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佛山南海维尚五厂的车间里，每一块加工板件都有自己的“身份证”——一个工业互联网标识，制造实现“一码到底”。数智化升级后，工厂日产能提高了10倍。不只是生产过程，在生产的“前端”与客户沟通，以及“后端”的装修过程，这家企业实现了全流程数字化。
相距大约20分钟左右车程，在佛山源田机加车间里，有一个“快递小哥”。“小哥”按照运输车上的配置电脑显示屏指引，一个人就可以配送全车间的物料，大数据指引流程，轻重缓急、配送多少，有条不紊。这个电脑显示屏的背后，是整个厂区数智化改造做的有力支撑。改造后这车间的生产效率提升了25%以上，库存节省了200万元左右。
如果说，从切入制造业领域已具有IT基因的维尚，凭借跨界发展优势和多行业敏锐度提前进入“新赛道”，是制造业转型的先锋样板；那么，坚持40年如一日专注床具机械生产的源田，就是更多“腰部”和中小企业，尤其是传统制造业可学习、易复制的真实范例。
近日，南都记者深入走访制造业大市佛山的数智化示范工厂和车间，这些企业近年的实践给制造业带来了四点启发：数字化要因企制宜，解决短板或痛点；老板的支持非常重要；技术是工具，能自己培养人员；善用政策资源。
实践
家具厂里
每块板都有自己的“身份证”
在维尚五厂偌大的车间里，鲜见工人走动，犹如一个个“大通铺”似的生产线握手相连，井然有序。
在这里，每块板件都有自己的“身份证”——一个工业互联网标识二维码。一块块加工的板件有序向前移动，每完成一个流程，在扫描“身份证”后就被机器人“抓”到下一个工序上。在车间，各小组生产实时记录的看板抬头可见，车间各工序的加工进度和设备状态清晰显示。管理层可以随时查看车间主要流程的加工总量、生产效率、设备利润率等关键数据，以便优化整个车间的生产流程。工人能通过看板把握生产进度。据了解，维尚家具实现数字化转型后，节约了30%以上的人力资源成本。
维尚五厂车间内
生产环节的升级，只是这家企业数智化改造的其中一环。生产制造的前端，在“新居网家居在线平台”上，企业在线和全国各地的客户交流，然后根据需求将客户引导至线下最近门店。后续根据客户需求做设计效果图，在“云设计平台”中，设计师可以调用百万级的数据资源为客户做定制化方案，客户满意就可以下单。下单后，全国各地的客户订单便汇聚到佛山工厂的订单管理系统，进入“虚拟制造”环节，最后就进入柔性生产环节。
一个配送员供应全车间配送
库存能省200多万元
同样是位于佛山南海，另一个工厂“长得”并不太像一家机械制造厂，园区小桥流水、盆景山石、绿树成荫，隔着茂密植被记者还发现了一个小果园。这家企业的数字化智能化转型，在聚焦产品和客户的同时，特别关注的是“人”——园区的工人。
在源田的机加车间里，配送员驾驶着送货车跑来跑去，忙而不乱。依托电脑显示屏上的大数据指引，去哪里取货、到哪里送货、取送多少、谁更优先，十分清晰。而过去，车间里这样的“快递小哥”至少有三名以上，还时常发生因为人工、纸质派单的流程不够科学，有些工人实在“等不及”配送员了，不得不直接把零件“人肉”搬到下一个工序去。
不仅如此，数智化改造前，除了送货员还需要一个仓管员，每个小组把需要的零件派单到仓管员，再由仓管员把这些零件从仓库拿出来交给配送员。作为一家能生产床具机械领域全套设备的制造企业来说，生产的产品不算“非标”，已有至少三大系列上百个品种，细分到班组至少有500项，平均每位工人手上至少十几二十种类型的工单。
如果没有一个大数据管理系统，不仅生产流程中很多问题不能及时反馈，就连配送环节也经常出现比如差某个零件导致生产环节延迟的问题，产能不平衡，仓储也不够科学。
数智化改造后，机加车间生产环节一二三四步要做什么，这个星期要做什么都非常清晰，需要的物料也一目了然，原来的半成品仓已无存在的必要。工人可以派驻到更需要的岗位，库存也节省了，可以避免某些物料囤多了浪费，某些物料因为差件影响整个环节进度。
妥妥地提质降本增效。
源田机加车间
工人不仅知道“该干啥”
更清楚“每天赚多少钱”
这样的例子在车间还有很多，比如在报检环节，以前员工按图纸加工完成，把图纸挂在报检栏，巡检检验后把图纸带到生产办公室，由文员录入电脑，再由调度把图纸派给下一道工序。这样一来，一个零件中途等待的时间在4-12个小时不等。改造后，系统直接采集数控机床数据，员工在工控机床上点击开始、结束时间对比，实时报完工，实时通知质检和调度。减少的不仅是中间环节的时间浪费，还可以分批报检，拆单派工，支持分屏操作。
