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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长篇报告文学《躬身》(二)

作者:陇上日月
「连载」长篇报告文学《躬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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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长篇报告文学《躬身》(二)

第二章化茧成蝶(上)

尼巴和江车两村深陷于相互仇视和械斗的那些年,人们并没有心思留意自己的个人形象和衣着以及生活环境。两个村子就像 两个不懂事的顽童,为了争夺一幅心爱的图画厮打到一处,打得头破血流,滚得满身满脸泥污。伤都顾不过来,痛都顾不过来,哪有精力和心情洗去脸上的泥污?

60年间,一批接一批干部陆续进入尼江两村,尝试给尼江两村治治“病”,虽然都付出了艰辛的努力,但“尼江之病”总是 得不到根治。而俞成辉悄悄来到尼巴和江车调查之后,回来却一个人杵着下巴久久发呆,一脸悲戚之色,喃喃地说:“几十年来,他们被仇恨之茧紧紧地捆绑在黑暗之中,见不得生活的光亮,找不到人生的意义,不得解脱,耗尽了所有的情感、希望、快乐和资源而不自知。”

那些天,他一直在思考着这样几个问题:我和这样的一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面对他们的苦难我应该做点什么?假如他们是一些陷入梦魇的人或溺水的人,我有没有责任、要不要把他们从噩梦中唤醒或从水中救起?要以哪种角度介入或采取怎样的 方式才能有效施救?那时,他还是甘南州的州委副书记,刚从甘肃省信访局局长的任上过来不久。虽然岗位变了,但他的心性却没有变。说到心性,并不是说这两个岗位变换之后,他的心性没变,其实从步入工作岗位以来,他的心性一直都没有变。他的心,始终愿意记挂那些由于自身或其他原因而深陷人生泥淖的可怜人。

凡去过车巴沟的人,无不为车巴沟的美景所折服,所震撼。

由沟口向纵深处徐行,你会发现,随着脚步和目光展开的,似乎并不是自然而然的山水,而是哪一个绘画巨匠挖空心思精心描绘出的一幅画卷。沿河谷蜿蜒伸展的河水与道路,河谷两侧的山岩和树木,间杂的树丛和茂密的草场,绿色的草原和觅食的牛羊,山间各种景物之间的搭配、组合,似随意摆放,又胜过精心雕琢。200 年前,曾有一个美籍奥地利探险家约瑟夫·洛克,扯着高原美丽的尾巴,徒步沿着这道山谷走过一次,至今,河谷两厢的石壁间还回荡着他由衷的赞叹。

好一处世外桃源、神仙美地!

只可惜世间的事情从来难臻完美。所谓的神仙之地,无不是祥云缭绕、山岩奇绝的险峻之处。美则美矣,却容不得凡人驻足、栖身,也兼容不下纷纷扰扰的人间烟火。通常情况, 这样的地方,这等境界,基本只能住下一两个神仙,最多不会超过八个。即便是不食人间烟火且觉悟很高的神仙,一多起来也容易起纷争。神仙多到八个的时候,聚会就不便在高山上了,要去大海之上,那里更加宽敞,也更便于施展。

谷底的河叫车巴河,是洮河的重要支流;路,叫江迭路,也是连接甘、川、藏三地的重要观景路。虽然曲曲弯弯颠簸不平每年却有差不多十万过往车辆通过。这条路上接迭部的扎尕那、若尔盖大草原和九寨沟,下通卓尼县城、临潭和合作。到了这里,就已经到了甘南与川西的交融之地,地势复杂,人烟渐稀,山水间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原始性和神秘性。

沿途车行半个小时后,便可见一个很大的村子出现在路侧。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尼巴村,在尼巴乡仅有的四个行政村里,尼巴村是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一个村了。全村共有近 300 户人家,两千多名藏族居民。“尼巴”藏语意为“阳坡”。

相传,在川西北草原上,居住一个半神半人的英雄家族,为了寻找新的家园,翻山越岭,沿着一条小溪顺流而下,当他们经过现在的尼巴村时被当地的美景所吸引,便扎了根,世代定居于此。到底是神仙之家,善于掌握和利用天地、山水间运行的规律,也善于抢占对自己最有利的地形、地势。村寨的建设很有讲究,坐北朝南,依山而建,向阳而居,白天阳光明媚,夜晚北风不侵。清澈的车巴河穿村逶迤而过,村寨前几行错落有致的嘛呢旗在风中猎猎飘扬,把美好的祝福传递给涓涓河水。河水绕了一个弯,从村寨的南侧左转,又把和平、吉祥的愿望载往下游……据可查可考的文字记载,这是一个保存比较完整的传统村落,距今已经有 200 多年历史。2013 年,尼巴村正式被住房和城乡建设部评定为中国传统村落,成为甘南州唯一被列入“中国传统村落名录”的村寨。

沿车巴河前行,出村,左转,就直奔江车村而去。转过一座山,远远就能望见坐落在河边的另一个村寨,那就是传说中的江车村。离江车村村头不远的山坡上,隐约还能看到一处废墟,仅凭直觉已经没有人能看得出从前那是一个什么建筑了。据熟悉两村历史的人说,20 多年前那东西还存在着,那是两个村庄的人现在都羞于提及的东西——一座用于对付“敌人”,也就是尼巴村的碉堡。

