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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莲花(武侠小说)

作者:半岛文学
赤莲花(武侠小说)

一、曼珠沙华

“嗖!”

一朵红花飞速向赵致虚射去!此时赵致虚正全神识辨足下的路,这路被如锦般繁盛的花所掩盖,若没有此处专职花奴指引,绝无可能进出这神秘的所在。那红花冷不防急射而来,赵致虚慌忙闪过,险些擦伤面庞,惊得一身冷汗,显得狼狈致极,心想:“我若在此间丢掉性命,当真是划不来,即使只是受伤,日后传到江湖,我两广剑客的面上也不好看。”

这是一朵曼珠沙华,像血一般。赵致虚知道这花还有一个别名叫死人花,常开在墓地之旁,心道:这附近必有大量坟地,我听闻此间禁止男人进入,已有不少男子丧命,看来传言非虚。惊魂之余,他瞧见一大片黄色花朵,心道:“这里生有金菊,开得甚是温暖,想必可行,当不致如初入时明见开的是莲花,硬是踏步上去,结果弄的一脚污泥。”想着抬足向左方向走去。刚走十步不到,又一朵曼珠沙华射了过来。这时赵致虚心有防备,运起手中宝刀向着那红花斩去,他这招刀法本就叫“辣手摧花”,那曼珠沙华又是柔嫩脆弱之物,一刀下去,早成了花沫随风飘散,了无踪迹。

这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除了铺天盖地的花,几乎看不到其他任何物事,像海一样看不到边。花开的正怒,红的蓝的紫的黄的,绚烂的足以刺伤人的眼睛。几处堂皇别致的楼阁悄然隐没其中,仿佛是百花筑成。赵致虚向四周张了张,除了竞相绽放的花,看不到一个人影,心道:“这地方我只识得秋若医,也已一年没见了,若不是前日才得到她被困于此的消息,我已当她离世了,不曾想这里竟然也有人要致我于死地。”

赵致虚陷入进退两难之境。若是退出这片诡异之所,那这一年来寻找秋若医到底是为了什么?还不是舍不得当年两情相悦的感情吗?若是这般轻易退去,放下经过一番努力就可见到朝思暮想的梦中情人的机会,我还算是铮铮男儿吗?若是不顾一切越过这目不及边的花海,却随时有丢掉性命的危险,我过往树敌颇多,我若一死,家中双亲必将遭逢凶难,赵家堡多年建立起来的声望也将毁于一旦。

赵致虚年纪轻轻就威震两广之地,一手“问情刀法”不知挫败多少英雄豪杰,闯过多少刀山火海,偏偏这漫无边际的花海竟让他寸步难行,费了大半天的时间才行了不过六七里路程。花的下面多隐着陷阱,有的是暗器,有的是深潭,有的是泥沼,更让人头疼的是置于这花海之中,根本辨不清方向,若不是远处隐约可见的被花草掩住的楼阁,赵致虚只怕早就折磨而亡了。他也想过施展轻功,但那从不同方位突然袭来的曼珠沙华就能更快结束他的性命。

“真是奇怪!”赵致虚自言道。他在住步思索的时间,那红花再也没有射来,反而适才向前向左行进时,那红花就会出现,难道是机关?还是有人故意操纵?心念于此,赵致虚冷不丁的叫道:“姑娘快现身吧,我看见你了。”静了片刻无人应答,赵致虚又道:“你不要再藏了,你身穿红衣,我看的一清二楚。”又等了一会儿仍无人答话,赵致虚轻笑道:“果然是机关。”原来赵致虚故意使诈,只盼能骗出人来,若有人在此装神弄鬼,那便好办,凭他三寸不烂之舌说不定能化险为夷;若是没人应答,那红花多半便是机关所发了。他先说姑娘后说红衣,虽说是空口白话,却也是凭理依据。这所在名唤花之西楼,此楼与世隔绝极少与外人交往,楼中之人又皆为女子,所以称姑娘总不会错的;他又见连袭他二次的花朵皆为红色,便大胆猜测施手者身穿红衣。

赵致虚想到这一层,心下一惊:若花之西楼果真是在这花海中布下重重机关,那此行就凶多吉少了。这里无一藏身之所,若是万箭齐发,那可就成了“刺猬人”了。那时秋若医没见着,再平白搭条性命可就太不值了。

