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剪刀、布
作者:张作梗
树林
狂风终于停息。
像一个幽灵,他从树洞里走出。
——祈祷并未阻止树林一片狼藉,
视线所及,都是劫后余生。
被吹走的小径,像蚂蚱,
重又跳到他的脚下,
但他不知道朝前还是往后,
才能到达早先所要奔赴的所在。
他嗅到折断的空气。
他的呼吸像枝条,残缺不全。
树洞曾是一座建在树身内部的
小庙,暗暗庇护过他
但现在张开大口,
像要在身后吞噬他。
他能到哪儿去?既然熟悉的一切,
全都变得如此陌生。
眼睛的疑惑不是听见蝴蝶变成了鸟叫,
而是植株秘密交换了身份。
当他再次抬起头,
发现左边的红松林,
已为一片墨绿的榕树所替代。
我有星空之忆……
我有星空之忆,
——万物倒映其上;
梦境以虚无书写,
在那儿找到存在之身。
思想的痕迹,
菩提之念,以及千岁忧,
有如麦秸焚烧过后的烟缕,兀自飘升……
噢,星空之忆,
我所有过往生活的
生活之所。
当我仰望,
那邈远的星空,
仿佛暗自改变着记忆的位置和形状,
那些曾经发生在我身上、
旋即涅槃重生的事物,
分散游走,
模糊如星云,
神秘又像星象。
一幅以怀疑涂抹的自画像,
像记录仪,
挂在我头顶。
但不知道明天如何到来。
一夜春雨催开了玉兰
雨落在白玉兰上。后者的
表情仿佛在梦游或者在
沙漠中迁徙——
雨是规定了的形式。万物才是内容。
也许是我在梦游,
是我,迁徙在无尽的沙漠中;
白玉兰不过是另外一场雨,
落在我的头上;
也许是我,以感受雨的方式,
感受着玉兰花的开放;
它白色百褶裙里的焦渴,
与雨水繁茂而落的焦渴如出一辙;
也许,它的羞怯只是为了腾出一个屋檐,
供我避雨,而它盛极一时的香气,
则是预留一个雨声的回忆,
供我孤寂的时候听。
——雨是昨夜的雨,
但玉兰花是早上开的,
它的花瓣明亮、干燥,而花影湿重。
房子四周嵌满紫色和黑色的鸟鸣,
这使忧郁看上去并不消寂。
三个地下室,分别装着不同的灵魂;
有人就此断定:
门前的池塘站在低处,
是为了更多的石头流进它的身体。
然而,伤口复制给石头,
疼痛并未被移走。
我见过这房舍的主人,把疼痛像藤蔓一样
挂在墙上,尔后结出了波浪和苦涩的
落日。跨界有时是一种冒犯,
但更多的时候是遏制和平衡。
相对于大地,房子、语言都是
后来发生的事。游戏、政治、战争也是。
因此,当我在秋天看到房舍主人
握着一把大剪刀,
一根一根剪去墙上的藤蔓,
我知道该清场了:石头回归
大地的怀抱,死亡回到幸存者心里。
唯有大地是无辜的。
当冬天如期到来,
我们将看到如下景象——
一座被大雪缠裹的房子,独立荒野,
恍若一块石头,默对天空忏悔——
鸟鸣像弹孔隐去,
主人外出未归。
注:
本文发表于《延河》杂志2022年2期新诗经一栏
本文为节选
本文图片来自互联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