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收复新疆·
宣威达坂城
张一湖
毁我者不足以掩我之真，誉我者转失其实耳。——左宗棠
（一）威武之师
老湘一军，自咸丰年间创立，积威二十余年。初战江南，征讨太平；转战黄淮，追歼捻军；熬兵陕甘，荡平“回乱”；兵出新疆，一战而复乌垣。此时正是威风凛凛，声名赫赫！
老湘军总统刘锦棠，其职衔全称为：总理行营营务处、总统马步全军、赏穿黄马褂、三品卿衔、布政使衔、骑都尉世职、法福灵阿巴图鲁、甘肃西宁兵备道。其三品卿衔、布政使衔，都是虚衔；骑都尉世职是爵位，可以世袭的；巴图鲁是勇号，是“英雄”、“勇士”的意思；只有甘肃西宁兵备道，是实职。兵备道是文职，居正四品，但由于刘锦棠有三品卿衔、布政使衔，所以，实际应该是享受三品卿的待遇。三品卿是京官，布政使是地方官，居从二品，京官排名靠前，所以，三品卿要排在前面。
此时，在老湘军里，还有一名道员：花翎按察使衔陕西遇缺题奏道罗长祜。罗长祜出自左宗棠幕府，西征时以道员身份佐理老湘军营务，后担任老湘军分统，即老湘军的副统领。
老湘军战功赫赫，猛将如云。陕甘战事结束后，刘锦棠麾下积功至记名提督的就达数十员之多！此次挥师南下，老湘一军中，记名提督就达三十余员，可知名姓者有：
谭拔萃、谭上连、余虎恩、席大成、章洪胜、谭和义、黄万鹏、陶生林、戴宏胜、陈广发、张春发、萧元亨、李隆宝、汤仁和、贺长发、张沛、李有成、陈建厚、李泗益、赵宝林、匡义志、葛致清、彭明达、段柏溪、萧拱照、王义和、申道发、欧阳胜、刘晓山、苏有庆、唐宗尧，还有提督衔的总兵董福祥、吴恒山、朱凌云，等等。
上述记名提督中，又以谭拔萃、谭上连、余虎恩、席大成、章洪胜居前，因为这五人都分别兼着总兵的实职，谭拔萃为甘肃宁夏镇总兵，谭上连为陕西汉中镇总兵，余虎恩为陕西陕安镇总兵，席大成为甘肃巴里坤镇总兵，章洪胜为甘肃肃州镇总兵。在战斗中，这五位常常各自担任一路的指挥，所以，在排名时，他们常被排在前面。
清代武职外官，以驻防将军、旗营都统、各地提督品级最高，为从一品。驻防将军、旗营都统直接听命于朝廷，正常情况下都由满人担任；提督则听命于所在地总督。据《清史稿·职官志》记载，当时全国设置提督岗位约二十三个。总督虽管军事，但不算武职，而算文职。汉人任军职，一般到提督就达顶了。
记名提督，就是没有实际岗位的提督。战争时期，立了军功就要封赏，职务也要调升。老湘军打仗多，立功多，所以，升总兵、提督的人也就多。这些人，虽然官升总兵、提督，但一是没有实缺可放，二则除了带兵打仗，大概也不会干其它的，所以，就一直呆在军营里，以致老湘万余人的队伍，竟多至数十员记名提督，还有提督衔的记名总兵等，更是不计其数。这些人都是百战余生，个个都是带兵打仗的好手、老手！毛主席曾说，干部是决定的因素。老湘军有这么多称职的好“干部”，再加上刘锦棠的率领和老帅左宗棠的统御，当然所向披靡，成为当时名震中外的雄师。
（二）“绝”战达坂
光绪三年三月初一日，刘锦棠率部突然翻越天山！三月初三日，大军达到离达坂城不远处的柴窝铺。刘锦棠即将柴窝铺作为西征军的一个据点，吩咐修筑堡垒，派兵留守。探马来报，达坂城贼军尚不知道官军已经临近。刘锦棠当机立断，令余虎恩、陶生林、黄万鹏等率领马队，以最快速度前进至达坂，占据城外战略高地；令谭上连、戴宏胜、陈广发、谭和义率领步队，直扑达坂。人衔枚，马勒口，全军必须在五鼓以前赶到达坂，对达坂城实施合围！
