,漆黑的深海凶险莫测,每一声异常的响动都使人毛骨悚然。黄旭华站在艇内神态沉着冷静,全神贯注扫视每一块显示屏,听着每一处声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指挥若定。

尽管险象环生,但核潜艇深潜极限试验完全按照预定战术技术指标完成任务。当核潜艇完成深潜试验浮出水面后,全艇群情沸腾。《潜艇快报》的宣传干事请总设计师挥毫题字,黄旭华高兴地欣然握笔:“花甲痴翁,志探龙宫。惊涛骇浪,乐在其中!”

1988年9月15日,平静的海面冲出喷火巨龙,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彻海空,这是潜藏在大海深处核潜艇导弹筒内发射的导弹,太平洋预定海域传来导弹准确落入的捷报,黄旭华止不住热泪盈眶。中国第一代导弹核潜艇完成了全部试验,成为继美国、苏联、英国、法国之后第五个拥有核潜艇水下发射导弹能力的国家,中国人民海军成为一支真正的战略性军种。

惊天动地与隐姓埋名

黄旭华说过:“当祖国需要我冲锋陷阵的时候,我就一次流光自己的血;当祖国需要我一滴一滴地流血的时候,我就一滴一滴地流。”

黄旭华:深海利剑

黄旭华

1957到1986年,黄旭华与家人、亲友、同学彻底断绝了联系。兄弟姐妹埋怨他是“不孝之子”;父亲日复一日地期盼着能够看上这个儿子一眼,结果直到离开这个世界都没能实现;母亲从63岁开始掰着手指头一天一天的盼,直到93岁才用干枯的双手抚摸到儿子满是皱褶的脸颊;他到核潜艇研制现场一去就是百日半年,每次回来年幼的女儿都认为爸爸不是这个家里的人。

对此,黄旭华内心怀有深深的歉疚,然而他对这样的选择不后悔。他说:“我这辈子没有虚度,一生都属于核潜艇、属于祖国,我无怨无悔!”

黄旭华经常说,几十年来一心扑在核潜艇上,虽说对核潜艇充满激情,但核潜艇的巨大压力如同泰山压顶。在平衡国家与家庭的关系时,明明内心的亲情无限却也只能铁石心肠,他只能以“自古忠孝难两全”的古训来宽慰自己。

回忆中国核潜艇发展的光辉而艰辛的历程,黄旭华动情地说:

我从事核潜艇研制60年,欣喜地看到,我梦寐以求并为之奋斗了一生的核潜艇造出来了。我作为一名老兵参加了这个设计的全过程,尽了应尽的责任。这是我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应当做的事情。我取得的成绩,也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他们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他们的功绩是不可磨灭的。岁月流逝,事业前进。现在我们正面临新的挑战,世界新技术、高技术的浪潮正引起科研、生产、经济等一系列深刻的变化。面对新形势,要求我们勇于开拓,敢于正视现实提出的挑战。

我虽年事已大,但作为一名院士,仍要志在千里,宋人欧阳修有一句话“今年花胜去年红,料得明年花更好”。我决心与新老核潜艇人一道,像当年干第一代核潜艇那样,无所畏惧,一往无前,把核潜艇精神传承下去,同年轻人一起奋斗,创造新的辉煌!(王建蒙)

来源:《中国人才》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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