数智化转型升级，车间实现了无纸化操作，并由系统计算工资以及员工绩效。不仅让工人们清晰地知道“该干啥”，还能直观知道自己每天“挣了多少钱”。
“以前工人还要存着这些工单，以便核对工资，现在不用了。”源田公司信息化主管欧桥峰举了个直观的例子，“ERP实施后，工人已经习惯并坚持要管理人员开电子工单；MES实施后，工人选择性作业的情况不复存在了。”
从关注员工出发，也让员工工作的价值发生了改变，更激发了主观能动性和积极性。
源田机加车间
经验
数字化不是全部做、盲目做
要因企制宜解决短板或痛点
要推动数字经济和实体经济融合发展，当然也要因企制宜，不能为数字化而数字化。“数字化不是全部做、盲目做”是维尚的实践经验和心得之一，做数字化首先是想清楚解决企业发展的短板或者痛点。
2000年时企业还在做家居CAD软件服务，发现很多客户在定制家具方面有需要，于是企业就成立了“维意定制”和“尚品宅配”两个品牌，为客户做定制家具设计。但另一个问题是，当定制家具设计方案做好之后，企业外发加工时又面临新的问题：当时整个行业的加工制造水平很难做到小批量、多品种、柔性化的大规模生产。
随后，拥有着IT基因的维尚家具在2006年创业，成为一家依托于科技信息创新迅速发展起来的全屋家具定制企业，也是一家传统家具行业向家居服务业转型升级的典型企业。
转型的动力还来自企业对需求趋势的预判。
“家应该是什么样的？我们认为家应该是个性的、定制的。”维尚家具的科技项目经理黄国维介绍，最初公司把装修公司、家具公司要做的事情拿到了工厂，结果又面临几个实际问题：首先，客户难以看到未来家的效果；其次，一家一家定制家具效率很低，品质好不好、服务能不能跟上、是否环保，生产过程有无追溯，都是难点。此外，过去一轮城市发展浪潮中，房地产市场的发展也成为新一波发展契机。
于是，面对不同的发展痛点和契机，这家企业就搭上数智化的“翅膀”，一路不停地改造下来。
现在，维尚围绕家居数字化转型，基本完成定制家具生产全流程的数字化。一方面通过重构装修服务链条，打造从全屋设计仿真虚拟装配AI供应链装修施工调度和作业平台等，实现装修全流程数字化、标准化、透明化。
数智化改造后，维尚工厂有效解决了个性化和大规模生产的矛盾，实现了综合利用率，材料的利用率达到93%。库存生产至订单的处理能力1万个以上，交货周期控制在10个工作日左右。
“老板的支持非常重要”
高层要有决心中层要有担当
和更多制造业企业一样，源田在发展历程中也遇到了瓶颈。驱动源田下决心推动数字化转型的，也正是企业面临的问题与痛点。
“当时企业存在的痛点很多，严重影响了企业的发展。比如执行不彻底、协同总失调、过程不透明、配装总缺件、工时不合理等，这都是公司当时存在的问题。”欧桥峰介绍，时任源田公司董事长的李德锵为改革开放后第一批创业者，因工作原因需到外国参加展会、拜访客户，有机会接触新事物，信息化意识强，乐于接受新事物、新工业。当发展遇到瓶颈时，企业如何走好高质量发展之路？李德锵决定，推动源田公司数字化智能化车间建设。
早在2005年，源田已开始上ERP的系统，成为佛山第一家使用该系统的企业。2017年，这家企业又提前用上了生产装配MES系统。佛山市源田床具机械有限公司总经理李继业列出一串数据，在应用了生产机加MES系统后，车间的生产效率提升了25%以上，人员精简25.6%，交付率从89%提升到了100%，交付周期缩短了20%，产品合格率上升到99.95%，库存节省了200万左右。
南都记者在采访时留意到一个细节，和很多佛山传统制造业企业一样，这家企业的创始人有着佛山企业家的低调实干、敏锐度和危机意识。作为电脑和智能手机都有点“玩不转”的“创一代”，企业领军人不断学习国际国内行业先进经验、始终深入一线发现企业发展存在的问题和短板，有着及时“破题”的行动力和魄力，让这家传统制造企业，每一步数智化都走在了佛山前列。
如果说企业数智化转型能在行业前列“迈出步”，是“创一代”的魄力，那么转型成功让“步子落地”，少不了包括核心骨干和每个员工的共同努力。欧桥峰总结为：“高层要有决心，中层要有担当。”
技术研发 能自主培养人才
数智化是发展趋势也是企业发展的“必答题”，除了要考虑企业自身的短板，技术自主可控和人才自主培养，也十分重要。
在这次交流会上，维尚展示出企业使用的系统，其中90%的系统都是企业自主研发。