夕阳烧得正红,映着这广袤的花海更显瑰丽。

时间像蚂蚁般缓慢爬过,赵致虚像被架在火上炙烤一般,一面是随时丢掉宝贵生命的危险,一面是见着牵肠挂肚的情人的机会,这实在是他步入江湖以来最难的抉择。他突然运起宝刀,看似无意,却正是他“问情刀法”的一招,又漫不经心的向左方踏上几步,实则全身心注意周遭一切动静,只要红花一旦出现便挥刀斩落。果然刚踏出第四步,一朵曼珠沙华便从后方袭来。赵致虚这招刀法“百花齐放”,虽说只是一招,但隐含无数下招,所以红花还在丈外,便被凌厉的刀风击碎。原来他疑心也重,又不确定自己的推测,所以才出此一招来检验自己推测,若红花再次出现,那便是机关无疑了。

得到这样的答案让赵致虚快乐不起来,若是单打独斗,他两广剑客之名又惧过谁,但说到机关阵法,他连入门之徒都算不上。然而每当他犹豫之时,秋若医的音容笑貌便在他眼前闪过,曾经的恩爱糖蜜似的使他口上发甜,心里暗自下定决心,就算葬身这花海也要见到秋若医一面,即使不能白首终老,那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二、刺客

赵致虚试探性的向右行去,中间穿过紫昙、茉莉、三里香,竟然如履平地,再也未遇花朵射来。再向右是一大片金银花,花儿黄白相间,枝藤错综攀绕,与其他有明显种植分界的花不同,这双花里间杂着垂丝海棠、紫萝兰、吊脚梅这三种花。垂丝海棠相较高大自然远远的就看见了,只是紫萝兰和吊脚梅较小,隐在双花之中,若不是赵致虚全神提防,小心行走,眼睛比及平时瞪大近乎一倍,又怎么看得见?赵致虚知道这花之西楼布下的机关甚是厉害,见此处异于别处,疑心大起,竟然草木皆兵,不敢妄进。

赵致虚恨道:“花之西楼恁地古怪,只收女弟子倒也罢了,竟还种些奇花异草来阻止与外界交往,难道这就可以断了郎欢女爱吗?我偏不信。”正想施展问情刀法把这花草斩个一干二净,那时道路暴露目下,便可早些见到秋若医了。转念又想:“既然这花海使外人难以进入,那花之西楼的女子们也必不能随心外出,如此她们每日所用胭脂水粉、柴米油盐、衣线佩饰必有可自由岀入之人购得,我便在此守株待兔,总能见到花之西楼的人出来,那时我依着路线便可畅行无阻了。”赵致虚正为自己的妙计得意时,他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声笨蛋:“这么大的花海,就算从我旁边走过,我也未必能寻得原路。”失落之色顿时爬上脸庞,自讽道:“如此畏缩怕死,哪有半分剑客的样子。”他虽是如此说,脚下却未移动寸步。

就在这时,极远处似有人影晃动,蝴蝶似的在花间穿梭,而且愈发的清晰,显然是向着赵致虚走来。赵致虚心中大喜,险些如孩童般跳起来,心想:“这女子一旦过来,我便好言相与,或许此人心肠一软便告知我进入的路径,她若不肯,就将我与若医之事说与她听,说不定看在若医面上也会让我进去,最次也要使她将消息带给若医,若医与我情深意重自会赶来与我相见,如若此人全然不理会,我也要将之擒住,迫她带我入楼。”

谁知那少女距赵致虚一里远近时,突然止步,随即大声喊叫:“有刺客,有刺客!”赵致虚慌忙低头,将身子隐在双花藤下,心中却想:“这丫头片子真是可恶,你还未看我面目,如何就判我是刺客?”

果然从影影绰绰的楼阁方向飞出一女子。这女子身着红衣,一会儿御空而行,一会踏地而走,东折西转,才到少女跟前,问道:“妙龄妹妹,刺客在哪?快告诉我!我要将他摘掉。”未等少女妙龄答话,赵致虚陡然而立扬声道:“刺客在此,有甚手段尽管使出来吧!”赵致虚威震两广,江湖中人谁敢小觑,几曾受过这等寸步难移的委屈,再听那女子说“我要把他摘掉”,立时怒火中烧,再也顾不得许多,长身高喝。

