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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思邓小岚女士:如果有一天你来到马兰,别忘记带一束鲜艳的花环

追思邓小岚女士:如果有一天你来到马兰,别忘记带一束鲜艳的花环

3月22日中午12点多,突然收到同事发来的一条微信,“讣告”两个字“直刺”眼中,讶异中我看到了“邓小岚”三个字,便立即拨通同事的电话,确认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心中的伤感顿时云涌,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

就在一个月前,我还和小岚老师面对面。在马兰的家里、在胭脂河畔、在月亮舞台、在音乐城堡,她和我聊她的人生故事,讲她想为马兰、为孩子们做的事情。她的笑容,她唱起的歌谣,她或喜悦或调皮或凝重的神色,都那么清晰地刻在我的脑海里。在我回来后的日子里,脑中仿佛立起一面镜子,不停地闪现着她的影像。可以说,她是我采访这么多年来最触动内心、令我心生欢喜的一位长者,也让过了不惑之年的我,真的静下心来思考人生的意义。

这次采访结束后,我如流水般写出了《马兰,早安》的报道,但五千字远不足以描摹虽饱经风霜而依然“天真烂漫”的她。今天,再次伏案,将我未尽的文字分享给读者,追思我喜欢又敬慕的小岚老师。

终于见到了小岚老师

很多年前就听说过小岚老师在做的事情,心中一直“蠢蠢欲动”采访她,但因各种原因一直未能成行。

追思邓小岚女士:如果有一天你来到马兰,别忘记带一束鲜艳的花环

春节,北京冬奥会的精彩启幕,44个山里娃天籁般的唱颂,让小岚老师走进全国人民的视野,我也接到了报社发来的任务。2月8日一早我拨通了她的电话,电话里她说:“我要回村了,刚从北京出发,但需要先去办几件事,三天后能到。”于是我赶紧订了2月10日的车票。就在我准备动身的那天上午,保定市妇联副主席陈贺芳打来电话,说“马兰花合唱团因有重要任务需要隔离,暂不能去阜平采访了”,我只好退了票。2月20日北京冬奥会闭幕,21日上午9时多,我再次拨通了小岚老师的电话,她说下午要在八一学校迎接马兰花合唱团回家。闻听这个消息,我立即订票赶去。

下午六点前,我赶到时欢迎仪式已经结束,在城南庄镇八一学校的一间教室里,我终于见到了小岚老师。

和我一道赶去的阜平县妇联主席赵冰丽,还特地准备了一束橘黄色调的鲜花,接过花的小岚老师也很开心,那时我注意到她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围着一条褐红色的花围巾,很朴素,就像邻家大娘。

“我们的孩子多棒啊,登上了世界的舞台!”“闭幕式上他们唱得更自然放松了!”她赞美着她的孩子们,眼睛里闪着光。

我和小岚老师以及她的助理小乔老师简单沟通了采访行程,决定晚饭后回村里看看她生活的地方,和她聊一会儿天。当得知小岚老师回去还要煮饭吃,赵冰丽主席便邀约小岚老师一起吃晚饭然后一起回村,她同意了。

走出教室,我提议给小岚老师照张相,她站在了学校楼左侧矗立的聂荣臻塑像前,手捧鲜花,笑容恬静。

在校门口,我们遇上了城南庄镇夏庄学区中心校校长刘凯。刘凯对小岚老师说“给您带回了一份冬奥会礼物”。原来是一条红色的围巾和一顶红色的帽子,她立即摘下自己的围巾要换上。刘凯一边帮她戴一边说“多喜庆”。戴好后,她面向我们笑问“好吗?”落日余晖照在她的脸上,鲜艳的红色衬托着,她愈发显得明亮。

我们就近去了一个饭店。饭桌上,大家简单地说着话,说着山里人家常的食物,说着这里的村子。每次提到马兰村,小岚老师总这样表述“我们村”。我对村支书孙志胜说:“邓老师早已经成了你们的村民吧!”孙志胜回答道:“邓老师这么多年最惦记村里的事儿。”

山里的夜晚来得早,饭后启程,车窗外渐渐暮色四合,看不到山峦的样子,但车子弯弯折折行驶,告诉我们正在山路上盘旋。

“这都转过了多少道弯了,怎么还不到啊?”我一边暗暗焦灼,一边想着小岚老师是怎么一年又一年走过这蜿蜒山路的。“现在这里通高速了,那没有高速的时候呢?”直到现在,我还是惊奇一个上了年纪的人,一个生活在北京的人,怎么能坚持18年几乎以每月一次的频率“翻山越岭”到这里。就是生于斯长于斯、远嫁都市的山里姑娘,也不容易做到啊!

若非特殊的情感、特殊的信念、特殊的人生感悟,断不能这样执着坚持!