自研的系统以订单管理系统为核心，包括了云设计平台，智能生产、生产管理几大个模块。譬如，维尚的云设计平台，已积累了30万个客户海量的数据资源；用6个生命周期概括了客户的需求；累计为超过600万的家庭提供家居设计方案。
当然，这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维尚的IT基因。维尚家具作为佛山首批数字化智能化示范工厂，在数字化转型发展道路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但在企业数智化转型的过程中，企业更注重人才的培养和主动权。
“在选择服务商的时候，很多企业会选择‘半定制’系统。”黄国维表示，但实践经验告诉企业不能单纯依赖服务商“给你做”，而是“你要教他应该怎么实现这个功能”，这就需要专门懂行、懂工序，或者了解痛点和需求的员工一起深度地参与数智化转型。“所以一定要有自己的人员的培养。”
据南都记者了解，目前整个维尚大概有五六千人，其中，专门做技改、自动化和IT信息化的相关科研技术人才，差不多100人。维尚自己的软件公司大概有300人规模。不仅如此，维尚还在多个领域加强与各类高校和科研院所合作。
这个逻辑和经验在源田同样适用。
更多制造业企业难以做到像维尚那样拥有自己的软件公司，在数智化改造过程中更多企业需要与伙伴合作。在与合作伙伴联合落地系统时，源田的做法是，企业骨干和员工一起实践一起探索，要把企业经营管理思想和目标融合到系统中。
“尽管在每发展阶段都采用不同软件，但这个过程不是推翻而是升级，把两者长处融合起来，实现1+1>2的效果。”欧桥峰说，“坚持创新、集思广益；阶段推进、抓住重点。”
风口
企业数智化改造
要紧抓当前政策红利
“数智化转型是一个持续的过程，并不是一蹴而成。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需要持续的人力财力投入。”黄国维直言。
维尚五厂占地大约203亩，从2016年建厂到现在，累计投入约10个亿。除了土地、厂房和流水线等，近几年投入于数智化改造的金额就占了4-5亿元。数智化转型不仅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更是一个“砸钱”的事，维尚的经验之一，就是善用政策红利。
“政府出台了很多扶持补贴的政策，引导企业推动数智化转型升级和改造，这是个契机。”黄国维表示，维尚也在努力申报佛山市、南海区政府的政策支持，“企业紧抓政策红利，不断推动数字化的升级改造，这为企业降低了很多成本。”
“从2006年起，维尚就善用政策扶持，在数字化转型方面走在了全市前列。”佛山市信息协会副秘书长、佛山市工业互联网产业联盟秘书长孙逊表示，目前佛山推出的支持企业数智化转型政策，力度大、覆盖面广，“维尚有自己的研发团队、软件公司、很多中小企业没有这方面优势时，就更要善于利用政策。”孙逊介绍，比如“上云上平台”政策可以按50%给予补贴。还有各类针对企业技改需求的政策，“希望企业能够充分把政策研究透、用活用好，为企业数智化改造真正实现降本增效。”
愿景
抱团发展
探索产业链协同转型升级
维尚和源田是佛山数智化转型的缩影，作为造业大市，佛山企业除了“因企制宜”、实践探路之外，还在携手抱团发展。
佛山市第十三次党代会报告指出要持续推动六大升级行动，坚定不移构建现代产业体系，增创佛山制造重镇新优势。“六大升级行动”即为：制造能力升级、产业协同升级、产品质量升级、结构优化升级、职业技能升级和产业载体升级。对此，佛山提出一系列产业升级目标，比如到2026年全市规模以上工业企业80%实现数字化智能化转型发展。
去年底到今年初，佛山先后发布2021年度的22家数字化智能化示范工厂，和64个数字化智能化示范车间评审结果。
作为已经在数智化转型路径上先迈出步的企业，下一步这些企业在思考的正是：协同。包括生产制造一体化的协同。在应用生产机加MES系统后，今年源田计划进一步深化装配MES系统，将实现生产MES系统一体化。此外，也包括产业链的协同。据了解，目前，维尚在对标佛山市一级工厂的要素条件，开展包括信息化中台功能完善、5G+MEC+制造场景优化、定制家具产线数字孪生场景构建等工作；同时也在探索产业链协同数字化转型工作，计划打造家居产业集群数字化转型试点。
采写：南都记者 路漫漫
摄影：南都记者 郑俊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