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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水流,流到潴野头——石羊河的由来和传说

作者:甘肃陈卫东

在中国西北的版图上,祁连山如同伸向戈壁深处的臂膀,臂弯里环套着整个河西走廊。而整个河西走廊全靠祁连山三条内陆河的哺育,才有了沿路的点点绿洲,千百年来始终生机勃勃。

谷水流,流到潴野头——石羊河的由来和传说

祁连山山脉深处的三条内陆河分别为石羊河、黑河、疏勒河。石羊河位于祁连山东端,远古时石羊河又称谷水。记得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有一首民谣四处传唱:“谷水流,流到潴野头。”这里的谷水就是今日的石羊河,而潴野头则是指石羊河的终端湖“潴野泽”。在汉代时,由于石羊河河水充沛,终端湖“潴野泽”便成为中国仅次于青海湖的第二大内陆湖泊。至魏晋时期,由于中游人口增多,下游民勤水势减弱。而后每况愈下。不过到清朝后期,民勤绿洲还有上百个湖泊,其中约100平方公里的青土湖就成为石羊河的终端。

石羊河古称谷水,后来怎么又改名为石羊河了。在作者看来,似乎跟一段民间传说有关。相传汉中郎将苏武曾在民勤县城东13公里的地方牧羊,后来人们为了纪念苏武便将此地称为苏武山。当年苏武在此牧羊19年后,被汉朝皇帝接走,但是他放牧过的羊却在谷水潴野泽修炼成仙了,而且经常显灵,给当地的百姓办好事。

有一年天气大旱,一冬无雪,三季无雨,庄稼无法下种,耕牛皮包骨头。沟头沟尾的庄户人,奏请德高望重的县令带领一班水佬到祁连山脚下的龙王庙祈雨,十多天过去了仍然是天上空有薄云,河里却无流水。这位视百姓为衣食父母的县令心急如焚,愧疚万分,无颜“班师归县”。一日,新月如钩,春寒料峭。县令横竖睡不着,便披衣来到龙王庙外,身随脚转,脚随路转,路随心转,来到一片青草茂密的地方。忽见一只大白母羊,长角巍巍,雍容安祥,腹下有三只可爱的小羊羔双膝跪地悠然吮吸着甘甜的乳汁,十分幸福和美。小羊羔吃得肚饱腹圆,便放开丰满的乳头,欢奔戏闹,自得其乐,但母羊的乳汁却依旧喷涌不止,落在地上,叮咚有声。这时,只见母羊回过头来,用母亲关爱孩子的眼神看了县令一眼,便突然消失了。

县令十分惊奇,赶紧赴到母羊哺乳的地方,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只好做了标记,怅然离去。

第二天清晨,县令带人来到做了标记的地方,往下挖,结果挖出了一只白色石羊和三只小石羊,与昨夜见到的一模一样。人们正在惊异之时,挖出石羊的土坑里突然叮咚作响,一泓清泉喷涌而出,紧接着周围的草地上又有多处泉水叮咚涌出,汨汨清泉渐渐汇成浩浩荡荡的大河,石羊母子便随水而化。县令恍然大悟。赶紧五体投地感谢上苍,之后带领水佬分赴各地引渠灌溉,开犁播种。自此以后,民勤大地河水丰盈,五谷丰登,人民富裕。

谷水流,流到潴野头——石羊河的由来和传说

因为这满河珍贵的泉水因石羊而生,人们便把这条大河叫做石羊河。后来的石羊河又在民勤红崖山分成东西两大河流,长期滋润灌溉着民勤的广袤草原和沃野绿洲。

在石羊河流域,关于石羊河的来历,有着许多扑朔迷离的传说。这是其中的一种说法。

民间传说,虽不足信,但既然是经过了无数代人的口口相传,其中的许多离奇荒诞便不可避免。但真要细究起来,这些传说又总是透露出些许最初的真相来。同时,它也是文学创作最丰富而生动的素材来源。我曾就此类传说询问过当地的不少朋友,他们的回答偏有各个不同,但有一点石羊河与羊有关却是不争的事实。

