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若敢喝,本王让你全族陪葬!」
他刚说完,我端起毒酒一口饮下。
谢邀,甜口的。
尝起来与那琼霄真君偷藏的绵果酒几分相似,应是掺了星雪海的雪沙砾,口感极佳。
笑死,我全族只我一个,完全没在怕的。
人不但没死,还有点喝大了。
捏吗,我非要给你背背仙界未成年保护法第五卷三百七十八条,一切诱拐未成年饮酒致醉酒百年及以上耽误修行者,水牢禁闭五百年。
「臭蛇,你完了。」
我勾肩搭背醉醺醺地晃着他的手。
玄罹太阳穴突突地跳,揪住我露出来的三两根毛色参差尾羽,沉声道:「这仙界规矩,都是本座定的。」
我比了个中指,喉头一滚,咕噜噜吐了他一身。
仙界备受争议榜 top1 的毒酒名不虚传,劲大味美,一醉百年。
就是有点费修行。
2.
我,仙界最后一只凤凰,打钱。
百年弹指一挥间,人在梧桐山,刚醒,有点懵。
我甩甩脑袋,尾羽翘翘,伸了个懒腰。
醉得爽。
作为混吃等死的咸鱼,我爱好是吃喝玩乐。
再多点,那就是琢磨怎么能让我那便宜未来夫君变出尾巴给我抱着睡。
虽然我喊他臭蛇,但我还挺喜欢这条高冷龙君的。
毕竟我破壳之后就被告知孤儿一个。因着天命姻缘,理所当然被定为仙界未来的天后,是玄罹未来的妻子。
没有谁能抵挡住一条滑溜溜冰凉凉的尾巴和一张倾倒众仙子的绝世清冷美男脸。
吸溜吸溜。
一觉醒来,我有点想他了。
之前约摸把他气得不轻,我忍痛揪了一根嫩黄绒羽,准备送他赔罪。
我们凤凰,给几根毛,就有几分喜爱。
我给出的包括但不限于尾羽、绒羽、头翎……
隔三差五闲着没事就揪一根。
我的小姐妹说,我没有秃真是个奇迹。
尾羽下意识抖擞两下,吓了我一跳。
见笑了,尾羽这玩意,和我是俩东西。
不过我忽然想起,玄罹总说我不思进取,尾羽也长不出真正流光溢彩的模样。
这就是嫌弃吧,这就是这就是吧。
我心中较劲,一怒之下安回去拔下来的这根好看绒羽,决定还是拔根丑的意思意思算了。
我哼哼两声,拐起在我旁边睡如小猪的小老虎,捏了几下他的爪垫:「小琉璃,你再睡本座就把你胡须拔咯。」
自我破壳,除了玄罹,拘夜陪在我身边最多。
我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但看在他一双琉璃琥珀般澄澈的眸子和一身软乎乎的毛份上,我视他如亲兄弟。
拘夜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
「记得看家,我走了!」我贴贴他毛绒绒的额头,心满意足地拔腿就跑。
好险,差点就被咬了。
怪我怪我,他不喜欢我取得这娘炮名字。
对不起,我错了,下次还敢。
3.