夜晚的访谈

到达马兰小区小岚老师的住处时,已经是晚上8点多。这是一个两室一厅的居室。客厅里放着几张桌子和一张竖着的背板,背板上吸附着两张绘着乐谱的歌单。原本可以放一张小餐桌的地方,左右两侧都放置了书架,上边摆放着与音乐相关的书籍和几把吉他等乐器。一间不大的卧室里,放着三张单人床,小岚老师和助理小乔老师各睡一边,另一张床上放着简单的行李。我看见小岚老师的床头有一本书,好像是古典乐曲指南之类,书折着,应该是翻看到那里了吧。

在小屋里,小乔老师要帮小岚老师整理床铺,她说“我来”。她整理着,我和她随意搭着话。我说:“这一路走来可真远啊!一重又一重的山路,半天、一天看不到村子,您不急不烦吗?”“不急,我看着这山路,就觉得像歌里唱的一样,‘山不转啊水在转,水不转啊云在转……’好玩儿。”说着她就像个孩子似的唱起来。

晚上9点多,我们的采访开始。

里边一件红毛衣、外边一件蓝色薄棉袄的小岚老师,坐在客厅的凳子上娓娓道来她的人生故事。从出生到再回马兰,从音乐在她的心里“播种”到她在太行山“播种”,一点一滴,清晰如流地渗入我的心田。走山路时我心中的疑惑,在她潺潺而出的讲述里逐渐消解,答案越来越清晰,就像水流冲去杂草浮尘露出河底的鹅卵石。

她讲父母亲在这里恋爱、生活、战斗,讲她在怎样的情形下出生、在老乡家寄养。“1997年那次回来问路时见到的老人曾喂过我4天奶,只比我大15岁,当年差点儿成为我的奶娘,她婆婆怕她没经验养不好我,没接下这事儿。”她还说,山里老乡把她的生命看得很重很重。

在阜平,小岚老师3岁才离开。诗人艾青有一句名诗,“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从小岚老师的讲述里也能强烈地感受到这种情感的冲击。

她讲儿时父母对她的音乐启蒙和熏陶,讲她中学时未竟的梦想。1954年苏联一芭蕾舞团来中国演出,她去看了,“穿着裙子的漂亮公主到山上采花,跳起芭蕾舞,简直太美啦!”回忆这段时,能从小岚老师的神情上看到一个少女甜美的梦。后来她曾有一段时间执着地要报考音乐学院学习芭蕾,最后因当年那所大学停止招生而失之交臂。后来,小岚老师选择了清华大学化工系,也是因为有人告诉她当时只有清华大学教音乐史。在清华大学6年,她参加的音乐小团队也曾多次到外边巡演。

那天中午,我在马兰小区采访马兰小乐队队员白梓慧时,她特别骄傲地告诉我一个“小秘密”:“邓老师还会跳芭蕾呢!”她不知道我也分享了小岚老师少女时代的梦想。

“人生路不可知,音乐是最好的陪伴、最好的慰藉。你喜悦时、悲伤时,都可以通过音乐来倾诉表达。”小岚老师说,考试没考好时,她就会一边骑车一边现编词一路唱歌回家;动荡年代人生遭遇低谷,因不能与人诉说,她就默默地拉小提琴。

大学毕业后小岚老师被分配到山东泰安工作,下班后她发现女工们聚在一起笑,她很好奇,就凑近使劲儿听,“发现她们的笑话里没什么知识性,没意思,于是我说‘教你们拉琴吧’。”一个、两个,慢慢地好几个人跟着她学起来,半年后她们竟可以在文化宫参加表演了。后来,这些女工结婚生子,孩子长大后女工们又来请小岚老师教她们的孩子。

走到哪里小岚老师就要把音乐带到哪里。马兰村顽皮的孩子也在她音乐的“驯化”下改变。“有一次,我到学校里问‘谁愿意跟我学吉他’,坐在后边、眼神充满渴望的一个男生被我点中,不料其他同学开始‘告状’:‘老师,他打人’‘老师,他调皮,不爱做作业’。小男孩急了,说‘老师就喜欢调皮的孩子’。是,他们都是孩子,只要多一些关心,他感觉被老师喜欢就会努力,后来这个小男孩成了乐队的小主力。”“调皮”的小岚老师还学着孩子们最初怎么用浓浓的马兰乡音唱歌,“一遍遍纠正,即使他们走三步退一步,总归也是往前进了,反正又没人考核,不着急,在玩中学,唱好了就高兴了。”

