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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莉|妈妈的旗袍

妈妈的旗袍

2022年初春一场史无前例的奥密克戎毒株在整个上海蔓延。自3月末至现在,整个上海都处在封控状态,到目前为止已经慢慢控制,逐步慢慢减少,目标是社会面动态清零。呆家也闲着,就整理整理衣柜,无意中看到一个拉杆箱在衣柜的角落躺着,我带着好奇又要看明白到底是什么好东西的心态,把拉杆箱打开,拉开拉链,哦原来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几件旗袍(儿子结婚的时候定做的和买的几件旗袍)其中一件旗袍是我最亲爱的妈妈的旗袍。看到这件款式是当年的新款、面料是当年的好料(丝绸缎面)旗袍,我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这是我对妈妈思念(除照片外)的唯一的遗物,也是我的一个念想。

旗袍的来历

上面的那件旗袍,虽不很艳,是暗红色,但很雅很精致。无论是做工还是面料,都是当时上海滩上算是典雅的。(到目前为止,我还保存得蛮好的,后面有一点点氧化了,有一个小洞。)

那是在民国34年,也就是1945年,那时妈妈是青春年华,大约16岁左右。当时妈妈在上海寰球手帕厂上班,那个时候家里有一个能在手帕厂上班是很值得骄傲而自豪的家庭。我外公是一个饭店里的大厨,妈妈的工作就是通过外公的关系进入手帕厂的,因此妈妈珍惜来之不易的工作。妈妈是一个非一般的聪明,悟性很强。师傅只要稍指点,妈妈马上就领会,因此在厂里妈妈是一个能手,每次都是干得最快又漂亮。一年不到妈妈从学徒工转为正式工,报酬也相应提高了。

到了1946年底,我妈妈已经是一个很出色的优秀工人了。就在那年年底,我妈妈拿了工资和年终奖准备交给外公外婆,我外公发话了,“雪雪拿出一部分的钱,去买一件自己喜欢的衣服吧!”我妈妈生在冬天,而且出生那天下大雪,因此妈妈的小名叫雪雪。妈妈听了高兴地不得了,马上就回答说,“阿爸我想做一件旗袍”。“好,你想要什么就做什么”,外公马上回复了妈妈。那天晚上妈妈好兴奋激动,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着,想着到哪家裁缝店去做呢?到隔壁弄堂的苏北大叔做呢?还是到楼下的宁波大叔做呢?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外公带着妈妈到南京东路的老介福绸布商店买了面料。一开始我妈妈想买绿色的面料,因为我妈妈皮肤特白,穿绿色的更显皮肤白,后来外公说:“还是买红色的吧!因为马上要过年了,红色喜庆一点,如果你喜欢绿色,那么内寸用绿色的吧!”好的,听阿爸的。因为是冬天的旗袍,所以还要买蚕丝棉。那天父女俩高高兴兴地满载而归。面料买好了,究竟给谁做呢?妈妈和外婆开始纠结了,后来隔壁的无锡阿姨说:“楼下的宁波阿叔做的不错的,我大女儿和二女儿的二件旗袍都是他做的,不但合身而且做工精细”。听无锡阿姨一介绍,外公外婆一致认为就给宁波阿叔做,不会错。于是当天晚上吃好晚饭,外婆带着妈妈就到宁波裁缝店里去了,宁波阿叔仔仔细细量了妈妈的尺寸,然后问:“蝶个囡身材较关好啦”!(就是这个孩子的身材特别好)。量完尺寸,外婆反复强调一定要在春节前完成,新年孩子可以穿新衣服了,宁波阿叔说:“放心、放心,一定在春节之前赶好,而且一定让你们满意。”

一天、二天、一个星期了,衣服到底怎么样了。妈妈心里在想,一边嘴里在嘀咕,这时候楼下在叫:宝林兄、宝林兄,你女儿在家吗?妈妈马上回答:“在家的,有事吗”?“旗袍的领口尺寸再确定一下,因为是冬季,要不要放大一点”。宁波阿叔一边走一边说。妈妈说:“我不懂 听您的”,于是裁缝阿叔说:“知道了”。又过了几天,妈妈手帕厂下班回来,只听到外婆嘀咕嘀咕说什么,妈妈没有听仔细,吃好晚饭,外婆笑嘻嘻地对着妈妈说:“看看你床上有什么东西”,妈妈急匆匆直奔自己的房间。只看到黄色的油皮纸包着,整整齐齐地平放在床上,妈妈激动地说:“我的新衣服、我梦思夜想的旗袍。这是我的第一件珍贵的旗袍,是我自己辛辛苦苦上班挣钱得来的新旗袍”。这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后来又在宁波阿叔那里做了一件内衬全是羊毛的,面料也是缎绸的棉袄。这也是我妈妈一生中最珍贵的,也最喜爱的两件衣服。因那件棉袄没有好好地藏妥,后来羊毛全部给虫孶了。