仙宫巍峨,阆苑琼楼,正是百年碧落树开时候一片烟岚云岫。我提着裙摆,笨拙的朝着金阙跑去。
——在被玄罹明令禁止半人半鸟的不合法飞行后。
我忿忿地抖了抖袖子,推开金阙的宫门,大喊一声。
我喊了,我装的。
我一句臭蛇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一时间杵在原地。
玄罹正温和地拥着一个好看的仙子,端是柳腰莲脸,玉骨冰肌。
我应是推门粗鲁惊扰了她,她含着一捧珍珠泪,水雾朦胧间瞧向我,一派风姿绰约。
我这辈子都追不上的那种,清雅纤弱。
晚风卷着碧海天的湿气自天南而来,挟着我捏在指尖的绒羽怔怔然打着旋飘落。
「打……打扰你们了?」
我哈哈一笑,摸摸鼻子又搓搓指尖,手足无措。
绒羽暖乎乎的,不愧拔下来很痛,许久路程都尚存一丝温热。
……
我垂下眼眸。
我真傻,嘴上心中说着不要,却还傻不拉几给人家带了根绒羽过来,殊不知人家抱着美人,我算什么。
也是,玄罹从来说我不思进取,他一定没有很喜欢我。
反正我也长不出漂亮的尾羽,不能同生来谛听的记忆中那般,为我的夫君系上最漂亮的尾羽化成的腰封。
我从来没这么委屈过。
跟东海太子打架打得一地鸡毛没委屈过,被玄罹总嫌弃的数落也没委屈过,就连我刚出生那几千年时孤独漫长、只有飞鸟走兽作伴的岁月也没有委屈过。
可我现在好委屈,眼泪一颗颗滚落。
那是我未来的夫君,算来我已在他身边三千年,他当真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若是喜欢,他怎么从不曾对我如此温柔,如呵护珍宝一般,将人护在身后呢?
我摸着心口,不明白这种紧得慌的感觉。
玄罹总说我年纪小,我是不明白太多了。
他此刻蹙着眉头,一张清冷的脸上又转为素日无悲无喜,他叹了口气,似要说什么——
我不想听,转身就跑。
跑个屁,用飞的。
我一边擦眼泪,一边恶狠狠的想。
作什么还要听他约束?
4.
「小凤凰,你可是喝了五杯了。」
含露抢过我手里的酒杯。
我向来三杯就倒,今天倒是出息了,喝了五杯,还能絮絮叨叨。
「阿露,你说我有那么差劲吗?」
「我知道玄罹是认真的,他从来没对我那样温柔过,眼神骗不了人,他只把我当小孩子。」
我抽噎了两声,捧起拘夜的毛爪子擦了擦眼泪。
回应我的只有拘夜啪地一个嘴巴子。
我哭的更大声了。
「你这么好,当然不是你的错,」含露拍案而起,「我看那白莲成精,就不是个东西。我早说让玄罹铲了,他倒好,当着花儿养。如今养出感情了,就想对原配始乱终弃?」
「……」
我打了个酒嗝,总觉得她这话哪里怪怪的。
我定睛一看,她桌子前的酒坛已经见了底。
怪不得有点大舌头。
我和含露是拜把子的好兄弟。
当年千年一遇的赏花宴上,我喝了三杯,在玄罹面前呜呜渣渣一曲幼鸟的凤求凰,惊飞了一林子飞来朝凤的羽族,丢人丢到了上清天外。
而含露喝了五杯,二话不说哇哇大吐,醉眼朦胧洒了几瓢子水到人间,酿了一场世所罕见暴雨洪灾,被罚跪在轮回台上两千年,折了几千年修行赎罪,丢人丢到了地府里。
我俩一拍即合,当场结拜,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就连今日醉酒都是一起将桌子捶的哐哐作响,手舞足蹈。
没一个清醒的。
拘夜跳下来,寒芒一闪,剑眉星眸的少年郎使劲擦了擦自己湿漉漉的手,面无表情拖着迷糊的我扔到了榻子上。
含露则在外面吹了一宿风。
再睡醒时,我拉着含露窃窃私语:「我好像看见拘夜化形了。」
「?」
含露大喜过望,酒都清醒了些:「这么说,我宫中的小斓终于不用孤枕难眠了?」
小斓是含露养的虎目灵兽,正到了寻亲时候,化形后是个英姿飒爽的仙子。
我无不遗憾地嘁嘁两声摆了摆手,心情沉重:「是个妹妹。」
拘夜杠了我尾羽一爪子,扑簌簌掉了一根。
「还是个脾气不好的臭妹妹。」
我笃定道:「臭妹妹。」
5.
