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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涉嫌抄袭这事,没想到陈丹青会这么说

冰川思想库特约撰稿 |郁风

近日,一篇题为《木心文学创作中的“文本再生”现象研究》的文章引起了很多文学爱好者的争论。

这篇文章的作者是毕业于南京大学的卢虹贝,该文为其2014年发表的硕士论文,全文长达上万字,共计150余页,全面考察了木心文学创作中的“文本再生”现象。

文章中花费了大量篇幅来对木心的“再生文本”与“原文本”进行对比,发现木心的文章段落与原文本有大段雷同。

一时之间,在网络上引发热议,甚至有人表示:这不就是抄袭吗?

文化圈对“文学大师”木心的质疑和争议,其实一直没有间断过。争议一,其作品,是否真的如宣传所称那般独到和顶尖;争议二,其人是否真如宣传所称那般学贯中西,精通六艺。

两年前,音乐家郭文景曾撰文,用戏谑式手法讽刺木心对音乐的理解,乃至质疑其作品创作经历。当时就掀起文艺圈一轮风雨,除了木心的爱徒陈丹青愤而出面维护恩师外,姜文、易中天等名人都或多或少牵扯其中。

姜文借易中天的公号发表打油诗称:陈木可观不可雕,勤能补陋难补骚。东施代有东施效,秋泯夏虫子莫号。

“陈木”“东施”等词不难看出姜文明显的指向性。而“东施效颦”成为当下这轮木心争议的风暴眼——木心的作品是不是有“抄袭”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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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讲究原创性。当然,前人的作品、写法、思想会不可避免地对后世作家产生影响,一些作家也会从民间传说、歌谣、轶闻中汲取养料,搜集整理后加以创造,赋予材料新的灵魂。

如从莫言的作品可以看到马尔克斯的影响,但莫言创造的是自己的高密东北乡世界。吴承恩的《西游记》也是在前人的话本和民间传说基础上整理再创而来,但我们仍然认为《西游记》是不朽的原创作品。

而对于木心的作品,卢虹贝在硕士论文中提出了所谓“文本再生”的概念。文中解释了“文本再生”的定义:是指作者以他人的文字作品(原文本)作为原材料,在此基础上进行程度较小的改写,形成自己的作品(再生文本)。原文本与再生文本有着显而易见、不容回避的直接联系。

木心涉嫌抄袭这事,没想到陈丹青会这么说

图/卢虹贝论文截图

其实说难听点,“文本再生”就是某种程度的抄袭或者“洗稿”,但可能考虑到木心的声誉和论文的接受程度,卢虹贝创造性地使用“文本再生”一词。网络上能找到的“文本再生”相关信息,也都围绕这篇论文展开。

读完这篇论文,给我的感受是,木心很强,卢虹贝也不弱。查了下卢虹贝写论文时不过25岁。然而阅读量不但达到了接近木心的水平,还敢于在此基础上对木心提出质疑,确实令人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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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结一下卢论文的观点和论据:木心的很多作品是“文本再生”,仅卢当时找到的“再生诗歌”,就达到198首,而木心的代表作《伪所罗门书》很可能全是再生文本。

木心的部分散文引用、改写自周作人的译文。部分小说从外国小说改写,或将中国小说改成外国背景、人名后发表,这些大都未注明原文出处,让读者以为是木心的原创。

木心涉嫌抄袭这事,没想到陈丹青会这么说

图/网络

可能会有人问,如果木心有这么多“文本再生”,为何很少有人发现?

