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重天，季始台。
伴着袅袅仙音，一道青色身影从远方款款而来。
“春神娘娘。”
百花仙子眼含绛敬，领着一众女仙盈盈一拜。
“人间立春将至，阴阳之气相交。”聂音浅浅一笑，“这一轮始也要仰仗各位了。”
众仙回道：“是。”
数万年前，父神陨落。
此时六界只有春冬二季，春则万物复苏，冬则万物凋敝。
冬神顾玉下凡历劫，聂音身为春神便更重要了。
待众仙离去，聂音这才准备去找天帝顾绛。
只是刚一提起神力，不知为何竟有些晕眩。
隐去困惑，聂音重新提起神力往九重天去。
“帝君可在？”昊天殿前，聂音噙着笑询问守殿小将。
昊天殿乃天帝正居，她虽为天帝之妻，却也严守规矩。
“帝君……”小将眼神闪烁，不敢直视聂音，“帝君在和春之乡。”
和春之乡？
那是初始神树所在地，同时也是她诞生之地。
聂音没注意到小将的异样，只在意顾绛去和春之乡做什么。
和春之乡，天地一片绿意。
神树下，聂音一眼就看见了顾绛。
“阿绛。”她唤着他的名朝他走去。
“你来这里做什么？”顾绛一见聂音，却是面带不愉。
质问的口吻让聂音一怔。
半响，她还是笑着解释：“我听说你在此处，便想来寻你。”
“你来此处，是因为……”说着，聂音面上染上一丝绯红。
未等说完，顾绛却冷冷打断。
“不管因为什么，你此时不该在此地，忘了自己春神的职责！”
“阿绛……”
聂音面上绯红尽去，只剩苍白：“你在此处，难道不是因为我的生辰吗？”
生辰？顾绛皱眉，随即不耐道：“你又想要什么？”
聂音艰涩动了动嘴角，对上他漆如墨玉的眼，最终只说：“我想你陪我去人间游玩，一日就好。”
实际上，她只想让他陪她多一会儿，哪怕只有一日……
顾绛睨着她：“你看来真的很闲。”
浅浅几字，竟是说不上的冷漠讥诮。
一瞬，聂音只觉冷到心尖。
她突然半句话也说不出。
只和这个男人对视片刻，扭头就要从和春之乡离开。
离至半途，她突然想起，自己还未向顾绛述职。
顾绛说她不禁职责，但该做的聂音从来会做好。
按下心气，她原路返回。
神树下，顾绛身姿依旧。
聂音朝前走了几步，“顾绛”二字还没说出口，就见远处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子朝他走去。
聂音脚步莫名一顿。
随即，眼见着那女子扑进了顾绛怀中。
这一刻，聂音如坠寒窟。
明明她才是顾绛的妻子，此时却连再看一眼的勇气都无。
她下意识就隐去身形，飞身离去。
聂音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六重天。
春辞殿，春神之殿。
聂音从脖颈间取下一物，眉眼难掩落寞。
这是三万年前两人成婚时，她与顾绛在父神座下取心头血凝结的血玉，她手头这滴是顾绛的。
心头血对于神仙何其重要？
顾绛说取便取了，她又怎么会不动心不用情？
直至子夜，顾绛才回到寝宫。
聂音如往常一般，仍在等他。
“阿绛。”聂音起身相迎，伸手为他宽衣解带。
“怎么？”顾绛闭着眼任她宽衣，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漠。
“阿绛……”走到顾绛背后，聂音压着心底翻涌的苦涩，突然伸手抱住他。
那埋在后背的脸苍白的一丝血气都没有，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乞求：“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顾绛身形一顿，静了片刻。
最后，他伸手拂去了她的手。
第二章 信她还是信我？
顾绛径直朝床榻走去，看也没看她一眼。
“等等。”聂音又出声。
她终究没忍住，颤声道：“你就当骗骗我都不成吗？”
顾绛终于微偏过头，瞥了聂音一眼。
这一眼，毫无波澜，没有一丝感情，聂音感觉心脏像被什么扎了一下。
疼，真疼呐。
顾绛皱了皱眉，只有不耐：“聂音，你懂事一些。”
夜深了。
顾绛呼吸平稳，已经睡着了。
聂音看着顾绛垂落在侧的手，心里沉沉的。
明明两人之间贴的很近，但她却感觉两人之间相隔甚远。
她暗了暗眼眸，小心翼翼的伸手想要牵住对方。
可就在要触到的瞬间，顾绛转了个身。
她的手空空落下。
第二日，聂音刚醒，就听仙婢禀报，帝君于九重天召集各路仙家。
九重天。
聂音刚到，就见顾绛领着一位身着华贵仙服的女子走到众仙面前介绍道：“这是知遥，为新任冬神，掌六界冬季。”
聂音死死盯着和顾绛并肩站着的女仙，脸上一贯的笑容彻底消失。
这分明就是昨日她在和春之乡见到的女子！
顾绛又道：“知遥刚刚成神，许多规矩不懂，还望众仙多加照料。”
众仙面色各异，议论纷纷。
冬神职位如此重要，帝君竟任命区区一个新神！
聂音听着，心脏微痛，她闭了闭眼，勉强稳住身体。
这时，知遥走到聂音面前，盈盈福身：“春神娘娘，往后还请娘娘不吝赐教。”
聂音冷眼看着她这幅做作姿态。
便见知遥又道：“瞧我都忘了，冬神与春神乃是平级，娘娘哪能指点我？”
她声音绵软，话语却挑衅至极，说完便起身回到。
聂音彻底冷下脸，抬眸去看顾绛，顾绛却只注视着知遥。
瞬间，聂音只觉寒气冻结了心脏。
众仙离去，聂音却跟上顾绛。
“还有何事？”顾绛声音冷淡。
“冬神职位重要，你不能让她来做。”
顾绛却只看了聂音一眼，声音如常：“你既能做得好，她自然也能。”
话里意思，他竟是觉得，两人并无差别。
聂音一震，不敢置信的望着他：“我是天生的春神，她算什么，你拿来和我比？”
她从没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顾绛一怔，随即不悦冷道：“你是在质疑我的决定？！”
天帝气势蔓延。
气氛一时间冰冷起来。
半响，聂音声音微颤着反问：“我不该问吗？”
她眼眶微红：“顾绛，我不仅是春神，还是你的天后！”
话落，聂音转身就走。
顾绛皱眉，任由她离开。
人间大寒节气将至，冬神上任，本该和春神交接，万物归春。
然而新上任的冬神知遥却迟迟不肯交接。
这日，百花仙子前来拜见聂音。
“这几日我日日去冬神殿，但那冬神却连殿门都未开一下。”
聂音皱眉，安抚百花仙子：“此事我来处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此刻，九重天里，知遥正和顾绛哭诉。
知遥低着头，露出纤长脖颈，说话的语气是刻意拿捏好的哭腔：“帝君，知遥知道春神娘娘不喜欢我，但她怎么能让百花仙子这般欺辱我……”
顾绛眉间微蹙，最终只道：“你且做好分内之事。”
六重天。
聂音特意煲了汤，让仙婢去请顾绛来。
自上次争辩过后，两人一直冷战至今。
他不来，她就主动去请。
千万年来一贯如此。
顾绛走进殿内，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聂音起身上前，他却视而不见，脱口而出只有冰冷一句：“你让百花仙子对知遥不敬了？”
聂音怔住，心里如锥刺般疼痛，手里的碗都要拿不住了。
她强行让自己颤抖的手稳住，直视他道：“百花已去见她十余次，次次不得其见，这倒是我的错了？”
没等回答，聂音只问一句：“顾绛，你是要信她，还是信我？”
第三章 酒的滋味
顾绛顿了顿，平淡的说：“我只信我自己。”
聂音的心底一片冰凉。
半响，她哑着嗓子开口：“此事我会处理好，先用膳好吗？”
顾绛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本君还有政务要处理。”
聂音眼看顾绛毫不留情离开的背影，心脏微颤。
这些年，她用尽所有力气去靠近他。
甚至学着凡人的妻子洗手作羹汤。
可似乎，都只是她一个人的一厢情愿罢了。
聂音定定的站了片刻，深深换了口气，提起神力往和春之乡飞去。
和春之乡。
每次和顾绛争吵，聂音都会来这里散步。
她毫无目的走在河边，恍然间，一道熟悉的背影映在眼帘。
背影主人察觉来人，微侧过身，待看清是聂音，眼底升起一点笑意。
他轻声唤道：“阿音？”
“九婴？”聂音面露诧异，“你怎么在这里？”
妖王九婴，二人也是多年好友。
九婴瞧着她眼里化不开的悲伤，关切道：“你同他闹别扭了？”
聂音勉强一笑，摇了摇头。
但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九婴心下了然，眼眸沉沉，不再询问。
“九婴，假如……”聂音顿了顿，似乎难以启齿，“有件事，你努力的许久，最终却仍旧一无所获……”
话说到一半，聂音再说不下去。
她摇摇头，嘴角溢出一抹苦笑：“算了，你今日带酒了吗？”
九婴取出酒壶，两人坐在河岸对饮。
半壶酒下肚，聂音就有些醉了，口中呢喃：“真苦……”
酒的滋味，怎么会这么苦呢……
九婴微顿：“这酒大概放的久了。”
聂音眼眶微红，轻声道：“是了，三万年了……怎会不苦……”
她嘴里说着，却是举起酒壶又是一口灌进嘴里。
眼见着她喝红了眼，喝醉了身。
九婴夺过酒壶，乘风送她离去。
山丘后，知遥远远看着，嘴角微勾。
聂音做了一个梦，一个很久远的梦。
那是数万年前，父神还在，而她和顾绛还小。
父神一手牵着一个，领着他们走到九重天最高的地方。
“神之所以是神，就是因为这六界的职责。”
“往后，”父神将他们的手交握在一起，“你们要携手共进，这苍生就交给你们了。”
父神的话，那时的聂音还听得懵懵懂懂，她只顾着偷偷去看顾绛，而顾绛眼里只有那九重天。
察觉到她的视线，顾绛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侧头对她露出浅浅笑意。
睁眼的时候，聂音有些恍然。
原来漫长的时间长河里，他也曾对她笑过。
她心里酸涩，又想着再努力一点吧，也许哪一天又能回到从前。
聂音起身去找顾绛，一路上不知道为什么遇见的神仙都眼神复杂，满含深意。
聂音不明所以，只暂且压住困惑。
眼下，她更想去见顾绛。
九重天。
聂音刚走进大殿，就见顾绛从内殿走出。
聂音眼底泛起喜意，嘴角忍不住上扬。
突然，她顿住。
顾绛瞳孔中是令人战栗的寒芒，扎得她无法再上前一步。
顾绛倾身上前，大手掐住她细细的手腕，口中是一箭穿心的话：“天后娘娘就如此不知廉耻？”
带着讥讽的语气让聂音身体一颤，不明白他毫不掩藏的怒意从何而来。
“你在说什么？”
顾绛眼底的寒意四溢：“和你在一起的那人是谁？！”
“帝君……”
聂音还想询问清楚，就听内殿传来女声。
她循声望去，就见知遥穿着一袭薄纱从内殿走出。
第四章 三生石
聂音只觉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你和她……”
她失神地盯着这个一向冰冷的男人。
顾绛抬眸向知遥望去，不由皱起眉头。
强行按捺下满心怒火，却是转头对聂音冷冷道：“你先回去。”
他竟让她走！
“阿绛！”聂音伸手拽住顾绛的袖袍。
“帝君……”知遥一步三晃的走到顾绛身后，声音怯怯，“娘娘这是怎么了……”
顾绛见状，甩开聂音的手，挥手替她披上一层外袍。
聂音不敢置信的看着他，长久的猜疑在这一刻都好像有了结果。
知遥得意的目光就像刀一样绞着她残破的心口。
见她不动，顾绛又一次不耐斥责：“还不走。”
聂音望着姿态亲密的两个人，最终转身就朝外走去，越走越快。
她无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也再开不了那个口让顾绛解释。
留在这里，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回到六重天，聂音就有些撑不住了。
“娘娘，百花仙子求见。”仙婢在门口小声禀报。
“今日娘娘与妖王首尾之事的传闻传遍天界，”百花仙子一进来就愤怒道，“我私下查明这些谣言都是新任冬神所传。”
末了，百花又道：“娘娘，这位冬神她不安好心！”
“我知道。”聂音一脸平静。
这件事对于刚从九重天回来的自己，竟已不算什么了。
她的心已经冷了。
百花走后没多久，又有仙婢前来禀报冬神求见。
知遥走近一脸温顺。
说出的话却与她本人极其不符：“娘娘还不知道吧，知遥原本只是一介凡人。之所以能来到这天界，都靠帝君怜惜。”
聂音闻言，脸色大变。
知遥继续：“知遥见帝君，第一眼便已倾心。”
“没想到帝君对我也是一样。”说到这，她脸色羞红。
“知遥不敢奢求太多，只想娘娘今后能否别再像今日这样打扰我们了。”
她笑盈盈看着聂音：“想必娘娘也不想天帝为难的。”
聂音心里堵得慌，她硬是逼得自己抬起头，直视着眼前炫耀的女人。
但她不知道，她惨白的面色已然暴露了一切。
良久，她闭了闭眼，伸手指向殿外。
意思，不言而喻。
知遥得意一笑，袅袅起身离去。
这晚。
聂音等到深夜，顾绛才回来。
顾绛脚步顿住，觉得迎上前的她有些与以往不同。
聂音深吸一口气，认真解释：“今日之事已经查明，是冬神故意散播的谣——”
“她不是故意的。”顾绛打断她，语气淡淡。
聂音喉间一梗，心好像冻得再也回不了暖。
她目送着走向床榻的男人，回想梦里遗忘的幼年，一瞬间怀疑那究竟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真的只是一场梦。
“阿绛……”她叫住他，眼神迷茫，声音颤抖，“我对你到底算什么？”
“父神赐下的天后。”顾绛头也没回。
心，痛到不能呼吸。
聂音完全怔住。
她终于知道，原来，她对他来说，不过是父神强塞的附属品罢了。
第二日，择天大殿。
这是父神陨落之地。
聂音拾阶而上，最终站在父神的空棺前。
“父神……当初，我答应您会照顾好顾绛……”
想起当初父神为了六界散去神魂前握着她的手说的话。
她抖着手，最终捂住双眼，呜咽出声：“可如今，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突然，聂音心中莫名一颤。
神思触动，她一抬头，便见百花仙子提着裙摆跑来。
“娘娘，”她焦急万分，“帝君和冬神去了三生石！”
第五章 天后和春神
三生石，传说中将两情相悦之人将姓名刻在其中，便可生生世世在一起。
聂音闭着眼，咬紧牙关，如今她能做的还有什么呢？
“娘娘，这时候您不应该去找天帝吗？”百花仙子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您才是天后！”
聂音愣了愣。
她要去找他吗？
“娘娘！”百花仙子催促道。
聂音带着百花仙子飞往三生石。
远远就瞧见知遥站在三生石前，四周却不见顾绛踪影。
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还没等走近，就听见知遥惊讶出声：“这不是娘娘么？”
“娘娘怎么会来这里？”她掩嘴轻笑，端的一副甜蜜羞涩，“我早先在凡间就听帝君说起过这三生石，帝君曾说过要亲手将我的名字镌刻其上呢。”
“是么？”聂音攥紧了手，指甲掐的掌心生疼。
知遥却反问道：“听闻娘娘当年与帝君是父神指婚？”
“难怪帝君没有将名讳刻在这三生石上了。”
这话彻底戳进了聂音心底。
可聂音心底有多痛，这会面对她就有多冷静：“我与天帝父神指婚，六界见证，自然无需再费此番功夫。”
却见知遥摇了摇头：“娘娘想必不知，凡间男子对于不喜欢的妻子，素来可以休妻再娶。”
“帝君对娘娘本就无意，”她眉眼弯了弯，凑近聂音，“娘娘不如猜猜自己几时被休？”
“休要胡言——！”百花气急，几步上前，伸手就要将知遥推开。
知遥不躲不闪，眼神幽幽。
聂音心下一惊，正想阻止百花，就见知遥猛地往后摔倒在地。
聂音看的真切，分明百花还没碰到她。
“你们在干什么？”
身边就掠过一道身影。
顾绛扶起知遥，冷冷的看着聂音。
“帝君别怪娘娘，”知遥倚在他怀里，声音弱弱，“都怪知遥不该出现在娘娘眼前。”
顾绛的眼随着她的话一点点渗出寒意。
百花仙子开口争辩：“帝君，是她先对娘娘不敬的！”
知遥却哭道：“帝君，我没有。”
她又看向百花仙子，满眼不解：“我与仙子无冤无仇，仙子何苦总是挑拨我与娘娘？”
聂音心中一紧，冷声开口：“你我之事，何须攀扯她。”
顾绛目光从百花仙子扫到聂音身上，冰冷异常。
他冷声道：“这么看来，你近日行为不端，是百花之过。”