在石羊河流域有许多地名和河名都与羊有关,如羊路乡、黄羊川、黄羊河、黄羊镇、金羊镇、羊下坝河等。

更为直接的证据,源于祁连山的岩画。在河西走廊的西端,祁连山地区至今已发现了大量古代游牧民族的岩画,黑马宗岩画和格格乌苏岩画,内容都以狩猎和放牧为主,动物图形有骆驼,红羊、牛、马和驴等。霍勒扎德格岩画,刻画的动物有大头羊、红羊、黄羊等。在石羊河下游的巴丹吉林沙漠地带,也有各种羊的岩画,最著名的是曼德拉山岩画,位于阿拉善右旗孟根布拉格苏木西南约14公里处,刻画有北山羊、盘羊、岩羊、羚羊、绵羊、黄羊和藏羚羊等。

谷水流,流到潴野头——石羊河的由来和传说

羊有关,说明当年的谷水流域是以牧羊为主的丰美牧场,羊在当地人的生活中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所以后来人们便雕刻石羊置于河畔。古人有以雕刻的石物来镇水之传统。黄河有镇河大铁牛,借助神灵,以镇黄河水患。牛为水兽,可以耕用;为瑞祥之物,用以镇河。开封有镇河铁犀。秦代蜀守李冰曾以石犀五头以压水精,明代于谦铸镇河铁犀,其用意同样是镇水。那么石羊镇水与石羊河则不难理解了。

对于神话传说,人们往往会觉得甚为荒诞裔奇,不足为信,而我则固执地认为,即便是神话,也总是有一定的缘故,决不会全是毫无来由的。在那些没有文字的蒙昧时期,神话也是人类早期历史的一个重要方面。从情感上来讲,我也宁可相信这类神话的存在——因为我独自一人行走在空旷的大漠中时,当我徒步考察长达数百公里的石羊河和面积达4.16万平方公里的流域总面积时,我常会超越时空,与这些传说中的人与动物相会,与他们交谈,观察他们,惊讶他们,并不时被他们所观察和惊讶……

多年以来,每当我置身于这块熟悉的流域面积,我常常会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来,仰望南面积雪皑皑的祁连山脉,同时想象着万千年前这里的模样,想象着我此时所行走的地方,或许也曾是神话传说中的人物们所行走的地方,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遥远……

神话传说虽无从考,但不争的事实是在谷水流域这里曾是人类繁衍生息的理想之处。早在五千多年,人类就进入了谷水流域,夏、商、周、秦时,这里主要是羌、戎、翟、月氏和乌孙的牧地,那时这里是一片水草丰茂、地域广阔的绿洲地区。这些随意逐水草活动的游牧部落,在这时自由地繁衍生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

然而,好景不长,到秦汉时期,逐渐强大起来的北方匈奴民族又放马南侵,赶走了驻牧在谷水流域的大月氏。匈奴休屠王还在谷水中游的西岸上筑起了不为汉宫皇帝所知的休屠王城。后又在东岸建起了南北七里、东西三里的姑藏城。如狼一样牢牢地占据了河西走廊北出蒙古高原的南北交通要塞。

美丽的谷水河两岸,开天辟地,第一次有了两座城池,从此也拉开了谷水流域城市文明的时代序幕。

谷水流,流到潴野头——石羊河的由来和传说

北方民族从匈奴、突厥到蒙古,都以自己是狼的后代而引以为豪,在他们迎风飞卷的旗帜上,狼头俯瞰并鼓舞着马背上的勇士们。事实上,世代艰苦卓绝的游牧生活,确也造就了他们狼一般坚忍,迅捷与残暴的品性。尤其是在草萎叶枯的季节,为了生存,他们屡次闯入大漠以南,劫掠农业人民那令其垂涎的各种财富,对他们而言,这一切似乎都是天经地义的。在汉王朝初期,匈奴人不仅骚扰地方,白登之围还差点俘虏了汉朝的开国君主,若不是重物贿赂,疏通匈奴皇后,威加海内的汉高祖刘邦留给后世的,恐怕就不止一首《大风歌》,恐怕还要留下一首《亡国歌》了。高祖死后,他的妻子仍要继续忍受屈辱:匈奴单于还斗胆地写了一封情书。想与吕雉同床共枕,续结良缘,吕后即使再恼怒,也对其无可奈何,只能隐忍不发。

面对匈奴的不断南侵,汉王朝的第七任皇帝刘彻上台之后,仗着国势渐强,便以报“白登之围”宿仇和给吕后雪耻为由,决定派兵征伐。公元前121年,年仅十九岁的骠骑将军霍去病两度出击,发起了汉匈之间的两场决定性战役。霍去病先是率一万多名骑兵,出陇西,过黄河,越过位于甘肃山丹县境内的祁连山支脉焉支山,长驱千里,斩杀了匈奴汗国折兰王和卢侯王,并且夺取了休屠王用来祭祀上天的金人神像。