自上年九月收复乌鲁木齐，年轻的“刘总统”已经“休息”大半年了。这次兵发南路，他决定露一手绝的，一仗就把敌人给打趴下！
诸将闻令即发，众军像离弦之箭，直射达坂而去。前进路上，贼军的十来个骑兵（探马）迎头与官军遭遇。诸将不由分说，将其悉数歼灭。
为阻止官军进兵，阿古柏贼军将湖水引到达坂城外围的草湖里，将草湖一带浸成沼泽，淤泥深及马腹，难以穿行。余虎恩等奋勇争先，率马队率先通过，逼近达坂城。途中又遇到两名敌兵，官军趁势将其俘虏，对其进行审讯，了解了敌情。
五更不到，各路官军全部进抵达坂城。余虎恩、陶生林等排列于城左山岗；谭上连、谭和义、戴宏胜、陈广发等布阵于后山之巅；黄万鹏、崔伟、毕大才等与余虎恩联结一起布成阵势；禹中海、禹益长等又与谭上连、谭和义联结成阵。各路官军对达坂城来了个四面围定，严丝合缝！
新疆三月的早晨，大雾弥漫，达坂城内外一片寂静。朝阳升起，浓雾渐渐散去，这时候，达坂城城头上的守军突然发现，四面八方都是威严整齐的“左”字大军！守军一时大乱，枪炮一顿乱射，也偶尔有伤及官军的。官军根本不当一回事。刘锦棠亲临火线，率随从抵近巡视城池、壕沟。贼军向他疯狂射击。刘锦棠的随从负伤了，刘锦棠的战马中弹倒毙了，刘锦棠全然不以为意，他换上新的战马，继续巡视。刘锦棠巡城，一是进行火力侦查，了解敌军火力配置、战斗力等情况；二是有意引敌军出城接战，给其以歼灭性打击，首先杀下敌军的胆气，甚至趁势攻城，一举夺取达坂城。
然而，城内敌军见官军将城四面未定，官军旗帜招展、人人踊跃，早被吓破了胆，哪里还敢出战？所以，只是对着城外施放枪炮。
刘锦棠一路巡城，一路下令：严防死守，不准一人逃脱！同时，在通往托克逊的要道上构筑工事，准备阻击敌人的增援。
三月初五日，谭拔萃解送开花大炮来到前阵，一共三尊。刘锦棠即令架设炮台，准备轰击。当天，一队五六百人马的敌军从托克逊方向赶来，靠近清军阵地。这队敌军并不知道清军已经包围了达坂城。刘锦棠得报，即命提督陶生林率部迎击。两军相遇，各以火炮、枪弹互射，来敌不知深浅，率队猛扑官军阵地。大概敌军此前从没有遇到过什么硬角色，所以并不怎么把官军放在眼里。余虎恩一看，小子还挺猖狂！当即派出长矛手（《水浒传》里常有的），近身肉搏，立刻杀死十多名敌军。这时候，陶生林、夏辛酉二将分别从左右两翼对敌军进行包抄，敌军一看，开始慌神了，赶紧后退。官军不由分说，趁势追逐，赶上一个，结果一个；赶上两个，结果一双。敌军丧魂失魄，只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正追赶着，前面又出现了一队敌军，约有一千多人。前起溃散的敌军逃入新来的敌军阵里，新来的敌军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掉头奔逃而去。
达坂城的大通哈爱伊德尔胡里还在等着海古拉的救援呢。左等右等，可就是不见救兵到来。城内群情汹汹，爱伊德尔胡里计划率队突围。然而，十六岁就开始打仗的刘锦棠会让他突围么？
刘锦棠命令各军严守阵地，防止敌军冲突。到了夜晚，四面点起篝火，将整座达坂城照得如同白昼。
