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名相李斯（公元前？ —公元前２０８ 年） ， 楚国上蔡人。是大学者荀子的学生。 也真是名师出高徒， 李斯学成后， 在秦相吕不韦的门下作幕僚。 其间不断游说秦王， 为吞并六国出谋划策。 公元前２２１ 年， 秦王嬴政统一中国称皇帝后， 李斯为丞相， 他为这个空前统一的王朝的建立作出了很大贡献。本篇《谏逐客书》 的背景是这样的： 公元前２３７ 年， 即秦王嬴政十年， 李斯正在秦国为客卿。 当时韩国有位水工名叫郑国， 多方游说秦国， 建议开凿泾水， 沟通洛水， 开渠以灌田地， 这就是著名的郑国渠， 也就是今天的泾惠渠， 渠长３００ 多华里， 可灌田２８０ 万亩。 自秦王政即位起， 历时十年方竣工。 工程效益且不论， 但当时郑国受派遣说秦修渠的动机是“ 疲秦力， 毋令东伐” 。 这一间谍行为后被察觉。 秦的宗室大臣都劝告秦王， 说各国来的人都不安好心， 请求驱除一切客卿。 秦王于是采纳了他们的建议。李斯是楚国人， 当然也在被逐之列。 被逐途中李斯作此《谏逐客书》 上呈秦王。
秦王幡然醒悟， 立即停止逐客之令，派人把李斯追了回来， 复其职（廷尉， 即最高司法官） ， 用其谋， 后来终于完成统一大业。何以一纸谏书， 而使威名远播的秦王收回成命呢？其高明之处首先在于李斯纯粹以秦王和秦国的利益为论， 力陈逐客之弊， 而私毫不计个人进退。 文中不曾哀告： 微臣效秦多年， 无功劳亦有苦劳， 何忍逐之？ 绝没有这等文字。李斯首先搬出了秦穆公， 他是秦的先王、 春秋五霸之一，当然是有说服力的。 而穆公降服诸侯， 成就霸业， 全赖由余、百里奚、 蹇叔、 邳豹、 公孙支这五位客卿。孝公用商鞅变法， 民以殷盛， 国以富强； 惠王用张仪， 以“ 连横” 破“ 合纵” ； 昭王得范睢， 远交近攻， 蚕食诸侯， 使成帝业。 而商鞅是卫国人， 张仪、 范睢都是魏国人。四位先王， 重用客卿， 大业有成， 令人信服。 这是从正面立证。再说到秦王本身， 其所珍爱之物诸如珠宝、 美女、 音乐也大抵来自国外。 而人才反而非秦不用， 则“ 重声色珠玉， 而轻民人了” ， 是本末倒置的搞法。 李斯此证未免尖刻犀利， 却也切中要害。 这是很成功的反证法。最后的说理， 运用了法家的强国之道， 阐述王者要有博大胸襟， 方能成就三皇五帝的伟业。“ 泰山不让土壤， 故能成其大； 河海不择细流， 故能就其深。” 这是千古哲言。 点睛之处还有将逐客卿喻为“ 籍寇兵而赍盗粮” ， 可谓精妙绝伦。本篇论理精辟， 举证明确， 有的放矢， 前后呼应， 一气呵成。 这等文彩， 也难怪要打动秦王嬴政了。李斯和众客卿果然不负秦王。 在他们的辅佐下， 秦王政吞并六国， 一统天下。 后又废封建、 置郡县， 明定法度， 修筑长城， 北退匈奴， 焚书坑儒， 统一度量衡、 文字、 货币、 车轨……秦始皇似乎奠定了万世基业。 然而， 二世胡亥， 听信赵高谗言， 腰斩李斯， 灭其三族。 空前强大的秦王朝也竞二世而亡， 留给后人许多惊叹。当年秦始皇统一天下， 大抵在于重用客卿。 尤其是李斯以一纸《谏逐客书》 力挽狂澜， 留住众客卿， 可以说是秦王朝崛起的关键一环。在一国的政治与社会生活中， 不同的利益集团、 不同的观点流派之争是在所难免的， 关键在于如何对待大局、 摆脱纷争。 对于那些任人唯亲者、 盲目排外者、 妒贤嫉能者， 李斯的《谏逐客书》 是一面最好的借镜。
谏 逐 客 书
臣闻吏议逐客， 窃以为过矣。 昔缪公求士， 西取由余于戎， 东得百里奚于宛， 迎蹇叔于宋， 来邳豹、公孙支于晋。 此五子者， 不产于秦， 穆公用之， 并国二十， 遂霸西戎。 孝公用商鞅之法， 移风易俗， 民以殷盛， 国以富强， 百姓乐用， 诸侯亲服， 获楚、 魏之师， 举地千里， 至今治强。 惠王用张仪之计， 拔三川之地， 西并巴蜀， 北收上郡， 南取汉中， 包九夷， 制鄢郢， 东据成皋之险， 割膏腴之壤， 遂散六国之从，使之西面事秦， 功施到今。 昭王得范睢， 废穰侯， 逐华阳， 强公室， 杜私门， 蚕食诸侯， 使秦成帝业。 此四君者， 皆以客之功， 由此观之， 客何负于秦哉？ 向使四君却客而弗纳， 疏士而弗用， 是使国无富利之实， 而秦无强大之名也。今陛下致昆山之玉， 有和随之宝， 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 乘纤离之马， 建翠凤之旗， 树灵鳝之鼓。此数宝者， 秦不生一焉， 而陛下悦之， 何也？ 必秦国之所生然后可， 则夜光之璧， 不饰朝廷； 犀象之器，不为玩好； 赵卫之女， 不充后庭； 骏马駃騠， 不实外厩； 江南金锡不为用， 西蜀丹青不为采。 所以饰后宫，充下陈， 娱心意， 悦耳目者， 必出于秦然后可， 则是宛珠之簪， 傅玑之珥， 阿缟之衣， 锦绣之饰， 不进于前， 而随俗雅化， 佳冶窈窕， 赵女不立于侧也。