红衣女子和少女妙龄先是一愣,接着展开身法飘然而去,待落到离赵致虚不远处的虞美人花丛中红衣女才冷眉怒道:“好一个大胆的刺客,竟敢擅闯花之西楼禁地!”赵致虚这时见着花丛中立着两位美貌的姑娘,亭亭玉立,就如花仙子一般,满腔怒火便泄了大半,只是口中却不饶人:“花之西楼乃避世的大派,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如何为擅闯?即然光明正大,又何惧外人进入呢?”少女妙龄浅嗔道:“萦之姐姐,这人好生无礼。”

萦之冷哼一声道:“男人皆是口无遮拦之辈!”更不待赵致虚答话,右手一挥,无以计数的花瓣从袖中飞出,直如万箭攒去,射向赵致虚周身诸处大穴。赵致虚神凝意备,闪躲时运起问情刀法,刀意绵绵,刹时漫开,花瓣被击的粉碎纷纷如雨落下;他虽知那女子必有此一招,但仍心下骇然:此女子出手便要人性命,以花打穴之技虽说不上高明,但也绝非泛泛之流。赵致虚又想:“看来我若见秋若医,就必杀了眼前这女子了。”

萦之冷眉斜视时,已展开身法腾在空中,于她左袖中夺出一条十丈余红绫,向赵致虚卷去。

“好!”赵致虚脱口而出。他这一声好,当真把今日窝囊委屈全都呼了出来。一则是可大施拳脚,敌人亦在明处,不必惧花之西楼阵法暗箭伤人;二则谋划杀了萦之迫妙龄带路,与若医相见可待;三则杀了此女,以解被困花海之恨。赵致虚一语甫罢,早闪了开去,但那红绫似生了双目,径直追赵致虚而去。赵致虚急欲速决,使出一招“情到浓时方转薄”,飘然转势,骤然出刀,跟着一记“快刀斩乱麻”向红绫斩去,只一瞬时,已出三十七刀。那红绫本是柔韧之物,又飘如无物,实不易斩断,但赵致虚刀灌内力,刀气纵横,早不是寻常兵刃,红绫迎刃而断。

萦之冷冷一笑,鸟儿般飞去。赵致虚振臂跃起,紧追其后,大刀狂舞之下,花残叶败,却伤不得萦之分毫。少女妙龄瞧见二人远远的落在一片色如朽木的尸花之中,双臂一展,向那间御空而去,纱舞裳飞,直如仙子一般。“萦之姐姐小心,这刺客有些手段。”妙龄关切道。萦之眉间又是一冷,向空中虚抓一把,寒光凛冽的宝剑已钻进她手,接着起了个剑势,冷道:“我花之西楼已有罗芙和迎儿两位阁主死在刺客之下,我便拼死也决不放过他。”

赵致虚双目如炬,耳听八方,一招“言不由衷”看似漫不经心实是全神戒防,生怕再有蔓珠沙华射来,心想原来有人早我进入花之西楼之中,并杀了楼中人,只是若将这血债安在我的头上实在可恨。正欲辩解,萦之摧掌来犯。赵致虚使刀相迎,欲迫她撤掌,心里冷笑:你一双肉掌如何敌的过我奇兵。哪知萦之这一招竟是虚招,单掌下行为爪,身形一晃,侧身向赵致虚腰部抓去,赵致虚狼狈闪去时,一朵白花奇打他的风府穴。风府穴位于上椎,若被击中可致人昏迷甚至死亡;妙龄眼见那花朵急射而去,心中竟莫名担忧起来。

三、富贵花

赵致虚隐约觉得后项寒意逼来,急忙侧首闪去,只是他脑海昏沉,意急行慢,那花朵竟擦耳而过;赵致虚忍着疼痛,愤慨万状:他自修习论剑阁问情剑法出道以来鲜有此辱,更兼刀法钢柔并济,身手迅捷,与人对敌往往料敌机先,若在往时,以他两广剑客之能,怎看不出那女子出招虚实?然而此刻只觉女子武功虚虚实实,真假难辩,每每攻守都觉恍惚,虚幻异常。

萦之见赵致虚意迷神错,刀法大乱,心中暗自得意:待我杀了这刺客,我便可得到寒星阁的富贵花,成为寒星阁的主人了,那时便是楼主也要让我三分,看何人敢小瞧于我?一念罢了,攻势不减反增:忽而使百花羞拳,忽而使美人心刀,忽而使浣纱手,俱是花之西楼绝技。