不等聂音解释，他便挥手招来天兵：“传令，百花仙子搬弄是非，对冬神不敬，压去刑台按天规处置。”
聂音整个人愣住了
她看着这个认识了千万年的男人，这一瞬只觉他陌生至极。
天兵上前押下百花仙子。
聂音连忙拦下天兵，看着顾绛：“她说什么你都信吗？”
“我说了，百花什么都没有做错！”
顾绛见此，怒火上涌：“你还记得你是天后吗？！”
那冷漠的眼神，像数万根针一样下扎在她的心上。
“那你大可不要我这个天后！”聂音已经。
将百花亲自送回百花宫，聂音转身想回自己的住处。
可这回提起神力的一瞬间，且不提神力不稳，她的腹中却阵阵绞痛。
医仙宫。
聂音任由医仙诊治。
片刻，医仙收回手，对聂音笑道：“娘娘这是有孕了。”
聂音身子一僵，抚上小腹，“这孩子……”
……实在来的不是时候。
医仙以为她是在问孩子安危，贺喜道：“小殿下十分康健。”
聂音勉力一笑：“我想等孩子大些再告诉帝君，劳烦医仙在此之前替我保密。”
医仙自然称好。
又过两日，季节更替不能再拖，聂音主动去见知遥。
却被一个消息震的呆住了。
“你说什么？”聂音哑声问。
“我说我没法和娘娘进行交替，”知遥摸着自己的小腹，语气得意，“我肚子里有了帝君的孩子。”
聂音脸色骤白。
她看着知遥微微隆起的小腹，死死的攥住手。
强忍着攥心的痛，她冷声警告：“时间一到，若季节未能成功交接，导致六界大乱，你才坐上的这冬神尊位，就算是天帝也保不了你！”
第六章 春神请辞
凡间大乱？
知遥看着拂衣而去的聂音背影，目光诡谲。
凡间如何，她才不在乎。
她已经是神了，凡人死光了又与她何干？
从来到这天上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春冬二神的职责有多重要。
只要她不交接，凡间就会迟迟等不到春天的到来。
万物无法复苏，这等大的过错，那春神担得了吗？
而自己……她摸摸小腹。
这个孩子可是她的保命符。
另一边，聂音独自一人坐在若大的春辞殿里，一时有些茫然。
她是春神，是天后。
而她的孩子原本该是这六界中最尊贵的存在，人人都得称他一声“殿下。”
可如今，知遥也怀孕了。
她却不敢想，自己的孩子究竟会不会得到顾绛的喜爱……
神灵孕育子嗣不同凡人，需要父母相继输送神力以供仙胎成长。
可这一刻，她竟都不知该不该告诉顾绛。
聂音还没做出决定，腹中又是一阵搅动。
他们的孩子实在是过于强大，还在初期就已经源源不断索取母亲的神力。
聂音忍着疼，抚着小腹小心翼翼安抚。
待孩子吃饱神力冷静下来，她心里已经做下了第一个决定。
聂音来到九重天，守门小将见了她，脸色一变再变。
她心下一动忙制止了他，隐去身形走进殿内。
大殿空空荡荡，毫无一人。
“啊……”内殿里传来暧昧的的声音。
聂音身子一僵，却还是强撑着自己往内殿走去。
有时候一件事，人明明已经知晓真相，却还是会抱着期冀再去验证自己想要的答案。
仅仅只是一眼，聂音就如遭冰封，脚步僵在原地。
内殿榻上，她的夫君，她腹中孩子的亲生父亲，此时此刻正往另一个女人腹中输送神力。
仿佛一盆冷水从头淋下，她的身形几乎要立不住了。
知遥腹中的孩子果然是顾绛的。
聂音心里越加寒冷，不由苦笑。
如此……顾绛怎还会有余力眷顾她的孩子呢。
也罢，也罢！
她也不需要他的神力！
聂音眼眶通红，手抚住腹，心想这个孩子，无论如何，她都会让他平安降世。
孩子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在她的腹中闹腾起来，
聂音的身形瞬间隐不住，暴露在这内殿里。
顾绛抬眼诧异，手上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
双目对视间，眼见着聂音红透的双眼，被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悲伤所刺，顾绛不由心中一震。
聂音却转身就走。
不知为何，顾绛感到一丝不安，他快速结束神力输送，抬脚就要去追聂音。
知遥眸光闪了闪，捂着肚子拉住他的衣角，神色痛苦：“帝君，好疼……”
顾绛却一把甩开她的手，冷眼瞧着知遥：“知遥，清楚你自己的身份。”
顾绛追出去时，聂音早已离开九重天。
他正准备去六重天，半路却被九婴拦住步伐。
“你倒有胆来找我。”顾绛负手冷道。
九婴并不吃他这套，只讽道：“你这天帝当得到是越发糊涂。”
顾绛勾起一抹冷笑：“仙妖两界处的守卫未免过于松散，随便什么长虫也给放了进来。”
九婴黑脸，他真身是龙，哪里是区区蛇族可比。
他随即嘲讽：“自然比不上帝君，左拥右抱好不自在。”
顾绛面无表情：“让开。”
九婴嗤笑出声来：“聂音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与她是真清清白白。至于天帝与那‘凡人冬神’是不是真清白——”
他面色冰冷：“顾绛，你不要忘了在父神面前许下的诺言。”
话落，九婴转身离去。
清清白白？
顾绛想着想九婴方才念聂音名字的眼神，心中冷笑一声。
这时，有仙婢追上禀告：“帝君，冬神的神格突然不稳……”
顾绛深深看了六重天方向，攥紧了手。
闭了闭眼，他最终转回昊天殿。
几日之后。
聂音派人来请。
站在春辞殿前，顾绛心中传来不安，越往里走，不安越浓。
推开殿门，却见聂音穿着春神正装，正襟危坐。
顾绛神色晦暗：“你这又是闹什么？”
“顾绛。”聂音低声唤道。
顾绛一怔。
聂音已经很久不曾唤他的名字了。
聂音声音苦涩：“三万年了，我一直没能打动你的心。”
她眼里的悲伤犹如实质，一点一点皆落在顾绛身上。
“原以为你的心磐石一块，却原来不过因为我不是那绕指蒲草罢了”
顾绛忍住心底陡然升起的异样，冷冷打断她：“你到底要说什么？”
却见聂音朝他缓缓低头，说不出的谦卑郑重。
“帝君，春神聂音请辞天后位。”
第七章 除非你我身死道消
顾绛面色瞬间阴云翻涌。
他克制住自己心头的怒气，眼睛紧紧盯着聂音。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眉头紧皱，声音沉的不像话。
聂音抬头看他，双手紧紧拢在袖中，面上神情淡淡：“我知道。”
她再一次开口，对上顾绛的视线，不躲不避。
“凡间有个词，叫和离，专门形容夫妻分离。”
“顾绛，我们和离吧。”
从前二人的相处犹在昨日，但有些话压在心底，迟早也是要说出来的。
她心中苦意泛滥：“顾绛，这三万年来，我努力朝你靠近，一次又一次。”
飞蛾扑火不过如此。
她凄凄一笑：“我知你性情冰冷，满心以为只要我主动，迟早有一日你会看见我，”
“但你始终无动于衷。”她语气哽咽。
顾绛一怔，只觉满心不安搅动。
“你什么意思？”他上前一步，抓住聂音的胳膊。
“你不想做这天后，同知遥有什么关系？”
他心乱如麻，满腔的怒气急于寻找一个突破口。
半响，他抓着聂音胳膊的手骤然收紧：“是因为九婴吧？！”
虽是疑问的话，语气却十分笃定。
胳膊传来丝丝缕缕的疼痛，聂音一怔，心口随即泛上更深的痛。
失望蔓延满心，她忍着鼻尖酸涩甩开他的手。
“我和九婴没有你想的龌龊！”
顾绛面色冷到极致，却是伸手再次拽住她的胳膊，语气凶狠：“天后不是你想做就能做，不想做就不做的！”
聂音怔然，眼眶涩红，嘴角一抹苦笑。
她抬眼，定定望进他眼底，一字一句也：“那你要怎么才肯放过我？！”
顾绛看着她通红的眼，心口猝然一抽。
紧攥的手，触电般松开。
他仓皇转身，只丢下一句：“除非你我身死道消！”
聂音还待在追，腹中又是一阵绞痛。
孩子又在渴求神力了……
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顾绛回到九重天，还未跨进大殿，就听里面传来女子说话声。
“冬神娘娘，帝君对您这么好，您还有了帝君的孩子，在我心里，您才是真正的天后呢。”
接着便传来知遥难掩得意的笑声。
顾绛面色一沉，阔步走进去。
一瞬，殿内笑声如同被剪刀剪断！
知遥一脸惶恐赶忙跪下：“帝君……”
顾绛语气冰冷：“继续说啊。”
说话的仙婢连忙磕头：“帝君，奴婢只是在逗娘娘开心……”
话未完，顾绛一掌打向她，仙婢瞬间飞出十丈远，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
知遥头垂的低低的，乍然见这一幕，身子止不住颤栗。
顾绛冷眼看她：“若不是吾弟顾玉把神格给了你，你也配踏上我这九重天。”
说完，顾绛不再管她，转身就走。
几日后。
聂音从昏睡中苏醒过来，只觉心里一阵不安。
她掐了掐法决，分明还未到立春之时。
这些时日，腹中的胎儿索取不断，导致她神力无法持续，因此时常困倦。
“来人，去找百花仙子。”正唤人，门口传来一阵喧闹。
“娘娘！”
一个仙婢焦急地冲进殿内，朝聂音跪下磕头。
“求娘娘救救百花仙子！”
“百花仙子被帝君下令贬入凡间，现下已在轮回台了！”
第八章 那你就别当
“什么？”聂音脸色瞬变，几步上前。
就听仙婢又道：“如今凡间冬雪五尺，饿殍遍地，哀鸿遍野，天帝这是要百花仙子一人抵罪啊！”
聂音大脑一片空白，顾不上其他，连忙朝轮回台而去。
轮回台。
待聂音赶到，百花仙子双手缚着锁仙绳正被天兵押在轮回台前，身子已经倾了大半。
聂音急忙上前阻止。
天兵不敢动手，只得派人前往昊天殿通知。
“娘娘！”百花仙子眼眶发红，朝她深深一拜，“百花以后不能再侍奉您了。”
聂音不听，将她拉起：“跟我走！”
百花仙子止住聂音，含泪笑道：“昔年得娘娘点化，得以成仙，后又得伴娘娘身边，已是百花之福。”
她惨然一笑，望着聂音的眼里有着不舍更有着担忧：“娘娘往后要保重好自己。”
聂音又惊又怒，薄唇紧抿：“别说了，我带你去找顾绛说理。”
她转身要走，却被百花一手拽住。
“娘娘！”
百花仙子满眼是泪的看着她：“我是自愿的。”
聂音整个人怔住，不敢置信的看着百花仙子。
百花声音很轻，眼泪滴落下来：“凡间大乱，这件事一定要有人给六界一个交代，如果一定要有个罪人，那便让我来担吧。”
“不！”聂音牙关紧咬，目光透过虚空看向最上面的九重天，“你不是罪人，有罪的另有其人！”
“你且等我。”
聂音掌中幻化出一把剑来，话落就往九重天去。
昊天殿。
挥退守门小将，聂音提剑就往内殿走。
内殿里，顾绛正给知遥输送神力。
她本是凡人，虽有神格，但孕育子嗣的神力却是不足够的。
因此，顾绛每日都要固定一次帮她稳胎。
聂音踏进这许久不来的内殿。
虽心里早已经有了准备，但在又一次看见这熟悉的一幕时。
还是觉得心如刀割。
顾绛的目光落在她提着的剑上，眉头一皱。
冷声喝道：“你在胡闹什么？”
聂音与他对视，声音嘶哑：“百花究竟多大的罪过，值得你将她投入轮回？”
她的目光向那个已经坐了起来的女人：“百花找她数十次，她都不肯交接，没有冬神令，她只能在立春当日强行交接。”
“现下立春未至。”她声音骤然提高，“我问你，百花何错之有？”
顾绛深深看她一眼，语气平淡：“知遥不熟悉冬神事宜，你却已当春神万年，此事错的是你，百花是代你受过。”
他的话，如天雷劈在聂音头上。
聂音顿在原地，清楚的意识到了她对知遥的纵容和偏爱。
寒意浸满全身。
她死死的盯着这个男人。
这哪里是从前那个公正严明的帝君，更不是她曾认识的男人。
他真的变了，为了另一个女人。
人一旦偏了心，不被偏心的那个人做什么都是错的。
“好！”
聂音后退几步，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悲哀。
“即是我的错，那就有劳帝君贬我下凡！”
顾绛从她眼里看到了失望和哀恸，心中的怒火更甚。
他几步上前抓住聂音持剑的手：“你还记得你自己是天后吗？为了一个百花，胡言乱语至此！”
聂音倔强的看着他，眼里就连失望都没有了，满是悲寂。
顾绛心口一扯，面色冷若冰霜。
他一拂袖，竟将神剑直直打入廊柱！
“当！”一声！
“好！”
他负手冷视聂音。
“这个天后，既然你这么不想当，那就不要当了！”
第九章 六界
顾绛下令将聂音禁足在春辞殿里中。
而百花仙子则是暂且押入天牢，等待后议。
顾绛此举，让众仙哗然。
霎时，天帝有意废后的消息沸沸扬扬。
禁足在春辞殿的聂音只拿出那块血玉，一遍又一遍的摩挲着。
仿佛这样，那个幼时会牵她的手，会对她笑的顾绛就还在她身边。
须臾，一滴泪珠“啪嗒”落在了手中的血玉上，待聂音反应过来，她已然泪流满面。
急促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聂音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她忽的站起，就见一仙婢一脸悲切跑来。
“娘娘，他们说百花仙子越狱，被天兵处死了！”
聂音脑子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努力支撑才没让自己倒下去。
顾不上禁令，聂音往天牢飞去。
天兵想要阻拦她，被她一掌挥开。
聂音走进天牢。
百花仙子的尸体就躺在地上，满身血污，千疮百孔。
聂音愣住片刻，呆呆的往前走了几步。
忽然，她脚下一踉跄，就这么倒在了百花仙子的尸身边。
百花仙子的眼都没闭上，可谓死不瞑目。
聂音颤着手去阖她的眼，手下冰冷。
她将百花又往怀里搂了搂，哑声道：“百花……”
她心中清楚，百花是不可能越狱的。
眼泪倏然落下，她颤着手强行催动神力，想将百花神格取出。
只要神格还在，神便还有复活的可能。
下一刻，她面色大变。
——百花的神格不见了！
心瞬间沉了下去，聂音忽然注意到百花仙子的手攥的死紧，心头一跳，她伸手去扒。
百花仙子的手心，一个鲜血写的冬字。
聂音双眼瞬间通红。
她紧紧抱住百花，眼神坚定，声音很轻：“你放心，我会替你找回清白和公道！”
将百花的身体带回春辞殿好好安置，聂音转身就往九重天去找顾绛。
九重天。
听了天兵来报，顾绛正要去找聂音。
一转身，就见她双眼通红地站在离他几步远处。
聂音走到他面前，眼含愤恨：“百花根本不是会越狱的人，你怎能让天兵将她处死？”
她那痛恨的眼神深深刺着顾绛。
顾绛眼底也升起厌烦。
而聂音悲痛欲绝，哪里顾得上其他。
“百花临死前，手心写了一个冬字。”她悲道，“这事与那知遥绝对脱不了干系！”
顾绛不耐与她争论，冷声道：“你现下应该在春辞殿，而不是在我九重天借机生事。”
“回去！”
聂音难以置信望着顾绛，心中悲凉更甚。
顾绛出手制住聂音，令天兵将其带回春辞殿。
聂音前脚刚入春辞殿，后脚知遥就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你来这里干什么？”聂音冷眼瞧她。
知遥举起手中的神格，笑问：“娘娘看这是什么？”
感受到熟悉气息，聂音目眦欲裂：“果然是你将百花的神格挖出。”
“是我。”知遥上前，逼近她。
“这天界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春冬二神，春冬轮回，只要有我一个就够了！”
聂音震惊的望向她，那贪婪的眼神令人脊背一阵发凉，凉到心底。
聂音冷声呵斥：“你，就不怕顾绛知道吗？”
“他怎会不知？”知遥语调轻快，嗓音甜腻。
她啊了一声对聂音说：“娘娘还不知道吧？帝君许诺我，六界之中，只有我能与他共享尊荣。”
“现在，我便是奉帝君之命来取你的神格啊！”
说到这，她笑得愈发得意，看着聂音就像在看一具尸体。
聂音只觉五雷轰顶，大脑一时空白。
但想到顾绛这些时日的态度，她心中已经信了几分。
原来，数万年的情分，到头来竟抵不过这个女人和他的寥寥岁月。
原来，他不仅不爱他，还想要她的命！
聂音面色惨白，心如死灰。
知遥见此，对着聂音就是一掌，直冲她神格所在。
聂音脸色剧变，连忙神力护体，又飞速幻出神剑朝知遥刺去。
然知遥更快，又是一掌，掌掌是要致聂音于死地。
这幅模样，哪有神格不稳之态！
而聂音却因为孕育神胎，神力不稳，眼见便抵不过知遥了。
聂音护着肚子，躲开知遥，往六界交界处逃去。
她只能去找九婴求助！
知遥哪能放过她，也追上去。
眼见聂音就要进入妖界，知遥用尽全力挥出一掌。
聂音被一掌打中，竟直直坠入六界间隙！
第十章 四季
聂音再次醒来，是在一片冰冷之中。
她睁开眼，眼前是将熄的火，一个衣着褴褛的小姑娘，正背着她往里面添细柴。
小姑娘添完柴转身见聂音醒了，立马笑道：“姐姐，你醒啦!”
