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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新干线·小说”吴瑕|彩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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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新干线·小说”吴瑕|彩礼

“大雁哪——”电话那头传来雀姐拖着哭腔的破锣一样的嗓音,“打你说了艾叶那个死妮子的事,我一夜没睡着!你说怎么办呢——我快气死了!”

“小声点!”我扯着嗓子喊,雀姐耳朵背,跟她说话跟吵嘴似的,“别嚷得邻居都听到了!”

“这回算是丢人丢到家了!我造了什么孽呦……大湾之下,怎么有脸见人……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哎呀,都什么年代了!也见怪不怪了!”我打断她,“想想怎么办吧,关键是解决问题!”

“怎么办,我拼死那个小王八羔子!都是他哄的,老的小的都不是东西!”

“得了吧,”我哼了一声,“一个巴掌拍不响!说狠话没用,当务之急是补办婚礼——最要紧的是彩礼……”

“对对对!幸亏你提醒,看我都急糊涂了——彩礼不依我开的价,他傻大个休想娶人!现成的例,艾草出嫁时,房车一步到位,礼金二十万。艾叶可是我几万块钱攻出来的大学生……”

“你那是光明正大地嫁!现在人也过去了,孩子也生了,没什么能拿住人家了……”

“我不管!”雀姐歇斯底里地骂起来,“他家要是想白捡一个媳妇,我就是拼了命也没完!那个不要脸的死妮子,多好的一副牌给她打烂了……”

“好了好了,别骂啦!”我赶紧劝她,“人家又没说不给。当年树生追艾叶时,不是说自家是建筑老板么,有多少套房产,区区二十万算个屁啊!他要是讲体面,就痛痛快快的,房车买齐,彩礼到位,咱们二话不说,择个好日子嫁姑娘……要是耍无赖,咱们也不是好惹的,大不了不过,让艾叶回来!”

话虽这么说,我心里也打鼓,谁知艾叶怎么想的呢?万一她不跟娘家人一条心,认准傻大个死不回头,事就难办了。真要拆散他们,也不是我们的本意。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何况人家登记了,虽说是偷着办的……

“大雁,你先探探艾叶的口风,”雀姐期期艾艾地说,“你跟她说,必须站在娘家一边,我们是真心为她好,让她别犯傻……”

“晓得了,我知道怎么说。”我挂了电话,半天还感觉耳朵嗡嗡地响,像有一大群长腿蚊子在耳边乱飞。

不得不说,女大十八变,艾叶出落成水灵灵的大姑娘。她皮肤白皙,大而黑的眼睛,淡黄色的卷发披散在肩上,一笑就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糯米牙,腮边还有个小酒窝。

“艾叶,”我板着脸,郑重其事地跟她面谈,“你妈知道你的事了,气得一夜没睡!你也太胆大了,无法无天的……现在的问题是,必须马上补办婚礼,不然孩子和你都见不得人。虽说现在观念放开了,我们是老门老户的人家,不能让村里人戳脊梁骨!你妈又是个特别要强的人……”

“我知道,”艾叶低了头,双手绞在一起,声音跟蚊子似的,“我会跟他说的,一切按规矩来……”

“入乡随俗,要先过礼,买五只衣,然后送日子,包彩礼;接着照婚纱照,买三金。前提是买房……”

“这个么……我怕他家一时拿不出这么多……”

“你之前不是说是个老板么?男孩学历低点算了,没正式职业也接受了,如果连彩礼都拿不出来,那图他个什么?你今后要过日子,没车没房让你一辈子奔命!爱情可不能当饭吃……”我以过来人的身份,警告她过日子的难处。“你二妈家的闺女,才初中毕业,经人介绍认识的男朋友,光见面礼就一万零一块,取万里挑一的意思。结婚时有房有车,彩礼出手就砸二十万!没行市有比市,你一个大学生,身价还不如一个初中生了?”

“我结婚关别人什么事?各过各的日子,随人怎么想……”艾叶柳叶眉一竖,赌气似的噘起嘴,刚才还笑盈盈的脸瞬间笼上寒霜。

“话虽这么说,但人要脸树要皮!”我冷哼一声,“你要搞清楚,我们要钱好像很俗,但其实是替你要!你有了房子车子,还不是你享受?现在房价这么高,不趁着婚前逼公婆一把,指望你俩攒钱买,还不到猴年马月了?再说了,你一分钱不要就进门了,不是白便宜他了?还落个白捡媳妇的名声,连你婆家人都看不起你……”

“我又不是说不要!”艾叶又羞又恼,涨红了脸,“这不是我说了算的。他家本来有钱的,但今年不是疫情吗,工地没开工,前期工程还没扫尾,支不到钱……我们还是想好怎么谈吧。”

“是的,这个事还得两家大人坐下来好好谈谈。这样吧,定个时间,两家人见个面。”

“铁头,这次谈判你也去。”我开始调兵遣将,“雀姐夫不在家,我们多去几个,壮个阵势。”

“我去干嘛?”老公瞪我一眼,“又不是打架!再说他家算哪根葱,也劳驾我们一齐出动?”

