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九个知青
林风与吴燕走到前面的食堂，里面已闹哄哄的一片，三个大圆桌都有人落座了。
林风看过去，坐着局长的那一桌，还坐着几个干部模样的和几个年纪稍大些的工人。林风估计那几个工人必定是船队上的船老大和机工。有一桌坐着的肯定是知青，因为特征很明显。另一桌就是仓库里其他的工作人员了。还有一些另散地坐在一旁就餐的，吴燕告诉林风，那都是些计划外的临时工，有仓库的，也有预制场的……
三张大圆桌的桌面中间，都放着一个装满肉的面盆，肉香混和着葱姜的香味弥漫在空中。其它的几个碗盘也装着满满的菜肴。意外的是，每一张桌上还放着一个小酒坛子，飘散出浓浓的酒香。
林风和吴燕走向知青那一桌。桌边的人纷纷站起来，热情地打招呼。
却听到有人拍了拍手掌，讲话了：
“各位，各位，今天这肉呢，是局长请客。这酒，是我们储运站请客。不过局长说了，准喝不准醉，下午上班谁出纰漏谁负责！饭菜票我饭后向大家收，不要骂我小气噢。”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女子，齐耳短发，很精明的样子。说话间，看到口中细白的牙齿。
林风心想：不用猜，这一定是事务长陈大姐。
陈大姐又说：“请局长说两句！”
桌边的赵局长摆摆手，“我不多说什么了，本来是不让大家喝酒的，可船队的老大、老柜，还有秦蛮子这一帮猴子，馋酒得很。还是那句话，准喝不准醉！嗯，再说一句，今天小林刚来，就救了个急。可见，干工作，首先要拿得出本事，还要胆大心细，大家说是不是？好！不多说了，大家用餐吧。”
大家纷纷坐好。林风一抬头却见孔师傅向他走来。林风刚才的表现，孔师傅其实是很难堪的。但林风也不好向他表示欠意，因为有的事是必须要做的。嗯，孔师傅想干什么呢？
孔师傅举着一杯酒，说：“小林，我必须立刻来敬你一杯，今天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会怎样。”
林风心里并有些疑惑：难么？咬咬牙还开不上来？
孔师傅接着说：“其实我有点恐高症，想到拖拉机在跳板上走，我就惊慌，就想到栽到河里的画面……”
林风说：“明白了，我本来以为你心里会有点疙瘩，只是，有些事是必须要做的，你理解就好。”
孔师傅认真地说：“我真的就是庆幸，就是感谢。我敬你一杯！”
放下酒杯后，孔师傅掏出把钥匙交给林风，“这是宿舍钥匙，床铺和桌椅都挺好。外间放着些拖拉机配件和工具。本准备把钥匙交给小赵，现在就交给你吧。”
孔师傅还没转身，一个高个的男青年就闪过来，伸出手与林风一握，“我是周健，我听说过你了。”
林风就想到了金疤，“是金疤？”
“是啊！金疤还提醒我，若是和你交手，不能轻易起腿。”
周健笑着又说：“过一天切磋一下！”
林风笑笑，不置可否。
周健又压低声音，“要用摩托车找我，还有辆两轮摩托车平时很少用……”
林风这才坐定下来。
吴燕对林风说：“喏，连你九个知青都坐到一起了。我来向你……”
吴燕未及说完，一个胖胖的女孩抢过话头，“这个介绍嘛，还是我来吧！”
林风看向这个女孩，圆圆的脸上有一丝矜持，细细的眉毛，小巧的鼻子，皮肤很白净，身上一件白色的确凉衬衫，显出微胖的身材。
林风有些俏皮的一笑，“我们来做个游戏。每个人的情况让我先来猜，猜错了我自罚一杯酒。猜对了，对方喝一杯。”
胖胖的女孩点头道：“很有趣，你先猜个大概，其余的我补充。好，从我开始。”
林风点点头，“你是办公室的秘书，苏北的知青，因为口音不同。”
女孩听着“秘书”挺顺耳，端起酒杯呡了呡，“说对了，我叫赵小芹，在办公室。”
林风看向旁边的两个，一个男孩壮壮实实的，一个女孩显得瘦削，两个人都穿着长围裙。皮肤晒得有些黑。
林风说：“这两位是在预制场工作，要晒太阳的。”
“对的。男的小全，女的小来。”小芹指指他俩：“喝酒！”
再轮过来的三个，衣服整洁，没有风霜之色。第一个胖胖的圆脸，小分头。第二个穿中式的外衫，林风听到了他的城郊口音。第三个是女孩，发型很别致，稍瘦，有江南口音。
林风说：“你们三个是仓库保管员。第一个扬州知青。第二个，应该是城郊的知青。女同胞呢，估计是上海知青。”