裹着雪花的冽冽寒风穿过将熄未熄的火堆，直往她骨头里钻。
好冷。
聂音抱住自己的身子，忍不住打颤。
她的神力竟莫名消失了。
“这里是？”
只见四周破烂不堪，只能勉强遮风避雨。
聂音打量的目光突然停住，她看见了自己的神像。
原来——这里是凡间。
与四周残败不同，神像虽有破损却干净极了。
“这里是春神娘娘的庙。”小姑娘说着，又走到神像面前拜了拜。
聂音看着，心思触动。
她目光复杂的看着小孩认真的背影：“别拜了，没有用，神明是不会听到的。”
小姑娘却立即反驳：“不会的，娘娘一定会听见的！”
“只要到了立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眼神和语气里的肯定让聂音不由一怔。
倏地，聂音点了点头，柔声说：“嗯，她听到了。”
小姑娘原叫阿无，这场下了几个月的酷雪，带走了阿无的爹娘弟妹。
她彻底成了一个孤儿。
这夜，火堆旁，聂音与阿无相依而眠。
阿无絮絮叨叨的说着：“姐姐，我最喜欢春天，每年我都盼着春天，可是春天好短。”
聂音问她为什么。
他就说：“到了春天就有食物了，我不喜欢饿肚子。”
“饿肚子的滋味太难受了，姐姐你饿过肚子吗？”
聂音怔住，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神灵怎会感受到饥饿的滋味？
两相沉默，聂音低头去看，怀里的阿无已经睡着了。
第二日，皇城放粮了。
“姐姐，你等我给你带吃的回来。”
阿无朝春神像拜了拜，一如以往的虔诚。
她朝聂音笑，丢下一句：“春神娘娘一定会庇佑我的。”
就跑出庙，消失在如絮冬雪中。
寒风凛冽，聂音站在庙前，看着阿无逐渐消失的瘦骨嶙峋的背影。
她想去追，腹中却开始绞痛。
好不容易安抚住孩子。
入夜了，阿无却还没回来。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聂音决定出去找他。
阿无的尸体是在离春神庙一里处发现的。
她蜷缩在地，怀里紧紧护着一块烧饼。
大雪覆在她瘦小的身躯上，她最终还是死在这场雪里。
聂音呆愣在原地，一颗泪从她的脸庞滑落。
她生来就是春神，百花拱卫。
仙界的花，常开不败。
仙界的草，只有生没有死。
可凡人的命，却既短暂又脆弱。
她从前只当季节轮始是她的责任，却不知她的责任背后竟承载了千万凡人的生命。
体内的神力一点点恢复，无数哭声祈祷声传入她耳里。
可她再也不能从这千万声音当中听见阿无的声音了。
愧疚绞着难过和悲哀，她的眼泪落在雪中，化开数里的白雪。
一切是她的错。
她将阿无抱起。
心中喃喃：阿无，对不起。
我明明是你敬仰的神明，却连小小的你都无法庇佑。
我是个无用的神明。
她心中有了一个决定。
聂音安置好阿无的身体后就去了妖界。
在让春意重回大地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阿音？”九婴讶异的看着她。
聂音的神力虽然在恢复，但到底伤了根本。
九婴替她治疗了半旬才好。
多日之后，聂音用尽全身神力在九婴的帮助下将腹中胎儿先行取出。
“日后，”她抱着孩子，不舍将他交到九婴怀中。
“劳你帮我照顾他。”
天界。
聂音无故失踪的第三旬。
天地间春冬轮回秩序彻底失控，其余六界也日渐失控。
而身为冬神的知遥，身体也好似每况愈下，无法动用神力。
在六界生灵的抱怨中，顾绛召集众仙宣布了一件事。
“春冬轮始我会来平定，之后万年我会陷入沉睡，届时天界交由天后管理。”
这话竟是要用尽全身神力。
众仙震惊，齐声道是。
有天兵急忙来禀：“帝君，找到娘娘了，在季始台！”
顾绛一诧。
随即心中一沉，急忙往季始台去。
季始台。
聂音站在台前，将手放在心口。
她神情凝重，若想要凡间重新入春，只有她的神格才能做到。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手中神格光芒璀璨。
神格在，神在。
神格碎，神亡。
聂音将神格投入季始台，神格的光芒一点点变淡，凡间万物开始复苏。
顾绛在赶去季始台的路上，心脏突然一紧，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消失。
季始台前，聂音已经变的虚弱，扶着季始台才能勉强站着。
“住手——！”一道急吼破空而来。
聂音循声望去，是顾绛。
正一脸震惊的望着她。
聂音没想到临死前，他们还能再见一面。
只是这一次，她终于不再伤心。
这三万年的爱恨情仇，都将随着她的身死而消失。
尘归尘，土归土。
身后传来“啪”的一声，神格出现裂缝！
聂音一愣，她知道时间不多了。
“帝君。”她莞尔。
“我与你，三万年夫妻，今日一别，此后两不相欠。”
“这个，”她伸手拿出心玉，“便还你吧。”
顾绛脸色瞬变，急忙上前：“不！”
神格彻底破碎。
聂音倒在台上，再无声息。
“不——！”这一日，帝君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天界。
季始台上，破碎的春神神格点点如星，最终落入凡尘。
从这日起。
凡间有了四季。
第十一章 诛仙台
天界晃动，众仙大骇。
待他们赶去季始台，只见顾绛立于台前，目光怔怔地望着渐渐消散的星点。
“帝君……”
木德星君刚唤一声，那伫立的身影如山倾倒。
顾绛红着眼，混乱的大脑中只回旋着聂音那句“此后两不相欠”。
记忆中她的音容笑貌似是也跟着失了颜色。
陡然间，胸口气血翻涌，他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刺目的红意溅在已经失去光辉的心玉上，它已然成了件死物。
“聂音……”顾绛嚅动着苍白的唇，声音沙哑颤抖的可怕。
众仙面面相觑，不明何事也不敢多问。
几日后。
在医仙的照料下，昏迷在季始台的顾绛终于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几乎是下意识地就问：“聂音呢？”
医仙一愣，硬着头皮开口：“帝君，娘娘已经死了……”
闻言，顾绛心一震。
死了？
恍然间，季始台前聂音决绝的眉眼如千万根针刺进他的心底。
顾绛缓缓起身，往日的矜贵在此刻只剩下丝丝落寞。
医仙顺势跟过去，却被他呵退。
季始台。
赤金流纹衣袍随风而动，顾绛看着台下流云，无语凝噎。
他能听见人间凡人为回春的喜悦，也能看见春神庙香火鼎盛。
然那身为春神和天后的聂音已魂飞魄散。
顾绛眼眶忽的一热，他愣了愣后，僵硬地抬起手抚了下眼角。
看着指尖上的晶莹，顾绛目光一黯。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落泪是什么时候了……
顾绛不愿再去多想，可聂音的声音总在耳边回荡。
想起那日她因百花一事持剑闯入殿内，他眼神微变。
半晌，顾绛才转身往大殿而去。
他跨进殿内，吩咐道：“去把看守百花的天兵叫来。”
殿外天将应声：“遵命。”
顾绛端坐于上，伴随着眼底翻滚的冷意，手缓缓攥紧。
不一会儿，一道谨慎的声音回响在大殿内。
“参见帝君。”
顾绛凤眸一扫：“百花是你处死的？”
天兵心下一恸，局促地回了声：“是……”
话落，他便觉脖子被一股力量死死扼住，双脚也跟着离了地。
顾绛冷笑：“没有本君的命令居然敢擅自下杀令，想必背后有人给你撑腰吧？”
天兵白了脸，艰难地张口：“帝君……饶命……”
“若不说实话，本君先让你受受那诛仙台滋味！”顾绛手一挥，他便被狠狠摔在柱上。
天兵也顾不得疼痛，慌忙跪下磕头：“帝君饶命，小神是奉了冬神的命啊……”
顾绛眸底一凛，果然是知遥。
“继续说。”他道。
天兵撑在地上的手打着颤：“那，那日冬神来天牢，说您下令处死百花，只是碍于和娘娘的情面才不明说，小神虽觉不妥，但也不敢违抗她，所以……还请帝君恕罪！”
几句话彻底掀起顾绛胸腔的怒火，而往日聂音字字无力质问更像无数刀子捅刺着他的心。
他命人将天兵关进天牢后，直赴冬神殿。
冬神殿内阁。
知遥倚靠在榻上浅眠，却被仙婢急匆匆的声音吵醒。
她美目一狞，当即就给了仙婢一耳光：“慌慌张张的干什么？”
仙婢跪下，委屈不已：“是帝君……”
听见是顾绛，知遥的烦躁立刻褪去。
自聂音身殒，顾绛便再未见过她，她虽不忿，却也为除去聂音而畅快。
没了她，自己便能独占顾绛，更能成为这九重天的天后！
第十二章 心如刀绞
知遥忙起身准备梳妆一番，不想顾绛已率先进来。
她眉眼一弯：“帝君。”
才唤一声，那冰冷的眼神便让她心一沉。
顾绛打量着发怔的知遥，满心怨恨和不解。
他怨恨自己没能护好聂音，不解顾玉为何喜欢她这等心狠手辣之人，甚至为了她甘愿献出神格堕入轮回。
知遥屏退仙婢才慢慢地朝顾绛靠近：“帝君匆匆而来，所谓何事？”
兴许是习惯了聂音清雅的温香，顾绛只觉她身上的胭脂气味刺鼻。
他没有多言，出掌直击知遥中丹田。
果不其然，里面除了顾玉的神格，还有百花的神格。
顾绛目光一凛，生生将她体内百花神格给挖了出来。
剧烈的疼痛顿时在四肢蔓延，知遥哇的吐出口鲜血，瘫倒在地。
她喘着气，不可置信地望着顾绛：“帝君，你……”
“来人。”顾绛薄唇微启。
天将应声而入。
在知遥错愕的目光下，顾绛一字字道：“即日起，冬神知遥禁足冬神殿。”
言罢，他转身便要离去。
知遥仓惶抓住他的衣袍：“帝君，知遥犯了何罪要被禁足？”
顾绛语气骤冷：“你还敢问，季节交接与百花被处死一事是因何？这神格又从何而来？”
“我……”知遥哑口无言。
“待你生下孩子后，本君便取出顾玉神格，再让你受六道轮回之苦，世世不得善终！”
顾绛这话犹如响雷劈在知遥心上。
她好不容易才褪去凡骨，她怎么舍得这与天地共生的神力。
“帝君……”知遥慌张地攥紧顾绛的袖摆，白着脸祈求，“我不要做凡人，看在顾玉的面子上，我求求你让我留在天界。”
顾绛眼底愤恨翻涌：“正因为有顾玉的情分，本君才留你一命，否则本君定将你挫骨扬灰！”
说完，他抽出衣袖，转身离去。
“帝君！”
知遥满眼惧意，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门被关上。
和春之乡。
百花和春神先后殒灭，此地也死寂一片。
远远望去，贫瘠如凡间不见绿意的蛮荒绝境。
顾绛站在早已枯竭的神树下，抬手轻轻抚着树干，心如刀绞。
“聂音，对不起……”
他收紧了手，头一遭生了挫败感。
枉他贵为帝君，却对聂音的死束手无策。
若她神格还在，像顾玉一般轮回为凡人，他必能寻到她。
然而，聂音却以最狠的方式斩断了两人的红线。
一句“此后两不相欠”如冰刃日日锥刺着顾绛满是悔恨的心。
忽然间，一缕风掠过他耳畔。
“顾绛。”
聂音缥缈的声音让顾绛心一滞，他忙抬眼四处寻找：“聂音！”
可周遭一派幽静，莫说聂音，连片树叶都没有。
顾绛失落地垂眸，缓缓拿出心玉。
指腹摩挲间，他感受到一股似有若无的温暖。
顾绛紧抿着唇，将心玉攥在手里。
六界之内，他就不信没有救回聂音的办法！
妖界。
忘忧潭前，九婴负手而立，深沉的目光落在水面中一萦绕着金光的幼苗上。
在得知聂音为凡间宁愿牺牲自己后，他在和春之乡的草木零落前折取了神树树枝。
聂音诞生于此，只要再得到用聂音心头血凝聚成的心玉，他便能为她重塑肉身。
九婴抬起手，幼苗像是受到召唤似的飞至他掌中。
他屈指轻轻触碰那翠绿的叶尖，呢喃道：“阿音，你这一世与我在一起可好？”
第十三章 所谓故人
为复活聂音，顾绛在六界苦苦追寻复生之术。
复生或许对一个凡人来说不是难事，可对一个连神格都破碎了的神却如凡人登天。
为了天界稳固，众仙纷纷请顾绛以大局为重，不宜频繁离开九重天。
然顾绛呵斥了几句，便无人再敢多言。
冬神殿。
腹中胎儿不断地吸取着母体神力，知遥痛的在榻上翻来覆去。
她忍痛吩咐道：“去，去请帝君来……”
仙婢一脸为难，知遥被禁足百年，顾绛一次都没来过。
若非有顾玉的神格，知遥怕是早就被胎儿吸干了神力。
知遥见仙婢不动，气得抓起枕头就扔了过去：“快去啊！”
仙婢没办法，只能先应下出去做做样子。
知遥白着脸喘着气，对腹中的孩子又一次产生了怨念。
一旦生下他，自己就要被贬为凡人。
纵使除去了聂音又能怎么样，费劲心机却还是回到了初始。
心里的不甘像是加重了疼痛，知遥恨不得将腹中的生命生生碾碎。
就在她痛的快要失去意识之际，一个玄色身影忽然出现在房中。
知遥一怔：“你是谁？居然敢擅闯冬神殿！”
“冬神不认得故人了吗？”九婴转过身，嘴角微扬，眼底却一片寒冰。
“是你？”知遥后知后觉地怕了起来，忍痛往里面缩了缩。
九婴不多言，朝她抬起手。
知遥浑身一颤：“你要干什么？”
话音刚落，几缕紫光从他掌中流向她的腹部，那难忍的绞痛好像被安抚了一样慢慢消失。
知遥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卸下防备。
不只是因为九婴是妖王，其中还有聂音的事。
须臾，九婴收回手：“你放心，本王不会杀你。”
知遥目光中满是不解，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只要你从顾绛那里拿到聂音的心玉，本王可保住你的神格。”九婴不紧不慢道。
知遥眉一蹙：“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
九婴回答的坦荡，她却还心存怀疑：“我凭什么信你？”
闻言，九婴缓缓抬起右手，顾玉的神格正被他捏在手里。
知遥大骇，慌张地摸着胸口：“你……”
他居然在她未发觉的情况下取走了神格！
“本王的妖力只可保你七日，若七日后本王拿不到心玉。”九婴漠然一笑，“你就会变成凡人从九重天摔下凡间。”
言罢，他转身化作一抹紫光消散。
知遥脸色惨白，全然不知所措。
她如今连见顾绛一面都难，如何能拿到聂音的心玉。
苦恼间，知遥不由去猜测九婴的用意，难道他想救聂音？
想到这个可能，她又觉如临大敌。
可目前最紧要的还是保住神格，只要不堕凡尘，以后有的是机会。
择天大殿。
顾绛撑额阖眼小憩，眉间隐带倦意。
“帝君。”
一仙婢在外小心地唤了声。
他睁开眼，见是知遥身边的人，墨眸掠过丝不耐：“何事？”
仙婢回答：“冬神不适，请帝君去瞧瞧。”
顾绛皱起眉，这百年中他顾着苦寻复生之术，无暇顾及知遥。
另一方面，他知道知遥有神格护体，故意让她吃点苦头。
然想到还在凡间受轮回之苦的顾玉，顾绛终是有了丝不忍。
他站起身，朝冬神殿去了。
第十四章 心跳
冬神殿。
顾绛打量着气色无异的知遥，微蹙的眉又拧了几分。
她似乎并未受到胎儿的影响……
然在知遥看来，百年不见的顾绛竟消瘦了好些，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也多了分少有的落寞。
而这一切都因为聂音。
想到这些，嫉妒的怒火在知遥心口燃起，也烧完了她最后的顾虑。
她故作心怀愧疚：“帝君，知遥自知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只盼帝君能给我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顾绛眸色一暗：“那你倒说说怎么个将功折罪法。”
虽然这么说，他并未打算去细听。
知遥道：“知遥曾听顾玉说过，若神殒灭，只需将沾有其气息之物置其庙宇中供奉，受凡人香火百年，便可重塑神格。”
闻言，顾绛神情微怔。
他也曾听父神说过，世间本无神，是凡人们的期盼与信仰造就了神。
凡人的香火的确能让神恢复神力，可却从未听说还能复生。
而顾玉又是如何得知的？
顾绛狐疑地看着知遥，眼神似是要将她看穿。
知遥顶着那巨山般的压迫感，捂着腹部作势一倒：“疼……”
想到她腹中顾玉的孩子，而且也快到了生产之际，顾绛暂时放下成见，将神力渡给知遥。
百年间，四季轮转，凡间正值深秋。
远处山头金红交错，往日惹眼的翠绿成了点缀。
隐身的顾绛站在凡间金陵最大的春神庙前，望着正殿中聂音的神像，眼眶微涩。
香火缭绕，身旁信徒来来去去，个个虔诚祈祷。
可他们又有谁知道春神早在百年前身殒神灭，这人间四季，也是她用命换来的。
想来想去，顾绛还是责怪自己。
是他让聂音心灰意冷……
他拿出心玉，将它融入聂音的神像中。
一瞬间，神像闪出金色的光芒，而所有叩拜上香的信徒身上也有几缕光飞向神像。
隐约中，顾绛听见了心跳声。
他眸色一紧：“聂音？”
这一刻，久违的喜悦在顾绛心中滋生。
他望着睥睨众生的神像，目光深邃。
聂音，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天界，冬神殿。
不过几日，知遥便觉肚子比往昔更痛了，仿佛那孩子想要破体而出一般。
凄厉的惨叫从殿内传来，仙婢互视几眼，都没有主意。
“滚……滚出去！”知遥咬着牙呵斥道。
仙婢也不敢多留，纷纷退下。
知遥捂着肚子，惨白的脸上满是汗水。
若九婴再不来，恐怕自己还没熬过七日就被这孩子吸干了神力。
她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肚子，咬牙切齿：“若不是为了神格，我……”
话还未说完，九婴随着一道紫光出现在房内。
知遥愣了瞬，看见救星般松了口气：“妖王，我已经骗顾绛把聂音的心玉放到人间春神庙里供奉了。”
九婴眉眼一抬：“本王已知晓。”
“那……”知遥看着他，目光如炬，“那妖王答应我的事。”
九婴扬起唇角，抬手将手中的神格慢慢融进她胸口。
一瞬间，知遥觉得沉重的身体轻了许多，连带着疼痛也消减了。
她深深吸口气，眼底的痛苦之色渐渐褪去。
九婴见知遥一脸放了心的模样，眸中掠过丝诡谲。
这等口蜜腹剑的人，他还需慢慢折磨。
第十五章 翠珠步摇
