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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戴上“双奥”的皇冠|体育·新城市

北京,戴上“双奥”的皇冠|体育·新城市

13810,是全球城市的数量。这是中国科学院院士、原同济大学副校长吴志强以及他的团队,通过人工智能识别技术检索40年来世界卫星图片的变化后算出来的。在超万座的城市里,北京至少有一项做到了唯一,这就是分别举办夏冬两季奥运会(2008年夏奥会与2022年冬奥会)。

唯一、独一无二等与众不同的成果,在这个超过14亿人口的大国里备受推崇,尤其是体育这项更注重参与的运动,虽然人们的参与方式更多来自社交媒体。最直观的例子就是中国国家男子足球队(简称“中国男足”),每次比赛都有千万级甚至上亿人关注,但真正走上足球场踢足球的人屈指可数——有的时候,“中国男足”会被当成一种“曲艺”来对待,它的各种素材常常出现在相声、综艺等娱乐节目中。

当然,改变正在发生,一方面政府层面正在推动全民健身,另一方面诸多大型体育赛事的举办,激发了人们参与运动的热情。 刚刚过去的冬奥会就是例子,不仅各国运动员在赛场上激战正酣,同时引发了中国大众对冰雪运动的参与热情。此外,由于北京这座城市的特殊性,全世界的目光都在聚集于此。

“很遗憾由于疫情影响,我无法来到北京现场观看冬奥会。但从我在澳大利亚了解到的情况来看,整个中国对冬奥会的热情很高,民众参与度非常高,电视转播质量也很棒,引发了很多全球观众的情感共鸣,从这个角度来看,北京冬奥会非常成功。”安德鲁·詹姆斯(Andrew James)如是对懒熊体育说。

詹姆斯是POPULOUS(博普乐思)的高级董事,他有着在中国工作17年的经验,主要工作就是体育场馆设计,包括这次冬奥会的北京国家速滑馆“冰丝带”,设计就来自于他所供职的公司,因为疫情原因詹姆斯身在澳大利亚,即使通过视频交流,也能感受到他对北京冬奥会的成功举办而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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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丝带设计图。

“我第一次由于工作原因来中国是2001年,协助当时的北京奥申委筹备申办奥运会,最大的印象是马路很宽,街上到处都是自行车,偶尔有一两辆黑色小汽车经过,八九成的交通工具都是自行车,那还不是锻炼,就是通勤,”詹姆斯说,“现在感觉完全不一样了,就像一次我和我们公司的亚太区总裁保罗·亨利(Paul Henry)在北京柏悦酒店锻炼。看着窗外北京的城市景色,保罗向我感慨说现在的北京感觉比纽约更加现代化。跟西方的城市比,北京街上仍看不到很多人运动,偶尔会有人跑步,但不多,希望冬奥会的成功举办能带动更多市民投入到全民健身的浪潮中。”

跟詹姆斯一样,一直从事奥运及其相关工作的苏彤,把正在举办的奥运会形容为一次“宏大的叙事”,是命运的载体。在他的2049工作室里,他对懒熊体育说:“(北京)两个奥运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命运的一个‘载体’,你要顺势而为,利用好这种’载体’来描写自己、表达自己、成就自己。”

苏彤的工作室里塞满了望不到头的书籍、地图以及他跟各种有影响力人员的合影。而与奥运会某个官员的合影,是近期被苏彤提及最多的,这主要是他自己所强调的“命运的载体”。

跟他们或多或少参与冬奥会不同,大部分在这座城市生活的人们,只能通过电视与新媒体直播来收看冬奥会的比赛(少量人员会被邀请到现场观赛,但需要符合防疫规定),他们看着自己生活的城市正在见证历史,抑或因为自己的工作繁忙而无暇顾及,甚至还会触发老北京人“寻找故乡”的情愫——从心理学来说,在某个节日、重大事件、情感冲击时,人们往往会引发内心触动思考:我们在哪里、我们是谁、我们的故乡是什么样?