天上的景遥岑寸碧,天星月圆,四时斗转中无甚惊喜。
我以为我捱不过不去找玄罹的日子,但数着数着绒毛,在上清天四处乱逛,好像时间过得也没那么慢。
但是,姐妹们,听我一句劝。
酒后不飞行,飞行不喝酒。
否则可能飞得栽楞,一头就扎进轮回台里了。
是的,我,是笨比。
直到我坠进尘世轮回中,我才想起来惊叫——
可恶啊,我想了几天终于想明白的,还没跟玄罹那王八蛇说清楚。
这婚约,我不要了。
我再喜欢,再有几千年情深和一腔奔赴,也是仙界最后一只凤凰。
是我不要他了。
我们凤凰,最是骄傲。
我想着含露塞给我那些人间话本子,欲哭无泪。
他们该不会以为我想不开吧?
凤凰脸都丢尽了。
无尽风声啸唳中,我抬头望向上空,眼见一个毛乎乎的东西砸了下来,也不知是哪个倒霉蛋儿,这个时辰被贬进轮回台了。
轮回台不是下界历劫的地方,在这里下界只有被贬被罚的。
前尘尽忘,法力皆失,采用司命星君随机编排的命格进行幸运抽奖,九成是个不得善终的结局。
乌乌,风好大,人好傻。
——我好想告诉含露,别忘了喂挑嘴的拘夜,我怕回来虎都饿瘦了。
别人是下界历劫,我是笨鸟入世。
毁灭吧,我累了。
6.
大家好,我是仙界最后一只凤凰,也是最近羽族茶余饭后的笑料,别问我为什么知道。
因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轮回台滚到人间,我没了法力,却还有记忆。
当事人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我不该救那只挂在树梢上卡得翻白眼的臭鸟。
我看在都是鸟的份上救她一命,她却想要我死,呜呜。
嘴碎的鸟能不能被拔毛?
算了,还是让我失忆来得痛快。
只要我不记得,丢人的就不是我。
「哎,你听说了吗,梧桐山那只小凤凰,醉驾撞到轮回台里了,哎呀呀,听说轮回台风大的,把毛都刮掉了几把!」
你礼貌吗?
我面无表情的关上窗子。
我是凡人,我听不懂鸟语。
7.
「囡囡,你在这守着做什么呐?」
白发苍苍的老人撩起竹帘,手里端着碗撒着碧绿葱末的菜粥,一笑眼角褶子都堆在一起。
我回过头,连忙接过:「婆婆辛苦了。」
云婆笑眯眯摩挲两下长满老茧的掌心,连着唤了两声:「小心烫着。」
说来惭愧,我,还没有户籍。
在人间像是突然出现,生无定籍,因为缺着生活经验,挨了几天的饿,全靠森林里寻着野果子充饥。
饿得头昏眼花后,我终于意识到凡尘世人和林下神仙天差地别。
也就是在这时候,云婆拾到了我。
听云婆说,她中年得子后便没了丈夫,儿子长大后又在外面从军,想挣个大出息回来,每月家书倒是准时,都是叮嘱老娘照顾好身子。
我听了个稀奇,原来人间的家,是这样的吗?
想我在仙界快活,还从未在话本子里见过看过。
她此刻袖手站在那里,两只手垂下,眼底的慈爱溢成实质,带着岁月沉淀后的阅历。
她眼中涌动的是我看不懂的怀念和怅然。
我三两下喝完清甜的菜粥,擦了擦嘴,心满意足地准备去林里摘些前时候吃过的浆果。
云婆一定会喜欢的。
她努着嘴,左拦右顾地拦了我几次,额头上急得都是薄汗,带着点讨好和哄骗:「囡囡乖,囡囡不要往村外跑,外面很危险。」
我拍着胸脯嘴上满口答应,心中觉得自己没问题。
这天我趁着云婆收割麦穗,偷偷溜了出来。
不吃果子怎么能行呢?