恐怖一点点袭上安集延贼军的心头，惊慌开始在达坂全城弥漫。
三月初六日，炮台建成。刘锦棠授意参将侯名贵、都司庄伟（左宗棠麾下炮弹专家）将大炮安放到位，要求首先将敌军炮台轰毁。然后，炮击延伸，依次轰击月城、城垛，再延伸至城内。
当晚初鼓以后，在刚刚宁静下来的夜色中，刘锦棠军三尊大炮突然一齐喷射出巨大的火球，轰然巨响震天动地。接着，三尊大炮轮番轰响。刘锦棠命令：炮击不准间断！
城内炮台倒塌了，月城也被轰开了。最后，侯名贵、庄伟等干脆来了个绝的，竟然一炮命中了城中的火药库！
砉然一声，山催地裂，大风骤起，火焰更张，引烧贼储药弹及所有开花子，砰訇震撼，贼中人马碎裂，遗胔堆积。（《左宗棠全集·奏稿·攻克达坂城及托克逊坚巢会克吐鲁番满汉两城详细情形请奖恤出力阵亡各员弁折》）
火药库被烧，城内敌军彻底崩溃了！兵士们不顾一切打开城东门，一团团往外冲，但他们出逃的路早被堵死，冲到前面的早倒在了官兵的枪子和刀矛之下，剩下的又退回城内。
刘锦棠发布命令：凡是捉到城内穿着不一样的人，有赏。所谓穿着不一样的人，就是安集延各级指挥官。一时间，所有安集延的各级官长，除被打死的外，全部都被捉拿到了刘锦棠的帐下。
三月初七日，战斗结束。此役敌军没有一人一骑漏网。统计此役战果：
炮毙、阵毙、焚毙之贼二千数百余名，生擒一千二百余名，夺获贼马八百余匹，精利枪炮军械一千四百余件，大开花铜炮一尊。（《左宗棠全集·奏稿·攻克达坂城及托克逊坚巢会克吐鲁番满汉两城详细情形请奖恤出力阵亡各员弁折》）
此役生擒安集延大通哈（总管）一名、胖色提（营官）六名、安集延与南八城玉子巴什（哨长）五十八名等官长职员。官军阵亡员弁勇丁五十二员名，受伤者一百十六员名。可以说是以微小的代价取得了巨大的胜利！翻开古今战史，在攻坚战中取得这样的战果，特别是己方人员伤亡如此之小，应是非常罕见的。
（三）战后安置
左宗棠一向高度重视战后安抚，并将其作为战略战役部署的一个重要部分，在战前预先进行布置。他也不厌其烦地教导麾下各将领，务必严肃军纪，不准趁战乱抢掠百姓。每战之后，对于俘获人员和当地百姓都要做出妥当安排。刘锦棠、张曜等都能非常好地领会左宗棠的秉承和用心，总是认真执行左宗棠规定的各项政策和纪律。
达坂战役结束，刘锦棠就令道员罗长祜提讯俘获的安集延官长。通过审讯，罗长祜了解到，在此次战役中被生擒的人员，有安集延人，有南八城及吐鲁番、托克逊等处的维吾尔族人，有喀喇沙尔土尔扈特种人（蒙古族人）和本地回民。
安集延大通哈爱伊德尔胡里愿意投降清军，并请求清军允许他写信给阿古柏，劝说阿古柏投诚，将白彦虎捆绑送交官军，并缴回南八城。安集延被俘胖色提等都说，可以劝说阿古柏投诚。刘锦棠试探爱伊德尔胡里，说打算派他回去劝说阿古柏。但是，爱伊德尔胡里坚持要留在军营以明心迹，只派亲信回去。刘锦棠于是将爱伊德尔胡里等一干安集延被俘将官交给余虎恩和乌鲁木齐提督汤秀斋等羁押看管，而遣派爱伊德尔胡里的亲信等回去与阿古柏沟通。
英国人曾说，他们派人专门和阿古柏讨论过投降的事情。他们告诉阿古柏，清朝领军的现在换了左宗棠（此前是景廉等），这个人是非常厉害的。英国人此后还自作主张地代替阿古柏向清朝总理衙门“乞降”。总理衙门为此咨询过左宗棠，但左宗棠一是反对英国人干预，二是对这件事本根不予置信。但从此次爱伊德尔胡里主动请求劝说阿古柏投诚来看，则似乎证明英国人所说，可能真有其事。爱是阿古柏集团的核心成员之一，他这样有信心劝说阿古柏投降，证明阿古柏一定考虑过、说过甚至安排过向左宗棠投降的事情。而阿古柏在战前即考虑投降，说明他是非常畏惧左宗棠的赫赫威名的。
