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作者：石寿贵
在湘西苗族，最大规模、最高等级、最长时间、最巨耗资、最多人员参与的祭祖活动就是椎牛了，椎牛又叫吃股脏，椎牛苗语叫做“能尼”。本篇虽为简述，由于历史根基较深，文化底蕴较厚，历来的误解较大，具体内容较多，占用的篇幅较长等等原故，我们只能将其分为三大篇来介绍给大家，即椎牛仪式简介之一、椎牛仪式简介之二、椎牛仪式简介之三。下面，让我们就对其祭仪的有关内容进行简要的表述。
敬大祖九呈九献（周建华 摄）
一、椎牛的原根
关于苗族椎牛的原根在民间有着多种的传说：
传说之一说是坐在天堂的大宗大祖“林豆林且”(苗语“林豆”即规律法则神、“林且”即天平准则神)命牛王牛将带领众牛群下界去帮助凡人耕田犁地，牛王以回归宫升天时要凡人打大锣大鼓、放大铳大炮、千人百众打鼓唱歌将其送回天宫为条件才肯下界和大祖交涉，得到了大祖的许可。如今牛王要升天回宫了，凡人便打大锣大鼓，放地铳火炮，聚齐千人百众跳鼓踏歌送牛王升天，这便是苗族椎牛古根之一。
传说之二说牛是欢蔸氏族的标志，传说其氏族是大陆最早驯牛耕作的氏族。欢蔸与其它氏族结盟与江阴姬姓颛顼氏族发生战争，欢蔸联盟战败后与颛顼氏族杀牛议合而逐渐演变成了后来的椎牛。
传说之三说是人类远古的祖宗“奶夔玛媾”（即神母狗父）生下了一十二位苗兄，一十二位客弟。到这些儿子们长大了之后，玛媾因为不时会现出狗像，恐在儿子们的面前出丑而独自回到原先的金窝银窝里躲了起来。当十二位苗兄们上山打猎之际，这十二位客弟由于很久不见父亲玛媾而到处寻问，问遍了竹木花草，山川土石，禽畜鸟兽等都说不知其父去向，当问到水牛时，水牛才告诉他们，玛媾回到金窝银窝去了。于是这十二个客弟便到金窝银窝去寻找他们的父亲，当他们去到金窝银窝这地方时，不见其父而只见到一只大黄狗，误认为是大黄狗吞啖了其父并侵占其地，于是便将大黄狗打杀了。回来告知其母“奶夔”，“奶夔”听了便知其夫遇害而昏倒在地，被救醒后得知是由于水牛泄密才使玛媾被杀，愤恨难平。当十二苗兄从山上打猎回家后，便嘱咐他们以后世代祭祖都必须椎杀水牛以供。
说之四说是古代先人围猎场面的纪念。椎牛时，四处人们围成一大圈，似山野围猎之状。将牛系于活套之中，使其旋转跑动，代表猎物。椎牛人画脸抹面，再现原始人们的形象。以梭标代表木棒利器，用来椎刺猎物。牛椎倒后分割四肢分别让母舅（吉走）、妻舅（吉录）、姑舅（吉嘎）、姊妹（吉牙）直接抬走，代表各小群体于山野直接分配猎物。椎牛跳鼓时男欢女爱无需匿藏（母系社会群婚无主），粗俗之词，无猜无忌。这些都是原始人类性爱繁衍的本能反映，这就是当人类步入文明以后对原始时代的群婚性爱行为弹刻为”奶夔玛媾”（即神母狗父）的真实再现。
喂牛水（周建华 摄）
二、椎牛所敬奉的祖神
在苗师“巴代雄”所主持的椎牛祭大祖仪式中，这大祖神的名号叫做“林豆林且”。（有的地方称为“柳斗柳溪”、有的地方称为“辽都辽天”，这些都是口音的差异，意思都是一样的） 这“林豆林且”是什么意思呢？我们首先说“林豆”：其“林”的意思为大，为最大，为无上，为主宰、为权力、为极端（苗语素有一词多意之说）。而“豆”则为世界、为宇宙、为不动、为不变、为不可拒、为永恒。综合二字即为宇宙间最大的、不动移、不可变、不可拒、永恒的主宰。这宇宙间究竟是什么东西使得苗族人如此崇奉为最大之永恒的主宰神呢？这就是平常我们所说的“自然规律法则”，并且，包括着世间与出世间的法则在内。
说这规律。如人类乃至一切生物的生、老、病、死，即生旺死绝等，这都由不得主观愿望来掌控与主宰；再如天体运行的轨道；季节气候中的春夏秋冬，温凉寒暑等，这都是自然规律，人力不可左右的，而且又是永恒不变的。因此，我们说，规律法则是宇宙间最大的、永恒的主宰。用苗族的语言来说，这就是“林豆”。
