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就在岸边住 八
作者 国良叔
月亮升起来了，很亮。习习凉风时而拂过，生产队饲养棚前的空地上，堆着白天铺晒的半湿不干的草，软软的，散发着淡淡的香甜味。一群孩子们缠着黑大爷讲故爷，黑大爷好脾气，脸上总是挂着微笑，他爱耍戏小孩子，小孩子也欺负他好脾气，掐耳朵扽胡子拉胳膊拽腿，不讲故事是没门的。
"嘿嘿嘿，把我这老骨头弄散架了，讲讲讲“，黑大爷让我们安分下来，“讲个嘛呢？嗯，今给你讲个狐狸精招亲的故事吧！咱这河东叫吴桥县，河西就是景县，景县不得了啊，出名的东西多呀，隋朝建的景州塔，十三层呢，老高老高的，谁要一口气说出景州塔十三层，一辈子不牙疼；还有汉代的周亚夫墓，这个周亚夫，牛哇，皇上也怕他三分；在景县还有有名的十八连塚，官名叫封氏墓群，一个大坟地呀，里头有多少坟头呢，可神了，谁也没有数清过。闹日本鬼子时，一个日本军官不听邪，带着一队士兵，非要给坟头过过数，数一个就让士兵插一个小旗，你猜怎么着，楞是没数过来！十八连塚大坟里有狐狸，千年修行成了精，常在夜里变成美女出来找男人，咱村来福他大爷就遇上这么一锅。那年夏天一个黑下，天热呀，来福他大爷在院子里乘凉，忽然两个仙女从天而降，架起他来腾空飞去，他睁不开眼，说不出话，只觉着凉风嗖嗖地在耳边吹过，飞了好一阵子才落地，他睁眼一看，俺那娘哎，这是嘛地方哎！就像皇上的宫殿，那傢伙，那气派！一个仙女搂着他，非要和他成亲，他坚决不从，一连三天，山珍海味不吃，玉液琼浆不饮，后来那仙女一听他是咱徐口的，急忙把手一挥，吩咐抢他来的那俩侍女，"快把他送走！”一觉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十八连塚最大的坟前，他知道自己碰上狐狸精了。
“为嘛狐狸精一听说他是徐口的，就赶紧把他放回来呢？”我问。
黑大爷说，“还不是咱这是风水宝地，有神佛保佑着。妖魔鬼怪也怕神佛！别看咱徐口村村不大，地处偏，可不是一般两般的地方，早先的徐口，牛着呢，靠河的西圈北圈两个大圈，那地，肥着呢，金不换呢，现在东西两何，马圈范庄这四个村也在圈里种这种那，那是公社化后调给他们的地，早先圈里的地一分一厘也没他们的，铁道东，铁道西，李庄纪庄谢庄，都种着咱村的地呀！徐口，好地方噢！”黑大爷感慨地说。
"知道咱村为嘛叫徐口吗？不知道吧？有人说是因为咱这因为运河闹大水开过口子，才不是呢，有神佛保佑着，口子不在咱这开，再说，村东还有津浦铁路呢，不管谁当政，遇上大水，要保津浦路，淹了景州塔，也淹不了靠近铁路的韩家洼，实在不行就开炮轰开河西大堤，河西就是水没了房顶，咱这没事。注意到没有，村名带口字的，多是靠着河的村，你看，顺着河往南走，有保皮口华家口，往北走有口上和口上王，为嘛村名带口呢，一打听就知道，这些村所靠的运河那儿，不是码头就是渡口，口，就是码头和渡口的意思。"
"咱们也有过码头？"
"咱村也有过码头？”
小伙伴们急不可待地问。
"对头。咱村早先的码头，可是风光的很噢！”黑大爷抽了几口烟，向我们述说起徐口村曾经繁华富庶的过去。
大运河开凿于隋代，徐口村始于明代，所以是先有运河后有徐口村。在山西洪洞老槐树下迁民们背井离乡的同时，山东即墨的一干人众携妇挈子也向这边走来，徐口的先人，多源自山西洪洞和山东即墨，他们在运河的这个转弯处，安家立户，生息繁衍，用双手和血汗建设着自己的家园，并赋予了它一个美丽的名字：徐家花园。西圈北圈肥沃的土地，汗涝保收，堤外粘质的红土，是烧砖制瓦的上好材料。清末民初，两座规模宏大的窑厂在村北堤南拔地而起，上乘的砖瓦，很快闻名遐迩，南北客商们都来抢购这不可多得的宝贝。在没有火车汽车的年代，漕运便成了唯一的运输手段。村北运河里，南来北往的船络绎不绝，久之，村北便形成了一个人货两用的码头，徐家花园之名渐被徐口取代。白天，坐船的，卸煤的，装砖的，出窑的，人如川流，到夜晚，泊在河面的船上连成一片，河堤上，朦胧的灯火里，人们喝酒品茶，西河大鼓的说唱声，算卦的相面的吃饱子先喝油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俱往矣。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我们喜爱的黑大爷早已辞世，但那个夏夜生产队草垛旁讲述的内容一直镌刻于心，每每想起，便有许多的感慨。我感慨来福他大爷太傻，狐狸精招亲咋不从了呢？我怎么就没有这美好的艳遇呢？十几年前两座砖窑的遗迹还在，象荒凉的山包一样，顶处的一棵小树既不长大，也不枯死，小的时候曾在窑洞里挖出过砖，用二齿挠捡拾当年烧砖没有烧透的煤渣，责任制后，砖窑的遗处己被人们拓为农田……
黑大爷说，这里是风水宝地，有神佛护佑着，现在，神佛呢？
站着曾经繁华喧闹的河堤上，身后的运河早已断流，河床龟裂出手指粗的裂纹；眼前的村庄一片寂静，连一声鸡鸣也听不到……
（未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