旗袍的延伸故事

自从妈妈的新旗袍做好,过新年穿上后,左右邻居都夸妈妈长得标志、又聪慧。后来接连几个媒婆给妈妈介绍对象,都给外公外婆婉言拒绝了,推说年龄还小。过年时候妈妈穿了新衣服去拜访姨妈,结果给姨妈的女儿看到了,整整妒忌了一天,吵着也要妈妈给她做一样的旗袍。还偷偷地拉着我妈妈到房间给她试穿。因为姨妹和她年龄相仿,这个年龄段都是青春爱美的公主。后来听说,姨妹也做了一样款式的旗袍,只是颜色不一样罢了,也是要宁波阿叔做的。再后来妈妈上班也穿着它,让同厂的姑娘着实的羡慕,让同厂的小伙子个个投来了醉心的目光。妈妈的一件旗袍,给宁波阿叔带来巨大的商机,好裁缝一传十,十传百,妈妈的亲戚、妈妈的同事、妈妈的好姐妹的衣服后来都给宁波阿叔做了,我妈妈无意中给了宁波阿叔做了活体广告。

还有一次妈妈上好中班准备下班,回到换衣间准备换衣,结果衣柜门开着,自己的衣服已经不见了!这时候妈妈急得嘴巴一直在说:“我的衣服呢?我的衣服呢”?同厂的姐妹说:“不要急,肯定你忘放在哪里了”,“不会的,不会的,我肯定放在柜子里的”。妈妈在翻箱倒柜时看到一张纸条,上面腻腻歪歪写“雪英,你的衣服我借用一下,我想也做和你一样的衣服,明天还”。妈妈一下子松了一口气,但没有衣服我怎么回家,隔壁小姐妹马上说:“你今天穿我的吧!我备了一件棉袄在厂里,凑合着穿回家吧”!就这样妈妈穿着小姐妹大大的衣服回家了,因为借给妈妈衣服的小姐妹比较胖。

这张照片是我们家最珍贵的照片,可惜妈妈没有穿那件旗袍。父亲、母亲和我。

旗袍的命运

到了1948年,我妈经亲戚介绍认识我爸,俩人相处一年。在这期间,爸对妈特别好,经常去厂里接妈下班,有时候还会到厂里送好吃的零食。当时爸在舅舅的一个杂货店做伙计。

到了1949年5月上海马上解放了,我外公带着一家老小到外公的祖籍—崇明安家落户,当初崇明属江苏省崇明县。当然妈妈的工作也没了,爸爸因上海马上解放打仗,也回到了老家—崇明。后来爸妈结婚了,再后来爸妈一直在崇明农村务农,生了我们兄妹五个, 其实应该六个,其中一个姐姐因上吐下泻没钱治病而夭折。有关妈妈的一生艰苦奋斗,从斯斯文文的上海小姑娘变成农村干农活的一把手的铁娘子,后成为妇女队长(本文略),在以后的文章中详谈。这两件珍贵的衣服也随妈妈一起到了夫家—龚家。其实我们龚家以前也算是有钱人家,但人丁不兴旺,太爷爷是单传,爷爷也是单传,爸更是单传。宅上的2/3房屋都是我们的,后来到我爸这代的时候只剩两间空荡荡的大瓦屋(有关家族的衰败本文略)。

上海解放后,妈妈在农村生活,所以这衣服再也没有穿过。后来又是破四旧,又是文化大革命,这衣服永远压在箱底,有时候到了盛夏晒衣服(崇明有一个风俗,在盛夏,也就是大暑,挑一个太阳高照好天气,每个家庭都要把平时看不到的衣服、布料、布段都要拿出来晒晒)。这时候都会看看哪家东西比较值钱,哪家好货特别多。我们家的两件宝贝不能让阳光直接晒的,用薄薄布料盖在上面,一是怕晒坏了丝绸,二是不让其他人看到四旧的衣服——旗袍。因此我们家庭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一点也没有牵连,房屋只有两间,土地没有,所以评了一个贫农。因此后来一系列包括大哥的当兵、二哥的上高中等都顺理成章。

曾经一度想改成我的旗袍式棉袄

时间到了70年代末,我已考上高中。过年前妈妈打算给我做件新棉袄,给小哥买新毛线打一件新毛衣。因家里兄妹多,条件差,所以我妈妈自己尽量节约,但给子女过年都穿得新新堂堂的。妈妈的面子工程是很讲究的。后来因多种原因,只能二个满足一个,要么我有新棉袄,要么小哥有新毛衣。妈妈给我商量说: “小琴(小名)我的丝绸旗袍给你改成你的棉袄吧”!我说:“好的,反正穿在罩衫里面看不见的”。于是妈妈费了很大力气把压在最下面的旗袍拿了出来。一看,还新新的,手感软软的。母亲冬天毛毛的裂手还不敢摸它,怕粗糙的手拉丝坏衣服。妈妈一边小心翼翼地放好衣服,一边量衣服的尺寸和我的身材,不能穿,太小了。我身高要比妈妈高,体型也比妈妈宽,穿了如包粽子,因此改衣服之事就搁浅了,所以这件妈妈的旗袍也就保存到现在。

妈妈离开我们已经29年了 ,每次看到这件旗袍,都会想起和妈妈生活的片段,有欢笑、有痛苦、有关心、也有痛骂。妈妈的音容笑貌不会在我心中抹去,妈妈的那件旗袍我会好好保存,是我的记忆,也是我对妈妈的思念。母亲节到来之际,这篇《妈妈的旗袍》也是我对母亲的怀念之作。

心语编委会

主 编:陆安心

副主编:施炳刚

编 辑:沈雯逸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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