顾绛将聂音的心玉置于春神庙后便回了九重天。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
只需百天，他便能与聂音重复。
想到这些，顾绛只觉积郁在心口的浊气都消散了。
一百年都等了，还等不起这一百天吗？
凡间，金陵春神庙。
夜深露重，庙中檀香冉冉。
九婴望着聂音的神像，冷凛的目光渐渐柔和。
他抬起手，掌心流出的几缕暗紫色的光芒像是绳索将神像中的心玉困住，而后拉回他的掌心。
九婴指腹轻轻摩挲着：“阿音，再等等，你很快就能回来了。”
说话间，他不由去想，若是顾绛看到已经完全忘记他的聂音，不知作何感想。
在思及聂音这数万年对顾绛的真心付之东流，他更想看到顾绛追悔莫及。
九婴握着心玉，转身回了妖界。
忘忧潭前，浮于水面的幼苗枝叶晃动。
九婴摊开手，心玉便如同受到感知一般飞了过去。
数道金光从心玉中溢出，似是养分滋养着幼苗。
片刻间，巴掌大的幼苗长成了新的神树，深深扎根于忘忧潭中，心玉也随之融于树干里。
九婴了却件心事似的松了口气。
只要再过九九八十一日，聂音便能从神树中重生。
天界，春神殿。
这里往日的袅袅仙音也如和春之乡般沉寂。
顾绛踏进内阁，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温香。
恍惚间，他觉得聂音从未消失过。
他缓缓走到梳妆镜前，目光落在桌上一支翠珠步摇上。
顾绛拿起步摇，脑海中不由想起某日醒来，看见聂音正对镜将这支步摇插进云鬓间。
而后她会回头朝他嫣然一笑：“你醒了啊。”
顾绛心一紧，眼底的酸意让他难以自处。
这百年，他都不敢再踏足此地，只因每一处都能让他回想关于聂音的种种。
也只有了再能见到她的机会，他才有了勇气。
顾绛抚摸着步摇，哑声呢喃：“待你回来，我……”
话还未说完，他忽听外头有仙婢唤自己。
顾绛将步摇收于袖中，紧蹙着眉走了出去：“何事？”
仙婢面露急色：“回帝君的话，冬神要生了。”
闻言，顾绛愣了愣后便赶去了冬神殿。
只要知遥生下孩子，他便能取出顾玉神格，再去凡间把顾玉接回来。
刚到冬神殿，便有仙婢从内阁跑出来。
“帝君，冬神已产下一子。”
顾绛目光渐沉，让她将孩子抱出来。
仙婢将被褥包裹住的婴孩小心的抱了出来。
顾绛望去，心下不由一软。
孩子眉心有与顾玉一模一样的焰纹，小小一团格外惹人怜爱。
他轻轻触碰了下孩子柔软的脸颊，不觉又想起了聂音。
若他们有了孩儿，是不是也会像这孩子一样可爱……
孩子咳嗽了一声，顾绛回过神，又恢复以往的冷峻：“把孩子抱下去，好好照看。”
“是。”
仙婢应声抱着孩子退下。
顾绛沉着脸，一步步走进内阁。
知遥躺在床上，产子消耗了她太多神力，此刻全然靠着神格维持着一点点力气。
未等她去想如何应对顾绛那句将自己打入六道轮回的话，便觉有股凌厉的气势逼近。
知遥转过头，心猛地一沉：“帝君？”
顾绛看似漫不经心地抬起手，萦绕着金光的指尖犹如一把利刃。
“知遥，该是你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第十六章 虚空天牢
知遥心霎时提到嗓子眼，也不顾身体虚弱，下了床踉跄着就往外跑。
顾绛长袖一挥，她便被束缚在原地，如待宰的羔羊一般恐惧地看着他。
“你不能这样，若是顾玉知道，他……”
“顾玉回来后，本君会将你的所作所为尽数告诉他。”顾绛冷声打断她。
知遥惨白着脸，心中早已将九婴痛骂千百遍。
他不是说能帮自己保住神格吗，为何还不来？
在她挣扎时，顾绛一掌重击知遥胸口。
“噗……”知遥吐出口鲜血，撕裂般的痛苦再次回到身体的每一处。
顾绛凤眸微眯，看着神格慢慢从她体内剥离。
可就在他抓住神格时，神格突然回到了知遥身体里，仿佛有意识抗拒着他。
顾绛紧蹙起眉，再一次将神格挖出，却还是一样。
知遥唇角滴着血线，扬起一个有些痴狂的笑：“你看，顾玉舍不得我。”
闻言，顾绛脸色瞬变。
他头一遭遇到此等情况，上次从她身上取百花的神格并无异样。
难道真是顾玉……
顾绛收了手，目光如冰：“来人。”
天将应声而入。
“将知遥打入虚空天牢，每日受天雷十个时辰。”顾绛一字字道。
知遥神情一僵：“天雷？”
她自成神后，除了受腹中胎儿折磨，从未受过其他的罪。
而对九重天的惩罚也一无所知。
顾绛嗤道：“你受过便知晓。”
听了这话，知遥背脊一凉，不等她反应，天将已扼住她的双臂，将她拖了出去。
顾绛对知遥的求饶充耳不闻。
他眉目紧拧，还在想着刚刚取神格一事。
若没有神格，顾玉便无法返回天界。
顾绛深吸了口气，准备将此事同其他仙家商议。
虚空天牢。
知遥被天将狠狠扔到地上，她吃痛地撑起身子。
未等她痛斥，便被周遭的一切惊住。
她去过天牢，里面其实和凡间的牢狱并无诧异。
而这儿却是一片虚无，身下之地犹如海上岛屿漂浮着，除了黑暗便是阵阵阴寒的冷风。
知遥目带惧意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天将：“你们要干什么？我可是冬神！”
天将没有理会，而是吐出了一句：“行刑。”
知遥怔住，下一瞬，一道天雷突然劈在她身上。
似刀割似火烧的疼痛顿时从身体每一处荡开，她还来不及惨叫，又一道天雷降下。
知遥痛苦地在地上翻滚，下意识地想躲避，天雷却道道精准直劈向她。
天将冷眼旁观了一会儿后转身离去，独留她一人受着仅次于诛仙台的酷刑。
知遥再无力气，只能死死咬着牙受着这身不如死的折磨。
她紧攥着拳，通红的眼中翻滚起滔天的憎恨。
混乱中，知遥全然将所有的愤怨都集中在了聂音身上。
聂音不仅有顾绛的偏爱，还有九婴的倾心，可为何要由她来承受这些。
不公平……不公平！
知遥抬头望着周围的黑暗，报复的火焰在心底燃烧。
九婴得到心玉，一定是有了复生聂音的方法。
她颤抖着喘着气，咬牙切齿。
“聂音，我……我定要你……永世不得超生！”
第十七章 深渊
妖界。
九婴看着枝叶繁茂的神树，胸膛的心似是也跟着树干中的身影破裂而出。
八十一天已到，他可以再见聂音了。
隐约中，树干中被金光萦绕的纤瘦人身轮廓越发明显。
九婴眸色一怔：“阿音？”
聂音闻声缓缓睁开眼，三千青丝如瀑披在雪肤之上。
她双目无神，整个身子朝前倒去。
九婴一愣，慌忙飞身将人拦腰接住。
软玉在怀，他呼吸窒了窒后愈渐沉重。
良久，九婴才以妖力压下那份从未有过的躁动，幻化出一件衣裳将聂音轻轻包裹。
他抚着那张魂牵梦绕的脸，柔声低喃：“勿怕，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
九重天。
正在处理要务的顾绛忽觉心空了瞬，这种被挖空一角的刺痛感似曾相识。
如当年亲眼看着聂音在季始台身殒神灭一般。
他捂着胸口，剑眉紧蹙。
待好些了，顾绛才拿出步摇，目光深深地看着。
天上已过两月余，凡间也已过了六十多年，再需一月，他们便能重逢。
忽然，一天兵站至殿外：“帝君，和春之乡……”
闻言，他眸色一变：“和春之乡怎么了？”
待顾绛赶去和春之乡，几乎怔在了原地。
荒芜了百年的贫瘠之地如复苏了一般焕发了生机。
遍地青绿，群花随风摇曳，那枯死的神树也不知何时重新有了灵气，翠叶片片。
顾绛惊讶：“何时变成这样的？”
天兵回道：“小神不知。”
顾绛走到神树下，抬手覆于其上。
一种清新而温暖的感觉从掌心传来，是属于聂音的气息！
他眼底掠过丝欣喜，和春之乡是聂音紧密相连，一定是她要回来了。
顾绛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化作一抹金光飞往凡间。
然而到了春神庙内，他整颗心仿佛都跌进了深渊。
心玉不见了！
顾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专注去感应心玉的下落，然而凡间每一处都没有，好像心玉就此消失了一样。
霎时间，顾绛眸中翻涌起怒火：“知遥……”
天界，虚空天牢。
才受完雷刑的知遥气息奄奄般倒在地上，她望着眼前的虚无，心中的恨再一次变深。
若非顾玉的神格，她恐怕连一日的雷刑都熬不过了。
回想起顾玉为她自挖神格那幕，知遥目光微微怔住。
“知遥。”
很快，顾绛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知遥撑起身，看着周遭萦绕着冷冽气势的顾绛慢慢走近，心底掠过丝惧意。
顾绛看着她一字字问：“聂音的心玉呢？”
闻言，知遥愣了瞬，白着脸嗤笑：“知遥日日在此受刑，如何得知……啊！”
话未说完，她便被一股劲风挥扫出去，吐出口鲜血。
顾绛抬手，五指一屈，窒息感顿时让知遥慌了神。
“本君再问你最后一遍，聂音的心玉在哪儿？”顾绛眯了眯眼，杀意尽显。
知遥艰难地呼吸着，仅凭着一点清醒的意识去权衡利弊。
与其被顾绛这么折磨，不如告诉他是九婴的计谋，让他去和九婴争个你死我活。
知遥扯开嘴角：“是……九婴。”
顾绛神色一凛。
九婴？
他又问：“你和他合谋？”
知遥矢口否认：“不，我……是受他……威胁。”
顾绛见她眼中满是恐惧，慢慢放下手：“好，本君就再信你一次。”
他无暇顾忌知遥，转身朝妖界而去。
九婴，若真是他偷走心玉图谋不轨，他定不会放过他！
第十八章 稀客
妖界，忘忧潭。
聂音跪坐在潭水边，低头望着水中倒影中的自己。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眼中的懵懂像个三四岁的孩童。
“阿音。”
听见熟悉的声音，聂音回头望去，灿然一笑：“九婴！”
她站起身，提着裙摆跑过去扑进九婴怀里。
九婴搂住她，眼中的宠溺犹如那深不见底的潭水：“你在干什么呢？”
聂音仰起头，精致的眉眼染上一丝愁绪：“我是神，应该在天上的。”
闻言，九婴眸光一滞。
他抬手抚着那张满是不解的脸：“阿音不喜欢这里吗？”
聂音愣了瞬后摇摇头：“没有，可自古神妖不通，我怕……”
九婴屈指轻刮了下她小巧的鼻子：“这些年来，所有妖对你可不都是毕恭毕敬，又没有天上的神来传召你，你怕什么？”
聂音似是不满他的举动，有些生气的鼓起了脸：“你说我是被贬下凡的花神，可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从她醒来后，她第一眼看到的人便是九婴。
他是妖界的王，自己是六重天的花神，本是八竿子打不着一边的人。
起初聂音还很害怕，可九婴对她格外纵容。
甚至为了她，将这原本只有忘忧潭的不毛之地变成了人间仙境。
许是忘了所有事，九婴又对她太好，反而让她生了份依赖。
九婴正想解释，一个小妖突然来报。
他放开聂音，走过去：“何事？”
小妖看了眼聂音低声道：“顾绛来了。”
九婴瞬时蹙起眉，耳尖的聂音忍不住问道：“顾绛是谁？”
九婴示意小妖退下后才回答：“帝君。”
听见是帝君，聂音下意识地想到会不会是自己要被抓回去，可她一个小小花神用得着帝君亲自出马吗？
见她一脸紧张，九婴安慰道：“没事，我去看看。”
他刚转过身，聂音便抓住他的手：“我不想连累你。”
九婴心一软，将她抱进怀内：“放心，不会有事的。”
聂音嗯了一声，目送着他离开。
她望着九婴消失的方向半晌，呢喃着：“顾绛……”
万妖殿。
因着顾绛身上神的气息，妖力低下的妖侍们不敢轻易靠近。
顾绛扫视着这与九重天全然不同的大殿，面色渐渐冷凝。
妖气汇聚之地，让他难以感受到聂音的气息。
“稀客啊。”
九婴缓缓而来，丝毫不惧他帝君的身份：“何事须得帝君亲自过来？”
顾绛没有跟他多言，开门见山就问：“把心玉交出来。”
九婴淡声问：“什么心玉？难道这世间还有九重天没有的宝物？”
顾绛眉目一寒：“九婴，你无需跟本君装蒜，知遥已经招了。”
“知遥？”九婴负手来回踱步，漫不经心道，“就是那个帝君钦点的冬神？”
说着，他漠然笑了笑：“本王虽然记性不太好，但也记得百余年前春神天后为凡间神殒在季始台的事。”
在顾绛渐沉的眼神下，九婴的语气多了分挑衅：“究其原因，不正是因为帝君轻信了冬神吗？”
“谁同你论百余年前。”顾绛声音骤冷，“若不交出心玉，休怪本君无情。”
第十九章 重蹈覆辙
缕缕金光自顾绛身上流出，强大的神力扰的妖界动荡不安。
九婴面不改色：“凡间有句话叫最是无情帝王家，这话用在帝君身上倒最为合适。”
顾绛攥紧了拳，墨眸中隐隐泛起战意。
面对满眼怒意的帝君，九婴却坦然自若：“神妖井水不犯河水数千万年，难道帝君为了一己之私要重蹈覆辙，引起神妖大战吗？”
一番话让顾绛一怔。
他是帝君，是天界之主，不能意气用事。
可想到聂音，他怎么也无法压下胸口的怒火。
顾绛抑住呼之欲出的愤恨，一字字问：“聂音是不是回来了？”
九婴沉默了瞬后转身坐上宝座：“聂音神格破碎，早已不在六界之内。”
闻言，顾绛似是被挑起了伤疤，疼的心一紧。
也正因为这话的刺激，让他生了要把整个妖界翻过来的念头。
可就在顾绛将神力聚在掌中时，耳畔忽然传来天将的传音。
“帝君，冬神从虚空天牢的逃走了！”
听到这话，他心一沉。
神格还在知遥体内！
顾玉神劫之期快到了，若没有神格，他就永远回不了九重天。
权衡再三，顾绛决定先回去。
他刀刃般的目光看着九婴，眼底一片冰寒。
若聂音在这儿，自己有的是机会逼他把人交出来。
见顾绛转身离去，九婴冷笑：“顾绛啊顾绛，阿音在你心里终究不是最重要的。”
说话间，他不免又想到聂音那三万年的苦苦煎熬，心中泛涩。
良久，九婴才起身返回忘忧潭。
聂音正坐在谭边，目光落在水面上，好像在跟谁说话。
他眼神微变，走了过去：“阿音，你在和谁说话呢？”
聂音转头望向他：“跟花啊，我刚刚看见潭底有光，就问花底下是什么，可它们也不知道。”
闻言，九婴眉微不可闻地皱了皱。
潭底正是当年聂音的孩子，孩子没有母体，他只能将他封印在潭底护着。
孩子想必是感受到了聂音的气息，所以才泛出了光。
可如今聂音完全忘了以前的事，平白无故多了个孩子，她一定会去追溯……
九婴将她拉起来，护在怀内：“阿音，你可愿做我的妖后？”
这话让聂音整个人都傻住了。
那双暗红的眸子噙着让她难以躲避的深情，甚至还有她看不懂的痴迷。
神妖的几十年不过是凡人弹指一挥间，远不足让九婴对自己倾心至此啊。
聂音却还是忍不住红着脸低下头：“可我是神，你是妖……”
“若你我有情，神妖又何妨。”九婴轻声道。
聂音咬了咬下唇：“我能再考虑考虑吗？”
听了这话，九婴眸中掠过丝失落，却还是应了下来：“好，我等你。”
说完，他想起了什么似的提醒道：“最近不要离开妖界，若暴露了你的气息，顾绛会发现你的。”
聂音脸上划过抹惧意：“好……”
她不知道自己曾经所犯何罪，可也知道天界的诛仙台有多厉害。
聂音望着九婴，微蹙眉问：“帝君来是因为我吗？”
九婴摇摇头：“不是，只是天界丢了样东西，他来问问。”
聂音松了口气，又说：“刚刚花说起了百年前天后春神陨落一事。”
她目光闪了闪：“九婴，那天后与我容貌一样吗？”
第二十章 琼浆玉露
九婴眼神一暗：“天后容貌怎会和你一样。”
“可花还说……”
“不过几朵凡花，它们的话不可信。”九婴悄无声息的转移她的注意力，“待我处理完琐事，我带你去凡间玩。”
听了这话，聂音立刻忘了什么天后春神的事，亮着双眸：“好。”
九重天。
顾绛端坐于殿内，一身冷厉气息让众仙大气不敢出。
数千万年来，从未发生罪神逃离天界的事，更何况还是从虚空天牢。
顾绛寒眸一扫，目光落在了镇守南天门的增长天王身上。
增长天王似是感受到了那道锐利的视线，慌忙站出来请罪：“小神失职，还请帝君给小神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让小神亲自去捉拿冬神。”
顾绛狭眸微眯：“好，本君便给你十日时间，若十日内抓不到知遥，你自去领罚。”
“是。”增长天王应了声，一刻也不敢耽搁地离开。
顾绛拧眉阖眼：“都退下。”
闻言，众仙纷纷告退。
一时间，偌大的宝殿只剩他轻轻的喘息声。
顾玉和聂音的事像是两根刺扎在顾绛心里，难以拔除。
他从袖中拿出步摇，眼眶微微泛红。
自听了九婴的话，聂音也没了去凡间的心思。
她日日在忘忧潭边跟花花草草说话，花儿们会给她将凡人们的趣事，她听得很认真。
只是潭底那光芒从若隐若现到让人无法忽视。
聂音蹲在谭边，好奇地伸手拨弄着水面。
当触碰到水的瞬间，一股说不出的温暖从指尖传入心底，让她不由自主地心软了。
聂音愣住，心底的疑惑更甚。
这种感觉……不像是妖气。
忽然，身后传来九婴的声音，她连忙故作无事地站起身，潭底的光也瞬时隐去。
九婴看见她温柔的笑容，唇角不觉也跟着扬起：“又在跟花说话呢？”
聂音叹了口气：“也只能跟它们说话打发时间了。”
她原想找别的妖说话，可他们都好像都畏惧着九婴，对她恭敬的不敢多说一句话。
一来二去，她也没了那心思。
九婴见聂音一脸失望，不忍地揉了揉她的头：“最近太忙，没得空陪你。”
聂音笑了笑：“没事，其实听花们说故事挺好的。”
她顿了顿，又道：“对了，刚刚我听别的妖说天界有罪神出逃，说的不会是我吧？”
因为自己的身份，又因上回顾绛的到访，她已经草木皆兵。
九婴自然是知道那罪神是知遥，却没有明说：“不是，有我在，没人能为难你。”
听到这话，聂音心中一暖，慢慢靠在他肩头：“谢谢……”
知遥失踪，增长天王待天兵在六界四处追察，接过都一无所获。
然而顾绛的心却慢慢偏向了聂音。
他事事留意九婴的动向，甚至暗中施法探查，却不见聂音。
和春之乡。
顾绛坐在神树下，手中琼浆玉露早已喝干六壶。
他晃了晃玉瓶，醇香再次四散。
他不爱酒，此刻却觉没有什么比酒更能让自己安心。
顾绛仰头饮下一口，甘甜的味道再次让他失望。
他曾睥睨凡间酗酒到醉不知仁义的凡人，如今反倒想去试试那忘却所有烦忧的滋味。
顾绛望着头顶微微晃动的绿叶，声音沙哑：“神树复生了，可你又在哪儿？”
半晌，他站起身丢掉玉壶，化作一抹青烟飞去凡间。
第二十一章 人间烟火
凡间正值除夕，整片天空都绽放着绚烂的烟花。
