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七年二月底，广西柳州市一个叫牛车坪的小村庄，刚刚结束热闹的春节，人们便看到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带着一个虚弱的女人和年幼的孩子，一瘸一拐地回了村子。
“这不是阿坤吗？”有眼尖的村民发现，这个身形消瘦，脸上黯淡无光的男人，就是村子里的阿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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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民的印象中，阿坤家庭条件不好，所以在十多岁的时候就外出打工了，已经十多年没回来过了。
村子里有人说，阿坤成了大老板，过得是有钱人的生活。
也有人说，阿坤在给大老板当马仔，很有派头……
关于这个十多年没回过村子的男人，村里有着各种各样的传言，但都说他混得挺好的。
不过，当阿坤真的再次出现在人们眼前的时候，大家才发现，他过得并不太如意。
图|阿龙在和老黑玩
如今他拖家带口，带着妻子儿子，并且看起来就非常落魄的样子，也没人知道他经历过什么。
阿坤在村子里隐姓埋名，深居简出，似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不管是他还是他的妻子，看起来都重病缠身，而且是非常可怕的疾病。
突如其来的变故
没到一年的时间，意外果真发生了。
2008年初，阿坤一直卧病在床的妻子病逝了。
图源网络|农村办丧事
对于小村庄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大新闻，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究竟得了什么病，才会不治而亡？
有人说，阿坤一家身体都有问题，经常看到他和妻子难受的样子，不过孩子阿龙还稍微好点，没有父母那种症状。
大家问阿坤，妻子到底得了什么病，他也不肯说，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再问。
毕竟眼前的阿坤，也已经面色蜡黄，奄奄一息。
果然，到了第二年，阿坤也不治身亡，只留下了孤零零的孩子阿龙。
图|阿龙
村民共同操办了安坤的丧葬仪式，并且大家发现，阿坤死的时候和他妻子一样，都是瘦骨嶙峋，被疾病折磨得很惨。
这两人，究竟是得了什么病了？
一时间，村子里流言四起，不知道是哪位有经验的村民说：“他俩这是得了那个什么‘不干净’的艾滋病了。”
这话一出，很快就开始人心惶惶，虽说大家没什么文化，但都知道，这是一种无法治愈的绝症。
村民们纷纷将恐惧的目光投向了年仅6岁的阿龙，他会不会和他的爸妈一样，也得了艾滋病？
没有人知道，但为了以防万一，大家都尽量避免接触阿龙，也不允许自己家里的孩子和阿龙玩。
虽然大家都觉得他作为一个孩子非常可怜，因为他的父母就是因为艾滋病而死，他一个小娃娃，更是随时都有发病身亡的可能。
大家都觉得，阿龙肯定活不长。
走在整个村子里，阿龙发现一切都变了。
以前看到自己会亲切地打招呼的村民，现在看到自己就远远地躲了起来，眼神里流露出的是鄙夷和恐惧。
从前每天和自己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如今看到自己就跑，或者干脆直接大喊：“你别过来！”
就算偶尔有一两个胆子大的朋友，还愿意和自己玩，但他们的家长每次都会出现，揪着他们的耳朵把他们带回家去。
“都给你说多少次了，不许和阿龙玩！听不懂是吧？”
就算是自己的亲奶奶，也开始对自己疏远起来，她不和阿龙住在一起，也不让阿龙和她住。
阿龙一个人住着，他的奶奶只是偶尔会来给他送点东西吃。
图|阿龙和奶奶
一个人蜷缩在那间小小的屋子里，卧在那张死过他父母的床榻上，阿龙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将头埋进了双腿里。