再讲这些性能。这性能是种极为玄妙的东西。如胎生类的动物，一生下来在未经任何教导的情况下就会吸奶寻食；阴阳自行合和，男女自行爱慕；火的热与冰的寒；金的刚与水的柔，同性排斥异性吸引等等，这便是性能。这永恒不变、不动不移性就是宇宙间最大、永恒的主宰。用苗语来说，这就是“林豆”。
其次来说“林且”。这“林且”直译应该是大称。这称在今天来说是用来衡量物体重量的，在古代，特别是在苗族，这称除了衡量物重之外，加上了“林”字，则变成了另一个更为重要的含意：即为用来衡量一切事理的公平公正，公理公道，公条公律，公德公法，统称为天平正理（意为只有平衡才是天理），这就是“林且”。例如：在原始社会里，人们各尽所能，平均分配，共生共存就是“林且”，在人事交往中，礼义廉耻，忠诚守信就是“林且”，在人际关系中，敬老爱幼，孝顺忍让就是“林且”，在慈善事业中，积德博爱，施舍捐赠就“林且”，在环保问题上，保持生态平衡就是“林且”，在国家和集体中，宪法和法律，规章制度、条约条款就是“林且”…… “林且”从诸多方面具体体现了人类生存，社会发展所必须依附的公平公正、公道公德、公律公法这一天理准则，只有按照这一天理准则去做事，去生活，才能达到幸福美好，优越圆华之目标。因此，“林且”这一术语被称之为世间人类的“行为准则”。几怪乎，人民法院有用天平称图案作为公平公正的喻意标志。
综上所述，林豆为先天性的，生成的，固定不变的永恒法则。而林且则为后天性的，为世间生存和发展所必须依附的准则。林豆林且，二者互依互托，互补互存，这就是苗族椎牛祭祀所崇奉的理念性祖神，此神并非苗族之某神或者历史上之某人或某一地名，而是专司宇宙间之规、性、理的理念神，历代先祖之所以称其是大祖神，因为这规律法则和行为准则都是不可抗拒和不能违背的。同时，椎牛是苗族祭祖仪式中规模最大，耗资最巨，参与人员最多，举行的时间最长的祭祀活动，故而，巴代的历代祖师将其称为大祖。
我们为什么要把这些苗族人、特别是苗族巴代群体从来都不该讲出来的这内部核心机密在这里登载出来，公之于众？目的就是要让人们从历史上的“楚文化是巫鬼文化”、“苗族是重巫尚鬼的民族”、“苗族人信鬼信神”、“苗族人野蛮、愚昧、落后”等定论和误区里走出来，重新认识苗族，因为这些是5000多年以来，海内外学术界从来都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信息和从未阅读过一字一行的文字和从未听闻过一言一句的声音，并且，在历史上从来都是从负面影响的站位和角度去理解和论断苗族文化的，包括为数不少的苗族学者也混杂其中。
椎牛是一本史书，椎牛是一串脚印，椎牛是一大哲理，椎牛是一种文化，椎牛是一副古老的画卷，椎牛是远古的信息库，椎牛是苗族先祖用来记录与传承人类历史与文化的一种载体，是原生态的活化石。椎牛活动把人世间的哲理、逻辑、观念、意识、憨厚、地道、温顺、善良、隶役、服从、横行、霸道、欺凌、宰割、杀戮、凶残、血腥、侵犯、冤曲、祸害、悲惨、忍受、无奈、善恶、好坏绞织在一起进行活生生的演绎，最终的解释权归“林豆、林且”。
椎牛祭坛，保佑椎牛顺利成功（彭景泉 摄）
三、椎牛的原因
古代椎牛的原因传说为部落氏族建会结社的一种仪式活动，有以一个部落或一个氏族、几村几寨或一村几寨、一村一寨为单位来共同举行的。近代则不然，都是以一家一户单独举行的。而椎牛的原因也有多种，下文将单家独户椎牛的原因分别叙述。
（一）因病