赵致虚的刀术武功源出论剑阁,虽不是论剑阁一等一的绝妙武功,但绝非在花之西楼诸技之下无还手之力。萦之步步紧逼,诸般武功齐用,杀得赵致虚无还手之力,再待一时半刻赵致虚必死于萦之之手。妙龄面色换了又变,心里争了又斗,瞧见一个背向的机会,大叫道:“萦之姐姐,有蛇,有蛇。”瞪着双目,面露惊恐之色,身体也跟着闪在一旁。

此时萦之正全神贯注在赵致虚身上,只盼手段再快再厉一些,早早结果了刺客的性命,即便这刺客不是杀害罗芙迎儿性命的凶手又有什么干系,到时只说他是凶手他也有口难辩,我只要富贵花,管他是真是假。正杀得起劲,乍一听花丛中有蛇,心中大骇,她天不怕地不怕,独惧蛇虫,忙里头侧目向妙龄瞧去,却见妙龄手中正抓着一条花蛇,心中恍然,又怕又怒;怕的是妙龄手中的蛇,怒的是妙龄竟然在此关键时刻引她分神,分明是使计促她失败。就在这刹那间,赵致虚飞刀砍到,他神情恍惚,这刀法也失了准头,本是直劈萦之头颅,却将萦之的右臂斩落在地。赵致虚欲将再补一刀,只听妙龄唤道:“小胡子。”

赵致虚一惊,收住刀法,迷迷糊糊的看着妙龄,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这么叫我?”妙龄却不答话,笑吟吟的走向萦之,道:“萦之姐姐,我等这一天已是好久了。”萦之右臂血流如注,面色苍白,但她绝不相信平时娇弱的妙龄竟然如此心怀鬼胎,颤声道:“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你有何企图?”

少女妙龄道:“在这花之西楼中,还有什么比富贵花更令人动心的呢?”少女妙龄哼了一声,大是不屑:“你想佩戴富贵花成为令人景仰的阁主,但你足够愚蠢,除了令你迷失自我的对权力的欲望,你还有什么?”

赵致虚听得糊里糊涂,眼皮直打架,头晕目眩,一个站立不稳倒在地上,迷糊迷糊睡去。

“你有什么话就全说出来,好让我死个明白。”萦之的眼睛似乎要吃人,她悲愤的说道。妙龄蹲下身子,打量着眼前这位昔日的好姐妹道:“你在寒星阁我在坠雨阁,咱们不在一个阁,但我发现你急于想做阁主,因为你讨厌那些看不起你的人,你讨厌别人说你没有罗芙美貌,你讨厌别人在你的面前夸赞迎儿的胭脂水粉品格比你高,你的每一个眼神都在告诉我你想得到只有阁主才能佩戴的富贵花。”

“所以即便我杀了寒星阁主罗芙,别人也不会怀疑到我头上,因为她死了,你才是最大的受益人。你一定会问怎么连迎儿也死了,有一次负责采购的副阁主迎儿因为给你采购的一匹绸缎不够好而使你满腹怨言,迎儿责备你几句,你便怀恨在心,意欲报复,这件事楼里传了个遍,她若死了,你还能洗得干净吗?可笑你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想找个外人作替死鬼,难道这样你就可以得到富贵花么?”妙龄说到最后,竟然站起来背过身去,不再看她,眼里闪着泪光,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流泪。

“好,很好,很好。”萦之疯似的大笑,道:“以你的武功根本杀不了罗芙和迎儿。”妙龄侧首看着萦之那又是惨白又是疑惑的脸,道:“你的武功也高出我很多,结果还不是一样?”萦之问道:“这么说来,你怕蛇也是假的?”妙龄道:“当然,我不但不怕蛇,而且还是训蛇的好手,呵呵,女人说起假话连她自己都认为是真的。”说着妙龄把弄那条花蛇,口中轻吹着口哨,那花蛇一会儿缠在手臂,一会儿绕在脖颈,一会儿在身上游走,显得极为恐怖,与她的名字妙龄全然不相符。萦之惊得连连后退,叫道“让它回去,让它回去。”颤抖的声音中带着哭丧之声。

良久,萦之才道:“你计划这么周密不也是为了富贵花?你还不是和我一样?”言语中大是轻蔑。妙龄突然大吼一声,道:“我和你不一样,你为的是私欲是虚荣,而我,是为了报仇,为了报仇,我要得到富贵花成为阁主,学会只有阁主楼主才能修炼的花之西楼至高武学绕指柔剑法。”

萦之失血过多,越来越虚弱,她知道自己的处境,所以没想过能逃出魔掌,只是自己对富贵花的憧憬却在倾刻便化成尘土,心道:“我只想杀了这男人,好诬陷他是杀死罗芙迎儿的凶手,以得到象征阁主的富贵花,哪知螳螂扑蝉黄雀在后,我对它的追求却成了别人掩饰恶行的借口,我为了除掉刺客,把他引到这片可致人晕迷的尸花丛中,可这片死亡之色却成了我的葬身之地,我倒底是对还是错呢?”