“北京发展得太快,成为了国际大都市,成为了全国人民甚至全世界人民都想来、并为之奋斗的地方。”懒熊体育设计师孙岳很感慨,“我们的故乡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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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鲁·詹姆斯。

北京给予任何人机会:包容

北京,在西方的官方与民间语境里有的时候就代表“中国”。这就意味着,北京不仅仅是北京人的故乡,更是56个民族、34个省级行政区所有人的聚集地。她足够大、足够包容、足够具备流动性。一个例子是,2020年开始的疫情几乎每次小爆发都少不了北京,这主要是因为北京跟全国各地的联系无法分离。所以,北京一直在变大、改造、交融,在朝着更现代化、更高速的方向发展,也试图承载更多人的梦想与可能性。

“北京不是很宜居的城市,甚至不如上海、广州、成都。”歌手、音乐人刘明辉曾获得《中国最强音》年度季军,他对懒熊体育说,“北京对年轻人非常包容、友好,她真的可以是实现梦想的城市。”

刘明辉2002年来到北京,他一直觉得北京对他很眷顾,非常幸运。最早他从长春来到北京的三里屯唱歌,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落下脚跟,有了一个不错的生活。他举例说,有一年夏天,他与乐队正在排练唱Beyond的一些歌曲,结果就碰到一个戴墨镜的几个随从进来。进来后才知道,这个戴墨镜的人是黄家强(著名歌手,Beyond乐队成员之一),黄家强随后向他讲述了Beyond的创作理念以及去日本发展的经历。最后,他们还一起合唱了Beyond的《不再犹豫》。

“北京有很多附加的价值,任何再厉害的人到了北京都会觉得渺小,她会从各种方面来提醒你的渺小与不重要。”刘明辉目前在成都做了一个800平方米的音乐空间,会在成都与北京两个地方来回跑,他说,“人是一个复杂的动物,我在北京时怀念长春,现在成都又怀念北京。”

财经作家张小平的感受跟刘明辉一样,他从湖南邵阳来到北京,在这里成为一名财经记者,后来买了房、过上体面的生活。尽管张小平现在依旧记得刚来北京时与蟑螂一起同甘共苦的生活,但他很感激北京的“附加值”——可以去北大、清华等听课,还可以听各种文学、经济类大家的论坛与讲座。这无形中给了他改变自己的筹码。

“那时候机会很多,现在回想起来我们错过很多机会。但我听晓波老师(吴晓波,财经作家)的话,他说你买房子去,我做对了这件事。”张小平对懒熊体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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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于淼(前排左二)从沈阳到上海,在新东方10年,如今在体育教育行业。

懒熊体育这次调研,很多人都提到北京的包容、机会和眼界,但是他们也指出,到了一定年纪,北京的这种机会开始递减、甚至是消失。刘明辉就说,人一旦到了30甚至35岁,还无法在北京买房子、解决户口等问题,孩子就无法上学。这些棘手的问题会让人面临抉择:我是不是该离开北京了?

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那些曾经在北京奋斗的热血青年都会讨论如何“逃离北京”、回到故乡,或者去一个更宜居的二三线城市,那里可能是下辈子扎根的地方。

“北京很多人是心系天下的,而上海很多人是独善其身的。”于淼这样评价北京与上海的不同之处,她曾是新东方的总监,这几年在体育教育行业发展,“北京的自由度和格调不一样。北京的政治属性更强,受政策导向多一些,人的思想比上海更‘正确’;上海的西方思想比较多,无论是建筑还是人文,上海更多元、更自由。”

于淼是2007年1月5日到上海,通过面试加入新东方这家公司,然后留在上海、落地生根,她提到自己性格更适合上海——上海更让她学会做自己、关注自己,而北京要更爱组织,要向组织靠近。

“如果我都不能爱好自己和身边的人,我是没有能力去心系天下的。”于淼说,“对我来说,精神生活的质量更重要,而不是定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双奥对北京的影响:巨变

过去这些年,很多人对北京的雾霾深恶痛绝,也很怀念北京歌手老狼在《同桌的你》里所唱:“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

北京成为很多人奋斗的地方,成就了很多人,也让很多人在这里失落,来去匆匆,有的时候北京成为了“驿站”——就连北京人或许也无法找到自己的“乡愁”,流浪在故乡。

苏彤有一天从地铁出来看到一张宣传北京的画,画上有一句话是“北京欢迎你”,然后有一条美丽的河,这位1968年北京大院长大的北京人(他自称不是老北京,老家是天津)很惊讶:“这怎么跟上海一样?”

