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地形酷似一张大嘴，地处本州岛最北端的青森县，在日本也有着“大嘴县”之名。但比起这个外号，被一亿多日本人公认的“美食天堂”的名号更加名副其实。青森之行，最美不过初秋这个气候宜人的丰收季，美景和美食都是。
FEATURES | 丰收在初秋 北方有青森
临近青森机场时，飞机降低了高度，遮光板全部打开，眼前出现一片猝不及防的绿。全境70%以上为森林覆盖，青森县的命名实在是简单粗暴，却又恰如其分。“要摔倒的大象是北海道，向上张着的大嘴是青森县……”在日本家喻户晓的、用疆域形状拟物的童谣《47都府道县歌》，开头两句便如此唱道。俗话说：大嘴吃八方。青森县也的确没有辜负这一地形，从田产到林产，从海产到日本少有的淡水产，在“吃”这一门功课上，这里堪称全面优秀。
最小的藩城
一下飞机，我决定先去青森县的第二大城市——弘前。从青森机场几经辗转，便到了昔日弘前藩的驻地弘前城，也就是如今的弘前公园。虽然从城池规模到橹门、城壕这些配置大致都有，但是比起其他边远地区的藩城，弘前城的规模都要小好几号。初秋时节的午后，徜徉于绿色隧道遍布的园子，实在是爽目清心。
因为一场大火，弘前城19世纪才得以重建，而彼时外强中干的德川幕府却对外藩百般猜忌防范，不准按之前的规格筑城。于是如今见到的，是一座缩了水的藩城。但正因为重建加缩建，建筑技术水平高而维护成本低的弘前城，也就躲过了其他藩城平均二三十年必须翻建一次的规律。2015年之后，因为地质运动导致地基严重沉降，天守阁被搬到了原址数十米开外。从整体布局上看虽然有些别扭，不过这样却也让弘前四景“雪林城山”中的后两景——弘前城和岩木火山，在晴好的日子里能够轻松实现同框。
弘前人别的也许都可以不在乎，唯独吃决不能。我在旧日工商业者聚集的老式町屋区的一家店坐下，只是和店家打了招呼，别的一句话没说，没两分钟，比目鱼刺身和同样是特产、由雪米酿造的清酒就上桌了。在弘前藩的故地，这是居酒屋默认的基础配置。全日本产量第一的深海鳕鱼，捕捞后就挂在町屋的出檐下，被晾成富有弹性的鱼干，最后化为我为了佐酒搭配的第二道重口味。半生鳕鱼吃时稍蒸热，再用生蛋液浸润泡发，口感不难想象，又狠又敏感、粗暴且细腻。最后以十和田湖蚬子汤来收尾：来自原始森林深处湖区的蚬肉清爽解酒，全靠同样是雪米酿造的酱油一滴入魂。
老城里的西洋景
第二日，我绕着弘前城的护城河晨练，却发现了这座小城居然还有洋气和超前的另一面。在并没有外国人居留地的弘前，城南的一片西洋街区却早在日俄战争前就出现了。这是因为20世纪初的西洋建筑大师堀江佐吉正是弘前出身，在进军东京前，故乡就是他最好的试验田。
比如始建于1872年的青森县最早的私立学校——旧东奥私塾，其外国教师宿舍建筑的大部分为西洋风格，但是墙脚却是像传统日本武士屋敷那样，采取了整体抬高、架空于地面的处理。而始建于1906年的日本东北第一座新教教堂——日本基督教堂弘前教会，则是参考巴黎圣母院的原型等比缩小建造的，包括双子塔楼在内，这座高层建筑全是木造，礼拜堂内部随处可见日本元素，比如必须脱鞋而行的榻榻米，这种东西合璧的建筑理念可谓匠心独运。
我决定在餐桌上延续东西合璧这一路线。离弘前车站和太宰治就读弘前高校时的寓所都不远，有一间太宰治学生时代逃课常去的万茶咖啡馆，那里最受欢迎的，自然是他的“逃课套餐”——一杯咖啡加一份马肉咖喱。弘前藩因为高寒环境，自古就是日本优质战马的产地，而它们最后的归宿也免不了是汤锅。比起已经偏瘦的牛肉，善于奔跑的马，其肉还要更瘦些，浇在同样是本地特产、口感丰润的雪米上，倒也很互补。
稻田画与苹果之乡
从弘前车站搭上前往东北方向黑石市的小火车，眼前一望无际的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大米产区之一。日本东北大米不仅品质难得，还能玩出花样来——1993年，田舍馆村的村民们，亟待以新的方式振兴乡村，于是他们成了自学成才的艺术家，以田野为画板，以稻米为颜料进行创作。从日本古代传说，到家乡的风景，再到手冢治虫和他笔下的铁臂阿童木、森林大帝等经典卡通形象，甚至还有《罗马假日》这样的外国电影题材——每年6月初，大地艺术家们就根据素描画稿，开始将绿色、紫色、黄色等至少三种颜色的稻子一起播种。
©Wikimedia Commons