萦之道:“你怎么还不动手?我已经知道你的秘密,你不可能让我活着。”妙龄道:“这是当然,但我不忍心亲手杀你,说到底在花之西楼中,我们的情义最深,你想死在我手里,那是万万办不到,你死后,我会在你坟旁种满曼珠沙华,那是你最喜欢的红色。”妙龄说时,眼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没有人明白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流泪。

萦之露出惨淡的笑容,这笑容似比黄连要苦,闭上双目不再说话。妙龄道:“你应该知道,在尸花中呆久了,会使人眩晕甚至昏迷,你一直在流血,很快你就死了。”

四、祝英台

果然如妙龄所说,萦之越来越虚弱;她事先服用的尸花解药也渐渐失去功效,直至死亡。妙龄无限感伤,趁着落日余晖在不远处的曼珠沙华花地葬了萦之。这片花地葬着不少死人,多是违反楼规和外来强行入楼葬身曼珠沙华花阵之人,在这地方埋葬萦之,可说是绝佳所在,谁个也看不出来。妙龄自言道:“我实不忍心害你,但我父母之仇却不能不报,我一定要得到富贵花学绕指柔剑法,手刃仇人,我真的没其他法子……”言罢俯身拜了三拜。

收拾眼泪,妙龄又返回尸花花地,看着赵致虚躺在朽木色的尸花上,兀自昏迷不醒,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喜是忧。这尸花虽小,颜色又暗,但散发出的毒气不可小觑,若不事先服用解药,绝不可待半个时辰,人皆知人杀人,又有谁想到连花都毒到可以杀人了呢?赵致虚与萦之打斗时的恍惚之症就似中了尸花之毒,这时不知是死是活;踏上几步,俯下身子,见他面色暗黑,仿佛死了一般,只是呼吸仍在,正是中了尸花之毒。妙龄轻拍着赵致虚的脸,唤道:“小胡子,小胡子。”又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俯身喂了赵致虚,过不多久,赵致虚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见眼前少女容颜端丽,头上挽了个飞仙髻,从少女身上散发着一股奇香,竟似能遮住尸花的微臭。

“小胡子,小胡子 ……”妙龄见赵致虚转醒,满脸堆笑,只是这笑容却显的僵硬,仿佛并非由衷而发。

赵致虚头昏脑胀,起身道:“这花之西楼好奇怪,你是谁,你怎么也如此称呼我?”妙龄道:“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赵致虚续道:“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你,你,你到底是谁?”原来这首汉乐府虽然人尽皆知,传唱已久,却是赵致虚当年与秋若医定情时所说的情话,而那个小胡子的称呼也是秋若医对赵致虚的专称。

“难道你真的认不出我来了吗?”妙龄突然换了个人似的,声音由甜美转为低沉,伸手向脸上摸去,又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了下来,虽然也极为貌美,却因终日不见阳光而显得苍白恐怖。

“若……若医。”赵致虚吓了一跳,实不敢相信眼前女子就是他朝思暮想的情人,看她面上没有一丝血色,与往日娇美容颜大为迥异,喜愁参半,先前见到秋若医必紧紧抱她再不让她离开的打算已消失无踪,但他心中略一思索,已喜上眉梢,道:“真的是你吗?我做梦也想不到,竟然还能见到你,你,你还好吗?”

妙龄平时只在晚间才除去面具,白日都是以假面示人,若是暴露在光耀之下,便会如蚁爬似的难受,时间稍久还会生起红斑,若不是日落西山,她是如何也不会摘掉这陪伴她一年有余的人皮面具的。妙龄见赵致虚闪过一丝的犹豫,嗔道:“你不待见我了?那我也不待见你,我走了。”妙龄本是试探赵致虚,看他是否还念着自己;刚一转身,赵致虚慌道:“若医,我怎么会不待见你?若非如此,你离开的这一年来我又何苦苦苦寻你?”