人生海海。在小岚老师的心中,音乐应该是能渡人穿过激流险滩的舟楫吧,她心甘情愿地把它传递给每一个与她有交集的人。

时间不知不觉流过,小岚老师依然神采奕奕,在场的人都屏息听着,不敢轻易离开,像听音乐会,生怕错过精彩的章节。夜里11点多了,采访告一段落。另一位媒体的主持人提议请小岚老师唱一首最想唱的歌,她看看小乔老师,停顿了一下,开始唱起阿里创作的《如果有一天你来到马兰》。优美的歌词旋律,婉转清丽的歌声,在小屋响起,至今回荡在我的耳边,不自觉地我也会哼唱起来……

山林间的愿景

第二天一早我们再次赶到小岚老师楼前。八点多,不知道她是否收拾好,所以没贸然去敲门。不想,在阳台上的她看到了我们,隔着窗户玻璃向我们招手。

走进去,她正坐在厨房灶台的一角吃早餐。“邓老师,您吃的什么?”“代餐粉,这是专给糖尿病人吃的,还有两个鸡蛋。”记者的职业病让我对准她拍照,她立即起身端起碗、拿起空袋子返回小阳台,并调皮地对我说:“我不让你拍了!”

饭后在卧室,在她吃药的间隙,我又一次“刨根问底”,“邓老师,这么多年,春夏秋冬,来的路上您遇没遇上特别大的风雨或者大雪?”我试图再问出些“惊心动魄”的故事来,可是,她平静地告诉我,“好像就最近赶上一次大雪,也没什么,不能走就不走呗。”在她心里似乎没有什么困苦、焦躁,也没有什么可阻挡的。同样,她的回答里也不见高大人物的豪言壮语和华美辞藻,记者职业想要的“戏剧效果”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过,一切都云淡风轻。

说话间,几个孩子来了,他们先来到卧室礼貌地叫了一声“邓老师”,然后到客厅的长凳上坐下。小男孩弹起吉他,孩子们自然地练习起下午去保定市参加活动要唱的两支歌《题马兰烈士墓》和《马兰童谣》。小岚老师听了一下,走到背板前指挥、指点,只两三下,孩子们就唱得抑扬顿挫齐整起来。

上午9点多,我们又随小岚老师到村外的山里去看月亮舞台、音乐城堡。天气很好,明晃晃的阳光穿过山林照射下来,山坡上残雪在消融。我们先是下车在第一届举办马兰音乐儿童节的地方停留了一下,寒风吹拂中她回忆着当时举办的盛况,她说喜欢自然的东西,因此儿童音乐节也叫“森林音乐会”。接着继续往深里走,就来到了山坳中的月亮舞台。

她描述着月亮舞台设计的巧思,讲她很喜欢在名画里看到的那种有倒影的景象,有一天她发现马兰的山林里也可以呈现这种场景。为了给孩子们在大自然里造个舞台,这个梦她“存储”了8年,直到去年成真。我问她是不是盼着音乐节很快在这里举办?她说:“是,今年就在这里办。”站在月亮舞台前,望着对面山上的石阶,她说:“这是我一镐一镐刨出来的。”她畅想着音乐节开幕的夜晚,“人们站在山坡的石阶上,抬头天上一个月亮,低头水中一个月亮,孩子们在舞台中央演出,多美啊!”

“我们小时候都喜欢过家家,都是拿玩具玩,现在是在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大的舞台,和孩子们一起摆弄,多好玩儿!”小岚老师说,“这十几年不停地往马兰跑,快乐的时光都在马兰。”

在采访中,我发现再难再苦再累的事情在小岚老师的嘴里都变成了“挺好玩儿”“真好玩儿”。是啊,一个充满童真的老人领着一拨又一拨充满童真的孩子,玩过春夏秋冬,玩着玩着,山醒了、河醒了、村庄醒了,春天欣欣然地来到了!

回去的路上,陪我一起采访的保定市妇联四级调研员季志清也感慨道:“真是有幸,能听到邓老师的故事!”“这是多么纯粹的一个人,太难得了!”我们几个相约,春暖花开了再来马兰看望小岚老师,音乐节时一起到月亮舞台欣赏小岚老师和她的马兰小乐队的演出。

“我们做得越好,利用率就越高,来马兰的人就越多,马兰的旅游就会发展起来!”小岚老师的这句话言犹在耳,而她生命的琴弦却在这个初春戛然而止,“谢幕”在她呕心沥血打造、还未揭幕的月亮舞台,真是让人唏嘘万分!

3月23日,马兰村举办了一场追思小岚老师的直播会,我给去往天堂的小岚老师留言:“您让我相信人间真有纯真的人!”“您播下的音乐种子已经开花结果,马兰的歌声、琴声、笑声会永远陪伴您!”

小岚老师的故事在流传。我想告诉读者,如果有一天你来到美丽的马兰,别忘记带一束鲜艳的花环,献给这片红色的土地,也献给18年“情耕故园”的小岚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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