“你必须去!谁叫你是小姨夫呢?再说你经常办案子,录口供,审讯很有经验。这桌面上讨价还价的事,还真得有个好头脑。到时候咱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也有个照应!听说那边七大姑八大姨的都来了,咱可不能怯了场!你不是最能绕吗,把你的铁头功使出来!”我摸了摸他油光发亮的秃头,打趣道。

地点定在聚缘饭店。我俩刚到,对方也到了。一个高个子中年男子,乱蓬蓬的头发,身后跟一个矮小的短发女人,笑眯眯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听雀姐介绍,这是大个的父母。还有一个衣装革履的男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皮鞋擦得倍亮,一双精明的眼睛滴溜溜乱转,嘴角有一抹嘲讽的笑意——这是三舅,还有大姑二姨三妗子,带着几个半大孩子。

寒暄过后,大家分宾主坐下。大个跟艾叶坐在一起,婆婆抱着孩子。大个父亲一声不吭地闷坐在上沿,三舅始终观察着局面。我们坐在下首,铁头冷着脸,耷拉着眼皮;雀姐满怀期待地盯着我,艾草一个劲逗孩子。艾叶呢,不停地擤鼻子,抽纸一扯一张。

“我就开门见山吧,”我清清嗓子,瞥一眼那个三舅,“说实话,这个事做得不地道!小孩子不懂事,由着性子来,大人难道也不懂事么?就不能劝一劝,或者打个电话回家,毕竟上有爹妈,婚姻大事还得商量商量……这突然抱个孩子回家,没名没分的,算个啥事呢?”

“是呀是呀,也忒胆大包天了!说出去丢人现眼……”雀姐一激动,说话跟搅机关枪,震得玻璃转盘嗡嗡响。

“好啦,雀姐。”我摆摆手,“现在就说说怎么办吧——我也不绕弯子了,首先见面礼得给,我们这的规矩,万里挑一;然后过礼,送日子,彩礼二十万——当然前提是房车一步到位……我们这边还要办客,让一村人都知道艾家嫁姑娘,人活一张脸……”

“说了半天,就是个钱的问题……”三舅微微一笑,撇撇嘴。

“结婚买房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铁头不紧不慢地开了口,“中国的传统习俗摆在那里,这也不是我们一家兴的规矩。大家周围都有婚嫁的亲朋好友,这没见过大猪肉还没见过大猪走么?”

“对呀对呀,艾草出嫁那是三媒六聘的,房子车子都齐备。远的不说,她二叔家闺女出嫁,彩礼一把掼二十万,男方眼睛都没眨一下……”

“妈——”艾草一边逗着孩子,一边抬起头喊了一声。她皱着眉头,很像恳求母亲不要再说。

“怎么啦,说话犯法啦?人家初中生都给二十万,我一个正经八百的大学生还这么窝囊!书都读狗肚子去啦!”雀姐越说越气,狠狠剜了女儿一眼。

“现在都新时代了,年轻人先结婚后办礼的多得是!”三舅喷一口烟,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自古就是先成家后立业。现在有钱人都不是拿固定工资的。只要敢闯敢干,钱大把的混!再说我们不欺不瞒,是两厢情愿的事……”

艾叶的脸腾地红了,她“嘶”地抽出一片纸,低下头使劲擤鼻子。

“好吧,”一直低头不语的大个爸爸抬起头,拳头在桌面上一墩,“婚礼头一天,房车一步到位!”

“好!”铁头接过话头,“大丈夫说话算话——先择日子吧。”

“包日子的彩礼二十万!”雀姐噘着嘴,一副委曲求全的气愤愤的样子。

事情并没有预想的那样顺利。我们原本以为男方既然话说得痛快,办事也一定雷厉风行。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先是看了几处房子,总嫌贵。新近开盘的商品房一处也不看,单拣面积小的二手房看。最后连艾叶也不耐烦了。为看房两人吵了一架。

“小姨,我算看出来了,他家压根没有诚意买房子!”艾叶诉苦道,“他爸妈都是老思想,还指望我们跟着住在乡下呢!他妈怎么说的,乡下咋啦,要什么都有,住在套房里,整日喝西北风去?”

“他爸不是当着大家面一锤定音了么?”

“信他个鬼!”艾叶脸一扭,“生意人的话,你得捂着耳朵听……”

“那大个子呢,他不跟你一个阵线?”

“他?哼,”艾叶轻蔑地嗤一声,“他是啥事都听他爸的!自己没钱,哪来底气?他家是他爸说了算。底下还有俩儿子呢,怎么舍得把钱都拿出来?”

“所以说啊,你这事亏大了!”我忍不住教训她两句,“这生米煮成熟饭,想拿住人家,哪还有资本哪?”