原来画上的那条河是通州运河,代表着北京。“北京的概念已经是通州了,北京已经不是天安门中央政务区了,这是很大的变化,你不要犯这种错误。你看机场都搬大兴去了,北京市政府都迁到通州了,而在我们印象里,那就是通县。”苏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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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最新地图软件已将北京市标记在通州。

北京变得更大、面积更突出、人口更多,很多人找不到油然而生的存在感、自豪感,自然对北京就有一种天然的抗拒性,貌似在北京这个超过2000万的超级大城里,很多人都是“多我一个人不多、少我一个人也不少”的状态,跟北京的联系一步步减弱。举个例子,2021年疫情期间,我去看了一趟北海公园,快结束时我突然发现一个叫“团城”的地方,买票进去之后发现,上面竟然有超过800年历史的老树。

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充满感动。我2007年来到北京,从来不知道这个叫“团城”的地方——那棵800年的老树貌似正在注视着我,而我也在倾听它的每一个古老声音。这使我意识到,北京的深邃与遥远不仅仅是700年历史的中轴线、600年的天坛以及去了无数次的故宫与长城。我应该重新审视北京这座城市、重新审视自己。

“我们小时候可以看到成群结队的乌鸦,还不是鸽子,”苏彤对懒熊体育说,“北京的改变主要是90年代中以后,以王府井的拆迁开始,肢解得比较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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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城”里一棵超过800年的老树。

懒熊体育设计师孙岳的看法跟苏彤类似,北京经历两个奥运走上快速发展的轨道,他小时候的农贸市场、路边摊以及所有的烟火气,都被整齐划一的现代化设备所代替,而他现在住在大兴——很多老北京人都经历了拆迁,远离北京二三环。

在这个高速跟世界接轨的过程中,奥运改变了北京,北京也在重新诠释奥运。以奥林匹克公园为例,南园与北园已经是很多北京人周末与假期的必去之处。根据官方数据,2018年接待人数就超过了5亿人,而那里的跑道上跑者云集,正享受运动与北京这座城市带来的美好。而随着冬奥会的到来,在环境治理方面的加强,使得北京的雾霾几乎消失,也使得一些媒体发出了“重回北京”的感叹。

当然,就像这次冬奥会一样,两个奥运会给北京(冬奥会主办地还包括张家口和延庆)留下了诸多的大型体育场馆资产。以鸟巢为例,在其他国家,这种大型场馆赛后能否完整留下都是一个艰难的决策,但在中国不会,每年全国各地来鸟巢参观体育场的游客络绎不绝,哪怕里面几乎什么也没有,哪怕还要收门票费是50元(水立方是30元),而大型演出、企业发布会以及电竞等重要赛事都会在这里举办——鸟巢、水立方等奥运场馆,已经成为一种精神圣地的“标志符号”。

安德鲁·詹姆斯也提醒中国正在风风火火建造的各种体育场馆,北京之外,杭州、成都、西安、武汉、长沙等都在修建大型的体育场馆,目的都是为了举办一个又一个大型体育赛事,不过很多在建造时并没有清楚考虑后续的运营。

“中国大多数体育中心的问题在于,它们建造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举办一场大型赛事,或者展示他们的城市,而没有考虑在赛事活动结束后这个场所将会如何使用。通常这样一个体育中心并没有配备其他功能,所以你去那里只能做运动,而不能干其他的事,比如购物、娱乐或者和朋友聚餐。不过正如我之前所说,中国正在经历快速的发展,政府和业主对于体育场馆的综合性规划、建筑设计、品质、运营、体验和收益的关注将会越来越多,体育赛事和场馆也会走向良性循环发展。”詹姆斯说,“体育能创造骄傲感和建立社群,赛事能帮助增加社群对项目的兴趣,而这些兴趣又能让社群更健康。而培养体育英雄首先必须建立大家对项目的热情,体育英雄帮助我们赢得比赛,赢下比赛后更多人对项目产生兴趣,人们有兴趣了之后才会想自己去尝试。这就是冬奥会的赛后遗产之一。”

或许,还有很多城市会沿着北京的“双奥路线”的体育特质走下去,要不了多久可能我们其他城市也会再次申办奥运会,再次掀起新的体育与疯狂。而这些疯狂对城市本身,肯定会带来诸多改变,自然也会留下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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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明辉从长春来到北京立足、扎根,目前在成都做一个800平方米的音乐空间。

北京如何向未来:做自己

每当冬天到来的时候,居住在北京的人都会期待下雪,因为这样可以去故宫与天坛等古建筑里欣赏雪景时的别致样子——每次下雪,故宫10万张的门票就会一售而空,有人在社交媒体上感慨:“一定要去一次故宫,在雪花随风而来的冬天。”

这是北京所独有的文化内涵,不仅仅故宫,长城、鸟巢、颐和园等等这些组成了“另一个北京”——来来往往的人们,开始跟这个“北京”发生千丝万缕的关系。歌手刘明辉就提到,2008年的奥运会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震撼,这种特殊的体会是在其他城市不能感受到的,他又一次提到了“附加值”这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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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主设计的苏彤,参与了这张“奥运地图”的制作。从2008年到2022,他以各种方式在跟体育发生关联。