夫击瓮叩缶、 弹筝搏髀， 而歌呼呜呜快耳者， 真秦之声也；郑卫桑间、 韶虞武象者， 异国之乐也。 今弃叩缶击瓮而就郑卫， 退弹筝而取韶虞， 若是者何也？ 快意当前，适观而已矣！ 今取人则不然， 不问可否， 不论曲直，非秦者去， 为客者逐。 然则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民人也。 此非所以跨海内、 制诸侯之术也。臣闻地广者粟多， 国大者人众， 兵强者则士勇。是以泰山不让土壤， 故能成其大； 河海不择细流， 故能就其深； 王者不却众庶， 故能明其德， 是以地无四方， 民无异国， 四时充美， 鬼神降福： 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 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 却宾客以业诸侯， 使天下之士， 退而不敢西向， 裹足不入秦； 此所谓藉寇兵而赍盗粮者也。夫物不产于秦， 可宝者多； 士不产于秦， 愿忠者众。 今逐客以资敌国， 损民以益雠， 内自虚而外树怨诸侯， 求国无危， 不可得也。（选自《全秦文》）
【译文】
臣下听到官员们正在议论驱逐客卿， 愚臣认为这样的作法是错误的。 从前穆公征求贤士， 从西戎聘请了由余， 从宛国赎得了百里奚， 从宋国迎来了蹇叔， 从晋国延揽了邳豹和公孙文。 这五位贤士， 都不是秦国人； 可是穆公重用他们， 结果并吞了二十多国， 称霸西戎。 孝公采用商鞅的新法， 改变风俗， 使人民生活殷实兴盛， 国家富足强大， 百姓乐于为国效力， 诸侯亲近服从， 先后击败了楚国魏国的军队， 占领千里土地， 直到现在还是政治清明， 国力强盛。 惠王用张仪的的计策， 夺取了三川， 西方并吞了巴蜀， 北方取得了上郡， 南方占有了汉中， 兼并了九夷， 控制了鄢郢， 东方占据了成皋险要地区， 割取了肥沃的土地， 拆散了六国合纵的盟约， 使他们西面事秦， 功劳至今还在。 昭王得到了范睢， 于是废免了穰侯， 驱逐华阳君， 加强了王室的权力， 堵塞了权贵私门，逐渐夺取诸侯的领地， 使秦国完成帝国基业。 以上四位君王，都是靠了客卿的功劳， 由此看来， 客卿有什么地方对不起秦国呢？ 假使四位君王拒而不用客卿， 疏远贤士， 国家就得不到富足的实力， 而秦国就不会有强大的威名了。
现在大王得到了昆山的美玉， 有了卞和的宝璧和随侯的明珠， 挂着明月珠， 佩着太阿剑， 驾着纤离马， 竖着翠风旗，摆着灵鳝鼓。 这几种宝物， 没有一件是产在秦国的， 可是大王却喜爱它们， 为什么呢？ 一定要秦国出产的才可以用， 那么夜光宝璧就不该装饰在宫廷里， 犀牛角和象牙制的器具就不该作为玩好， 赵、 卫的美女就不该藏在后宫， 駃騠良马就不该养在马厩， 江南的金锡不该用， 西蜀的丹青不该拿来作涂彩。 如果所有用来装饰后宫， 充作姬妾， 赏心悦目的， 一定要出产于秦国才可以用， 那么宛珠簪、 傅玑珥、 阿缟衣， 以及锦绣华贵的装饰， 就不该进呈到面前， 而穿着时髦， 艳丽姣美的赵国佳人， 也不该侧立身旁。 那敲水瓶、 击瓦罐、 弹竹筝， 拍着股骨， 呜呜歌唱， 是地道的秦国音乐； 郑卫桑间的靡靡之音， 虞舜周武的古乐， 都是外国的音乐。 现在舍弃了敲瓦罐、 水瓶而听郑卫的歌曲， 不用弹筝而欣赏韶虞的古乐， 这样作为什么呢？ 还不是快乐当前， 适合观赏罢了。 而现在用人则不是这样的， 不问是非， 不论好坏， 只要不是秦国人就不用， 做客卿的就驱逐。 那么所看重的是女色、 音乐、宝珠、 美玉， 所轻视的就是人才了。 这不是统一天下、 控制诸侯的办法啊。
我听说土地广则粮食多， 国家大则人口众， 军队强是由于士卒奋勇。 所以泰山不让土壤， 故能成其大； 河海不择细流， 故能就其深； 帝王不舍弃百姓， 才能显扬他的威德。 因此， 土地不分东西南北， 人民不分本国外国， 经常充实自己的国家， 鬼神就会降福： 这就是过去三皇五帝之所以无敌于天下的原因。 现在大王却要抛弃人民来帮助敌国， 驱逐客卿使他们去事奉诸侯， 使天下的人才畏缩不敢西来， 止步不敢进入秦国； 这就叫做借兵器给仇敌， 送粮食给盗贼啊！物品不产于秦国， 可作珍宝的很多； 人才不是秦国人， 愿意效忠的也不少。 现在驱逐客卿来帮助敌国， 损害自己的人民来有益于仇家， 使国内空虚而外面又和诸侯结怨， 这样要想国家没有危险， 是不可能办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