“不依承诺的来,谁也别想好过!大不了离婚!”艾叶呼哧呼哧喘着气,咬牙切齿地发狠。

我吓了一跳。其实要彩礼都是想让孩子过好日子,这动不动就不过的想法,可不是我们的本意。我赶紧劝她往好了想,只要我们一条心,房车是一定都有的。毕竟对方也希望孩子好,闹掰了,谁都得不了好,里面还牵扯着孩子呐。

事情就这样不死不活地拖着。有一天,艾叶打来电话,说房子看好了,虽说不是特别中意,但也将就着吧。对方的意见是,先付三万定金,等年底再付清。

“不行!”雀姐坚决反对,“不一次付清的话,等婚礼一办,再找谁要钱去?多不如少,少不如现!”

“暂时拿不出现金,”大个反复解释,“今年疫情,你们知道的,工地开不了工,楼房没有扫尾,工程款拨不下来——这个情况艾叶不是不知道。总不能打死和尚要光头吧?”

“要是年底再拿不到钱呢?”我问,“房子还买不买?还有车呢?”

“买,买,一定买!到时候都会有的……”

“到时候到时候!到什么时候?”艾叶冲他吼叫,“答应的事一样也没有兑现!都是一群骗子!”

“谁骗你了?”大个子脸红脖子粗地瞪着艾叶,“不是说年底吗!催,催,就知道催命!”

“好吧,不催!”艾叶脸色苍白得跟白纸一样,她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过—了——这个婚,我不结了!”

“不结算了!”大个子几乎跳起来,他涨红了脸,脖子上的筋绷起老高,“动不动就不过了,不过就不过!”

“谁跟你过谁是王八蛋!”艾叶浑身颤抖着,嘴唇变得灰白,“咱们离婚!”

“离就离!咱们明天法庭上见!”撂下这句话,大个子转过身,气急败坏地扬长而去。

“大雁哪,出大事了!”雀姐又扯着破锣一样的嗓门打来电话,“艾叶那个死妮子闹离婚哪,傻大个放下话说法庭上见。这婚还没结就离,还拖着个孩子,可怎么办呐?”

“别理他们,”我强做镇定,“都是小孩子说气话呢,哪里真离?咱们别乱了阵脚,静观其变吧!”

刚放下电话,有人敲门。打开一看,艾叶抱着孩子,提着大包小包的进来了。“小姨,我到你家住一段时间。”她眼睛肿得像个桃子,一脸疲惫。才一个星期,艾叶憔悴了许多,头发掉了不少,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几乎瘦了一圈。我赶紧接过孩子,安顿她住下来。

“当初真不该那么轻率,还是俗话说得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还提那些干啥?已经错了,世上有卖后悔药的吗?”艾叶低下头,一绺油腻腻的头发耷拉下来,遮住了她瘦削的脸。

“接下来怎么办呢?”我问。

“吃萝卜吃一截剥一截。”她有气无力地垂下脑袋,“这个婚结了也没意思……”

“吵嘴无好言,打架无好拳,吵归吵,日子还得过……”话音未落,传来咚咚的敲门声,门刚打开,大个子一头闯进来,带着一股热风。

“艾叶!你这动不动就跑的,惹得一圈子人不得安顿!俺爸说了,房款一次付清!”

“那车呢?今个说明个买,明个说后个买,就是不见行动!我看了,都买在嘴皮子上!”

“这回一定买!俺妈贷了二十万,都存在信用卡上……赶紧回去吧!”

“贷款——谁信呢?”艾叶在鼻子里哼一声,撇撇嘴。但语气已经软和下来了。我赶紧招呼大个子坐下喝水,一边帮着收拾。直到一家三口骑车离开,我才舒了口气。我给雀姐打了电话,告诉她小年青吵嘴雷声大雨点小,别当回事。

终于拿到了房钥匙。接着是购车,买三金,拍婚纱照,定婚庆公司。我估算了一下,除去彩礼二十万,车房不算,光一场婚礼筹办下来至少十万。结婚那天,大个子那个混世界的三舅押婚车,他一副息事宁人的姿态,当起了好好先生。当这边亲戚拦住新郎索要下轿礼时,三舅着了急。

“还要多少?”他边擦汗边打拱。

“五千!”艾叶的大姑狮子大张口,吓了雀姐一跳。

“哎呀大姐!饶了他吧,多少是个意思。下轿礼一般千儿八百就尽够了,艾叶过门还有改口费呢,别太难为人家。”

“哎呦呦,兄媳妇!这就护着亲家啦?这时不狠一把,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那也不能帽大一尺。咱们也是有儿子的,将来娶儿媳妇还不得要了我的菇子油?将人心比自心,要再多我也花不到,没得让人说闲话,好像咱家卖女儿似的……”

这边商议的当头,那边三舅也在打电话征求意见,只听见他对着手机喊:“算啦,姐夫!就差这一步了,认了吧!尽着她要吧,谁叫你生儿子呢——还有两个呢!我算看出来了,等三个儿媳妇娶进门,你和姐姐是黄鼠狼子钻烟囱,出来都没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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