苏彤则展现了曾经的“北京”的样子,曾经的北京没有空调,但仍然是四季比较分明,走在大街上可以慢悠悠,还能见到各种大树、蚂蚁。对于自己的未来以及北京城市,苏彤对懒熊体育说:“你只能顺着惯性走。而北京城的命运,在历史的大潮中最后会走到哪个方向,谁也没法做出判断。但是我们要重新找到一个城市的新生长点,疫情提供了一些新的想象空间。”

的确如此,北京这座城市拥有超过2000万人口,就有2000多万个解读。再加上独特的政治、文化、精神意义,她确实成为了一座包罗万象的“城”。而随着时光的流逝,“变化”可能会成为城市的主题。美国作家维托尔德·雷布琴斯基(Witold Rybczynski)在《嬗变的大都市》一书就提到,很多标志性建筑都很难逃脱被拆毁的命运,马歇尔商店存在了43年、费城火车站拥有了54年、麦迪逊广场花园25年后就不复存在了。除非这些建筑具备特殊的历史意义,不然都很难经受住考验——因为人们的审美总是会疲劳的。

“平均过三十年会进行一次修复,六十年后就会被废弃不用了。”美国城市规划专家凯文·林奇(Kevin Lynch )在《此时何地》一书中说。

再回头看看北京,包括故宫这个曾经差点以为占地面积过大而被拆迁的古迹,在北京会有不少。梁思成曾竭力保护城墙,但最终失败,只是一个小小的注脚。沈阳五里河体育场这个见证中国足球甚至中国体育的标志性建筑,也因为跟商业不匹配而被炸毁,我们只能从陈旧的图片中再去追忆点点滴滴。所以,苏彤对北京的总结是“孤零零的”,故宫等这些景点是一个个“个体”,而不是完整展现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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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中国移动的数据,北京的新增电话号码在2018年后就不再高速增长了。这是北京以及城市化更深层次的一个问题。

以天津为例,很多在天津看到那些近代史建筑的完整展现,可能会跟北海公园的“团城”有一样的感动——当然,要保护这些有精神内涵的文物需要各方努力,甚至在建造之前就想到他的多重价值。不仅仅是很多体育场馆的建设目的,只是为了举办一场运动会而忽视了商业运营,香港城市设计学会副会长百瑞(Barry Wilson)就提出,中国城市同质化现象严重,未能反映出城市特色。

“忽略新兴想法,为昨天而建,而不是为明天而建,造成资源和机会的巨大浪费。要实现更有韧性的城市,我们必须要因地制宜地进行建筑设计。”百瑞在2021年9月参加论坛时这样说。

正如我们调研的很多人提到的一样,北京的工作属性更强,她跟每个人发生关联的温度性在减弱,让人感动、有血有肉的东西在弱化或在减少。做一个假设,当年梁思成对北京城墙的评价是“气魄之大举世无匹”,如果这样的东西留存下来,将会是造福后世,因为能让更多人找到曾经与看见未来。

现在,北京,以及周边的张家口和延庆,一同经过了冬奥会的洗礼,这个“世界一线城市”(2020年中国六座城市入选世界一线:香港、上海、北京、广州、台北、深圳)又一次走在了前面,拥有一个“双奥”的皇冠。新的加冕,也让人们对北京有了新的期待。

加拿大作家阿诺什·艾拉尼(Irani Anosh)在《没有悲伤的城市》中这样说:“每个人都在寻觅内心尚未崩塌的地方,那里有我们全部的爱与希望。”

北京,还可以更好,尤其是在这座城市生活以及视为生命的人们,他们想跟这座城市发生更多联动——北京可以成为他们的“家园”。或许,正如冬奥会的宣传语一样:“一起向未来。”

友情提醒:北京因为体育、发展规划、政治地位的特殊性,变得更大、更快、更不像北京了。好的是,她可以给任何人一些机会;不好的是,她跟任何人的连接性都在减弱。尤其是那些视北京为生命而不可替代的故乡人。

跟之前懒熊体育策划的体育·新城市之成都、武汉、西安、长沙、杭州、崇礼等单个城市报道不同,北京会是一个系列,除了这次两篇的专题之外,接下来还有知名体育景点的深度探访系列:1.工体、2.什刹海冰场、3.清华与北大(体育史)、4.什刹海体校等,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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