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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嘉轩强过鹿子霖,可他儿子为什么比鹿家的差了一大截?

作者:热心奶茶t0

说说我的理解。

《白鹿原》,白家和鹿家的故事。题主认为既然白嘉轩强过鹿子霖,那么白家长子白孝文就应该和鹿家长子鹿兆鹏不相上下才合理,所以才会有这种疑问。

但我的想法和楼主不同:

1、白嘉轩并没有强过鹿子霖;

2、作为主角的白鹿原“第二代”,并不是白孝文和鹿兆鹏,而是白孝文和鹿兆谦,也就是黑娃。

慢慢展开:

1、为什么我会认为“白嘉轩并没有强过鹿子霖”。

书中的视角大多从白家展开,读者很容易天然的认为,白家就是主角,就是坚韧不拔对抗苦难的中国农民的最好象征,整部书根本就是白嘉轩这个一开篇就登场的人物的奋斗史。然而,小说是作者创造出来的,作者陈忠实在构思整部小说的框架时,并不是把白嘉轩作为唯一的主角,更非把鹿子霖塑造成为处处与他作对的反派。

白嘉轩和鹿子霖,写作手法一实一虚,其实他们根本是同一个人的两个侧面,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书中二人从未直接交锋过,一直是鹿子霖以“争先”的方式暗暗给白嘉轩下药,他心中从来只有小家庭没有全村全宗族,白嘉轩则是以超乎常人的坚忍扛下了一切苦难,哪怕遇上天大的灾祸也要撑起乡规民约,鹿子霖“滑”,白嘉轩“硬”,这是作者有意营造的区别。然而在书的结尾,鹿子霖入狱之后,作者暗示,白嘉轩也可以“滑”起来,随波逐流,只求一家人平平安安,至于全村全族的责任与我无关;鹿子霖也可以变得很“硬”,被关在牢里两年多,打死不开口,不乱咬人求解脱,获释之后也要凭着一股子蛮狠重振家业。

正是通过这种略显滑稽的转变,作者终于揭示出想要表达的核心思想:白家和鹿家,本质上没有区别,都是关中农民的典型形象,在遇上灾祸时可以爆发出惊人的韧性,在有机可乘时也能油滑机敏。同一个人,既可以为了维护宗族秩序重责挑战的年轻一辈,也可以在抓丁抓夫时只要自己的几个儿子不被波及就装聋作哑。斗争性,与妥协性,在这个群体身上,是对立又统一的。

2、第二代的“鹿”,是黑娃而非兆鹏兆海兄弟。

写家族史有一个很取巧的手法,上一代斗了一辈子,退场之后由他们的直系子孙继续斗下去。然而如果陈忠实这么简单的处理情节发展,那《白鹿原》就不会有今天的评价。

白鹿原上真正“对立”的双方是谁?

不是白嘉轩和鹿子霖,他们都是保守的关中农民,不是田福贤与鹿兆鹏,他们都是原上的外人,不是朱先生与鹿三,他们都是白鹿原风起云涌的见证者而非参与者。

真正不可调节的对立,是白孝文与黑娃,保守与变革的冲撞。

白孝文,一个“孝”,一个“文”,暗示出他就是他爹按照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家训培养出的完美接班人,他就是由读者见证了成长的另一个白嘉轩。和一辈子“腰杆直”的父亲不同,在他人生的关键阶段,他没有抵御住诱惑,从威严的白鹿村族长蜕变为散尽家财的大烟鬼,随后又坚韧不拔的从深渊最底层一步一步爬上来,重新回到了“白家长子”的位置上来,甚至最终依靠投机的好运气成为了县长,获得了祖辈从不敢梦想的荣耀。

如果这个故事发生在《三言二拍》里,似乎就是一个完美的浪子回头结局,是传统教育的又一次伟大胜利。然而小说发生的背景偏偏是二十世纪上半叶,最为波澜壮阔的年代。白孝文的挑战者出现了,他不是同村同样阶级出生的鹿家长子鹿兆鹏,兆鹏有他的角色需要扮演,而是白家长工的长子,黑娃。

