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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新干线·散文”王瑞珍|老窑

“作家新干线·散文”王瑞珍|老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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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新干线·散文”王瑞珍|老窑

说起老窑,她一直是珍藏在我记忆深处最温暖的画面。

我出生在一个仅有百十来口人的小山村里,我和村里的孩子们一样,都是生在窑洞里长在窑洞里。我的童年美好的记忆全在窑洞里。

曾经的西沟,坐北朝南的一排窑洞里住着四五户人家,我们家便是这其中一家。

三孔拱形的土窑洞坐北朝南,曾住着二伯一家和我们一家,中间的一孔住着爷爷奶奶,后来爸爸和二伯都相继盖了新房搬走了,偌大的窑院里就只住着爷爷和奶奶。漆黑的窑洞仅有一个简易的门窗,依窗而筑的是丈二有余的大土炕,平日里,奶奶总是盘腿坐在窗台边,编着麦秸秆,身后盘着一大卷长长的麦秸辫,那是奶奶用来做草帽用的。炕的另一端紧挨着炉灶,爷爷喜欢一个人蹲坐在炕头,若有所思地吧嗒着大长烟袋杆。大约是年纪大的缘故吧,他们之间总是不多说话,可做起事来却十分的默契。比如夏天,奶奶一做饭,爷爷便坐在廊下风箱边的木墩上一边拉风箱,一边给炉膛里添柴禾,那古老的风箱杆的中间一段已被岁月磨损了三分之二,光滑的磨损处发着光向上凹进去,仅剩那薄薄的一层连接着整个风箱杆,光滑的手柄也被磨的滚圆。奶奶抖着手撅着面片,蓝红色的火舌吞黑了整个锅底,伴随着“胡~哒~胡~哒~”的风箱声,锅里的饭随风香气四溢,奶奶挪着小脚端着锅,爷爷便揭起门上的竹帘子……

院子里被爷爷种满了各种蔬菜,韭菜,茄子,辣椒,西红柿……篱笆上又缠着豆角藤黄瓜藤,紫色的花黄色的花开了一串又一串。光滑的青石板小路从台阶下一直延伸到外……院子里除了鸟叫声似乎再无它声。

老窑固有的宁静,总是在每年的暑假要被打扰很久,因窑洞冬暖夏凉,每到暑假的时候,三个姑姑们总是隔三差五的带着孩子们你来我往的小住数日。这些日子,应该是爷爷和奶奶最开心的日子,也是我最喜欢去老窑的日子,可以跟表弟妹们一起畅玩到日落再到夜晚。

在院南边有一个简陋的土门楼,上面用瓦做的厦,两扇粗糙的大木门总是敞开着,门底总是被奶奶扫地干干净净,偶尔她会坐在高高的门槛上看向远方,依门楼西侧长着一棵高大的桑葚树,门楼又连着土坯做的院墙。下边被高大的树冠遮出很大一块阴凉处,放一叶芦席,姑姑们与奶奶坐在上面一边拉家常一边捏着猫耳朵。我们则趁机攀上墙头,再站在墙头爬上门楼顶,爷爷会黑着脸站在窑门口大喊:“下来,别把瓦踩破了,别摔着了……”

我们一溜烟的便上了树杈,麻雀们被惊的四处飞串,我们则从一个枝头攀到另一个枝头,熟透了的桑葚因我们的跳跃晃动便纷纷落下,姑姑们会一边拾起桑葚一边吩咐我们小心点,汗水湿透了额头鬓角,那一颗颗小小的桑葚甜润无比。手指头、嘴巴、牙齿都变成了紫黑色,就连衣襟上也蹭满了星星点点的紫黑色,微风吹过枝头,我们坐在树杈里,享受着那缓缓的摇动。那感觉像坐在妈妈的怀里,每次大快朵颐之后,我们便双臂环抱树干,两腿一缠,嗖~的一下就着地了,小小的肚皮经常会被粗糙的树皮蹭掉了一层薄薄的皮,会隐隐地发疼,只是忙着玩耍,一会儿就忘了所有。

“作家新干线·散文”王瑞珍|老窑

每年的农历七月二十八是爷爷的生日,每到这一天,爸爸的兄弟四个和三个姑姑们都会带着各样的肉、蛋、水果、蔬菜……携一家子女云集于老窑之间,炕沿上地脚处都是大大小小的人马,顿时屋里一派热闹喧天,爷爷那布满皱纹的脸便泛起了古铜色的花,奶奶坐在炕沿边上,看姑姑和妈妈们张罗着饭菜,待到饭菜备齐,大小近三十多口的人会自然三五成组的围在一起吃饭。我们这些孩子最喜欢在高大的桑树荫下铺两页大凉席,各自端着碗筷席地而坐,小脑袋凑在一起说着笑着,奶奶和姑姑妈妈们则在大土炕上围成一大圈,爸爸兄弟几个和大些的哥哥们则围在仅有的一张饭桌上谈论着各自的近况。只有老寿星一个人依旧端坐在炕头的黑羊毛毡卷上,一边吃着长寿面一边笑微微的看着大家。

时光匆匆三十年过去了,爷爷奶奶也相继去世了好多年。老窑早已失去了她往日的生机,变的寂静沧桑。

如今,因山村要修路,要从窑顶拓开一条新路,老窑像无声的老人一样,默默地做出了最后的牺牲。用她质朴厚实的身躯为子孙后代铺成一条大路。

踏着熟悉的小路,最后一次去探访曾经的乐土。心情却再也体会不到以前回家的快乐。每一步都在靠近,可每一步似乎都在告别。才知道“近乡情更怯”的诗句痛是多么的令人心痛!