小芹说：“基本正确，但你那估计两字有点勉强，这么苗条漂亮的女孩肯定是上海知青呀！”
对面那女孩撇撇嘴，对其他两个保管员说：“喝酒，小林又说对了。不过我们没有坐办公室的命，当然丰满不起来哟。”
小芹一楞，就接不上话。小分头圆脸男孩指指自己，“我是小张，他是小钱，是仓库的象棋冠军。”又指指女孩，“她叫汪文娣。”
还剩最后两个。
林风说：“吴燕，我已经认识了，车床工。这一位，”林风指向吴燕旁边的一个墩实的男青年，“应该是车间的钳工，因为他穿着与吴燕一样的工作服。”
那男孩青年端起酒杯，一仰头喝了。
小芹觉得没能难住林风，想了想，说：“猜的是不错，不过太容易了。我再问你：这里面有两个人关系比较特殊，你看是哪两个？”
林风心想，太明显了，预制场的两人一定是一对，两人的神态，亲昵的举动，一目了然。
林风说了三个字：“预制场。”
小芹说：“最后一个问题，谁结过婚了？”
林风头也不抬，“那我猜不出，我自罚一杯。”然后喝下一杯酒。
吴燕在旁边悄悄的问：“猜不出了吧？”
林风也悄悄的说：“哪能呢？就是你的工友。”
“你真神了。”吴燕瞪圆了眼睛，“是的，他叫家富，已婚。”
小芹见林风与吴燕切切私语，觉着心里有一点失落，就对林风认真地说：“午饭后请到办公室来一下，给你说一说工作上的事。”
林风说：“好的。我也要把介绍信交给你。”
然后，随着那盆肉被消灭得精光，林风也与大家熟悉了。好象并不是刚刚认识的……
午饭后，林风先到宿舍休息一下。宿舍中间有隔断，前面放着个大配件柜，还有工具箱、加水桶等杂物。后间有一张小床和办公桌椅，清清爽爽的。地上是红砖铺的，也很平整……
不一会，就到上班时间了。
林风跨进办公室，就见到赵小芹端端正正地坐在最后一张办公桌后面。如吴燕所说，其他三张办公桌都没有人在。
林风叫一声：“赵秘书”，然后呈上介绍信。
赵小芹有点不好意思，“叫我小芹好吗？其实没有人叫我赵秘书呢。”
“好的，小芹。”林风笑笑。
“谢谢！”小芹迟疑了一下，又说：
“他们都叫我赵小芹，非得加个赵在前面。”
“有什么不好吗？”
“故意地显得生疏么。他们叫汪文娣不是就叫文娣？”
“噢，明白了。第一，你说的他们是指其他的知青。第二，你与他们不大和谐。可是，为什么呢？”林风漫不经心地问，她觉得这个小芹还蛮有意思的。
小芹叹口气，“我到这儿，时间最短。因为赵局长是我堂叔嘛，就给安排在办公室里。我又不是本地知青，就觉得其他知青会讨厌我，嫉妒我。我就扮出矜持的样子。时间长了就与大家格格不入了。”
小芹皱着眉头，有点无奈地摇摇头，“其实我真想和大家开开心心的。”
林风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主动一些，不要格格不入不就行了。”
“那个汪文娣以为自己是上海人，很看不起我呢。今天中午还笑我胖。”
林风一笑：“胖点不好吗？”
“其实他们认为我土气吧。”小芹烦恼地说。
林风摇摇头，在小芹办公桌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对小芹说：“应该是你自己想多了。你想噢，你在办公室工作，又是局长亲戚，还不理人，别人不会认为你瞧不起人吗？”
林风接着说：“你还不自信，什么胖了、土了，其实都是你自己瞎想的。”
小芹怔怔地看着林风。
“说工作吧。”林风边说边站起来去旁边柜子上拿水瓶。中午喝了酒，口有点渴。
小芹“噢”了声，连忙站起来，“我来，我来！”她倒了杯开水放在林风面前。觉得刚才的话还没说清楚呢，不由得说：“那他们对我是……”
“敬而远之而已。嗯，小芹，人要简单些，就会开心些。”林风随意地说着。
小芹心里却有点豁亮起来，这个小林说的话真有点道理呢。她看着林风的眼睛突然问道：“小林，你喝不喝花茶呀？”
林风笑着点点头：“喝。”
小芹到里间拿出个好茶杯，泡上开水，一股茉莉花的清香散发出来。林风微眯着眼睛闻着那茶香，有些恍惚。他注意到茶杯的釉色是淡青的，看上去很精致，令人愉悦。
小芹轻轻地说：“这花茶是我喜欢的，这茶杯也是我喜欢的。小林，你也喜欢吗？”
“喜欢！”林风小口小口地喝着。
小芹便看着他喝着。
“以后，没事的时候到这儿坐坐好吗？我很冷清的。”
“清静点不好吗？”林风看到小芹有些失望的眼神，连忙接着说：“我当然要来的，有这么好的茶喝。”