云婆不喜欢吃粥,更喜欢吃干饭和一种圆圆的、很咸的菜干,我上次尝了一口,脸都绿了。
云婆捡起滚在地上的菜疙瘩,拍了拍灰,在我阻止的声音中笑呵呵道:「囡囡岁数小,吃不惯,老婆子喜欢吃。」
纵然她这般说,但我见她一直脸色发黄。
我仔细想了一下,我们鸟儿不吃果子,羽毛会长得没有光泽。所以人类一定也是这样,不吃水灵灵的果子,人也会憔悴些。
8.
破防了,家人们。
谁能想到凡间的果子熟透了会掉地上烂掉的?
我将丰穗神君从头骂到尾巴根,还是只拾起来一小捧小得可怜的浆果。
皱皱巴巴的,一看就酸。
等我回天上,一定要揪着沉迷打牌的丰穗神君的耳朵告诉她——
好姐姐,再赏人间点果子吧。
不过除了果子外,我此行倒是收获颇丰。
白嫖了一个劳动力。
虽然话本子里说,路边的野男人不要随便捡回家,但谁能架得住剑眉星眸、轻衣薄甲、浑身浴血奄奄一息的少年郎呢?
我看他骨骼惊奇,定是个下田锄地的好苗子。
我捡了不少遗落在林子里的果品种子,全看他能不能种地了。
回杏花村的时候,许远就瞧见婆婆在村头张望,满头大汗,见我拖着个血糊糊的人回来,大惊失色:「囡囡,不是告诉你不要出村子吗?」
云婆的口吻第一次如此严厉,带着慌张关心。
我也第一次有了羞耻心这个东西,喏喏答:「下次不会啦。」
云婆到底还是帮着我将人拖了回去。
凡人是太脆弱了,受伤一时半刻也好不了。
一晃三四天过去,草床榻上睡着的人就没醒过。
我噘着嘴努力的吹吹,试图吹出一缕仙气,救他一命。
我本以为吹不出仙气很尴尬,不成想,闭着眼睛噘着嘴呼呼的样子被云婆瞧了去,更尴尬。
老人家掩嘴笑了半天。
「我,就试试,话本子里都这样,说不准吹吹就好了。」
云婆擦擦笑出的泪花,揭开纱布,洒了点白药在伤口上:「好好好,囡囡真是太可爱了。」
「我看话本子里天宫的仙女都是这样的,一个比一个神气厉害。」
我在脸皮和不要脸中挣扎着,试图狡辩一下。
「那囡囡再试试,囡囡长得这么俊,真的像是那天上……的小仙女儿呢!」云婆不假思索说了半句,却卡了一下。
「婆婆是在笑话我吧,婆婆不相信有天宫,有仙女吗?」
我瘪着嘴,晃着她的手撒娇,有点委屈。
云婆连忙揽住我,拍拍我的后背,笑眯眯地抬头望了望房梁:「婆婆怎么会笑话囡囡呢?」
她顿了一下:「只是不能对老天不敬呀,」
「老天庇佑我们呢。」
我不解地看着她落寞下来的神色。
云婆打起精神,温柔道:「我去做些饭来,囡囡还没吃饭吧?」
9.
家人们,我又破防了。
我真傻,我单知道被云婆瞧见我噘嘴
一直昏睡的少年一睁眼瞧见的就是我放大的脸,手一抖,下意识给了我一嘴巴子。
我:?
人间疾苦罢了。
不怪他,是我太近了。
因为这男孩子长得怎么跟妹妹一样,我忍不住贴近看啊。
如果不是生了剑眉,这必定是仙界仙女颜值 top1。
天上的仙女无数,我却从没见过生的这样清朗月皎的。
可惜是个弟弟。
他警惕地看着我,眼底都是戒备,微哑的嗓音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咳嗽:「你是谁?」
这个问题难到我了。
我苦思冥想了一下,素日我自称梧桐山朝颜君,但到人间我傻乎乎的和婆婆说了后,好像只显得我不太聪明。
在对方审视的眼神中,我灵光一闪,一拍脑袋,慈爱而深沉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我是问,你是谁,有什么目的?」
「你这个人很没礼貌哎,」我回想画本子里的佳话,「对救命恩人应该以礼相待,更要以身相许,你不会不知道吧?」
不是吧不是吧,难道还有人类不看话本子吗?