站在那厚重而苍老的木门前,我似乎又看见奶奶笑着站在门前,瞬间一层温湿模糊了所有。独自拭干眼泪,只看到一把旧锁锁住粗犷的老门,那历经岁月风霜的旧锁,把往事永隔。不由得伸手轻轻的触摸旧锁,学着奶奶的样子轻轻一拽,那锁便开了。一直以来山村人气很好,从不用防盗,因此奶奶窑院门口的木门上,就挂着这把不用钥匙也能打开的锁。这锁还是奶奶留下的那一把。

轻轻的推开那尘封已久厚重的木门,一声苍老的“吱~呀~”声,像从我遗失已久的童年里窜出来一样熟悉,震得我心儿咚咚。走进院子,踏着青石铺成的旧小路,又看见奶奶挪着小脚,满头银发、步履蹒跚的走在前面,屋檐下爷爷默默地吧嗒着烟袋,那烟啊再一次朦胧了我的眼睛……

蛛网结满了窗棂,屋里爷爷自制的镜子上蒙了一层厚厚的尘,寂寂的挂在门边。再也看不到爷爷拿着剃刀对着镜子刮胡子的样子了。举目四顾,所有的都像昨日一样亲切,只是再也看不到那一双亲人,再也看不到奶奶拂一把炕沿,拉我们上炕。那光滑的炕沿我们曾无数次的爬上爬下,那古老的砖棱不知在何时被磨得光圆!炕头那斑驳的炕围画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绚烂,在时光的磨砺下变得斑斑点点,没有一副完整的画面了。记忆里我常常一个人看着那些栩栩如生的画,一看就是很久……

老窑里冬暖夏凉,我们这群娃都是在老窑里打着滚长大的。奶奶做的饭,爷爷编的筐……无处不体现着山里人的本性,朴素无华,宁静而厚重。他们的一言一行默默地教父辈长大,又默默地陪我们长大。现在才知道来自骨子里的善良、坚强、乐观、不屈不挠的精神,从小就扎根在老窑里,流淌在血液里!

我们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成长,每一寸土地都承载着我们成长的脚步。门前的枣树、石榴树、杏树、桑葚树,到处都是我们曾经的乐园。

如今,再次站在树下,仰望那苍老的枝丫,抚摸着那粗糙的树干,最后一次深情的用力的紧紧抱着树干,像小时候奶奶的怀抱,爷爷的臂膀……

“作家新干线·散文”王瑞珍|老窑

出了我家院门,朝西走隔两家,最后一次去访寻邻居大伯家,大伯家有四个闺女都比我大,还有一个弟弟小我两岁,因此我就多了四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大嬷非常干净,土窑里旮旮旯旯都打扫的一尘不染,我喜欢在她家的窗台上,捡食姐姐们吃剩的玉米馍疙瘩,干的通透,咬起来嘎嘣脆,还喜欢躲进她家炕上放被子的侧洞里玩藏猫猫……姐姐们让着我,那弟弟不善言辞……幸福就这么简单。如今再去,大伯的腰已驼成了90°,满脸的白胡子连着头发。岁月的霜似乎要将他全部掩盖……他默默无声却满眼不舍,一次次的把老窑里的盆盆罐罐搬出,那些古老的物件与这时代格格不入……搬出老窑,把它们安置在哪里才是归宿?大伯无声的忙碌着,姐姐们跟着一起,这里的一草一木.点点滴滴……承载着在西沟里成长的每一个人……

辗转又去最西边另一位大嬷家,记忆里大嬷烙的葱花饼香味犹存。记忆里大嬷还会自己做酵母,每次去她家里玩,在她家潮湿的窑洞里常常弥漫着浓郁酵香味。如今大嬷已经搬走,只留下几株老桐树在院子里静守着老窑……

站在西沟的沟畔上,再次环顾所有,努力的想把这一切深藏在心底。

沿着熟悉的小路,重新返回到我家门前,用手轻轻的合上两扇木门,随着门轴缓缓的转动,从门墩里最后发出来的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像是在与我道别,又像爷爷奶奶最后的叮咛……又重新挂上旧锁。转身离开,老窑啊!这一别就是永生。

每一步都迈的很艰难,我知道我不再属于这里,可我的心却永远属于这里,我的爷爷和奶妈将和这一孔孔窑洞被永久尘封。像一本厚厚的旧书,还有谁能将她打开……还有谁能将她读懂……还有谁能记得她……

冬天的云薄薄的掠过头顶,湛蓝天空喜鹊在枝头鸣唱。

老窑啊!春蚕到死丝方尽……她用最后的余热为子孙铺一条新路,送她的孩子们走出山村成一方栋梁,迎我们回来觅半晌清欢……

“作家新干线·散文”王瑞珍|老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