除以上安集延人之外，刘锦棠一遵左宗棠的既定政策，将南八城的维吾尔族人、土尔扈特种人和土著回民等，无论官兵，一概释放，并发给衣服、粮食。官军与其约定，官军进剿，所到之处，要求这些人作为内应、提供情报，或者劝说敌军头目等前来投诚，届时当重重有赏。这些战俘，本来是等死之人，现在突然又得回了性命，如何不感激？于是顿首叩谢、欢呼雀跃而去。
官军所攻取的这一座达坂城，是阿古柏为防御官军、特地于两山之间的隘口处建造的一座新城，实际上是一座军事堡垒。所以，城内平民百姓似乎不多。
在官军南进之前，达坂就有三百余名回民，曾经偷偷跑到乌鲁木齐，请求官军庇护、安置。达坂收复后，刘锦棠对他们给以特别优待，安排他们到达坂旧城，指给地方，发给耕牛种籽，令其耕垦栽植，安居乐业。
（四）战役盘点
达坂城战役，无论从哪个方面衡量，都够算得上是战争史上的经典战例。达坂城战役的巨大成功，主要取决于以下数点：
一是充分了解敌情、决策果敢。刘锦棠久经战阵，指挥经验非常丰富，而且自成风格。他在距离达坂城只有两、三天路程的乌鲁木齐驻扎了半年之久，必然早已派出侦探，将达坂城以及托克逊、吐鲁番等地的情况摸了个遍。加上，从达坂逃出两三百本地回族人到乌鲁木齐投向官军，这些人自然会将达坂城的情况汇报给官军。所以，可以肯定，刘锦棠在出兵之前，对敌情是非常了解的。
达坂城守城敌军共计约三千五百名以上，刘锦棠一军马步二十营（左宗棠在给朝廷奏报吐鲁番战役时称“刘锦棠于三月初一由乌鲁木齐率马步十九营逾岭而南”，在奏报达坂、托克逊战役时又称“派道员罗长祜……，率马步六营，分由东南进吐鲁番；刘锦棠自率……马步十四营，由西南进，直捣托克逊”，则合二十营之数。以达坂、托克逊报居后，应为准数），一万二、三千人，为敌军的三倍。我军士气旺盛、武器装备精良，远超对手。所以，刘锦棠果断作出了全歼达坂守敌的决策。
二是战役发起的突然性。左宗棠原部署大军南进，要视金运昌一军进止时间而定。左宗棠依次安排：金运昌兵过巴里坤，则张曜嵩武全军自哈密西进（指向吐鲁番）；金运昌兵过古城，则徐占彪蜀军全军南进（指向吐鲁番）；金运昌抵达乌鲁木齐，刘锦棠将乌鲁木齐防务交给金运昌并妥商后续部署之后，即率老湘军南进（指向达坂、托克逊）。据此估算时间，左宗棠认为，四月初发起战事为比较妥当。但是刘锦棠不能等这么久了。或者说，他已经等得太久了。他要求提前到“花朝”（二月十二）前后发起战事。然而，他并没有直接向左宗棠报告自己的想法，而是将自己的想法写信告诉左宗棠身边的谭心可。左宗棠一看来信，心里不禁一声“咯噔”！他担心刘锦棠孤军冒进，惹出祸来，不堪收拾。他当即调整部署，命令张曜、徐占彪提前行动，不要等金运昌，同时，又急命金运昌一路急速行进，一路自巴里坤、古城、乌鲁木齐择处布防，保护运道，先不要赴乌垣与刘锦棠会晤。刘锦棠随后也正式向左宗棠禀报：择定三月初一日南进。——六十六岁的左宗棠，打仗历来要求稳操胜算，不算到十分、十二分不肯出手；而三十岁刚出头的刘锦棠则意气风发，英锐果敏，热血沸腾。左宗棠当然欣赏刘锦棠的这种风格，但是，又特别担心他会遭受挫折（刘锦棠父亲、叔父都死于战阵），屡屡提醒、要求刘锦棠不要急躁。所以，刘锦棠此次进军，不但出乎敌军的意料，甚至也出乎左宗棠的意料。事后证明，官军包围了达坂之后，托克逊的海古拉、白彦虎等还以为刘锦棠部尚在乌鲁木齐。由于战役发起的突然性，使敌人根本丧失了任何可资转圜、逃跑的时间和空间。