熙攘的声音让妖界的聂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爆竹声声，还有摊贩各种吆喝声，让她心痒的想去看看。
在妖侍那儿得知九婴去渤海之滨了，聂音便悄悄溜去凡间。
她告诉自己不要贪玩，一个时辰就好。
金陵。
万家灯火，整座城仿佛像是灯笼汇聚而成的。
聂音用手镯换了串糖葫芦，跟着一群从巷子里蹿出来的孩子跑去放烟花。
玩闹间，她不慎撞倒一个妇人。
聂音忙将她搀扶起来道歉：“大娘，对不起啊……”
妇人性子倒是挺好，摆了摆手：“没事没事。”
聂音见她挎着的篮子里都是香，腿脚也有些不方便，便道：“大娘，我扶着您走吧，您去哪儿啊？”
妇人笑了笑：“去春神庙。”
闻言，聂音一愣：“春神庙？”
可春神不是在百年前就陨落了吗？如今四季根本无神司掌啊。
妇人边走便继续道：“我听我娘说，很久以前冬季漫长，冻死了不少人，大家对春神心怀有怨，可除了请春神赐福也没有其他办法。”
她叹了口气：“现在拜春神，盼着她不要像百年前那样迟迟不来。”
聂音蹙着眉，若有所思。
直到到了春神庙，妇人才道了谢进了庙。
聂音见庙中人来人往，香火堪比佛寺，忍不住也踏了进去。
她朝神像望去，目光霎时一滞。
春神的容貌与她极为相似，只是眉目间多了分与生俱来般的傲气。
可九婴说春神和她并不像啊……
聂音看着冉冉升起的香火，一种从未有过的平和感自心中升起，仿佛她所有的力量都来自这些叩拜春神的信徒。
她凝视着神像，努力去回想以前的事，可都是一片空白。
聂音揉了揉有些疼的脑袋，不愿再去想，转身离开。
人声鼎沸，空气中也弥漫着各种小食与美酒的香气。
醉仙楼雅间，顾绛执酒而立，微暗的眸子扫着眼前的繁华。
他仰头满饮一口，凡间的烈酒如火燎过喉咙和心肺。
顾绛眼眶泛红，抬手抹去唇角的残酒：“聂音，人间烟火正盛，你什么时候回来？”
话落，他不由想起之前聂音说要跟他一起来凡间游玩。
可自己却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顾绛苦笑，从不曾觉得后悔是这么让人抓心挠肺的痛苦。
就在他准备收回视线再让小二上几壶酒时，不远处正在买胭脂的一个背影让他再难挪开眼。
“砰”的一声，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绽放。
聂音仰头望去，眉眼弯弯。
顾绛瞳孔骤然一紧：“聂音！？”
是她！
真的是她！
顾绛的醉意几乎瞬间消散，只剩重逢的狂喜。
眼看聂音转身离去，他不顾众人惊讶的目光，直接飞身下楼追了过去。
拥挤的人群中，顾绛紧紧盯着不远处的人，眼神激动的闪烁着。
聂音边走边看着手中新买的胭脂，心中不免感叹凡间的东西比她想的好多了。
“聂音！”
一道沙哑而陌生的呼唤忽然从背后传来。
她愣愣地停住脚步，疑惑地转过身。
还没等她看清是谁，便被紧紧揽入一个温暖的怀内。
聂音眸色一怔，心恍惚都漏了一节拍。
匆匆而过的行人投来异样的眼光，她只听耳畔传来微颤的声音。
“你终于回来了……”
第二十二章 疏离
聂音面色微僵，回神后用力推开他后退数步。
“放肆！”她怒斥一声，可又被眼前的男子惊住。
他一袭流白金线广绣衫，眉如远墨，眼似星辰，每一分的轮廓都恰到好处的勾勒着他出尘脱俗的气质。
若九婴是妖而不艳的曼陀罗，他便是芳华绰约的白兰。
聂音呆愣地看着他，眸中除了惊艳便也只有陌生。
而那轻而易举便能看透的陌生如刀刃划过顾绛的心，他呼吸微窒：“聂音？”
眼前的女子不只与聂音一模一样，更有神树的灵气，他绝不会认错。
聂音敛去情绪，满眼警惕：“我不认识你。”
一句话让顾绛如遭雷击。
她不认识自己？怎么可能！
她是春神，亦是跟自己做了三万年夫妻的天后！
顾绛忍着心尖上的刺痛，一把攥住聂音的手腕，不顾她的反抗跑到无人之地化作几缕金光回到九重天。
聂音被他牢牢抱在怀内，当看见九重天上的祥云，心霎时一沉。
她不顾一切开始挣扎：“放开我！我不要去天界！”
纵使她无罪，可在妖界待了那么久，难免不会被惩处。
顾绛收紧手臂：“你不是说不认识我吗？我让你想起来。”
闻言，聂音一怔。
眨眼的功夫，他们便到了南天门。
在聂音惊愕的目光中，天将们恭敬地行了礼：“参见帝君。”
他是帝君！？
聂音双腿一软，险些跟着他们跪在地上：“天，帝君……”
天将们闻声抬头，看见她皆是一惊：“娘娘？”
百年前陨落的春神天后竟然回来了！
顾绛嗯了一声，便带着几乎无法动弹的聂音去了和春之乡。
展眼望去，生机盎然，花们仿佛已经率先感知到了，在微风中摆动着尽数绽放。
顾绛放下聂音，还未等他开口，聂音整个人跪了下去：“帝君恕罪……”
他眼神一暗，将她搀扶起来：“你我夫妻，不必向我行礼。”
听到这话，聂音神色一怔。
她和帝君是夫妻？
可天后不是百年前陨落的春神吗？
又是那不解和疏离的眼神，顾绛只觉胸口有块大石死死压着，让他难以呼吸。
他努力去忽视那份压抑，望着不远处的神树：“你是春神，诞生于此。”
聂音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和忘忧谭中一模一样的神树后又是一惊。
冥冥之中有什么牵引着她走了过去，抬手轻覆在树上。
一股万物复苏的气息从掌中直入心底，连同神树都泛起了盈盈绿光。
聂音眼神一滞，慌忙缩回手转身，可正撞进一双深如汪洋的墨眸中。
顾绛看着她，轻嚅微白的嘴唇：“想起来了吗？”
聂音不由自主地后退着，后背抵着神树，似是不敢面对那比九婴更深情的目光。
她低下头，面露惧色地摇摇头。
这些与九婴同她说的全然不一样。
若自己真是春神，是他的天后，又怎会在妖界。
顾绛见聂音逃避着自己，目光中多了分愠色：“是不是九婴对你做了什么？”
听他有意迁怒九婴，聂音慌忙道：“小神的错与妖王不相干，还请帝君明鉴。”
第二十三章 无奈和怜惜
短短一句话，顾绛轻易地听出了聂音对就九婴的维护。
心中醋意和妒恨让他攥紧了拳：“当日我们就因九婴离心离德，如今你还要护着他吗？
聂音皱起眉，不知哪儿来的胆子反驳道：“帝君此言差矣，小神只是不愿牵连无辜。”
她一口一个帝君，叫的顾绛更加心烦意乱。
从前若是只有他们二人，聂音从不会这么叫他。
然面对那双清眸，再回想那日发生在季始台的事，顾绛所有的不悦顿时消散，只剩满腹无奈和怜惜。
他不愿再去追究九婴如何偷走心玉，只珍惜聂音再次回到身边。
顾绛软下眉眼，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你说什么我都依你，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会慢慢帮你想起来。”
温柔的耳语让聂音心莫名一顿。
比起九婴，他的声音更加清冷，却又在无形中渗透到她心底。
可想到九婴，聂音又开始挣扎：“我没有不记得什么，我只是一个小小花神而已。”
她又一次推开顾绛，退出几步后局促地看着他。
不知为何，她心中除了对顾绛身为帝君的臣服，还有一丝不知从何处来的怨念。
顾绛看着一次次抗拒自己的聂音，心似针刺。
他急于让她想起以前的事，可又怕她想起来以后，反而对自己更加冷漠。
矛盾之中，顾绛攥紧的手缓缓松开：“此事以后再说，你先去休息吧。”
他唤来仙婢，让她们送聂音回春神殿。
春神殿，内阁。
聂音环顾着看了一个多时辰的陌生房间，心里不免开始盘算怎么离开这里。
谁知她刚踏出殿门，身后便有四个仙婢跟着，名为服侍，实则看守。
聂音看着她们低头恭谨的模样，解释道：“我不是春神，更不是天后。”
仙婢相视几眼，都没有回答。
她们也不过是听从顾绛的命令而已。
聂音满心苦愁，更后悔不该贪玩跑去凡间，若九婴回去后发现自己不见了，会不会来找她？
九婴于她而言是个脾气好的，可顾绛就说不准了。
聂音来回踱步，急于找到证明自己不是春神也不是天后的方法。
这时，一道金色的身影乘风而来。
她脚步一滞，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帝君？”
顾绛抬了抬手，仙婢便会意退下。
聂音垂眸闪躲着那如炬的眼神，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她为难间隙，手忽然被轻轻攥住。
“我带你再去个地方。”顾绛温声道。
许是他眉眼过分平柔，让聂音暂时忘了其他，只跟随着他踏云而去。
待她回过神，发现自己已在季始台。
聂音不解地看着顾绛广袖一挥，那翻涌的云海慢慢散去。
俯瞰之下，已入春的凡间犹如一幅丹青水墨画。
虚虚一看，那山川河脉又似一仰面而眠的巨人。
“父神？”聂音下意识开口，眼底也掠过丝对自己这话的惊讶。
顾绛心下一动，缓声道：“三万年前有三件大事，一为父神陨落，化作凡间大地，二为你受任春神，司掌春季与百花，三为……”
他顿了顿，转眼望着她：“你我大婚。”
第二十四章 心头血
聂音整个人都僵住了，可即便将自己的记忆搜刮的干干净净，也找不出顾绛的影子。
她试图抽出手，却发现顾绛抓的紧紧的。
顾绛一字字说：“你既记得父神，自然记得我。”
闻言，聂音脸色微变：“我只是个小花神……”
顾绛心紧了紧：“若你真是小花神，我又怎知你叫聂音，你为何不疑惑自己和我的天后长得一模一样，你细想便知，这一切都是九婴从中作梗！”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
她不知道九婴用了什么手段让聂音忘了自己，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定没安好心。
几句话像是无数根针刺进聂音的脑子里，痛的她脸色一白。
她甩开顾绛的手，痛苦地捂着头：“我不是，我不是……”
隐约间，几个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转瞬即逝。
聂音一个踉跄，猝不及防地摔下了季始台。
“聂音！”
顾绛心一窒，毫不犹豫地飞身下去接住晕倒的聂音后飞去春神殿。
仙婢还未来得及行礼，便听他呵斥一声：“去叫医仙过来！”
没一会儿，医仙便赶了过来。
见榻上之人是聂音，不由一愣。
娘娘！？
顾绛阴沉着脸：“把脉。”
医仙忙收去惊讶，小心翼翼地去帮聂音把脉。
当感受到脉象后，他眉头瞬时紧蹙起来。
怎么回事？孩子呢？
而顾绛见医仙一脸凝重，面色一暗。
医仙抬起手，淡绿色的光芒从他掌心中飞出，在聂音小腹上盘旋了几圈后消失。
她肚子里真的没有孩子！
“怎么回事？”顾绛冷声问，心却高高悬了起来。
医仙自知此事不小，慌忙跪下：“小神有罪，还望帝君宽恕。”
顾绛眸色瞬变：“何事？”
医仙硬着头皮道：“其实……娘娘早在百年前就怀有身孕，因娘娘说等孩子大些再告诉您，嘱咐小神保密，后娘娘为凡间陨落，小神看您整日思念娘娘，恐说出来又惹帝君伤心，所以……”
顾绛紧皱的瞳孔颤了颤，俨然是被他这番话惊住。
聂音有了身孕？
“那孩子呢？”顾绛嘶声问。
医仙不安地抿抿唇：“孩子……娘娘重获仙身，孩子大抵是在百年前同娘娘神格一起消散了。”
这话像是给了顾绛当头一棒，钝痛瞬时从身体里炸开。
他看着即便是昏睡却仍旧蹙着眉的聂音，心如刀割。
良久，顾绛才找回意识，语气中多了分无力：“那她为何不记得本君？”
闻言，医仙又为聂音把了会儿脉才回道：“回帝君的话，娘娘并非不记得，而是记忆与神力被忘忧潭水封住了。”
听见忘忧潭三字，顾绛眼神一沉。
妖界的忘忧潭如冥界的孟婆汤，不过一个是封，一个是忘。
“可有解法？”他问。
医仙欲言又止，惹得顾绛目露愠色：“说。”
“忘忧潭水凝聚万妖之气，须得用能压制住其神的心头血融入娘娘体内才可解。”医仙说这话时，整个人几乎都伏在了地上。
整个天界，除了顾绛还有谁的神力能压制住万妖之气。
可心头血仅有三滴，一滴已化玉，余下便是他是全部神力。
没了心头血，他的神力也会大减。
顾绛松了口气，缓缓走至榻前坐下：“还好，是本君能给的。”
第二十五章 都是他欠她的
医仙大惊，慌忙拦住他：“不可！若您失了心头血神力大减，天界也……”
“住口！”
顾绛寒眸一瞥：“此事若让第三人知道，本君拿你是问。”
听了这话，医仙不免一慌，可又不愿就这么让他自废神力。
“帝君三思，失了这滴心头血，您须得闭关三千年才能恢复。”
顾绛语气平静：“那还有其他办法吗？”
医仙哑口无言。
“没有便退下。”顾绛冷下了脸。
医仙无奈，只能退了出去。
顾绛望着聂音，眼底慢慢染上一层雾气，连同心都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他将人轻轻抱在怀内，脸颊贴着她的云鬓：“对不起……”
三万年来，这是他头一遭对聂音道歉。
顾绛以为自己对不起的只有她，却不想还有他们未出世的孩子。
他终于明白了聂音在季始台前万念俱灰的眼神，更对曾经的自己添了几分愤恨。
哪怕将他的命全部给聂音，都不足以抵消自己对她和孩子的伤害。
这都是他欠她的……
顾绛深吸了口气，如视珍宝般将她放下。
他抬起手，指尖聚起几缕金色的光。
在触碰到胸膛一刹那，顾绛脸色倏然惨白，剖骨挖心般的痛密密麻麻的袭上身体每一个角落。
他死死咬紧牙关，任由疼痛冷汗布满额头。
全身的神力仿佛都被生生连根拔起，顾绛竭力保持着清醒的意识，将那滴刺眼的心头血慢慢融入聂音眉心。
几乎是瞬间，黑烟像是受到佛光照耀恶鬼一般从她身上散出。
聂音依旧昏睡，只是紧蹙的眉缓缓展开。
顾绛脱力地摔倒下去，连呼吸声都带着颤抖。
他望着聂音越渐红润的脸庞，嘴角扬起一抹安心的笑容。
妖界。
自聂音失踪后，奉命照看聂音的妖侍寻风急的到处找人，除了天界，几乎都快把其他五界翻遍了。
就在他准备冒险去天界试探时，九婴回来了。
没察觉到聂音的气息，九婴脸色一变：“阿音呢？”
寻风慌忙跪下：“妖王恕罪，属下失职，仙子已失踪数月，属下正要去天界……”
闻言，九婴紧蹙起眉。
寻风不敢直视他，甚至已经做好被撕碎的准备。
然而九婴却道：“此事本王来处理。”
说完，他便转身朝忘忧潭去了。
寻风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犯了这么大的错居然还能捡条命。
忘忧潭。
没了聂音，那些花花草草仿佛也失了生气。
九婴将一颗果子投入潭中。
霎时，金色光圈如涟漪一层层荡漾开来。
透过潭水，他看见了底下一个蜷缩着婴孩慢慢长大。
九婴微蹙着眉，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去渤海之滨，就是为了找传说中的万灵树。
相传万灵树一千年一开花，两千年一结果，一次也只结两个灵果。
灵果聚日月天地之灵，凡人得，可成仙成神，仙神妖魔鬼得，可增进修为。
然摘得到灵果，须得用其所有修为与万灵树做交换。
九婴看着那小小一团渐渐变成一个三四岁粉雕玉琢的男童模样，笑了笑：“你不用折磨你母亲，倒也不枉费我的妖丹。”
第二十六章 该去的地方
“我与你，三万年夫妻，今日一别，此后两不相欠。”
狠绝的话伴随着模糊的画面在聂音脑海中一遍遍回旋。
她无意识地呢喃着什么，密汗湿透了额头的碎发，黛眉也拧的紧紧的。
下一刻，聂音猛地睁开眼坐起身，呼吸急促，眼中也是没来得及褪去的混乱。
许久，她才回过神，目光渐渐清明，只是那重生的懵懂变成了沧桑的深沉。
尘封已久般的记忆如潮水涌了上来，怨和恨像是荆棘缠绕着她的心。
知遥陷害，百花惨死，顾绛负心……桩桩件件让她恨不能将眼前的一切摧毁。
聂音翻身下床，双眼噙着怒火踏出殿门。
仙婢见了，忙去拦她：“娘娘，帝君说让奴婢们好好照看……”
“住口！”
聂音眉目一横，冷冽之气直逼顾绛：“我不是你们娘娘。”
话落，她化作青烟直赴冬神殿。
仙婢眼见不好，立刻去寻顾绛。
冬神殿。
聂音原以为知遥已是小人得志，却不想冬神殿也如春神殿一般人去楼空。
从看守大殿的天降那儿得知知遥生下一子后便被打入虚空天牢，后又出逃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的心不由一沉。
不为其他，只因知遥生下了顾绛的孩子。
正当聂音因往事陷入感伤时，身后一声沙哑的“聂音”让她一怔。
她转过身，见顾绛站在几步外。
他脸色苍白的过分，双眼也布满血丝，仿佛受了一大劫般失了往日的神采。
然看到他，聂音的心却因愤恨更加刺痛。
她看着顾绛，讽笑道：“小神现在恭贺帝君喜得贵子还不算太迟吧。”
听了这话，顾绛的欣喜霎时僵在眼中。
若聂音之前的陌生是烧红的刀子，现在的疏离便是刺骨的冰剑，每一击都直戳他心里的伤口。
“聂音……”
顾绛走近她，想解释知遥与顾玉一事，却被聂音冷漠的眼神刺的说不出话。
那双满含情谊的眸子早已没了自己的影子，有一瞬，他不由怀疑自己让她想起这一切到底是好是坏。
知遥不知所踪，于此，聂音不愿多待，她还记挂着托九婴照顾的孩子。
在顾绛错愕的目光中，她抬腿走过去，与他擦身而过。
顾绛心一窒，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你要去哪儿？”
聂音淡淡道：“自是去该去的地方。”
听似无奇却又寒彻心扉的话让顾绛眸色一紧：“你要去找九婴？”
见他提及九婴，聂音眉眼渐沉：“是又如何？”
她回答的坦荡，甚至理所当然。
可这正让顾绛积压在心底的妒忌与不甘一并迸发，他收紧了手，几乎是从牙缝间挤出一句：“我不准！”
聂音又问：“凭什么？”
顾绛看着她波澜不惊的双眼：“凭你是我的天后。”
“天后，天后……”聂音反复咀嚼着这两字，从无奈到怅然，“也只有在我违背你的意愿时，你才会说这话吧。”
闻言，顾绛煞白的脸上掠过丝懊悔。
他到底又说了些什么，自己明明只是想让她留下来而已。