过去苗家人一旦染患肺病、支气管哮喘、结核痨病、心脏病、肾病等五脏六腑内科疾病，服用多种草药，经过数年久治无效，人们便请大师卜问、小师算测、或照水碗、凡翻病书、或卜米卦、或问草把、桃仙、看阴阳，普问遍测，经过多处、多位师人皆言相同，是要椎牛敬大祖神方能痊愈者，便请巴代来家举行许椎牛大愿，果如其期病人痊愈者，主家方才筹备供品，择日选时举行椎牛大典。
（二）因怪异
大凡家中反复出现反常现象、各种怪异（又称蛊怪或古怪）接连不断，如米桶之内生长黄菌、堂屋干土长菌子、母鸡啼鸣、公鸡下蛋、猪吃嵬、狗吃儿、鸡啄蛋、房屋乱响、屋内幻影常现、播撒均匀的谷种在田中旋成数层圈子、幻觉有人呼唤、大火久烧锅水不开、煮饭不熟、酿酒成毒、飞鸟突死于当前、天空无故滴血当面等等怪异，苗家把这些现象称为六十四怪，传说这些都是将要发生大灾大难，大祸大害之前的凶兆。这些怪异如只发生一次或一种也就算了，若是反复发生多次多种的话，则户主便要各处大师卜问算测，若多处多人皆言结果相同，都是要祭大祖者，最后才来许愿，满三年过后没出大祸事者方才考虑要择算吉期举行椎牛大典。
（三）求子
久婚无子或正妻无子又去娶妄皆无子者，通过还求子傩愿、修路架桥、各处赠送善银钱款、广做扶贫养弧、救苦济难等功德善事皆无子嗣者，也有许椎牛大愿，后如期得子者，方才择算吉期举行椎牛大典。
（四）求财
中等家产以上欲求大富者，也有许椎牛大愿的，果如其期发家致富者，便要择算吉期举行椎牛大典。
（五）其它
过去有的家族经过数十代的发达兴旺之后，其家族已由数十家发成数百户，其住地由本村发展到了外地，其家族需要分支分系，按苗族的习俗观念，要吃三堂牛才能分开出其支系的‘系魂保安布条’。该布条长1.28尺，宽0.28尺，材质为丝绸花格布，是吃猪、椎牛等重要祭典必不可少的、维护家族团结保安神圣法物。该布条从一匹长3.3丈，宽0.24丈的丝绸家织布的中心点剪出，卷成一筒装入一小紫竹筒内，平时不准打开、不能平放、更不能倒置，小竹筒口用一张钱纸(冥币)卷成一砣扎住，置放于苗师“巴代雄”的祖坛内。
椎牛祭坛（麻绍辉 摄）
四、椎牛所需的供品和物件
供品包括猪二头，雄鸡两只，黄牛一头，水牛一头，打糍粑的糯米百余斤，糯米饭（敬牛肝饭），甜酒，白酒适量，豆腐，青油，烟茶，大米，黄豆，小菜等。
对象包括新桌子三张（几北），新长凳两张（蒙回），新短凳两张（得回），新木盘两个（窝拔），新木架一个（格斩），牛柱一根（图牛尼），挂肉串的新木扛两根（图然昂），新睡席一床（窝篓），新伞一把（色显），碗百余只（窝这），蜂蜡一砣（嘎得），钱纸十砣（头扎），线香五百（香），石磨一扇（窝柔），铁三脚一把（窝扛），有耳的铁锅一口（窝晚），葫芦一个（刀候），小竹篓一个（窝咒），隔筛两把（窝笑），牛角酒杯一套（格油），甑子一个（窝借），稻草扎骑马人一个（得内嘎浓），白纸一刀（50张），红、绿、黄、黑纸各十张，唢呐一对，长号一双，大锣一面（蒙炯），大鼓一面（蒙陇），地铳一套（3个），火药适量，鞭炮三万响，梭标两把，竹子五根，芭蕉叶（录就），调勺（调够）等等。
椎牛（麻绍辉 摄）
五、椎牛的仪式程序
法事程序及时间安排（筹备工作等项在此不标）
第一天：吃猪，送黄牛，敬家祖等。
第二天：敬雷神，敬谷粟神，敬日月神，敬大祖巡察神等。
第三天：封纸束，摆神坛，下午迎大祖、敬拦门酒，晚饭后慰客，摇边门木架讲诵椎牛古老话，请大祖神，敬九呈九献，送九呈九献，拆神坛，开鼓，栽谷栽米，跳鼓对歌，跳鼓同时巴代敬晚供酒饭，重复启请大祖神等。
第四天：早晨竖牛柱，敬早供酒饭，捆牛，简单重叙请神，喂牛水，赶鬼隔煞，护堂收祚，祈福留气，修路，交牲送牛，画椎圈，发梭标抹面，绕柱椎牛，与此同时巴代于门前所设的神桌前摇铃护场，敬牛血烧骑马草人(送神)，合牛招魂再送，敬牛肝饭给家祖等神，送家祖、寨祖、祖师等神，送客。