在有着藏富于民传统的青森，不乏私家园林的精品。这其中，岩木山下的藤田纪念庭园无疑是公认的青森第一园林。不过，盛美园恐怕更能参透兼容并包的精髓：作为造园界武学流的代表人物小幡亭树的巅峰之作，盛美园的庭院部分是佛教和神道风格的有机结合，园中一角的盛美馆是全园的点睛之笔，它是一楼和式屋敷、二楼西式老洋房的形制。这套类似上半身西装、下半身和服的搭配，脑洞虽大，在合理的配色下却毫不违和。
弘前四宝“雪林城山”中的“林”，说的并不是白神山地，而是其中不知占了多少面积的“林檎”（即苹果）。于是，在那几天，我把原本一年的吃苹果额度都用光了：不论早晚总有一杯苹果汁等着，更不用说餐点中必须有的青森最出名的苹果派了——其主料是本地特有的夏绿，成形的大块果肉和烘焙火候二者兼得。
从弘前去往青森市的路上，我经过日本现存规模最大的绳文时代聚落遗址：三内丸山遗址，距今约5000年，今天可以看到日本原始社会人们独有的“竖穴居”样貌还原，也可见到各种农作物和树木的种子化石。遗址旁边就是青森县立美术馆，这座外观酷似雪墙的规则几何体，收藏了170多件奈良美智的作品。馆中陈列的那只8.5米高的“青森犬”巨型雕塑，参观者还能根据不同的光线和位置寻找狗的不同表情。
赶走睡魔
从青森站出站就是大海，从1908年开始，到1988年津轻海峡海底隧道贯通以前，如果要继续向北前往北海道函馆，乘客只需随整趟列车一起登上青森联络船即可。今天变作博物馆的那艘服役超过24年的“八甲田”号青函联络船，可以同时满足铁路迷和航海迷的求知欲。客舱内，乘客兼小贩拿整箱青森苹果换对方整罐北海道牛奶的实景复原，让人一下子回到了水上勉或小林多喜二笔下那个时代快速发展、人民劳苦的年代，也让人对其背后的经济史产生了兴趣。
飞跨陆奥湾的壮观大桥下，一栋有着红发魔头造型的后现代建筑让人想不注意都难。这座睡魔之家（Nebuta Museum WA-RASSE）有着青森最具地域特色的睡魔文化。每年8月2日至7日，青森大城小镇都将迎来比过年还要隆重的睡魔祭（Nebuta Matsuri），数层楼高的睡魔灯笼花车，也是青森民间工艺水平的集中展示。
睡魔之家旁边的素色厂房，名曰A-factory，上有硕大的苹果logo，里面大如船坞，称得上是一座超级“苹果工厂店”，繁多的苹果品种令我目不暇接：富士、王林、TOKI、夏绿、黄王、乔纳金、世界一号……很多都是第一次见到；而产品从苹果汁、苹果酱、苹果派、苹果蛋糕、苹果咖喱直到苹果化妆品，不停地刷新我对百果之王的认识。
丰饶之海
©Kentaro Toma/Unsplash
以铁路文化著称于世的日本，每年都会为车站便当举办隆重的比赛，引得全国各地为之疯狂。弘前的房东欧巴桑亲自帮我选择了扇贝釜饭便当和鱿鱼免治，分别是2010年前后某两个年度日本车站便当大赛的全国总亚军。
结束了野外考察回到青森，在青森站旁那间著名的帆立小屋，我发现了此地乡土料理的人气之王——贝壳烧。厚厚的贝壳直接放在火上，就是最好的小炖锅，往里打个鸡蛋、加上味噌和柴鱼花，别说是四五口吃不完的整只贝肉，贝壳里炖点豆腐蘑菇，甚至鸡肉肥牛都可以，真可谓是从内容到形式再到餐具都有了。
在青森早起的理由，是要去中央鱼市吃当天最新鲜的渔获，晚了可能就没有了。不少当地人的早餐都在此解决。为了迎合这一需要，市场推出以十个点为单位的兑换券，花上千余日元买上十点兑换券，就可以游走于各个摊档间，DIY自己的海鲜盖饭。
为了世界上最好的金枪鱼之一，我毅然选择克服心理阴影，坐船前往电影里三国连太郎饰演的罪犯渡海后登陆的地方——佛浦，并最终抵达本州岛最北端的大间町。下午三点多，全世界最大的金枪鱼渔场里的所有人，却还陷在海上作业辛苦了一夜的甜美睡梦中。幸好还有唯一全天候开放的渔师食堂，我才不至于饿肚子。难得一见的金枪鱼胃所做的鱼肚烧，可谓名副其实的开胃菜；三种金枪鱼腩肉盖饭，更是让我过足了不同油脂含量带来的瘾。
身与心的净化
从大间町出发，乘当日最后一班车沿着太平洋海岸线往东南行，我今晚的宿泊地是下风吕村——下北半岛最好的温泉乡，以及日本最好的海胆产地。次日我早起，去拜访了日本三大灵山之一的恐山。一千多年前，在中国修行的天台宗慈觉大师梦到高僧传话：“立即回日本，在向东行走约三十天后会有灵山出现，你要在此做道场弘法。”这座山就是恐山。于是，在本州最北方的山地，就有了传说中的生死界。一边是清澈但深不见底的宇曾利山湖，一边是寸草不生、不断从小孔中冒出硫黄气体的恐山，这不就是现实版的极乐世界和万恶地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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