六岁的孩子还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远离他，他明明什么也没做错。
悲惨的童年
阿龙毕竟只是一个六岁大的孩子，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不会干活，能做的就只有吃喝而已。
照这样下去，哪天他就算饿死在了家里，也没有人会发现。
这样下去一定会出大问题，村委会的人看见这样的情况，必须马上想个法子，最好能找村外的人领养阿龙，让他离开这个村子。
于是，村委会的工作人员在报纸上刊登了信息，希望能有好心人来收养阿龙，将阿龙当成他们的儿子。
毕竟，孩子是没有错的，他的父母不知道为何会染上艾滋病，可这并不是孩子的过错。
在村里人的帮助下，总算有两个城里来的年轻人来了村子一趟，他们此行的目的来收养阿龙的。
他们把阿龙给带走了，说是要给他新的生活。
只可惜没过多久，他们就原封不动地把阿龙送了回来。
图|HIV阳性报告单
二人说，带阿龙去医院做了个检测，他的HIV抗体是阳性的，见村干部挠了挠头，表示听不懂，二人这才解释：
“也就是得了艾滋病。”
这下，整个村子里都传开了。原本大家对于阿龙父母的病只是猜测，对于阿龙自己有没有遗传父母的病也只是提个心眼。
可如今，所有的流言都被证实了。
这名年仅6岁的孩子，真的是一名艾滋病毒携带者。
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村，让村民们对阿龙更加退避三舍，人们见到他，就仿佛见到了瘟神，赶紧躲得远远的。
虽说艾滋病的传播不过是血液传播、性传播以及母婴传播这三条途径。
也就是说，在日常生活里正常和艾滋病人接触，是不会有被传染的风险的，哪怕是握手、拥抱、一起吃饭等行为。
但人们不懂，以为只要接触到了阿龙，就会患上和他一样的病，最终会得到和他父母一样悲惨的结局。
所以，阿龙成了村子里最不被待见的人，每个人看了他都要退避三舍。
年幼的孩子自然不懂这些，甚至他连什么是死亡都不明白。
图|看书的阿龙
他父亲阿坤走的那天，伏在院里的矮墙上，一动也不动。
那天他们的邻居叫他吃饭，但阿龙却突然说，自己的父亲不动了。
邻居跑过去看了过后发现，阿坤已经死了。
但阿龙不知道什么是死，也没有哭，他以为死就是不动了。
所以，村子里的那些流言蜚语并没有伤害到他，因为他根本就听不懂这些大人所讨论的话题，究竟意味着什么。
图|阿龙和别的小朋友
他眼前要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怎么活下来。
艰难地活着
“作为一个词语，‘活着’在我们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喊叫，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
六岁的阿龙，又该怎么活着？
有时，住在附近的奶奶会过来照顾一下阿龙，但她从不会在这里过夜，也从不打算把阿龙接走。
她已经80多岁了，身材矮小，步履蹒跚，说着一口只有当地老人才能听懂的方言。
阿龙的奶奶不愿意带着阿龙生活，是因为她也怕得病，因为她也觉得，艾滋病能轻易地夺去人的性命，她也怕死。
虽然也有不少人说，毕竟她是阿龙的唯一的亲人，这么做会不会有点太狠心了？
但这祖孙俩的关系，就是如此淡漠，他们平时很少说话，也很少接近。
即使有奶奶偶尔的照顾，对于阿龙来说也是远远不够的，想要活下去，他得学会自己生存。
所以，小小的他已经扛起了生活的重担，在别的小朋友刚读一年级，忙着去学校学知识的时候，阿龙在家里学习如何洗衣做饭。
图|阿龙做的饭
慢慢地，他还学会了砍柴，学会了种菜，一个小孩子要学着大人那样干活，难度可不小。
或许是出于生存的本能，阿龙做到了，他小小的身躯上面肩负着太多。
为了活下去，阿龙不得不在本该享受童年的岁月里，将自己不断打磨，学习很多自己从未尝试过的东西。
从前，虽然家里穷，但是阿坤却从来没有亏待过他。
别家孩子有的玩具，他也会有；别家孩子能吃上的东西，他也会吃上。
图|阿龙家里的玩具
而疾病带走了他的父母，仅仅留下了他一个人。
一无所有的阿龙，只有坚强起来，才能在这座小小的村庄里生活。
阿龙居住的地方很小，只是一个几平方米的小窝，而不是当时的老家。