充分了解敌情、我情，决策正确、果断，再由于战役发起的突然性，我军完全彻底掌握了战役的主动权，绝不给敌军以任何还手、逃脱的机会，因而胜于易胜，胜于已胜。
达坂一战，关门打狗。官军威风凛凛，雷霆万钧；贼军死伤狼藉，无一人一骑漏网。刘锦棠打出了西征军的神威，足使阿古柏贼军闻风丧胆，起到了“一战定胜负”的作用。达坂战役之后，南八城敌军几乎是一触即溃、望风而逃，官军从此没有遇到十分有效的军事抵抗。
刘锦棠坚定执行左宗棠的安抚政策，将被安集延裹挟的各地回民群众释放回乡，使南八城百姓了解官军政策、了解朝廷的恩德，因而很大程度地起到了孤立、瓦解敌军的作用。
（五）须发为白
不过，左宗棠为达坂城战役还真是捏了一把老汗！迟于刘锦棠行动的张曜、徐占彪，相继报来收复吐鲁番满汉两城的捷报，而达坂那边则一直无声无息！这简直让左宗棠到了寝食难安、坐立不宁的程度。他在接到张曜捷报之后，分别写信给张曜和受刘锦棠派遣率部参加吐鲁番战役的罗长祜，询问达坂城战况。
他在给张曜的信里说：
毅斋意在聚而歼旃，俾夷回有所震慑，庶南八城易于措手。惟攻坚无善策，除开花大炮外，惟掘地道轰攻一着，然遇剧贼誓死固守，则两策亦复难于见功，且精锐多伤，军气或因不振，频年见闻所及，盖亦不少。毅斋精于用兵，此次不欲避难就易，尤见其忠勇。惟鄙怀不能释然，顷接罗孟威（罗长祜）与谭心可书，略悉其进攻布置大概，所言古局运粮维艰，乌垣存粮无几，而所部队骡日久疲乏，深虑挽运不供。弟虑其因军食不充，或迫促从事，致多损折，又虑屡攻未下，致军情忿激，堕贼计中，展转图维，愈为焦灼。孟威会克吐鲁番后，未知仍反达坂城否？一切如何计议，并无只字见告。（《左宗棠全集·书信·1379.答张朗斋》）
从上文看出，左宗棠最为担心的是攻坚不利，官军遭受挫折，甚至损失精兵强将。二则他从罗长祜写给谭心可的信中了解到，刘锦棠一军粮运困难。他担心刘锦棠因为粮运困难，所以在并无十足把握的前提下仓促开战，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官军就有可能被敌军黏住，堕入敌人的圈套。“展转图维，愈为焦灼”，八个字，透露出一代元戎左宗棠深深的忧虑与不安。
他又写信给罗长祜，询问达坂战事：
数日内盼达坂捷音未到，即尊处会克吐鲁番之禀亦未见到，未审达坂战事云何？以局势论，官军持满而发，攻此斗大之城，纵贼众且悍，亦断无他虑。惟攻守之势既殊，长围早合，贼处必死之地，其困斗自在意中，虽只零星小丑，亦未可轻视。毅斋英锐，用军最精，自知相机而动。而攻坚除开花大炮及地道两着外，别无长策，万一穷寇负隅，坚固不出，两策并用而缺口终难抢入，损折必多，数次如斯，则锐气销磨，恐难复用。此仆之所反复筹维不能释然者也。（《左宗棠全集·书信·1381.与罗孟威》）