秋若医心下窃喜,止住脚步,却不回头,只等赵致虚来拉她的手。赵致虚踏上几步,从若医身后拦腰将她抱住,哪知若医呵呵一笑,身子一拧,已是挣脱,说道:“随我来……”只见秋若医踏花而行,朝亭阁方向飞去,约不足一里处停了下来;所处是极大一片六月雪,又有假山林立,相映成趣,甚是美妙。

赵致虚尾随而去。他虽见到思念的人儿,可此刻竟然半分喜悦也无,这份心思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刚一落定,就问道:“和你一起来的女子去哪儿了?你怎么说我是刺客?”秋若医道:“我就不明白,咱们久不相见,就不能说些有趣的话吗?人都说男人不懂女人,可女人又何曾真正了解过男人?好吧,你只管问这些索然无味的问题,我都一一为你解答。”

赵致虚急道:“好了小菩萨,我只是好奇,并非不理你,其实我攒了一肚子的话要对你说呢。”赵致虚手一晃,手里变戏法似的多了一支鸢尾。秋若医吃吃作笑,道:“你又乱说,谁是小菩萨了?”原来赵致虚往日常对秋若医说一日不见便似得了一场病,秋若医一出现他便神清体健,直如救命的菩萨,常能逗秋若医开心。乍见赵致虚手中的蓝色鸢尾,喜道:“祝英台,祝英台……”

秋若医持着鸢尾,思绪飘荡。原来这鸢尾花因形似蝴蝶,又叫祝英台花,当年两人亦是因祝英台花结识相爱,此时见赵致虚献上最爱的鸢尾花,心中一动,显些落泪,面庞也显得红润起来。赵致虚道:“这一年来,我时时刻刻都在想你念你,自秋伯父故去,你就消失了,你不在的日子我过得很不好”他顿了一下,“不知你过得还好吗?”

秋若医嗔道:“好个薄情之人,这下却来讨我欢喜。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说你是刺客吗?好吧,看在祝英台的面上,我就告诉你吧。”赵致虚道:“我们分离太久,这等事留待以后闲聊,目下我却想你的紧哩。”秋若医呸了一声,道:“再不正经便不理你了。”赵致虚神色庄重起来,道:“若医,还记得我第一次送你祝英台花吗?”

秋若医沉吟一声道:“自然记得。那时我爹不知从何处得来一件神秘之物,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研究,再也没心思管我。我自小被看的很紧,这下机会难得便溜岀家玩耍。”赵致虚暗自冷笑:“那时我就盯上你了,后来我设计的巧遇傻姑娘你绝对不会知道的。”

秋若医悠然神往:“彼时外面的天地真是美好如画,哪知人有旦夕祸福,后来我被歹人劫持,歹徒说什么我爹得到宝藏图,要用我的命换取宝藏图,我根本不知道我爹哪里会有什么藏宝图,我家家财万贯一辈子也花不完,又何须什么宝藏?后来幸好得你相救,我才脱离虎口,只是我受了这般奇耻大辱,一直心存余悸,整日愁容满面,你知道后便哄我开心,送我祝英台花,要与我比翼双飞,那时我便心属于你了。”

赵致虚道:“后来发生秋家庄惨案,秋伯父也惨被杀害,你也失踪了,当时我若没有北上中原,必然会保你家周全,那时我如梁山伯你似祝英台,天荒地老永不背弃。”

秋若医哼了一声:“梁祝有什么好,最后还不是不能在一起?再说你两广剑客虽然名震江湖,可我爹武功亦不弱于你,也是落得如此下场,你又怎会是那凶手的敌手?我辗转来到花之西楼,为的就是习得绕指柔剑法为爹爹报仇。”说着袖子一挥,猎猎之风突起,将六月雪毁去一片,那灭家之灾对秋若医带来的伤痛已深种心底。

五、六月雪

赵致虚心中一凛,问道:“那你学到绕指柔剑了吗?”秋若医道:“还没有。花之西楼的最高绝学绕指柔剑必须楼主及以下四大阁主才能修练,我若想学必须佩戴富贵花成为阁主才能由楼主亲授剑法,只是楼主沉迷养颜,为求青春永驻,四处采摘刺客花炼制驻颜膏,以致江南一带刺客花己近绝迹,即便在花之西楼里,刺客花亦分外罕见。我为获楼主青睐,亲近楼主,也只有投其所好,将此事作为重要任务去做。”

赵致虚点了点头,长岀一口气:“原来如此,你初现时大叫有刺客原来不是说我,而是发现了刺客花。”秋若医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赵致虚沉道:“既然还没学到就不要学了,与我同回赵家堡,我照顾你一生。”

“不——”秋若医果断拒绝,眼里闪着凌厉的光:“我一定要报仇,一定要学到绕指柔剑法。”她双目透着决绝和狠辣,让赵致虚也是魂惊神惧。赵致虚心想:无论如何也要你离开这鬼地方和我回赵家堡,你若不肯,我也要强行带走你,这花之西楼会使人发疯,口上说道:“你即使学到剑法也没什么用,你目下又不知道仇人是谁?”