他迟疑了一下。
然后缓缓举起手,指尖点了点自己额头:「你,是不是,这里有点问题?」
10.
农夫与蛇的故事你们听说过吗?
我堂堂凤凰,就没受过这种委屈。
我舀着乌漆麻黑的药汁,恶狠狠地往裴期嘴里塞。
看着裴期被噎的翻白眼,我才好受了些。
区区凡人,昨日竟敢骂我脑子有病。
没暴打他一顿,是我凤凰肚里能撑船。
「咳……」他咳嗽两声,削薄唇瓣染上点点血色,「再这样我不死在伤上,倒是要死在你手上了。」
「有的喝就不错了。」我又一勺精准地堵住他开开合合的嘴。
当初玄罹与魔尊打架两败俱伤,还是我一勺勺药喂活了他。
喂一个凡人当然也不在话下。
「你叫什么名字?」
正是晚秋时候,几缕秋风卷着落日余晖溜入门缝,镀了他一层淡色微光。
美人蝶翼一样的纤长眼睫颤了颤,喉头滚动两下,看起来十分脆弱,琉璃一样的眸子漫上点点迷离。
一时间让我想起远在仙界毛茸茸的拘夜。
我晃神一下,抿唇告诉了他凤凰不示外人的名讳:「丹璎。」
仙界梧桐山最后一只凤凰,诸神唤其名号朝颜。
只有修行足够高、或足够亲近的神仙才知晓,凤凰天地赐名,丹璎。
「真奇怪,」他也抿唇瞧向我,似是困惑:「不知为何,第一眼见到你,我竟不觉面生。」
我愣了一下。
这不是会好好说话吗?
说的还挺好听的。
「可能因为你傻得没有恶意吧。」
我直接给你看看我两百斤的拳头,再给你邦邦两拳。
11.
诸位,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裴期养了几天可以下床种地了,坏消息是我捡回来的种子没一个能发芽的。
云婆摇摇头,拍拍我的脑袋:「囡囡乖,上次带回来的浆果已经足够了。」
我有些不解,上次的浆果又小又涩。饶是如此,婆婆也吃的津津有味,甚至用小布帕包好留下了几个,直到发霉都没舍得吃。
「留着吧,留着以后再吃。」
只想起婆婆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我的心就莫名地一阵发紧。
一堆随处可见的果子罢了,老人家为什么这么珍惜呢?
这般想着,我瘪嘴咕哝:「怎么够呀?那些果子又难吃又少,还是要寻些新鲜的来。」
我在心中盘算何时再溜出村子一趟,却冷不丁瞧见裴期怪异地看了我一眼。
他神情极怪,似是我说了什么滑稽的话。
我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看什么看,没见过好鸟吗?
好在他并未说什么,活动了两下筋骨,自顾自出村子打猎去了。
云婆拦了几次,最后无奈叹了一声:「年轻人有本事,也架不住外面危险啊。」
「外面到底有什么危险呀?」
我眨眨眼睛,回想起方才裴期伸展时,流畅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有点走神。
「囡囡是女孩子,可要听婆婆的话,不能出村,外头有土匪,有打仗的,可吓人啦!」云婆搓搓窄袖里贴身藏着的小布帕,「囡囡再忍忍,快结束了。」
打仗?是仙魔之战那样的打仗吗?
凡人为什么要打仗呢?人死不能复生,又不像神仙自有活命的法门,他们图什么?