主力部队“锐气销磨，恐难复用”，那将会是多么严重的后果？那将会断送刘锦棠、老湘军的政治前途！更为严重的是，如果那样的情况出现，整个西征的军事行动都将遭受重大挫折，收复新疆的进程将被迫停滞，收复新疆的战略目标将增添不可预知的变数！“展转图维，愈为焦灼”，“反复筹维，不能释怀”，透过这些文字，分明能够看到左宗棠须发为白的情状，感受到一位疆场老臣的深深忧苦。
当然，这只是一场虚惊。原因是刘锦棠在处置好达坂城一应事务之后，于三月十三日（当日收复托克逊）才向左宗棠报捷。刘锦棠的捷报是从乌鲁木齐、古城一路呈递的。张曜、徐占彪等部于三月十三日完成吐鲁番战役，其捷报是由吐鲁番、哈密一路呈递的。张曜的捷报约于三月二十九日到达肃州，而刘锦棠的捷报则迟至约四月二十五日才到达肃州，左宗棠硬是在焦灼之中等待了一个多月的漫长时间（四月十三日，朝廷还下旨催促左宗棠速令刘锦棠等攻克达坂）。张曜发出捷报并致信左宗棠时，只说刘锦棠派罗长祜率部会攻吐鲁番，而竟然忘了说达坂城已经攻克！
张曜收到左宗棠的信，即刻回信左宗棠，告知达坂、托克逊战况，左宗棠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放下来。然而，刘锦棠的捷报仍然没有送到！
光绪三年四月二十五日——距离刘锦棠攻克达坂一个半月又三天，刘锦棠的捷报才来到左宗棠的手中！左宗棠在以“无比激动的心情”写完给朝廷奏报后，写信给刘锦棠：
得托克逊捷报，幸慰何如！月余以来，总以未得达坂捷报为疑，而罗观察（指罗长祜，清时道台美称观察——作者注）按月初七日辰刻达坂所寄营务处谭心可函，又盛言贼守之坚，未言可望得手与否，鄙怀不能释然。嵩武孙提督、徐提督所报三月十三日会克吐鲁番情形，详于十一日以前而略于吐鲁番会克，盖不知是日雄斾并复托克逊也。罗孟威又为未将攻克达坂情形叙入见告。朗斋时尚在途，仅据孙、徐之报转禀，亦未及尊处达坂战事。（《左宗棠全集·书信·1386.与刘毅斋》）
稍后，左宗棠又在致刘锦棠信中说：
连接托克逊所发捷报及各函，比即草疏具陈，由六百里驰递，想天颜有喜，赏赉攸隆，凡关心大局者莫不庆幸同深也。此次得机得势，尤在达坂擒斩无遗，足令狂贼丧胆，惜得报迟迟，未克先达宸聪，殊深怅惜。十五日行查各地方营讯之檄甫发，而尊处两捷报亦至，遂濡笔草奏，叙次精整，足彰伟伐，私怀亦畅。
可想而知，当攻克达坂、收复托克逊的捷报终于来到左宗棠手中的时候，左宗棠该是何等的高兴，何等的欣慰！然而， “殊深怅惜”、“私怀亦畅”则隐含着左宗棠对刘锦棠的委婉告诫乃至自己对于此事的层层怨意。这还说明，刘锦棠于体谅老帅一层，尚嫌不足。
刘锦棠出身将门，不像张曜、金运昌那样出身贫寒，加上才干超群，战功卓著，远出群伦，所以，难免会有一些骄气与傲性，言行不像张曜、金运昌那样圆融、收敛，左宗棠看在眼里，颇以为忧，所以，常常告诫。达坂、托克逊战后，左宗棠在给刘锦棠的信里，再次殷殷劝诫：
惟“宁静致远”四字相嘱，余无他言。（《左宗棠全集·书信·1386.与刘毅斋》）
宁静致远，即保持内心的平静，要目光长远，不要被眼前的胜利冲昏头脑，更不要因为胜利而骄傲自大。
编辑：子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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