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我来说江南是一个梦,那幅白墙黑瓦、炊烟袅袅升、细雨轻打石板径、乌篷船上舟楫声声、一位未识真面的姑娘撑一支花伞从桥头婀娜走过的画面打从识文断字起便魂牵梦绕了许多年,对于一个生长在北方的孩子来说这是一段很深的向往,向往了几近三十年。
按说西湖与乌镇应是这趟行程的缩影与精华,满身尽是期待。然而说来也怪,定义这个梦终于成真时的瞬间,坦白的说并不是当我坐在西湖的游船上听导游讲述历代文人帝王的题字楹联、许白二人的爱情痴恋或是断桥上孤山前那番别样的千顷湖光的时候;也不是站在风情浓厚、水乡景色引人入胜的乌镇古桥头、市河道边体验那份古朴雅致的时候,或许更非脑海中浮现的它们的风情融为一体呈现出一幕幕江南属性的时候,或许我还在寻找着那份寄托、那个情感释放的瞬间……
或许是看过太多关于西湖的诗词文句,去苏杭总绕不开西湖,余秋雨先生就曾写道:“西湖给人以疏离感,它成名过早,遗迹过密,名位过重,山水亭舍与历史的牵连过多,结果,成了一个象征性物象非常稠厚的所在。游览可以,贴近去却未免吃力。它贮积了太多的朝代,于是变得没有朝代。它汇聚了太多的方位,于是也就失去了方位。它走向抽象,走向虚幻,像一个收罗备至的博览会,盛大到了缥缈。”我当时当地的感受隐约有这层意思,西湖岸边那些鳞次栉比的过往与传说或许只会像王谢家的堂前燕,被时光雕刻在了特定的年代,化为一块碑、一对联,却永远的与眼前的景致剥离开,走不进现代,更不会飞入如今寻常百姓的心里。但不管如何,西湖还是要去一趟,哪怕只是关乎历史,像是个孩童在别家门外向内窥探一样,即便得不出究竟,又哪怕仅仅为它的名望,为那一眼曾经的企盼。
乌镇是一个特例,检完票,入了门,它并不像是大多数的游区景点那样随处可见现代的修饰与人为的装裱,而将人游览的兴致斫伤了大半。在这里傍河的廊道上被经年细雨与日日游人浸润掉边缘棱角的旧石板引着我们的步子,路旁的店铺并不多,有几家也仅是经营当地小食、手工一类,提一把精巧的折扇作游览的纪念,供一份包装规整的特色小吃以饷游客徒步半天的饥肠,似是所有你需要的一切它都安然的在给你准备置办,不露声色,不大张旗鼓,随和的由着你的性子,光是那排布整齐的明清风格的民俗房屋掩映在不够清透但水色润泽的河面的光影便可让人观望品味半天,让你无时无刻不感受它骨子里透出的江南情怀与水乡柔美。途中遇一家挂秘制酱鸭(具体是“酱”还是“烤”已记不清了)招牌的沿河店铺,恰到午饭点,那个秘制味道可想而知分外的香,妻子表达了要买只尝尝的念头,我赶忙挥挥手,略带不悦的朝她说,此情此景闻闻味道便足够了,闻着清香是意境、让你对它恋恋不忘,吃到嘴里还不是一样的油滋滋、腻的很,不吃也罢。其实我是怕万一我们趁热拿着鸭腿啃起来的形象实在不应景、不雅观。
大概三个小时乌镇东栅的跟团游览结束了,来前未见的佳色尽已入眼,精美的体会感知也已走心,可我仍然没有找到让我打开心结、让我认为梦想成真的那个瞬间,想来怕是要虚于此行了。因为来时的晚上行车,错过了坐落于苏南浙北沿线的小镇村庄不同于北方风土的真实写照,当时也没太在意,因为我们是奔着杭州西湖、嘉兴乌镇去的。直到在返回青岛的路上,申时前后我透过车窗玻璃夹杂着些许疲倦抬眼向外看去,没成想扑来的是白墙黑瓦吊角起脊、挂满绿色藤蔓的二层小居,户户独立却又错落有致的排布在夕阳余晖与苍绿大地交织成的让人顿感震撼而又富有诗意的如梦如幻般的画卷里,还不止这样,水,对,是水,江南怎能缺少水?中国人讲水善润万物、聚财气、汇灵气,这里的一条条水渠如带绕于村前屋后,这里的一片片方塘似镜嵌在地翠霞辉,虽已近傍晚,空中那层如纱一样的薄薄雾气却散落的恰到好处,让我看得特别真切,心头一紧,随即释然,甚至于大喜,眼前的景像不正是此行苦索不得的让梦成真、让情释放的那一瞬间吗?这一瞬来的太突然、太惊喜,极似在百思不得的答题时获得了额外的提示,似是忽的窥出了眼前的景物与之前西湖、乌镇见闻的不同之处,觅到了自己的内心与此情此景于此时和谐于一体的绝妙之处:能展现江南风土人情的不是那些熙熙攘攘、穿堂过户的人造景点,也并非那些有意标榜、尘封待展的岁月变迁,它真正自成一派的风脉在于水乡生活与人文自然的完美合一,如画的这方地域里有人,有人真实的生活在里面,他们彼此肌肤相触,或者说已经完全融在了一起,倘若机缘到来时即便是远方的游客亦可切身长久居住,时刻感知它的柔美,它的韵味,守护它的俊俏,它的传承,这才是我梦里的江南,梦里的小桥流水人家,是我可以和妻子一起趁热啃起秘制鸭腿而无分毫违和感的地方,这才是真正的江南。
都说人生如梦,其实旅行也是一场梦,至少是一个圆梦的过程,短暂的若走马观花般的掠梦,稍长的如十天半月的追梦,更为长久的是驻留一方不再离去的圆梦,一方水土一个梦,总能激起我们心中那串不同色彩的期待。
此时我对江南的梦已经解了,却在心头留下了一汪深情,以后有机会,还要再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