顾绛深吸了口气，放软了语调：“聂音，我们回去好好谈谈。”
聂音却抽回了手：“还有什么好谈的，若我还有能同你说的应该是谢谢了。”
顾绛愣住。
聂音扫视着冬神殿的牌匾，一字一句。
“谢谢你让我想起了我对知遥的恨，还有你的无情无义。”
第二十七章 断发为祭
聂音目光落在顾绛身上，眼中的淡漠让人他慌了神。
“顾绛，三生石上没有你我的名字，我曾以为你我为父神指婚，天地共证便够了，如今想来实为可笑。”
她自嘲地弯了弯嘴角，语气渐冷：“知遥曾说凡间男子可休妻，你我也算不得夫妻……”
聂音忽然停了下来，抬手幻化出一把匕首。
顾绛心一紧：“你要干什么？”
聂音葱白的指尖绕出一缕青丝：“断发为祭，你为帝君，我为春神，自此再无姻缘。”
说话间，锋利的匕首眨眼斩断那缕长发。
恍惚间，顾绛觉着心底有什么东西跟着被斩断了。
“砰”的一声，聂音将匕首和断发一齐扔到他面前。
她冷着脸转过身，没有一丝留恋的离去。
“聂音！”
顾绛呼吸一窒，正要追去，一股咸腥涌上喉咙。
他身形一晃，整个人跪倒下去，吐出的鲜血溅在散发着凛凛寒光的匕首上。
一直不敢多话的天降赶忙过去将他扶起：“帝君，您……”
顾绛推开他，再想去追聂音。
他害怕，若不去找她，可能她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然因为取了心头血神力大减，顾绛才站起身便被巨山倾倒般的钝痛压得失去意识。
妖界。
万妖殿。
感受到聂音的气息后，闭眼小憩的九婴缓缓睁开眼，见失踪了数月的人慢慢走来。
“你回来了。”
他如一直恭候的老友，眉眼中带着毫不遮掩的温柔。
望着那疲倦的面容，聂音心中不忍：“九婴。”
一声“九婴”，仿佛倾注了她所有的感激与悲凉。
她是父神亲任的春神，纵然不是那九重天的天后，身份依旧尊贵。
可六界之内，除了百花，她也只有九婴这么个挚交。
九婴目光微微一暗：“顾绛可为难你了？”
聂音摇摇头，忍不住问：“你早已知晓我会记起以前的一切吗？”
“并不是。”九婴起身走向她，沉声道，“只是会有人不顾一切的让你想起来。”
他之所以不去天界找聂音，不只是因为自己妖力大减，无法掩去妖气。
还因为他笃定了聂音会为了孩子会回来。
聂音垂眸呢喃：“我倒觉得忘记一切对我来说也是解脱，但我不能让百花屈死。”
她不知道顾绛如何让自己记起所有，她只知道自己与他已经彻底恩断义绝。
九婴没有多问，而是自然地牵起聂音的手：“走，去看看你的孩子。”
闻言，聂音愣了愣。
她看着相握的两手，心绪复杂。
忘忧潭前。
因聂音的归来，所有花草重新焕发了生机。
聂音站在潭边，微征的目光落在潭底结界中的孩子身上。
九婴简单地解释道：“我在渤海之滨找到能助孩子生长的秘方，他不必在你体内吸取你的神力了。”
听了这话，聂音脸上不由掠过丝疑惑。
秘方？她怎么从没听过渤海之滨有什么能助孩子生长的秘方？
见九婴没有打算继续解释其中关窍，聂音也不好再问，只是忍不住抬手覆在胸口。
“九婴，我体内的神格是谁的？”
第二十八章 霁儿
神格是每个神与生俱来的，它是神的命脉。
如果没有神格，神也不复存在。
聂音清楚的记得自己的神格早就在季始台跟着自己一起消散了，可体内的神格又从何而来。
她虽生长于神树中，但神树也不过是她肉身的载体而已。
九婴沉默，似是有意隐瞒。
正当聂音想再问一句时，几缕金色流光忽然从潭底升起。
被结界包裹着的男孩跟随着光芒缓缓浮上水面。
“咔”的几声轻响，结界如蛋壳般裂开了道缝隙。
裂缝开始蔓延，里面蜷缩的孩子也揉了揉眼睛。
聂音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手也紧紧攥起。
孩子睁开眼，黑白分明的大眼中仿佛倒映着星河，稚嫩的眉眼却无不继承了父母的精致。
他望着聂音，脆生生地喊道：“娘亲！”
聂音心一顿，喜极而泣地抬起双臂接住从结界中跳出来的孩子。
孩子亲昵地蹭着她的脸，叫了几声娘亲后看向九婴：“爹爹！”
这一叫，把聂音叫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反倒是九婴，面不改色地抬手摸了摸孩子的头：“给他取个名字吧。”
闻言，聂音犹豫了瞬，看着怀中那张与顾绛有几分相似的脸，缓声道：“霁儿，叫霁儿吧。”
霁，风雨过后，一派明朗。
九婴笑了笑，看着一脸天真的孩子：“好，霁儿。”
霁儿像个襁褓中的婴儿一般，很是依赖聂音。
聂音也被他的笑容惹得心软成一片，被勾起的慈母之心让她一刻也不想离开霁儿。
抱着玩累了睡着的孩子，聂音看着九婴，低声道：“谢谢。”
九婴抿了抿唇：“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他顿了顿，又问：“可还记得我之前问过你的话？”
闻言，聂音怔了瞬后似是想起来了。
她将霁儿轻轻放在榻上，和九婴走出房后才开口：“你知道，我纵然不是曾经的天后，也不能和你在一起。”
聂音垂眸：“神妖殊途……”
何况她才从顾绛身上卸下心思，又如何去接受九婴，她还未滥情于此。
九婴好像早知道她会这么说，只是执起她的手：“阿音，你若还没想好，我也不会逼你，神妖虽然殊途，却不代表无情。”
与顾绛相比，九婴的掌心更暖，让聂音有一瞬感到丝安心。
可想到一次次陷害自己又杀了百花的罪魁祸首知遥，她已经无法再去思考其他。
聂音抽出手：“我想先找到知遥，解决了她才足以消我心头之恨。”
九婴感受到手中的空荡，眼底掠过丝失落。
可见她眼底的不甘，也明白她的心情。
他掩去情绪，沉声道：“好，我等你。”
九重天。
医仙刚给顾绛服下一颗丹药，便见顾绛坐起身，踉跄着就要出去。
“帝君，您神体受损，万不可再强行运力了。”医仙苦口婆心劝道。
顾绛捂着刺痛的胸口，无力地瘫坐在榻上，脸与嘴唇惨白如纸。
他虚弱地喘着气：“我，我要去找……聂音……”
说着，顾绛重新起身，想聚起神力去妖界，却突然吐出口暗红色的血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第二十九章 下坠
医仙倒吸了口凉气，慌忙将人扶起：“帝君，您若不尽快闭关恢复，后果不堪设想啊。”
顾绛强撑起身体，痛苦的眉眼中满是抗拒：“本君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他每一次呼吸，心肺都像是被挖空了似的疼。
但这种疼远不及聂音离开时看自己的眼神时那种疼。
即使不闭关，他的神力也可以慢慢恢复，可若不去找聂音，他怕自己再也没有机会了。
顾绛暗自用仅剩的神力压下疼痛，甩开医仙离去。
医仙看着那执拗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
妖界。
霁儿窝在聂音怀内，把玩着九婴从凡间带回来的拨浪鼓。
聂音一脸笑意地看着孩子，而一旁的九婴目光温和地看着他们。
远远望去，他们如同一家三口般岁月静好。
“增长天王命天兵在六界布下天罗地网追捕知遥却一无所获。”聂音抬起头，眉头微蹙，“她会躲哪儿去呢？”
九婴拿起一颗糖递给霁儿：“那是他们蠢。”
聂音一愣：“此话怎讲？”
“他们以为知遥还是神，却不知她早已入了妖道。”
这番的回答让她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妖道？”
九婴抬眸，将之前的事缓缓说出：“我拿走了她的神格，逼她从顾绛那儿拿到有你心头血的心玉，有了心玉才能给你重塑肉身。”
他顿了瞬，唇角微微扬起：“她以为我把神格放回她体内了，其实那不过是一颗变成神格模样的妖丹，她现在已经是妖了。”
听了这话，聂音愣了。
她抚着心口：“那我体内的神格，是知遥的？”
九婴却道：“知遥从前是凡人，不可能有神格，况那神格神力强大，非一般神仙能有的。”
聂音皱起眉，细细思考着这话后又问：“那你知道知遥在哪儿？”
九婴摇摇头。
知遥虽已变成了妖，城府仍深，她自知犯了死罪，定不会那么容易暴露自己。
这时，霁儿忽然开口：“娘亲，爹爹，霁儿想去凡间玩。”
聂音安抚道：“霁儿乖，等你长大了些，娘亲再带你去。”
说着，她又纠正道：“还有，霁儿要叫义父，不是爹爹。”
九婴某种掠过丝复杂：“若霁儿想叫我爹爹，也不是不行。”
聂音再想说不妥，霁儿却从她身上趴下去钻到九婴怀中：“不要，爹爹就是爹爹。”
见孩子如此依赖九婴，她心绪有些发咋。
如果顾绛看到霁儿视九婴为生父，不知作何感想。
可想到这，她又不觉嘲笑自己多虑了。
顾绛根本不知道她有孕，更不可能知道霁儿的存在。
聂音垂眸，不觉露出的落寞被九婴尽收眼底。
他沉默不言，心中却不免升起一抹沉闷。
天色阴沉。
顾绛捂着钝痛的胸口，浑身都在因即将竭力而颤抖。
他呼吸沉重，眼前的流云仿佛都慢慢成了一片白的浓雾。
突然，他吐出一口淤血，再也支撑不住地坠入凡间。
恍惚中，顾绛突然听见聂音在叫他。
他奋力抬起眼，发丝纷飞间，视线中出现聂音朝自己伸出手的。
顾绛迷蒙的目光一亮：“聂音……”
第三十章 别来无恙
月明星稀，树影斑驳。
细索的声音把顾绛混乱的意识吵醒，他缓缓睁开眼。
模糊的视线中是跳耀的火苗和一个十一二岁少年的身影。
顾绛撑起身，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
少年闻声转过头，连忙从怀里拿出一个白面馒头过来：“大哥哥你醒啦，吃点东西吧。”
顾绛愣了愣，少年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瘦小的很。
而他用一块布捧着的馒头却洁白如雪，仿佛这巴掌大的东西就是他所有家当。
顾绛摇摇头，并无胃口。
少年有些失落：“这是我用柴换的，可好吃了。”
顾绛不言，看着那张被尘土遮盖的脸，莫名生了中熟悉感。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怔了怔：“爹娘在世的时候叫我玉儿。”
闻言，顾绛抬眼打量着周遭，这里是个破茅屋，透过屋顶的破洞还能看见一弯明月。
他怎么会在这儿？
顾绛紧拧着眉捏了捏眉心，他不能再耽搁，他得去找聂音。
玉儿见他起身要往外走，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袖阻拦。
可想起自己脏兮兮的，立马松开手绕到他面前：“千万别在晚上出去，前面的山头上有吃人的妖怪，都吃了好多人了。”
听了这话，顾绛脸色微变：“妖怪吃人？”
妖怪食人是犯天道的大忌，一旦食人，就会受到灰飞烟灭的雷劫。
凡人也在苍生之中，父神曾对他千叮万嘱，要守护好这片苍生，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顾绛看着玉儿，神色冷静：“无碍。”
说着，绕过了他走了出去。
玉儿看他这样，又怕又担心。
也不知为何，他对这个突然出现砸坏自家屋顶的男子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见顾绛身影渐行渐远，玉儿将馒头收起来跟了上去。
顾绛余光看了他一眼，问了句：“你一直一个人？”
玉儿垂下脑袋：“爹娘在三年前饿死了。”
顾绛蹙起眉，他生来便是神，知凡间生老病死，却觉那本就是凡人该经历的。
然而身旁不及他肩高的孩子像是透着一辈子悲凉的一句话让他心里五味杂陈。
正当顾绛想开口，一股妖气让他脚步一顿，立刻将玉儿护在身后。
他寒眸一扫：“何方妖孽！”
冷风阵阵，仿佛有人在后颈吹凉气的阴森感让玉儿抓紧了顾绛的衣摆。
“想不到堂堂帝君居然出现在凡间的荒郊野外。”
熟悉而尖锐的声音似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顾绛神色一怔，这声音是……
几团黑雾从林中窜出汇聚在一起，一个身姿曼妙的女人在雾中现身。
女人缓缓转过身，弯起红唇：“顾绛，别来无恙。”
顾绛眼里掠过丝惊讶：“知遥！？”
眼前的女人眸红如血，眉心妖纹隐隐泛着紫光，即便站着不动，她都如冥河畔的彼岸花般妖娆。
知遥居然成妖了！
“我还以为你的心思全扑在聂音身上。”知遥浅笑，眼中闪着诡异的光，“想不到还记得我。”
顾绛冷下脸：“山中食人的妖怪便是你？”
知遥捋了捋长发：“既做不了神，做妖也不错。”
第三十一章 千钧一发
顾绛拧眉：“顾玉的神格呢？”
听到这话，知遥面目一拧，心中的怨恨瞬时被挑起。
她怎么也想不到当日九婴还给她的不是神格，而是一颗蛇妖的妖丹！
知遥冷笑：“顾绛，你不应该把所有过错都怪到我头上，抢走聂音的是九婴，拿走顾玉神格的也是他。”
闻言，顾绛愣住。
顾玉的神格在九婴手上？
忽然，玉儿因为害怕而摔倒在地，恰巧撞上知遥阴鸷的目光。
顾绛扶起他，掌心聚起几缕金色流光：“既如此，本君也不必再留你。”
知遥原本忌惮着他的神力，可见他脸色苍白，与生俱来的压迫感似是也弱了不少，不由有些疑惑，也生了丝试探之意。
昏暗中，金与紫的光芒宛如两把锋利的刀相互碰撞着。
顾绛眼底一凛，将大半的神力汇在掌中准备了结了知遥。
剧烈的抽痛突然袭上心头，让他动作一顿。
知遥瞬时一掌打在他胸口。
顾绛被击飞数米倒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玉儿急唤：“大哥哥！”
知遥看着脸色煞白的顾绛，眼底惊讶渐渐被嫉妒和杀意取代：“为了聂音，你居然舍弃那数万年的神力修为。”
顾绛喘着粗气，竟觉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知遥抬起手，弯起了嘴角：“也好，杀了你我会有新的神格，而后我便去杀了九婴和聂音。”
掌中妖气如猛兽朝顾绛飞去，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小小的身影挡在了他面前。
顾绛眸色一紧：“玉儿！”
“砰”的一声轻响，变成红色的馒头伴随着血飞溅而出。
玉儿僵硬地低下头，怔怔看着胸口血淋淋的伤口。
下一瞬，那小小的身躯轰然倒下。
“玉儿！”顾绛强撑着身体接住他。
玉儿惨白着脸，目光渐渐涣散。
正当顾绛想救他时，他额间忽然升起一抹光。
待光芒散去，额间多了个如火的焰纹。
顾绛面色一怔：“顾玉？”
知遥愣在原地，错愕地看着那奄奄一息的少年。
他竟是因自挖神格而历千世轮回的顾玉！
顾玉喘了几口气，望了呆住的知遥一眼后抬起颤抖的手抓住顾绛的衣袖：“哥……不，不要……伤害她……”
闻言，顾绛心狠狠一抽：“顾玉，你……”
知遥垂在身侧的手一颤，狠辣的心似是被扎进了根刺般疼了起来。
当年她在山林偶遇下凡的顾玉，得知他是神后便有意接近他。
她做出来的良善和天真让从未体会情爱的顾玉动了心，甚至为了她和孩子甘愿以千世轮回为代价，挖出神格给她。
顾玉缓缓转头，通红的双眼紧紧看着知遥：“遥遥……”
一声百年未听见的“遥遥”让知遥不觉踉跄了一步。
她不敢再去看那不舍眷恋的目光，后退了几步后转身化作黑烟离去。
顾绛无暇去追赶，他慌忙将自己的神力渡给顾玉。
“哥，不要……再浪费你的……神力了。”顾玉断断续续道。
顾绛抑着涌上喉口的血，哑声道：“这是你最后一世的劫难，熬过去就能会九重天了。”
顾玉的声音越来越小：“给遥遥……神格时，我就……没想过回去……”
听着这话，顾绛心如刀绞。
他还不知道知遥这些年都做了什么，明明已经看见她入了妖道，还要杀了他们，却还是……
顾玉眼底多了几分哀求：“哥，你不要……不要杀遥遥……求求你……”
“顾玉……”
“是我……没有陪着他，哥……你答应我……别杀她……”
顾玉声声祈求让顾绛再难狠下心。
他攥紧了手：“好，我现在去找九婴，把他欠我们的都拿回来。”
第三十二章 七情六欲
顾绛用传音唤来医仙，把重伤的顾玉交给他照顾。
医仙见他面色青白，俨然也是受了不轻的伤，便劝道：“帝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恢复好才能去寻娘娘啊。”
顾绛咽下一粒丹药：“你听本君的命令便是。”
纵使他能等，顾玉却不能。
医仙看着顾绛朝妖界之门飞去，心里满是不安。
一旦顾绛出了事，天界无主，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
他低下头，又看着昏迷不醒的顾玉，无奈地叹了口气。
即便是神，也逃不脱七情六欲四字。
妖界，万妖殿。
因为霁儿吵着要吃凡间的东西，聂音便去了凡间，顺便探寻知遥的下落。
九婴正想着聂音，忽听几声凄厉的惨叫。
“嘭”的几声，四五个妖兵跌落在殿内，挣扎了几下便化作黑烟消散。
他面色一变，骤冷的目光看着从容踏进来的顾绛。
“帝君来的倒是一次比一次有气势。”
面对九婴的嘲讽，顾绛面无表情：“聂音和顾玉的神格，今日本君便一并夺回来。”
闻言，九婴眸光一暗：“顾玉的神格？”
一时间，两界之主如龙虎对峙着，剑拔弩张的气氛仿佛随时都会爆发。
顾绛袖中的受紧紧攥起，即使自己神力虚弱，却也感觉到九婴的妖力也不似从前浑厚。
九婴神情冷凝，丝毫没有退却之意。
“我想有件事帝君还不知道，阿音已经答应做本王的妖后了。”他噙着抹淡笑，犹如一个胜利者。
听了这话，顾绛心一窒，却即可否认：“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九婴慢条斯理地起身，缓缓走向他，“阿音说与你再无姻缘，自然是能当得起这妖后。”
一番话像是针刺进了顾绛心里还未愈合的伤口，痛的他呼吸都乱了。
还未听得回答，九婴便察觉到一股带着杀意的气势迎面袭来。
他立刻侧身躲闪，一道金光擦过他身侧，将殿上几案震碎。
九婴眼底燃起丝怒火：“顾绛，你别欺人太甚！”