小芹一喜，“嗯，我还有……”
“还有什么呀？”林风想逗逗她。
“罗卜干，嗯，我自己腌的，可好吃了！”
林风觉得面前这个女孩其实挺单纯的，东一榔头西一棒，不由得笑笑。
小芹真的又捧出个小瓷罐。掀开盖子，便闻到咸咸的五香味道。林风小心地拈出一条罗卜干，牙黄色，很润泽，放到嘴里咬一口，脆脆的，咸咸的，有点鲜，还有点甜，真的爽口。
林风竖起大姆指，“小芹，你这么厉害呀！”
小芹开心地直笑，眼角却泛起一丝泪花。
林风捧着小芹硬塞给他的一罐罗卜干，走回宿舍。老远就看到秦蛮子守在门口。
林风走过去。秦蛮子笑着说：“我在等你，我要和你谈谈。”
进了屋，两人随便坐下。
“秦慢年，一队的二柜。大家叫我秦蛮子。”秦蛮子先自我介绍。
“慢年”，梦风复述着这个名字。
“是的，我爹性子急，想让我性子慢一点吧。”
林风不禁莞尔，默默地听下去。
秦蛮子收起笑容，认真地说：“这个大拖拉机的驾驶员，是我一直的愿望。以前，孔师傅有一个副手，两个人水火不容，那个副手调去了瓜洲闸。”
林风点点头，继续默默地听。
“我就试图调过来，孔师傅不同意。”秦蛮子看着林风的眼睛，“而现在，我又有机会了。”他顿了顿，又说：“我非常希望你能够同意我来做你的副手。”
话说得很清楚了，但林风感到有点突然。他想了想，慢慢地说：“说老实话，这事很突然。我先不忙回答你，有几个问题我得先搞清楚。”
林风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首先，拖拉机需要两个驾驶员吗？第二，如果需要，你能够胜任吗？第三，你认为咱俩能够较好地合作吗？第四，你为什么要调来呢？第五，其实是可以不问的，你确定能够调过来吗？”
林风双手交叉在胸前，直视着秦蛮子的眼睛。
秦蛮子一拍大腿，“够爽快！你问得好，我来一条条回答你。第一，拖拉机确实需要两个驾驶员，这样就可以做到人歇车不歇。另外就是维修保养，乃至于大修，你可能不知道，全部得自已动手。孔师傅都是待到船队休整，请了船上的机工帮忙。而我来了以后，我们俩就能对付。”
秦蛮子笑笑，“估计这一条就能打动你。第二条呢，我只说一句：开车并不难，而柴油机本就是我的饭碗。第三条，我也只说一句：我的感觉是可以的。第四条，船上的环境和岸上能比吗？我是酒甸人，酒甸镇离扬州十公里不到，上岸后我可以经常回去，照顾到家庭。第五条，有待努力。”
秦蛮子一口气说完，看着林风，“这些回答能不能让你满意呢？那我再说一句：我虽然比你大几岁，又是合同工，资格也比你老，但到了这里，你就是我师傅，有关拖拉机的所有事情，你说了算。”
林风笑咪咪地看着秦蛮子，“你说服了我了。不过，你若真的调过来了，事情总还是大家商量着办的。”
秦蛮子高兴地站起来，伸出手紧紧地与林风握在了一起。
送了秦蛮子出了宿舍门，看到另一个宿舍门口站着小张。小张向林风招招手，林风走过去。小张向林风说：“我请你来坐一会，大家需要有些交流。”
林风随小张走进门。外间是办公桌椅，再瞄一眼里间，非常地整洁。只见那床单象镜面一样平整，被子被叠成四角分明。床下的鞋子一双双放得象被检阅的士兵。
林风不由得心想：洁癖吗？
小张说：“就不给你倒茶了，你回去喝更卫生。”他指了指桌上一个盖着手帕的杯子，“这一个茶杯是汪文娣用的，她每天回家，噢，是她姑姑家，所以没有宿舍。有时会到这里休息。”
小张接着说：“文娣，我正在追她，她没有答应我，也没有拒绝我。但她在所有人面前都表现出没有这回事的样子。而我，就私底下告诉所有人我在追她。所以，今天我也告诉你。”
林风笑笑，说：“知道了。文娣不到小钱的宿舍坐坐吗？”
“不去。小钱那里经常有人下棋。而且，文娣喜欢干净。”
林风点点头，“明白了。还有什么要交流的吗？”
小张摇摇头，“就这件事比较紧要，应该说清楚。我再告诉你一下，办公室小芹和车间里吴燕都还没有对象。”
林风看着小张那张胖乎乎的略有些虚泡的脸，有一种想大笑的感觉。然后直接就笑出声来：“哈哈！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林风站起来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