到了这年夏天,霍去病又引兵数万,出北地,渡黄河,穿过宁夏,西至居延海,再经由额济纳一带向南迂回包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至祁连山下,在酒泉和张掖一带击败了强悍的匈奴,并生擒单桓王和酋涂王,匈奴浑邪王也在刺杀体屠王之后,归降汉朝。这样,从甘肃兰州到新疆的罗布泊,这块面积长达十五万平方公里的狭长地带,一变而为后世所称的“河西走廊”。中国的西部疆域因而向西北推进了上千公里之遥,一直通向中央亚西亚,从而一举奠定了政治、军事、经济和外交上的战略优势。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汉匈之争,双方将士血流成河,生灵涂炭。当体屠王城大开,在长戟高戈丛里,美丽的体屠王王后阏氏 ,留恋地看了一眼这座草原城堡,黯然销魂。她的身后跟着14岁的太子金日(石单),还有休屠王室成员一百多人。这支被押送着的队伍,溯谷水南进,一路悲凉地唱着沉重的歌声:“失我祁连山,令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包括额济纳和“金张掖银武威”以及敦煌、玉门在内的祁连山一带,沃野千里,物产富饶,匈奴人失去这大好河山,难免捶胸顿足,而焉支山又称“胭脂山”,内中所产一种红色染料,是当时匈奴女人们所使用的一种高级化妆品,现在所称的“胭脂”一词,即由此而来。设身处地,如果我们是当时的匈奴人,自然也会心头滴血的。

谷水流,流到潴野头——石羊河的由来和传说

西汉王朝占据上风之后,为了巩固边防,阻止匈奴武装卷土重来,又构筑了长城。并移民屯垦,以作长久之计。这段长城在武威境内大约有200多公里长。

汉王朝修筑长城的目的,是为了加强边防,但武威境内的长城基本沿腾格里和巴丹吉林沙漠南缘行进,客观上又起到了阻挡风沙南进,保护绿洲和水源的作用。那些长城完好的地段。至今仍把黄沙阻挡在城墙之北。

后来,随着移民屯垦的实施,谷水两岸的大片草原又被开垦成了农田。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又打通了汉朝与西域的交通要道和丝绸之路。东面,中原地区精美的丝织品、纺织品、漆器、铜器以及先进的治炼、农业技术以及先进的思想文化,源源不断地传输了进来。西面,西域的大宛马、苜蓿、葡萄、石桃、胡豆、音乐、乐器、舞蹈等物质和文化也源源不断地传入,经过谷水流域的吸收消化,又传向了中原地区。一时间,丝绸之路上成了百上千的商队驼铃声声,络绎不绝,竟至出现了“胡商贩客,日款塞下”和“使者相望于道”的盛况。

石羊河终于在汉代的第一次西部大开发中,被梳理成了一条流光淌银,人丁兴旺的慈母河。流域内,水源涵养区森林茂密,水源充沛,仍然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美景;中下游绿洲地区自然条件越来越优越,人口开始稠密,农业蓬勃发展。湖畔里涌泉处处,溪流潺潺,汩汩汇成了红水河、白塔河,海藏河、南沙河、北沙河、金川河等泉水河流,灌溉着数万顷良田,成为农业的精华地带;剩余之水流入下游民勤盆地和金川盆地,补充着白亭海,青土湖及绿洲内部的许多苇湖,碧波荡漾,青鸟游息,湖滨芦苇粗壮茂密。绿洲外围的沙丘地上自然生长着沙枣,胡杨、红柳、梭梭等沙生乔灌林木,挡风固沙;还生长着甘草、锁阳、麻黄等沙生草科植被,形成了一片片绿色的地毯。农业的兴旺发达,使生活在这一带的人民过着“上耕下渔”的优裕生活。

谷水流,流到潴野头——石羊河的由来和传说

到西汉未年,中原大乱,而石羊河流域及姑城,则成了物产丰富,经济繁荣,文化发达,天下唯一安定富足之地和丝绸之路上的一大都会。据《后汉书》记载:“天下扰乱,唯河西独安,而姑藏称为富邑,通货羌胡,市日四合。”于是,“安定、北地、上群流入避饥者,归之不绝。”还有中原的文人仕子、贫民百姓也源源不断的流入河西,来到他们梦中的天堂。