话落，他抬手与顾绛缠斗起来。
神妖之力犹如水火互不相容，招招恨不能将对方置于死地。
九婴挡着一记记狠掌，然每一次仿佛都用尽了他的全力。
他所有的妖力几乎都给了万灵树，即便对着同样神力虚弱的顾绛也渐渐力不从心。
众多妖兵一拥而上，却被顾绛挥袖一扫，刀刃般的流光瞬间将数十妖兵腰斩。
突然，他趁九婴分神之际，一掌打在他胸口。
九婴后退数步狠狠撞在柱上，“噗”的吐出一大口鲜血后跪倒在地。
顾绛反手幻化出一柄长剑，直指他胸口：“你从知遥那儿拿走的神格在哪儿？”
九婴喘着粗气，抬起满是血丝的双眼：“你是要神格，还是要阿音？”
闻言，顾绛面色微征。
九婴怅然一笑：“你若还想阿音再死一次，本王便将神格给你。”
“你说什么？”顾绛紧蹙起眉。
九婴强撑起身子站起身，一字一句：“你是天界之主，你心能有苍生，却舍不得给阿音一点位置，我是万妖之王，无拘无束，心中却只容得下她一人。”
第三十三章 疯狂
寥寥几句话，便说出了他与顾绛最大的区别。
顾绛微微出神，回想这三万年来自己对聂音的冷漠，好像记忆都在讽刺他此刻的亡羊补牢有多可笑。
九婴声音渐渐沙哑，嘴角忽的扬起一抹笑：“你要的神格就在阿音体内，想要的话，便亲自去拿。”
听了这话，顾绛心头一震。
顾玉的神格在聂音那儿？
要他去取出神格，这等同于要他亲手杀了聂音！
不，他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慢慢的，顾绛放下了剑，他看着脸色惨白的九婴，不知为何心中有股难以言喻的挫败感。
待他恍悟心中只有聂音时，她却与自己断发绝情。
如今顾玉与聂音，又成了他的两难抉择……
“砰”的一声，长剑落地。
顾绛转过身，压抑着胸口的疼痛，买着沉重的步子离去……
待那金色背影消失，九婴才脱力地倒在地上。
他无力地抬起手，看着掌心中自己的妖气慢慢消散，心下一沉。
罢了，总归是要去的，只是不知还能再陪聂音多久……
九婴暗自叹了口气，还未想好怎么跟聂音解释自己的伤，一道紫色的身影忽然出现。
他还未反应，地上的长剑受到牵制般瞬间刺穿了他的胸口。
九婴瞳孔骤然一紧，惊愕地看着面前的人：“你……”
“聂音命真是好，一个天界之主，一个妖界之王，个个为她寻死觅活。”
知遥看着他，眼底噙着仇恨的怒火：“若你当日杀了我，我也没有机会来要你的命了。”
说罢，她抬手抽出剑，看着九婴慢慢倒下。
知遥正打算取他的妖丹，却见一个三四岁的男孩从殿后跑了出来。
见九婴浑身是血，霁儿急的哭了出来：“爹爹！”
知遥被霁儿那酷似顾绛的脸惊得一愣。
他如此像顾绛，却叫九婴为爹爹？
霁儿跑到九婴身前，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袍：“爹爹，爹爹，你醒醒啊……”
看着他身上隐隐泛着的金色光芒，知遥眼底掠过丝阴狠。
这孩子是神，有和顾绛那么像，难不成是顾绛和聂音的孩子？
他既是神，必定有神格。
只要有了神格，她还能变回那与天地共生而受凡人敬仰的神！
想到这儿，几乎失去理智的知遥脸上扬起一抹疯狂的笑，屈起五指的手聚起一团黑气朝霁儿伸去。
凡间。
刚买完霁儿爱吃的糖葫芦的聂音心底忽然一抽，痛的她倒吸了口凉气。
她捂着胸口，有觉心中有股莫名的不安。
聂音看了眼天色，也不知霁儿睡醒后发现自己不在有没有哭闹。
她拿着买好的东西，在无人之地化作抹青烟飞去妖界。
然而一踏入妖界，浓重的血腥味让聂音一愣。
所经之处无一妖兵，直到万妖殿外，才横七竖八躺着早已没了声息的几个妖侍。
聂音脸色瞬白，慌忙跑向殿内。
这一刻，让她至死不能忘的一幕如无数冰刺狠狠扎进了她的心。
九婴伏在血泊之中，左手紧握着什么。
而霁儿倒在他身上，心口的血洞汩汩流着刺目的鲜血，而那胸膛的起伏已经微弱的快要看不见了。
手中的东西尽数掉落在地，聂音撕心裂肺哭喊：“霁儿——！”
第三十四章 滔天恨意
聂音几乎是摔着过去将浑身是血的霁儿抱起，将自己的神力渡给他。
然而那神力却不断从他胸口的血洞流散。
霁儿的神格不见了！
泪水遍布聂音满脸，她无措地用手捂住那小小身躯上的伤口：“霁儿，霁儿，娘亲回来了，霁儿！”
听见聂音的声音，霁儿缓缓睁开眼，以往晶莹的眼睛此刻却暗淡无光。
他望着聂音，稚嫩苍白的脸上漾出一个天真的笑容：“娘亲说，乖孩子……不能哭，哭鼻子哦……”
聂音一怔，颤抖地抬起手抹去眼泪：“娘亲不哭……”
说话间，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
霁儿像是困极了，慢慢闭上双眼：“霁儿想……吃糖葫芦，娘亲……”
话落，他身子一软，渐渐透明，最后如萤火般消散。
“霁儿！”聂音嘶声大喊，几近疯狂地去抓那些点点光芒。
然当触及时，它们却化作了云烟消失在了空中。
聂音呆住，整个脑子都陷入一片空白。
她的霁儿，和她才重聚几个月的霁儿没了。
迟钝的剧痛开始占据聂音整颗心，泪水如星河倾泻而下，她紧攥着衣襟，痛苦到连大哭都发不出声音。
“阿音……”
虚弱的一声呼唤让聂音眼神一怔，她竭力忍痛扶起九婴：“到底……怎么回事？”
九婴靠着她肩上，缓缓松开左手。
一个小小的神格在他手中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他半睁着眼，几乎是用尽了仅剩的力气：“是知遥……”
闻言，聂音一愣。
九婴奋力抬起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莫哭，我保住了……霁儿的神格，你还能为他……重塑肉身……”
聂音看着为了自己和霁儿奋不顾身的男人，心如刀绞：“你别说话，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医仙。”
说着，她就要抱起九婴准备去找医仙。
可九婴却拉住她：“没用的……我用妖丹……和万灵树换了……灵果。”
听了这话，聂音终于明白为什么霁儿在没有母体和神力的情况下那么快长大。
那所谓的秘方，就是和万灵树做的交易。
聂音抱着奄奄一息的九婴，泣不成声：“你怎么这么傻？我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对我……”
九婴笑了笑：“值得……不过比起你落泪……我更愿意……你为了我笑。”
他抬起满是泪水的双眼，颤声道：“千万年……能遇见一个……能让我哭笑的……你，我已无憾，只是以后……我不能，再保护你了……阿音，阿音……”
九婴抬起手，眷恋地想要再触碰那张他所爱之人的脸。
聂音红着眼，正要握住他，那只手却陡然砸落在地。
她瞳孔一紧，怔怔看着怀中的人和霁儿一样化作几缕光芒消失。
聂音捧着霁儿的神格，悲痛灌满了整颗心，仿佛要把她溺毙在无尽的哀恸中。
知遥……
想到知遥，聂音满是血丝的双眼翻滚起滔天的恨意。
“啊———！”
凄楚而怨愤的哀嚎顿时穿透整个妖界。
聂音紧攥着拳站起身，抬手拭净脸上的泪水。
知遥，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第三十五章 血海深仇
树林。
知遥踉跄了几步后扶住树，猛地吐出一口淤血。
她喘了几口粗气，微白的脸上满是不甘。
想不到九婴居然还有力气打伤自己抢回神格，早知如此，就该杀了他再取那孩子的神格。
知遥压下疼痛，休息了一会儿后便准备寻个地方疗伤。
可就在转身后被几步外的聂音吓得一怔。
“你……”她浑身一颤，暗骂自己糊涂，居然忘了隐去妖气。
聂音看着她，眼中的冰冷像是一把把剔骨刀。
她抬起手，五指一屈。
知遥整个人仿佛都被束缚似的朝她飞去，脖子被紧紧抓住。
“知遥，你我之间的血海深仇是时候好好算算了。”聂音一字字道，手也缓缓收紧。
知遥呼吸越发艰难，下意识地出掌朝她袭去。
聂音神色一凛，翻身躲过。
见知遥乘机要跑，她广袖一挥，两条藤蔓破土而出，将知遥双臂死死锁住。
知遥拼命挣扎，却也无济于事。
她瞪着聂音，不愿露出自己的慌乱：“你想干什么？”
聂音狠狠扼住她的下颚，咬牙切齿：“你杀了百花、九婴还有霁儿，还有不计其数因你私欲而死的凡人，这一桩桩一件件，你说我想干什么？”
知遥面色一怔，见她眼中杀意已决，索性破罐子破摔。
她讽笑道：“杀了我又如何，你迟早会死在顾绛手上。”
听了这话，聂音眸色微微一滞。
“你以为我如何成神的？我的神格是顾玉的，可九婴抢走了神格，又把它给了你。”知遥眼中多了几分癫狂，“顾绛就算不是为了我，也会为了顾玉杀了你，杀了你！”
聂音紧缩的眸子颤了颤。
在知遥出现在天界前不久，顾玉突然失踪，顾绛说他是下凡历劫了。
聂音知道顾玉是顾绛的弟弟，更是他最亲的人，他定不会让顾玉永远留在凡间受苦。
她缓缓垂下眼帘，心也跟着下沉。
顾绛会杀了自己吗？
知遥看着聂音渐渐苍白的脸，痛快不已：“我有凡人的三魂七魄，即便你杀了我，我依旧可以轮回，可你只有灰飞烟灭的下场！”
一句话霎时挑起了聂音更深的仇恨，她抬眸，语气如冰：“是吗？那你最好为自己还是妖感到庆幸。”
在知遥惊惧的目光下，聂音一字字道：“在我灰飞烟灭前，我会慢慢折磨你，把你折磨到让你后悔来到这世上。”
九重天。
医仙将丹药喂到已恢复原身的顾玉嘴中。
还未等他把脉，顾玉便醒了过来。
他坐起身，喘了几口气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不顾医仙劝阻冲了出去。
顾绛刚走到殿门外，便见顾玉摇摇晃晃地跑了出来，立刻扶住他：“你这是干什么？”
顾玉抬起泛白的脸：“哥，我要去找遥遥。”
闻言，顾绛眸色一暗：“你暂时不能离开九重天，我会去找。”
顾玉拧着眉，像是艰难咽下了什么东西：“哥，你答应过我，不杀她的。”
顾绛抿抿唇，嗯了一声。
忽然，耳畔传来聂音的传音。
“无尽血海相见。”
第三十六章 锥心之痛
无尽血海。
顾名思义，无边无际，一片血色。
顾绛落于断崖之上，目光一扫，停在崖边那青色的身影上。
“聂音。”他声音微哑，小心中又带着抹依恋。
风吹着聂音的发梢和裙摆，她缓缓转过身，脸上的冰寒让顾绛心头一窒。
聂音抬起右手，弹指一挥，血海之上突然出现知遥的身影。
顾绛一怔：“知遥？”
知遥看见他，全然没了之前的底气：“帝君，救救我，她要杀……”
话还未说完，聂音便封住了她的嘴。
“顾绛，顾玉的神格就在我这儿。”聂音看着顾绛，眼神冷淡，“杀了我，让顾玉重回九重天吧。”
顾绛心一紧：“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杀你。”
“是吗？”聂音苦笑，“我怎么记得你已经杀过我一次了？帝君记性倒是越来越差了。”
百年前，是他亲手杀了自己对他至死不渝的心。
“聂音……”顾绛哑口无言。
聂音瞥了眼知遥：“那她，你也杀不了吗？”
她眯了眯眼，眼中是从未有过的狠绝：“你不是想和我重归于好吗？杀了知遥，我就答应你。”
听了这话，顾绛还未回答，知遥已经慌得使劲摇头。
顾绛收紧了拳，心中为难。
他已经答应了顾玉不杀知遥，又如何能反悔。
“聂音。”顾绛又一次放低姿态，沉声道，“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欠你的我会用尽所有去还，你先放了知遥，让我把她带……”
“够了！”
伴随着聂音的怒吼，血海也开始翻涌起大浪。
她看着顾绛，微红的眼中蒙上一层薄雾：“一百年前你就护着她，任由她胡作非为，对她颠倒黑白视而不见，以至于断送了百花和无数凡人的性命，如今她杀了九婴和霁儿，你还要护着她！顾绛，你就这么爱她吗？”
顾绛面色一凝，九婴死了！？
可是那霁儿又是谁？
“霁儿是谁？”他不由问道。
聂音没有回答，而是抬手将知遥投入血海中。
血海之水每一滴都如灼穿魂魄的烈焰，人若触碰，溶血化骨。
而神魔仙鬼妖触碰，便会感受到万箭穿心般的痛苦。
聂音看着知遥生不如死的脸，畅快一笑。
这些皮肉之苦算些什么，她觉得都不如她锥心之痛的万分之一！
顾绛立刻上前，握住聂音的手：“你听我解释。”
聂音目光一冷，一掌将他击了出去。
顾绛心下一抽，摇晃的身形险险稳住，死死咽下差点吐出的鲜血。
见他不仅毫不闪躲，甚至脸色也更加苍白了，聂音疑惑间不由生了丝不忍。
可那不忍在想到百花、九婴和霁儿后便顷刻消散。
顾绛抬起通红的双眼，唇瓣颤动：“要如何，你才肯原谅我？”
聂音沉默后心一横：“你跟着我，将知遥受过的罚也受一遍，我就原谅你。”
让她没想到的是，顾绛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好。”
聂音愣了愣，而后望向血海中一座漂浮的岛屿：“既如此，你便一步步走到那座岛上后再走回来。”
顾绛看着那足有数百丈的远的岛，暗自掩去眼底的痛色：“我去。”
第三十七章 命定之人
聂音看着顾绛慢慢踏进血海，那不知道何时消瘦了的身影在一片血色中如张白纸。
她面无表情，攥着袖口的手却越收越紧。
她不明白，顾绛这么做到底是为了得到自己的原谅，还是想陪着知遥受苦。
身下血水翻涌，身体每一寸的皮肤仿佛都被烧红的针铁锥刺着。
一丝血线从顾绛苍白的唇角流下，血一滴滴融入血海中。
他抬起手，用指腹拭去嘴角的血。
每走一步，他的意识仿佛都要被那深入骨髓的疼痛夺去一分。
渐渐的，眼前的红色慢慢变白，白到刺眼起来。
恍然间，顾绛看见了年幼时的自己，父神牵着他的手走到和春之乡的神树下。
在弥漫着花草香气的风中，一个如玉般的女孩从神树中像落叶缓缓飘入父神怀中。
父神抱着她对他说：“顾绛，她叫聂音，是你命定之人，你要好好保护她。”
他看着小小软软一团的聂音，抬起手去触碰那同样小而软的手。
聂音抓住他的指尖，睁开眼的刹那，顾绛在她眼中看到了天地间最美的繁花。
“小丫头，我叫顾绛，你的夫君，我会一直保护你。”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一金一青的两个小小身影渐渐长大，却又如毫不相识一般渐行渐远。
看着这一切，顾绛的心好像都被撕裂成无数块，连同血海带来的疼痛都算不得什么了。
聂音，聂音……
原来他从未保护好她。
愧疚、悔恨和怜惜似是膨胀开来，压得顾绛再也无法支撑，整个人都被淹没在血海的巨浪中。
等醒来时，顾绛见自己在九重天的寝殿内，身边除了医仙再无他人。
他神色一紧，不顾身上的疼痛坐起身：“聂音？聂音呢？”
医仙面露关切：“娘娘将您送回来后便走了。”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娘娘还说……以后天界不会再有春神，让您不必再寻她了。”
听了这话，顾绛眸色一颤。
他慌忙下榻，却因无力而狼狈地摔了下去。
医仙连忙将他扶起：“帝君，您神力快要耗尽了，若非有神格护体，那血海之水会让您灰飞烟灭的……”
“滚开！”顾绛一把将他推开，怔怔呢喃，“她说过会原谅我的……”
说着，他咬牙撑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刚走到殿门外，一天将跑来禀报说顾玉追着聂音下凡了。
顾绛一听，心不由一沉。
顾玉没有神格，那微弱的神力只是全凭丹药撑着。
正当顾绛要去找聂音时，医仙立刻跪在他面前：“帝君，就算您要杀了小神，小神也不能让您去了，若您再不闭关疗伤，只怕是连神格都保不住您神体。”
顾绛呼吸渐渐急促：“让开。”
医仙冒着冷汗，却也不挪动分毫。
顾绛冷下了脸，化作几缕金色流光飞了出去。
“帝君！”医仙急唤一声，权衡之下还是跟了上去。
云雾擦身而过，顾绛看着手中的步摇，泛红的双眼流露出丝丝不舍。
既然聂音能将他从血海中救出，心中一定是还有他的。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失去她！
第三十八章 北冥
妖界，万妖殿。
聂音站在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浑身血痕的知遥：“散魂鞭的滋味如何？”
知遥喘着气，声音嘶哑却透着深深地痛恶：“你有本事……杀了我。”
闻言，聂音款款挪步至她身前，一把抓住她的长发：“我会杀你，但不是现在。”
她看着知遥血红的双眼，语气骤冷：“当年凡间冰封万里，无数生灵因你而亡，你也该好好向他们谢罪。”
知遥一怔：“你又有何毒计？”
“毒？”聂音耻笑，“说起毒，我到觉得自己还不及你一半。”
言罢，她便化作一抹青光带着知遥飞出妖界。
待知遥回过神，竟发现自己在一海边。
可这里的阴暗非常，连微风都透着刺骨的寒意。
她紧抓着地上尖利的石子：“这是哪儿？”
“北冥。”聂音遥望着海面巨大的漩涡，面无表情道，“极寒之地，万物灭绝。”
说着，她低头看着知遥：“于我来说，是个折磨你的好地方。”
知遥心一颤。
未等她反应，聂音抬手一指，她便被一股力量拉扯到海面上。
知遥挣扎着，心底的慌乱和恐惧让她再也忍不住大声嘶喊：“聂音，你这个毒妇！”
话音刚落，不知从何处飞来数十片翠绿的树叶。
可在叶沿划过知遥的脸颊时却流下深深的血痕，这那里是树叶，分明是利刃。
随着知遥的惨叫，树叶在她身上流下一道道伤痕。
血浸染了她紫色的衣裙，甚至从衣角一滴滴地落进海中。
聂音见知遥已无一处完好皮肤，才解去束缚，看着她落入海中。
带着极寒之气的海水渗透进知遥的伤口，几乎是瞬间，无数的伤口在海中结出了厚厚冰霜。
聂音抬手一挥，几近冻僵的知遥从海中飞出重重地砸落在地。
她打着颤，原本苍白的嘴唇也变成了深紫，连呼出的气都是冷的。
聂音睨着她：“放心，只要你还有妖丹，会很快恢复的。”
知遥抬起通红的双眼，艰难地从冰寒中找到清醒的意识。