第五天：倒牛场，拆牛柱，清理物件退还各主，晚上敬水牛头求财。
椎牛（周建华 摄）
六、供品的分配
猪。左前腿(生肉)及胸、猪头下盖、带尾后腿上小砣肉及部分五脏肉串归舅爷。右前腿及猪头上盖归巴代。喉管及肺、盖饭肉、一半颈项归刀手。余下入锅大众享用，后腿一支归主家。
黄牛。用其前后腿肉切成巴掌大一块(煮熟)90片，用篾块穿起共18串，每串5片，挂在堂屋上方的两根肉扛上。其牛肚要切9块圆形肉用来垫碗敬神。牛颈项归刀手和酒师，其胸及后腰肉归巴代，其余可作小菜处理。
水牛。带尾的后腿归母舅（得忙吉子），没带尾的后腿归妻舅（度忙吉录），左前腿归姑舅（得忙吉嘎），右前腿归姊妹（度忙吉牙、姊妹多者可共分），牛血用来敬大祖后送大祖神回府，牛肝用来敬家祖等神后送神回府，颈项归刀手，后腰肉归酒秃（酒师），胸及腰肉归巴代，牛头归主人，五脏六腑归众人享用，牛角归主人挂在堂屋二柱上。
作者：
石寿贵，男，苗族，（1951—2022），花垣县董马库乡大洞冲村人。
本家祖传苗师“巴代雄”第32代掌坛师
客师“巴代扎”第11代掌坛师
民间正一道第18代掌坛
湘西文化研究会首届理事
巴代文化学会会长
州曲艺家协会会员
中国民俗学会蚩尤文化研究基地蚩尤文化研究会副会长
湖南省、湘西州、花垣县诗词楹联学会会员
湖南省第四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
花垣县第七、八届政协委员
首届感动花垣十大人物
吉首大学客座教授
中国和合文化研究中心苗族巴代文化研究主任
长期从事巴代文化、道坛丧葬文化、民间习俗礼仪文化等苗族文化的挖掘、整编、译注及传承工作，颇有建树。传授弟子200余人。出版《苗族道场科仪汇编》、《苗师通书诠释》、《湘西苗族古老歌话》、《湘西苗族巴代古歌》等著作 4 本，累计700 余万字。表演巴代苗语电视节目30余期。2009年至2011年，《团结报》曾13次、《湖南日报》曾9次对其进行报道，《广州日报》《中国民族》也对其事迹进行过专题报道。
他曾获过国家级曲艺展演三等奖、州县文学创作文化贡献奖、研究会先进个人奖、省级优秀论文奖、政协先进个人奖、先进传承人奖等奖项15次。其巴代文化研究基地已建立起巴代文化的三大仪式、两大体系、八大板块、三十七种类苗族文化数据库，成为全国乃至海内外唯一的一家苗族巴代文化的单位。
石寿贵编著反映苗族文化主流的《湘西苗族民间传统文化丛书》是他历时多年追寻苗族巴代文化，投入30多万元，挖掘、译注、主笔编撰。《苗族巴代文化系列丛书》入列2018年国家出版基金资助项目，2019年由中南大学出版社出版。全套丛书共26册，字数达800多万，收图达1400多幅，可谓是一套“鸿篇巨著”。全面系统地介绍了湘西苗族的历史渊源、天文地理、人文自然、伦理道德、饮食服饰、医药卫生、生产生活、发明创造、人际交往、文学艺术、音乐曲谱、生育繁衍、习俗礼仪等方面。
民间信俗（苗族“巴代”）非遗代表性传承人石寿贵的事迹和他在苗族文化的奉献在各种书刊、央视各频道、海内外各电视台皆有过多次报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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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艾家 周登友 黄沙沙
审核/尚欣 王向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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