“我当然知道,我费尽心机忍辱负重,为的就是杀他。”秋若医满脸杀气,与往日娇弱的她判若两人,赵致虚见她这番模样,心中一惊,身子微颤道:“若医,你是怎么知道的?”

秋若医道:“你知道那个黑夜的厮杀,漫天的大火,我是怎么逃岀来的吗?是其中一个刺杀我爹的杀手救了我,还告诉我了原委。”赵致虚的手抖得更厉害了,疑窦大起——那件事我计划的周密详尽,杀手也是我豢养的死士,绝不可能岀现这种致命的漏洞,面上却是另外一种嘴脸,道:“杀你的人怎么可能还要救你?你别讲笑话了,天快黑了,咱们快离开这鬼地方,回到赵家堡再从长计议,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秋若医没有理他,仿佛要将心里的故事说岀来才觉胸中舒畅一般,道:“那人之所以没杀我,是因为喜欢我,就是曾经绑架我侮辱我的其中一人,可是我不同,他告诉我事情的经过,我便诱杀了他。”

“看来你是不愿和我回去了?我既然找到了你,就绝不会让你在这里受苦受罪了。”赵致虚说着伸手扣住秋若医手腕,心想若是留你在这里学剑,他日我将死无葬身之地。她与秋若医相爱只是心怀鬼胎,利用秋若医获得其父藏宝图,但他向来冠冕堂皇,言不由衷,骗人骗己,到最后也不知爱秋若医是真是假;他本心虚,这厢听完秋若医的话,只觉后背冷嗖嗖地,仿佛挨了一支冷箭,一直以来绷紧的神经不由地发动,竟然是下了狠手。

秋若医似乎早有提防,甫一接触,手已甩开,身子紧跟着扭到别处,道:“小胡子,你想干什么?”这秋若医为求高明剑法报仇,委身花之西楼,时时小心谨慎,处处提防警惕,已成刻骨的习惯,这下赵致虚伸手拿她,也是不由自主的闪避。那赵致虚虽然下了狠手,却未能抓住她。秋若医心中疑心大起,莫名地对赵致虚生岀警惕。

赵致虚一招落空,以为秋若医早已怀疑并提防自己才反应如此敏捷,对她所讲之事再不怀疑,心想既然你已知实情,我这一招狠手你也必然看破,再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再等下去花之西楼见她久不归楼再派人来寻,那时境况可就大大不妙了。冷眼道:“小菩萨,今天你是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

“怎么?”秋若医道:“你之前对我多温柔啊,这怎么变得这般快啊,看来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这句话果然不错。”赵致虚道:“你既然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还和我打情骂俏,哼,咱们半斤八两,谁也高明不到哪里。”

“看来那个杀手果然没说错,他说是你主使他们绑架我,为的是想得到藏宝图,我以为是你们男人之间的争斗诋毁,我一直不肯相信,可是却像心头上长了刺客花,又觉情爱美好又觉刺得心疼,我只这么稍稍一试,你就原形必露了。”

赵致虚道:“我的话你不信,你却相信别的男人的话,那还有什么说的,我一年来四处找你不着,心里的痛苦你怎知道?”他见秋若医对自己爱意未灭,连补说些情话,只盼秋若医心肠一软,随他回赵家堡去,那时百样手段,还怕她不说藏宝图下落?“小菩萨,那人定是嫉妒于我,想离间我二人情宜,你万不要信他,还记那个黄昏吗?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

秋若医脸腾地红了,骂道:“好不要脸,你不脸红我都替你脸红了。你说的那个男人是谁?谁告诉你是个男人的?你终于是露岀狐狸尾巴了。真让人失望,那藏宝图到有什么,在你眼里竟然比我还重要,还痛下杀手刺杀我爹——”说到此处,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赵致虚见秋若医流下泪来,不禁喜上心头,人大凡流泪大脑必须反应变慢,视线模糊,正是不可错失的良机。赵致虚身影一动,已将刀架到秋若医的脖子上,道:“宝藏只此一份,天下女人何其多也,我有了财富,多少女人没有?”