看着眼前往昔原本被自己算计的团团转的人，她攥紧了拳：“你怪我心狠手辣，难道……你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闻言，聂音神色一沉。
知遥颤声道：“你不是春神吗？不是心怀苍生吗？若你早些以身殉道，那些凡人会死吗？你舍不得顾绛，这不就是你的私欲吗？”
听了这些话，聂音怒极反笑：“知遥，到现在了你还颠倒是非，不知悔改。”
她抬起头，掌中聚起青色的光：“既如此，我先杀了你，再去冥界让你真正魂飞魄散。”
说完，聂音用力朝知遥天灵骨打去。
“嫂子！”
一道略微生疏的声音突然从侧面传来，让她停住了手。
聂音抬头望去：“顾玉？”
顾玉步伐沉重，他跑过去将知遥护在怀中：“遥遥，你没事吧？”
知遥靠在他肩上，呆呆地看着脸色青灰却满眼担忧的男人。
顾玉望着聂音，虚弱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渴求：“嫂子，我知道遥遥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可看在我们一同长大的份上，你饶她一命吧。”
第三十九章 万劫不复
聂音还未回答，顾绛的出现让她心微微一沉。
回想之前若非自己及时将他从血海中救了出来，恐怕堂堂天界之主就要溺亡在那阴寒之地了。
顾绛走到她身边，微凉的手抓住她，“我们先回九重天。”
聂音却挣开他的手，略带不解的目光扫向顾玉和知遥。
渐渐的，她好像明白了，可心中又多了分不甘。
“顾绛，顾玉，我们三人的之间的情分和一个罪无可恕的知遥，你们自己选吧。”聂音一字字道。
听了这话，知遥立刻抓住顾玉的手，可怜兮兮地摇着头：“顾玉，我知道我错了，我不想死……”
面对她前后不一的两幅面孔，聂音恨得攥紧了拳。
顾玉抱紧知遥，将求助的目光放在顾绛身上。
顾绛竭力掩去眼中的痛苦，温声道：“聂音，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我们之间的误会还没有……”
“当初百花一事也不见得帝君这么仁义，”聂音转身面对着他，眼角眉梢都带着讥讽，“放纵知遥的是你，相信流言的是你，对我无情的亦是你，这些到底是误会还是事实？”
也许是从未见过她如此狠绝的眼神，顾绛喉间哽塞的说不出一个字。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自己那些解释都很苍白无力。
聂音见顾绛沉默，凉透的心蒙上一层失望。
她转身看着顾玉：“知遥，我是杀定了！”
说完，聂音抬手将知遥扯出顾玉怀中高高举起。
顾玉和顾绛想去阻止，无奈现在两人都不是她的对手，皆被她用神力挡在几尺开外。
在知遥惊恐的目光中，一束青色流光从聂音掌中飞出，如利剑刺穿她的胸膛。
聂音冷着脸，五指一屈，生生将知遥体内的妖丹震碎。
“啊——！”
剥皮抽筋般的痛苦让知遥惨叫不已。
“遥遥！”顾玉看着慢慢褪去妖气变成凡人的知遥，心如刀割。
知遥掉落在地，整个人仿佛只剩下一口气了。
顾绛见聂音并未打算放过她，心霎时一提：“聂音，你不能杀她，她现在可是凡人！”
神杀凡人如妖食人一样是违反天道的大忌。
但作为守护苍生的神，惩罚会比妖更加严重。
顾玉嘶声道：“嫂子，你杀了遥遥也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啊！”
聂音听着两人的话，不知怎么的湿了眼。
她也想有安稳的日子，可自己安稳，又如何对得起百花、九婴和霁儿。
即便万劫不复，她也要亲手杀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聂音狠下心，不再理会顾绛和顾玉的劝阻，一掌打在知遥头上。
知遥瞳孔一紧，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
她缓缓倒地，涣散的目光落在顾玉身上，煞白的嘴唇颤了颤，无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顾玉心陡然一窒：“遥遥！”
“轰——！”
原本阴沉死寂的天空忽然响起阵阵雷鸣，微风也渐渐变大，吹得海面翻起大浪。
顾绛看着仿佛已经摈弃一切的聂音，心恍惚都被一点点挖空。
突然，顾玉昏倒在地，残存的神力萤火一般从他体内散出。
顾绛一惊：“顾玉！”
这时，聂音轻轻的声音伴着风吹过她耳畔。
“杀了我，把神格还给顾玉。”
第四十章 雷鸣
顾绛怔怔地看着面色平静聂音，心似无数针刺。
“聂音……”
“与其让神格和我一起消亡，不如救顾玉。”聂音眼眶泛红，归于淡漠的目光复杂的让人看不透。
她从未这么累过，也从未这么愧过。
为神，她不称职，辜负了父神和凡人的期望。
为妻，她力不从心，与夫君三万年不得一心。
百花、九婴、霁儿，还有阿无，一个个因她而死。
说到底，自己才是该死的那个。
聂音看着顾绛，不觉想起年幼时和他在一起的画面。
不知情爱，却两小无猜。
若要死，这一次就死在他手里吧……
顾绛压着涌上喉咙的腥甜，缓缓走到她面前，抬起微凉的手轻抚那长脸：“是我没保护好你，更辜负了你。”
他脸色瞬白，却仍旧强撑着口气：“漫长的时间里，我最后悔的，便是没能守住你，聂音，若能回到从前，我什么都不要了……”
聂音望着那双眼中莫名的诀别，心不觉一紧。
顾绛想将她拥入怀中，可最后还是垂下了手，转身朝顾玉走去。
他背对着聂音，抬手覆于胸口。
聂音将在原地，错愕地看着顾绛将手里的神格融入顾玉的胸口。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那消瘦的人吐出一口鲜血后摔倒在地。
“顾绛！”
聂音心骤然紧缩，飞身接住那好像随时会消散的人。
顾绛抬起煞白的脸，露出抹欣慰的笑：“我知道……你，你心里还有我……”
聂音鼻尖一酸，微张着唇却说不出一个字。
顾绛艰难地抬起手擦去她眼角的泪水，安慰道：“别哭，我还有……两滴心头血，足够我去轮回转世了。”
他不能杀她，根不能接受她再一次离去。
与其这样，不如和她一起走。
这时，医仙忽然出现，发觉顾绛体内神格不在，吓得立刻跪了下来：“帝君，您已没了心头血，现在连神格都……”
这话让聂音一怔：“你说什么？顾绛的心头血呢？”
医仙也不再隐瞒：“娘娘，您复生时记忆和神力都被忘忧潭水封住，是帝君用心头血解开的，您不肯回九重天，帝君也不愿闭关疗伤，神力已经枯竭了……”
一番话如道道响雷在聂音耳畔回响。
她看着怀内自己曾爱之深，恨之切的人，心底复杂的愁绪翻江倒海。
“为什么？”为什么从前那么对她，如今又为了自己耗尽神力……
顾绛眼中蒙上一层泪：“因为……你是我的小丫头。”
久违的称呼让聂音心一震。
她垂下头，唇线颤抖着挤出个凄然的笑容：“于你，我一直都是输的那个……”
聂音轻轻放开他站起身来。
顾绛眸色微怔，心里莫名升起丝不安。
聂音望了眼遍布乌云和雷电的天后看着顾绛，目光渐深：“我不想欠你一分一毫。”
听了这话，顾绛愣住。
泪水划过聂音弯起的唇角，她抬起手覆在胸口。
顾绛心一颤：“你要干什么？”
说着，不顾一切地站起身就要去阻住，可聂音一挥手，他便被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
顾绛抬眸，那灌满情深的双眼让他肝肠寸断。
聂音含泪漾出个笑容：“顾绛，我原谅你了。”
第四十一章 一丝可能
顾绛红了眼，朝医仙怒斥：“还愣着干什么，快阻止她！”
医仙慌忙上前，却被聂音一掌击退。
“聂音！”顾绛看着她，浑身每一处都因心底那抹不安而剧痛起来。
聂音深吸了口气，生生将体力的神格抽出。
疼痛让她脸色一白，她却还是将神格轻轻融进顾绛的胸口。
“住手啊！”顾绛嘶声喊着，侧额和脖颈青筋如伤痕鼓起。
聂音非但没有收手，反而将所有神力都渡给了他。
淡青色和金色的光芒在两人身侧相互交织，聂音的红唇渐渐变白。
当最后一点神力都离开身体后，她双臂一垂，整个人都倒了下去。
顾绛冲过去将她接住怀里，眼底一片慌乱：“聂音，聂音！”
聂音靠在他身上，竭力睁开眼，却觉呼吸都能让整个胸腔发痛。
顾绛猩红着眼瞪向医仙：“救她，救不了，我就杀了你！”
医仙跪在原地，眉目间都是无奈。
聂音抬眸，气若游丝：“我对不起的人……太多，我也无颜面对……父神，若能成人，历生离病死……也好，若不能，我便化作那……风雨霜雪……无牵无挂……”
她艰难地吞咽了两下，泪水从眼尾滑落：“神……与天地共生，往后百年、千年……万年，你都，都不要……忘了我……”
顾绛颤抖的双臂紧紧抱着她，声音嘶哑的不像话：“你不是说我记性差吗？我会忘记的，你别走，我就忘不了了。”
闻言，聂音无力地笑了笑：“霁儿，是……我们的儿子……”
说话间，她摊开手，一个小小的神格在掌心中散发着光芒。
顾绛眸色一紧：“霁儿……”
聂音将神格放入她手中，简单的动作已经耗尽了她所有力气：“他长得……像你。”
话落，她慢慢闭上了眼，手和头无力垂落。
顾绛瞳孔骤然一紧，心恍惚都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
怀中人泛出青色柔光，身躯慢慢化作无数花瓣飞向天空。
刹那间，乌云散去，花瓣朝穿透云雾的阳光而去，最后尽数消失在天边。
顾绛看着空荡的怀抱，仅存的理智渐渐被痛彻心扉的剧痛侵蚀。
他握着霁儿的神格，仰天嘶声大喊。
“聂音——！”
……
一千年后。
九重天，择天大殿。
一六七岁的男童从殿门外探出个脑袋瞧了瞧里头后，蹑手蹑脚绕过柱子爬到座上男子身后捂着他的双眼。
“猜猜我是谁。”
听了这话，顾玉忍不住笑了笑：“是念遥对不对？”
念遥松开了手，垮下了小脸：“父君肯定早就看见我了。”
顾玉将他抱进怀内：“你这个小鬼头，不去跟星君们玩，跑来闹你父君。”
念遥被他挠的咯咯直笑：“父君，顾绛伯伯何时回来？”
闻言，顾玉脸色微微一变。
未等他回答，一天将走了进来：“禀帝君，紫薇星君有事求见。”
“传。”
顾玉应了声，将念遥放下：“乖，等父君处理完事务便带你去找顾绛伯伯。”
念遥乖乖地点点头后离开了大殿。
顾玉看着念遥小小的身影，心绪惆怅。
当年聂音再度陨落，顾绛几乎崩溃，寻遍六界再难找到复生之法。
他在父神庙跪了十天十夜，才换的父神一丝指引。
聂音触犯天条，已入轮回，只是千年不能转生凡人。
念在当初她为了苍生牺牲了自己，只要历千年轮回便能重回九重天。
六界之中，也许花草是她，也许猫狗是她，也许刚化形却因雷劫而丧命的妖魔也是她。
然顾绛却毫不在乎，他毅然将帝君之位让给了顾玉。
带着霁儿的神格踏遍六界，只为寻找那一丝可能。
第四十二章 千年
露水点点，薄雾冉冉。
草长莺飞，枝头新芽如春笋不断冒出。
带着凉意的风掠过桃树，片片粉瓣飘摇落地。
卯时刚过，杭州城便传来阵阵唢呐喜乐，原来是礼部尚书的女儿与当朝将军成亲。
十里红妆，喜庆气息不亚于新年。
恭贺将军之喜的百姓里，一月白色身影如仙鹤屹立其中。
顾绛看着那八抬大花轿，目光微凝。
千年来，他看过无数次凡人们婚嫁，每一次都能让他想起自己和聂音的成亲那天。
神成亲并不像凡人繁琐，只去三生石刻上两人的名字即可。
在聂音离开后，顾绛也曾去那儿刻上自己和聂音的名字。
然而写下“聂音”后，它便会像尘土消散。
因为天界已经没有叫“聂音”的神了。
想到这儿，顾绛垂眸，眼中是遮不住的落寞。
但想到千年已过，聂音已经投胎成了凡人，他心中的大石头稍稍轻了些。
这样一来，他更容易找到她了。
顾绛沉叹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去，却听身边的人说。
“听说将军从苏州找来一个戏班子，请所有宾客听戏呢。”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那个人称‘醉花音’的……那花旦叫什么来着？”
“聂音！见过的人都说她貌比西施，只可惜咱们入不了席，要不然也可睹美人风采。”
听见“聂音”这名字，顾绛心猛地一顿。
是巧合吗？还是自己听错了？
他望向将军府，神色渐深。
他不愿放过一丝是聂音的可能，哪怕只是恰好同名同姓，他也要过去看看。
将军府内宾客众多，饮酒贺喜间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戏台子上。
隐身于台下的顾绛视线也跟着他们停在上面，不知怎么的，他的心好像慢慢地提到了嗓子眼。
曲笛响起，一个身着粉衣的花旦挪着莲步慢慢走上台。
折扇在她葱白的指间轻开，婉转如莺的声音霎时激起众人的兴致。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于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好！”
在一片叫好声中，顾绛却连呼吸都不敢过重。
即便花旦涂着浓重的妆，可他仍旧从那双熟悉的眼中看到了聂音的影子。
几曲毕，花旦退了下去。
房内，在其他人还为着下半场忙碌时，聂音已经卸了妆换好常服
这时，一个小厮将一装满银两的匣子放到她面前桌上：“这是将军赏的。”
聂音一愣：“劳烦小兄弟替我谢过将军。”
她看着白花花的银两，却提不起一点兴趣。
若非爹娘无力抚养，将她卖入戏班，她又如何成为他们取乐的玩意儿呢……
聂音叹了口气，拿起匣子正准备把它放进包袱里，却在转身后被眼前突然出现的男人吓得浑身一颤。
“砰”的一声，匣子掉落再地，她面露惧色地后退到柱子后：“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顾绛看着那张魂牵梦绕了千年的脸，眼眶一涩：“聂音……”
听见这陌生男子叫自己的名字，聂音眼底掠过丝诧异：“你认识我？”
可她好像并未见过他。
顾绛强压下心底的悸动，放轻了声音：“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四十三章 一世安康
戏班辗转到了汴梁。
客栈房内，聂音刚把外衣脱去，顾绛便又现身于房内。
她面色一红，慌忙躲到屏风后：“你这个妖怪，滚出去！”
听了这话，顾绛无奈。
他不知解释了多少遍自己是神，可现在的聂音一直都把他当做妖怪。
自从上回在将军府被她当登徒子骂出去后，他特意回九重天问命格星君，确认她就是聂音才放下了心，然而她却对自己分外抗拒。
顾绛背过身，沉声道：“我不是妖怪，我是……”
话还没说完，聂音已经穿上衣裳一边跑了出去。
“……”
聂音从店小二那儿问到最近的庙宇是城外的白马寺后，跟班主打了声招呼便去了。
顾绛担心她出事，便隐身跟在她身后。
白马寺。
檀香冉冉，来来往往皆是上香拜佛的人。
聂音跪在蒲团上，诚心叩拜：“我佛慈悲，小女被妖怪缠身，还望佛祖显灵……”
听着她低声的呢喃，顾绛又无奈又好笑。
他要怎么样才能让她相信自己是神并非妖怪。
聂音还觉不够，又去求了道护身符。
正当她准备离开时，住持忽然走了过来：“女施主留步。”
聂音一愣，行了佛礼：“住持。”
住持看着她，缓缓道：“女施主灵气缭绕，近日可是遇上了贵人？”
“贵人？”聂音一头雾水，自打从杭州到这儿，除了那个叫顾绛的男子，她没遇上其他人。
难道说这贵人就是他？
聂音小心地问：“是贵人不是恶人？”
住持摇摇头，笑道：“万发缘生，皆系缘分。”
面对他的话，聂音心里更是不解，可这“缘”字似乎像是根细线，慢慢缠绕住她的心。
难得出来一趟，聂音很快被庙外的春景吸引。
清明刚过，路上不少来踏青的人。
直至傍晚，她才赶回城内，不想汴梁关城门比杭州早一个时辰，她就这么被关在了城外。
正值初春，夜里露重寒凉，聂音蜷缩在城外一破屋内，几次睡去又被冻醒。
忽然，身上一暖，似是被盖上了件厚厚衣裳。
她心一紧，惊惧地睁开眼：“又是你？”
顾绛蹲在他面前，昏暗中，那双墨眸漾着明月般的光芒。
不知是住持的话还是因为此时他好看的过分，聂音慢慢放下了警惕，只是忍不住又问了句：“你真的不是妖怪？”
顾绛失笑：“不是。”
他坐在聂音身旁，努力压抑着想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
聂音往边上挪了挪，小心地瞟了他一眼：“怎么能证明你不是妖怪？”
顾绛问：“你要我怎么证明？”
聂音想了想：“你现原形。”
顾绛笑了笑，挥袖后，他变成了身着白衣，气势凌冽的翩翩俊郎，精心雕刻般的眉宇间竟带着丝帝王之气。
聂音呆呆地看着他身上若隐若现的光芒：“神仙？”
“神是神，仙是仙。”顾绛耐心纠正道。
聂音微蹙了蹙眉：“可你找我干什么？我只是个唱戏的。”
顾绛眉目渐柔：“你可以把我当做你的守护神。”
“守护神？”
“护你这一世的安康。”
面对顾绛那深邃的眼眸，聂音只觉心好似都失控了般跳的越来越快。
更奇怪的是，再细看那张脸，她竟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梦里见过似的。
夜渐深，顾绛将方才一直喋喋不休问着自己九重天上的事，现在却睡着了的聂音抱入怀内。
他轻抚着她红润的脸，低声呢喃：“等你过完这一世，我们一起去找霁儿。”
聂音像是听见了这温声耳语，唇角慢慢扬起。
恍惚中，她只觉自己来到了一个遍地奇异花草之地。
泛着点点青色萤光的神树下站着一个男子，风扬起他的发梢和衣摆，眉如远墨，眼似星辰。
她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你是谁？”
他弯起嘴角，轻轻的声音伴着微风吹进她的耳朵里。
“小丫头，我叫顾绛，你的夫君，我会一直保护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