在传统的故事里,黑娃最好的形象也不过是一辈子的忠仆,甚至很有可能作为谋害主人篡夺财产地位的反派登场,然而《白鹿原》不是《三言二拍》。黑娃或许说不出多少大道理,但他也是个人,也有欲望,而且勇于行动,哪怕是瞎鹏乱撞,也比安于现状一辈子当个扛活长工的鹿三更有希望。

在白孝文规规矩矩的被调教成为小一号的白嘉轩时,黑娃正在一次又一次尝试,一次又一次失败,一次又一次从失败中爬起来,对传统的秩序发起新一轮的挑战。

他试过读书,不行,传统文化要求的不过是遵纪守法的主子与安贫知命的奴才。

他试过苦干,不行,舔碗舔出一份家业的日子他受不住。

他试过追求情欲,拐带了郭举人家里的小妾,这一次,“传统”直接化身为他爹鹿三和他东家白嘉轩来制裁他,他被逼出了村子,依然无法摆脱打短工寄人篱下的命运。

说起命运,看起来黑娃终于被眷顾了一次,他等来了大革命,等来了共产主义理论,等来了农民协会。然而这一次命运又和他开了个玩笑,将他高高捧起,又狠狠的把他摔在了地上。大革命失败了,农协被解散,反抗命运的贺老大死在了刑场上。黑娃最终落草为寇,成为了一切建设力量的反面,打家劫舍绑票奸掠的土匪。

与此同时,白孝文正在“传统”安排好的道路上沿着祖辈指定的方式走向注定的结局。然而他和黑娃一样是人,黑娃的欲望他也有,白嘉轩严厉的管教逐渐把他逼上了堕落之路。黑娃反抗传统最终成为了土匪,孝文遵循传统却沦为了乞丐,这就是白鹿原,这就是命运,这就是白鹿原“人口过千必有大灾难”的真相。

传统,既毁灭反抗它的人,也吞噬遵从它的人。当传统变成保守,当民俗阻碍进步,一切个人的努力,都将在既定命运面前不值一提。

真正的鹿家,也就是鹿三,儿子并没有比白家强到哪里,两个人在命运的捉弄下最终成为了相仿的人物,一个一营长,一个三营长,谁也不比谁高出一头。

这里顺便说一下小说和电视剧改编的不同之处。小说里,白孝文陷害黑娃,篡夺了革命后的县长一职,可以认为这里表达了作者的观点,革命也无法彻底改变传统,最终在白鹿原笑到最后的还是遵从传统的忠臣孝子,而反抗者黑娃再一次成为白孝文的口中食。电视剧则是安排白孝文身败名裂,他哭着道出了自己的真心话。没错,这样的改编确实很痛快,但处理的太干净了反而留下遗憾,作者留出的余味在哪儿呢?

至于鹿子霖的两个儿子,兆鹏兆海,以及白灵,对这三个角色,作者的态度很明确:

他们不是白鹿原的人,属于他们的舞台,是整个中国。

鹿子霖有先见之明的送儿子去读洋学堂,白嘉轩也把小女儿送去省城读书,让这三个年轻人脱离了白鹿原祖祖辈辈循环往复的命运,也将他们送到了更大的舞台上表演发挥。白鹿村的故事,与这三个人从此再无瓜葛,他们背负的,是中国的未来,而非小小的白鹿村农民的命运。

至于中国的命运如何,这三个人,一个死于以抗战为借口的摩擦,一个被自己人以莫须有的罪名处决,一个在革命工作中下落不明,作者的悲天悯人情怀展露无疑。

生生死死在白鹿原,最终必然被传统吞噬。

走出白鹿原,也未必得一善终。

这就是白鹿原,有着神奇魔力的一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