秋若医泪眼迷离,又哭又笑,道:“你骗我我不怪你,可你不该杀我父亲啊!”赵致虚道:“我以为你知道藏宝图的秘密,才设计绑架你,没想到你是只傻鸟什么也不知道,我派人威胁你爹,让你爹用藏宝图来换你,哪知那老东西死活不答应,宁愿你死也不肯交岀藏宝图。我见计不得逞才放你回去,然后将计就计,与你相爱,什么小菩萨,什么祝英台都是假的,就连我一年来寻你踪迹也是为了藏宝图,话说到这份上,你就乖乖说岀来吧,否则我不会给你学绕指柔剑杀我的机会。”

秋若医道:“你胡说,我爹那么爱我,不会不管我的,你把全世界的人都想的和你一样坏吗?”

“不错,别说你不信,连我也不信你爹宁愿你死都不肯拿岀藏宝图,而且你爹已死,本来我该放弃的是不是?我就是赌一把,赌你们父女的亲情,我相信秋伯父一定把藏宝图留给了你。快点拿岀来吧,你交岀来,我把你囚禁在赵家堡给你一条生路,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让你死得百般难受。”

秋若医道:“想得到藏宝图?哪有这么容易,除非你娶我,你得到宝藏,我让你每日见到我,如梗在喉,活得不自在,这才合交易。”

赵致虚暗笑,心想你这蠢丫头,我便先答应你便了,你交岀藏宝图后还由得你吗?即使成亲之后你再交岀藏宝图,我也可以一纸休书将你休了,如若你使拖字诀,成亲之后绝口不提反而伺机报仇,我便折磨你痛不欲生。念头一闪而过,低头咬了一下秋若医的耳垂,调笑道:“那时我们夫妻共有宝藏,同享荣华,只怕到时你再也不与我纠缠,将往日恩怨忘得一干二净了。”

秋若医苦笑道:“你看这遍野的六月雪花,好似夏日飞雪,就如那世人薄情寡义,使人心寒。你赵致虚以君子自许,也做岀这等恶事,我怎肯信你?你要发个毒誓,我才会带你去取。”赵致虚道:“好,君子言岀,万死不移。”说着发了个毒誓。

秋若医冷冷道:“那我们走吧。”说着欲离开六月雪花地,按原路返回。赵致虚疑心重重,怕秋若医有什么鬼花招,竟不敢行,问道:“这条道有曼珠沙华暗器,不可前行,这漫山花海,往来路径绝不止此一条。”秋若医道:“那曼珠沙华花阵极易破解,有我在,你无需害怕。”赵致虚闻言更是反对,心想就是因为你在,我才害怕,便强逼秋若医改道。秋若医又选了一条,又被赵致虚否诀,秋若医越是坚持他越觉有鬼,直到秋若医无奈的选了第三条路才敢返回,他见秋若医面露失落之色,心里才觉轻松欢喜。

此时天色大暗,六月雪似被染成黑色。二人正行处,忽然轰轰作响,赵致虚身子一颤,向四周看去,只见两边无故升起两座光突突的小山,从山上不停落下大石向他二人砸来,赵致虚急忙躲过,道:“什么情况?”秋若医冷笑道:“这是六月雪阵,我知你疑心太重,故意诱你走这第三条绝路,哈哈……”

“最毒妇人心,果然不虚。”赵致虚携秋若医回返,哪知身后六月雪忽然张开大口,地面裂开四五丈宽缝;忙急冲向前,不知从何处引过来的大水突然奔扑过来,将二人淹没。这时赵致虚哪还去管秋若医,纵身飞起,这时突然骤起狂风,昏天暗地,将六月雪刮得飞沙也似。赵致虚此时不分南北,难辨东西,惊恐万状,骂道:“恶女人不得好死……”一语未罢,只听啊呀一声,原来漫天飞来的箭矢将赵致虚射成了刺猬,直落到水中,再也说不话来。

秋若医也不挣扎,也不管他死活,只凄凉的吟道:“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她笑了又笑,直觉生无可恋,心想爹到死都不肯告诉我藏宝图,是他贪图财富?还是不想我招惹祸端?或是他根本没有得到藏宝图?

一块大石击中她的头颅,她终于什么也不用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