卢论文中列举的论据,很多是国外小语种小众作家作品,国内鲜少介绍翻译。法国作家左拉算是当中相对有名的,但木心的“原文本”出处《娜伊斯 米库兰》,仅在1985年国内翻译出版过一次,之后均未再版,也无从觅得电子版。

从卢列出的论据篇目来看,木心所用的文本大都集中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翻译出版,而这一时期也是木心的创作高峰期。

有人据此得出“木心根本不懂外文,只能看翻译作品”的论断,这倒未必,木心在美生活多年,且文章也喜插入外文单词,他至少是懂英文的。但木心所用的原文本不乏小语种作品(如保加利亚),这些作品可能他确实需要看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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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如此之多国内外文学作品,且有较高的鉴赏、撷取能力(木心所用文本应该都是原作中较为优秀的),这当然是一种才华和素养。说木心是博览群书的知识分子,是没有疑问的。

木心涉嫌抄袭这事,没想到陈丹青会这么说

▲木心作品与原文本的对比(图/卢虹贝论文截图)

但问题在于,将他人作品稍加改动,隐匿出处,作为自己的劳动成果发表,从中获取丰厚报酬和声望,这在知识分子中,是极为排斥的。

对此木心好像有自己独特的一套理论:“天才者,就是有资格挪用别人的东西。拿了你的东西,叫你拜倒。世界上只有这种强盗是高贵的,光荣的。莎士比亚是强盗王,吴承恩这强盗也有两下子。”这可简称为“强盗理论”。

这套“强盗理论”,放在知识版权意识越来越严格的当下,显然是经不起推敲的。木心虽然发表作品甚多,但除了有自己的一套文字特点外,很难称有什么体系或流派。这就可能与其作品杂糅自各国精粹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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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是如何在国内走红的?

对其稍有耳闻的人应该都知道,木心和陈丹青这两个名字密不可分地捆绑在一起,两人的师徒情深一度被传为佳话。正是陈丹青的积极奔走宣传,木心逐步为国内读者所知,乃至被誉为“两千年文脉的延续”。

这和陈丹青本人的影响力和公信力有关,早年陈丹青时常在公共话题上发声,加上其颇有风骨的气质样貌,使其一度成为国内公共领域的知名知识分子。直到前几年,微信公众号还时常流传署名“陈丹青”的文章。但仔细查阅,这些文章和很多“陈丹青名言”,都是他人假其名所作。

当然,木心的作品,包括“再生文本”有其过人之处,一方面是原文本本身就是较为优秀的作品,另一方面木心文白混杂、古雅精炼的文字风格在当时也让人耳目一新,称其延续了中国古典文学的美感。

木心涉嫌抄袭这事,没想到陈丹青会这么说

▲木心《豹变》,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图/网络)

不同于中国古典文学的本土性,木心又热衷于推荐西方文化事物,本人的思想经历又是偏西化,自由浪漫化的。和同时期热衷于堆叠华丽词藻和欧化长句的散文家比起来,这种中西结合的作品是有市场的。

而在同时期,对外国尤其是小语种作品的引进推介大大锐减。文学市场的萎缩、翻译质量的下滑、版权引进难度的增加都与之有关。

而在这时,木心作品的“横空出世”填补了这种空白。打个比方,木心和原作的关系类似于《爱情公寓》和《老友记》,但在那个美剧并不流行的年代,《爱情公寓》成为了很多人的青春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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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一篇2014年的硕士论文,当时并未引发太多关注,如今却被发掘出来作为质疑木心的有力武器,是否是有人“别有用心”?

木心涉嫌抄袭这事,没想到陈丹青会这么说

图/微博

在我看来,对木心的争议由来已久,而此次可谓一次集中爆发。爆发的背后是社会舆论的变迁和版权保护意识的加强。

在法律上,木心已经去世,所用的原作品作者很多也已去世,就算在世,也不一定知道自己的作品被翻译后再被木心“文本再生”,因此很难有法律上著作权的纠纷。

但在道德上,“洗稿”“抄袭”都是现今主流舆论所难以容忍的,郭敬明早年被法律宣判抄袭,却一度照常出书出名,但在去年被迫淡出公众视野。

此前某种程度上,出于对陈丹青学识道德的认同,人们也把这种认同投射到木心身上。经过几番论战和整体舆论环境的变化,陈丹青也有些疲于应对。此次面对记者追问,他干脆说,“没关系,让大家说就好了,我没有意见”(据界面新闻)。和其早年风格大相径庭。

作为一尊“文坛大神”,木心在承受膜拜的同时,也必然要经受往来者的审视和检验。神像如果造得太大,就容易崩坍,这是历来颠扑不破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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