我努力回想看过的话本子,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云婆见我似是被吓住的呆愣,便摸索出一封信给我看。
她抖开一封信,里面是大大小小颜色泛黄发黑的纸片。
「这都是虎子寄给我的,」云婆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等我的虎子回来,战争就结束了,囡囡也可以出去玩,不怕危险了。」
我听婆婆说过,她唯一的儿子周飞虎,早在五年前从军,就没回来了。
「囡囡,你识得字不?这两年寄回来的信,老婆子我有点眼花的看不清了,你给我读读吧?」
信纸随风招摇,像是寄来了边陲远处的殷殷问候。
我一字一句地念:「娘,儿子过得很好,今天有村民送大白馒头来咧,他们说,赶走那帮蛮子,都看俺们了!」
「娘,这几天风沙大,俺一看日子,这都九月了,你记得吃点秋梨,省着嗓子犯老毛病啊!」
「娘,见信安好。这是俺们一个小秀才告诉的,文雅吧!没想到连小秀才都……」我努力辨认了一下,才发现是墨迹氤氲的几个大字,歪歪扭扭:「都弃笔投戎啦!」
「娘,等冬天吧!俺们将军说了,冬天下雪的时候,那帮蛮子就该滚回老家了!等冬天儿子就回来了!」
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书信,每一封末尾都是叮嘱老娘照顾好自己。可这个人写字忽大忽小的,又匆匆凌乱,难为婆婆点着灯油一点点仔细辨认。
云婆听着听着眼眶就红了,她叹了一口,有点失望:「连着两年没下雪了,虎子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我抱住婆婆,撒娇道:「我陪着婆婆,今年一定会下雪的。以后我念给婆婆听好不好?」
云婆眼眶湿润,哎哎了两声:「囡囡真是好孩子。」
12.
晚间时候,裴期终于踩着夕阳的尾巴尖回来了。
我正蹲在地上,扒着一碗菜粥喝的稀哩呼噜,十分香甜。
云婆局促不安地坐在凳子上:「囡囡,你坐着吃。」
我连连摇头。
家中仅有两个凳子,下午的时候碎了一个。老旧的木头支架带着磨的乌黑发亮的凳面一起散架,云婆坐在上面跌了个跟头。
我第一次如此懊恼没有法力,不能将云婆的宝贝凳子组装回原样,也不能减轻云婆膝盖上的伤痛。
裴期丢下一只珍珠鸡在我面前,我被唬了一跳,连着退了两步,一个屁股墩砸在地上,眼疾手快之下才保住手里的粥碗没有摔碎。
「你干什么?」我警惕地看看裴期,再看看地上死不瞑目的珍珠鸡。
这只鸡长得真像鸟。
「?」裴期蹲在地上堆出一个小土包,拍拍手上的灰屑,莫名其妙道:「丢地上烤了吃啊。」
吃是不可能吃的。
我们凤凰,吃竹米,喝露水,纵然没有这些,吃些果子青菜粥米也可以。
但我就是饿死,从这里跳下去,也绝对不会吃一口类鸟的肉。
外形类鸟都不可能。
13.
姐妹们,对不起,我有罪,我以前错过了那么多美食。
珍珠鸡太好吃了。
真香。
不是我意志不坚定,在裴期拿着一只鸡翅膀在我面前若有若无晃悠了几圈后,我妥协在了盐巴和孜然爆开的油花香味中。
谁知道这个缺德的裴期,随身还带着香辛料?
我就差吃的泪流满面。
多年之前,含露带给我一只人间的烧鸡,我以凤凰最后的尊严拒绝了。
事后我闻着香味咬手帕,眼泪水馋的都从嘴角流出来了。
我吃地狼吞虎咽,口中满满当当呜呜地问:「还能再烤一只吗?」
云婆心疼地看着我:「囡囡是很久没吃肉了。」
我咽下一口,颇为心虚:「菜粥也很好喝呀。」
云婆的眼眶又红了。
裴期面无表情地塞给我一个鸡腿:「闭上嘴,吃你的。」他转头对婆婆轻轻道:「您已经将最好的吃食给她了。」
我跟着点头,眼睛发亮。
菜粥还是好喝的。
我永远喜欢菜粥!