因为他和父亲曾经居住的老房子，早就成了危房，村干部让他搬了出来，给他另外找了个居住的地方。
原来的那个老房子，早就破烂不堪，就和他的家庭一样支离破碎。
图|阿龙砍的柴
阿龙没有再进去过，但有的时候，他会来到老屋门口，呆呆地望着里面。
有的时候，他会自言自语，朝着屋子说话，好像爸爸妈妈都还在里面。
回到自己的小窝，阿龙开始熟练地堆柴烧火，准备做今天的晚饭。
他的小窝里，其实十分破烂。
没有什么家具，所谓的灶台不过是几块垒在一起的青砖。
阿龙的床，就是几块木板，他把它们搭在了一起，勉强能睡人。
图|阿龙在生火做饭
家里的其他东西，都是到处捡来的，别人家不要的。
活下去，对于阿龙来说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毕竟他还只是一个孩子。
他的手上早已伤痕累累，什么类型的伤疤都有，什么位置都有。
有的，是生火做饭的时候不小心被火给烫到的。
有的，是下地劳动的时候不小心被植物刮蹭到的。
图|阿龙手上的伤
阿龙并没有心思去处理这些伤口，但是曾经有人教过他，盐水可以杀菌。
所以他有时也会拿着盐倒在水里，然后清洗自己的伤口。
一个孩子独自面对这样的生活，他会孤独吗？
消遣娱乐的方式
村上的孩子都不和阿龙玩，阿龙最好的朋友就是“老黑”——一条黑色的狗。
它非常忠诚，从阿龙小时候开始，老黑就一直陪着他了。
图|阿龙和老黑
在所有人都嫌弃阿龙的时候，老黑却始终陪伴在他身边。
虽然它不会说话，但却可以通过陪伴来表达自己的感情。
有的时候，阿龙也会和老黑说话，虽然它听不懂，但它总是默默地趴在阿龙身旁，当一位安静的倾听者。
除了和老黑玩以外，阿龙平时也喜欢看电视。
他父亲去世后，二伯一家曾经给阿龙买过一台电视机，但后来又拿走了。
图|阿龙的家
因为阿龙年纪太小，没有自制力，他会看一整晚的电视，一整晚都不睡觉。
没几天，电视就被他给弄坏了，拿去修好过后又是如此。
所以，为了保证阿龙的休息，他们才不得不把电视机给拿走。
阿龙最大的兴趣爱好，正是从电视机里学来的——习武。
他深受电视里播放的那些武打片的影响，特别喜欢在家门口的空地前面练武。
凭借着记忆，他复刻出了电视剧里的一招一式，虽然不那么标准，却是他最大的爱好。
图|习武的阿龙
不过，要说给阿龙带来最大伤害的，不是父母的离世，也不是生活的苦楚，而是学校。
他本来该上一年级，但村上的学校并不欢迎他。
虽然不明说，但他们会想尽各种理由推脱，比如：已经开学了，这学期的课本已经发完了。
又或者：班上的人已经坐满了，没有他的位置。
总之，学校伤透了阿龙的心，他知道没有学校愿意收下他，就仅仅是因为他是名HIV病毒携带者。
在阿龙的事情被报道出来后，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到了他，人们了解了他生活的窘迫，心疼这孩子不公的遭遇。
有人给阿龙捐生活用品，他收下了，并且表示非常感谢。
有人给阿龙捐钱，他从来不收，因为他没地方用。
好像，生活对于阿龙来说，并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
不过在阿龙八岁的时候，他又对知识充满了渴望，委托来看他的好心人帮他带几本书。
他没上过学，也不知道书里的文字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他看得懂上面的图画。
书里的世界，比逼仄又狭隘的现实美好太多。
慢慢地，阿龙学会了拼音，也学会了识字，虽然学习速度并不快。
他的生活在慢慢变好，眼睛里也慢慢有了光芒。
能够活下来，对于阿龙来说，已经是一种恩赐，更何况现在他过得还不错。
不过，距离阿龙的上一次报道，已经过去了十二年。
这些年过去了，有人说阿龙被送去政府，通过药物缓解病情。
图|阿龙在写字
有人说他被人收养了，日子过得还行。
也有人说他终究没挺过去，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但不论如何，希望阿龙能够幸福，能够快乐，能够摆脱疾病的困扰。
-完-
文/晗灵
参考资料
三联生活周刊：《6岁艾滋孤儿面临生存困境：父辈恩怨致村民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