石羊河,就这样以汩汩流淌的雪水滋润着美丽的西凉大地,孕育了灿烂辉煌的古凉州文化,并创造了今天闻名于世的金川镍都。

到魏晋南北朝时,谷水流域又回来了空前的盛世。从永宁元年(301年)张轨出任护羌校尉、凉州刺史,到永和二年(346年),张轨的孙子张骏的45年,张轨四世效法窦融,励精图治,把谷水流域经营成了中国西北部唯一安全的地区。张氏到任后,正逢“鲜卑反叛,寇盗纵横”。他平定鲜卑若罗拔能后,俘虏十余万口,安置兴农。

此后,从中州来避难者“日月相继”。到公元317年,长安失陷后,长安城内不满百户,雍、秦人民死难者达百分之八九十。中原百姓羡慕地唱着“秦川中,血没腕,惟有凉州倚柱观”的歌谣,一拨一拨地向凉州拥来,张轨无奈只好又在姑藏城西北新设武兴郡,专门安置来凉州避难的中州、秦雍难民。与此同时,凉州城的城市建设也在此时拉开了序幕,先是张轨在姑藏城北面建筑了小城,完成了他的“大城姑藏”的规划。后张轨之子张茂又建筑了“内苑城”和“灵钧台”完成了“茂复大城姑藏”的规划。到后来,张轨之孙张骏,又在姑藏城、东、南、西、北四面建筑了“四箱城”。终于形成了“凉州七城十万家”的盛世景观。

那时的谷水流域真可谓是人间天堂,流域内的凉州城内,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一片热闹繁忙的景象。到唐朝时,这种景象更盛,整个谷水流域,“闾阎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称富庶者,莫如陇右。”商业贸易开始盛极一时,突厥、回纥、大食、波斯等国的丝绸、瓷器,充斥在凉州城的各个市场。唐玄奘西行到凉州,在译经之作,兴致走上街头,看到的景象是:“凉州为河西都会,襟带西蕃,葱右诸国,商旅往来,无有停绝。”

与此同时,文人骚客,也一个个来到了凉州,留下了一首又一首赞美凉州的诗词。元稹云:“吾闻昔日西凉州,人烟扑地桑柘稠。”岑参在凉州馆中与诸判官夜集时唱:“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张籍歌:“无数铃声遥过碛,应驮白练到安西。”还有王维、白居易、王昌龄等诗人,都在喝罢凉州美酒后,留下了盛赞凉州的千古绝唱。这样的美景一直持续到了宋朝。宋史称:“甘凉诸州,发无旱涝之虞,地饶五谷,尤宜麦稻。

这样一个人间天堂,必然会引起别人的垂诞。公元1003年,以党项族为主体的西夏政权攻克凉州,宋朝知府丁惟清惨遭杀害,石羊河流域再次易主,成了西夏的地盘。但西夏仅仅生存了二百年,又被成吉思汗的蒙古政权于1226年夏消灭了。这就是谷水流域,这就是那天堂一样的地方。在历史的风尘处,在繁华与冷寂之间,是连绵不断的战火硝烟。在这里卫青、霍去病、李广的战马刚刚踏过,唐王朝的铁骑又裹着风沙踏翻了这片赫褐色的土地。

谷水流,流到潴野头——石羊河的由来和传说

但不容忽视的是,在谷水流域的繁华背后,不仅仅是金戈铁马的厮杀,还有石羊河流域生态的沙漠化。由于历代移民驻军的过分开垦、砍伐林木和战争的破坏,使这块天堂一样的地方也在脉搏里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这就是谷水流域从上古到今天的一个清晰而又模糊的大致轮廓——它曾是天堂,如一位文人骚客“吾闻昔日西凉州,人烟扑地桑柘稠”的诗意描述;它也曾是地狱,就象诗人“漫说汉皇启疆日,青磷白骨不胜哀”的沉痛哀叹……

对我来说,我并不仅仅是从卷帙浩繁的故纸堆中寻踪觅影,人云亦云,而更多的是凭着从远古遗传下来的某种悟性,凭着五十多年间在这方水土慷慨赠予的各种养分,凭着一步步走遍石羊河流域的双脚,来认识石羊河,体察石羊河的。

然而,石羊河流域又是如此的博大,如此的高深莫测,我对它又能领悟几分?

令人难以轻松的是,越到后来,我越是一种怅然若失中辩认出了谷水流域的一条新注解——祁连依旧,天堂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