裴期一脸没救了的表情看着我,咔吧一声拧了另外一个鸡腿下来,递给婆婆。
14.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人间的日子似乎过得格外快。
晚秋一眨眼就过去了,不过半个月,就到了冬日时候。
婆婆将我裹成了一个胖球儿。
「囡囡多穿些,岭南的冬天冷得刺骨头。」
我三两下扒下来几件,围起婆婆:「我不冷,婆婆说着冷,自己怎么才穿两件?」
云婆笑眯眯地替我系好扣子:「老婆子岁数大了骨头硬,抗冻。囡囡是第一次过岭南的冬天吧?」
我点点头,稀奇地转来转去。
云婆似要说些什么,又戛然而止。
最后只化作一句:「囡囡真像天上的小仙女儿,无忧无虑的。」
我敏锐地察觉到婆婆有些伤感,还有些害怕。
我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我不假思索道:「囡囡不会消失,会陪着婆婆,还要陪婆婆等虎子大哥回来。」
裴期站在院门口,手上还提着一柄滴血的剑,提着的麻布袋里装了几只猎物。
他迎着光,眼角眉梢都泛着暖意,琥珀色的眼睛里盛着星辰日月。
我一扭头看见,呼吸都一滞,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要不把他抓去当神仙吧?
他信步朝我走来,一身雪竹的气息让人闻了便喜爱。
直到他不轻不重的给了我后脑勺一下。
「你要把自己捂得生痱子吗?」他一边说,还要一边皱着眉头帮我系好遗落散开的盘扣,「……真怀疑你是不是天真过头了。」
「装都装不出你这股傻乎乎的劲儿。」
我今天就和你拼了,同归于尽吧。
15.
云婆这几日惯爱守在门前,拄着裴期做给她的拐杖,张望着远处。
我也裹紧自己,陪着她。
「今年冬天,好像不会下雪了。」云婆落寞地眺望着,远处茫茫,一望无尽。
岭南的冬日湿冷,我无比怀念玄罹宫里的那颗火灵珠,恨不得偷下来给婆婆暖着。
她手上红彤彤的,摸起来硬邦邦的剌手,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冻疮。
我无意识地打了个哆嗦,云婆推我进屋:「囡囡快进去暖和着,等裴小子回来,就有粥喝了。」
我哈了几口暖气在手心,搓了搓两只手,摸在婆婆两边脸上:「婆婆也暖和暖和。」
家中没米了,裴期倒是勤快,二话不说就去了镇上,在婆婆的唠叨惦记中,裴期提着一袋米回来了。
我围着他打转,总觉得他身边热乎些。
我眼睛尖,一眼瞧见他的佩剑上多了条剑坠。
以我纵横四海八荒见过无数珍宝的眼睛,这块玉在凡间应是上品。
北风卷的他的剑坠和剑鞘脆响,叮叮当当。
我忽然好奇,伸手扒了一下他的剑坠,话到嘴边却变了个味:「怎么?去趟镇里,哪家大小姐看上你这俊秀郎君啦?」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声音闷闷的,只觉得抓到玄罹怀中搂着个美人都没这么闷得慌。
裴期顿了一下:「嗯,怎么了?」
「没怎么,那祝你……」
我干巴巴的试图找点话,被他猛地放大的脸吓了一跳。
他轻轻冲我吹了一口气。
我觉着眼睫毛痒痒的,不自觉眨了两下,脸也烧的慌,一动也不敢动,呼吸都屏住。
「傻乎乎的。还是个小姑娘,瞎想什么。」他忽然笑开,笑地前仰后合,刮了刮我冻得通红的鼻头:「是故人给的。」
「过些时候,我就要离开了。我还有事情要做。」
我刚泄了一口气,又觉得心被人揪着酸痛。
「你要离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