相对于尼巴村,江车村的规模要小一些,共 270 多户 400 多口人。江车村的历史和尼巴村的历史差不多一样长,或许建村稍晚一些。虽然距离上相隔不远,且在河流的下游,好像江车的水比尼巴的水更神奇。江车历来出美人,这一点连曾经的死对头尼巴人也不得不承认。江车村的男人多面部棱角分明、高大英俊;江车村的女人多窈窕妩媚、婀娜多姿。人漂亮、爱美,房子建得也讲究,村子里的很多房屋都堪称中国乡土民居建筑中的奇葩。除了建筑,还有艺术,江车村业余南木特藏戏团,自1978 年成 立至今,排练并演出了多部深受广大藏族同胞喜爱的藏戏,先后在州内各县演出达 200 多场次。

江车村也有自己的传说,据说江车村人的先祖属于当时的吐蕃王赤热巴坚统辖西藏觉摩隆部落,因为经商,曾有部分族民组成一支商队从堆隆羊巴井出发,用牦牛驮着商品向东走。商队经过几年的长途跋涉到达了景色秀美的阿尼华干山麓的尕日玉多 (就在车巴沟上游),牛困人乏,不想再继续走下去,眼见这山清水秀的无人区是一个发展畜牧业的好地方,干脆一横心就定居下来。600 年后,他们的后裔继续沿河而下,迁移至现在江车村,过起了半定居式牧民生活。“江车”在藏语里就是“外来的”意思。

故事讲到当代的时候,就不再是传说,而是人们隐隐约约的记忆。

据两个村庄的老人们回忆,起初两村人是亲密的亲戚加朋友关系。当江车人从上游迁来的时候,是尼巴人慷慨大方地将自己的草山拿出来与江车人分享、共牧,并允许他们在河流下游不远 处立村定居。如胶似漆的岁月谁也说不清延续了多少年。在这种 地广人稀的高原上,有一个相邻的村落和部族,其实是再好不过 的事情了。两村可以互通有无,往来走动,满足人与人之间交流情感、排解孤独寂寞的精神需求;另一方面,也可以进行广泛的基因交流,避免部族内近亲婚姻造成人口素质和智力的下降。实际上,两村人历史上也多有往来和联姻,彼此间都真诚地需要过对方,也得到过对方的给予和帮助。

只是人们走着走着,就把目光垂下来,只看到脚前的方寸之地,忘记了回头看看来时的路是怎么走过的,也忘记了抬起头看看前方的路应该怎么走。人只顾眼前时,心胸和境界也就随之变小。细小的得失看得清,算得细,较得真,斗得狠,就会把大的成败扔在脑后,或置之度外。另外,自古“恩”“怨”总是相伴相生的孪生姐妹,没有那么多的恩,也就没有那么深的怨。按理说,恩应当能化解后来的怨,可事实总令人大失所望,结果是恩有多深怨就有多大。这是人性中很糟糕的弱点。

江车村和尼巴村的恩怨、纷争,早在新中国成立前就已经露出了端倪。随着两村人口的膨胀,牛羊的大量增加,原来的草山就显得紧张了,并且越来越紧张。这个时候,就有了谁应该让着谁的问题。

“你说应该谁让谁?你们今天居住的村庄都是我们前辈给你们的!”尼巴人当然理直气壮。

“那都是哪辈子的事情啦?800 年前,这里还空无一人呢。草山本是国家的,谁使用就应该算谁的!”江车人也毫不示弱。

新中国成立后,江车村和尼巴村的问题,本应该来一个清算和了结。可能因为这里是少数民族地区,很多问题都很敏感,不敢轻易触碰吧,久而久之就拖成了历史问题。

问题一直拖到1958年,两村又发生了一些矛盾。进入了激烈对峙和冲突状态。鉴于当时车巴沟的复杂情况,卓尼县专门派驻了一支武装工作队长,年驻扎在车巴沟维持秩序,解决冲突,一直驻到 1978 年。

1963 年人民公社时期, 尼巴村和江车村终于有机会坐下来商 量解决历史遗留问题,于是,产生了草山争议方面的第一份协议,首次实行了两村分牧,这样的放牧形式一直维持到了包产到户时期。

1980 年 8 月,国家的土地使用政策再次发生变化,两村又把历史问题拿到桌面上进行争论。经双方谈判,依据历史习惯,产生了《卓尼县尼巴·江车草山协议书》,江车村承认所争议的草山的自主权属尼巴村,江车村从1980年起每年给尼巴村交纳草山使用费。

草山使用权分到个人手里后,人们对使用权就更加重视,也更加计较。1983 年 3 月,两村又因为草山的使用问题发生了激烈的摩擦。在双方谈判的基础上,县政府批复了车巴沟草山调解委员会拟定的《尼巴·江车草山纠纷调解裁决书》,再次明确了草山所属权归尼巴村所有,江车村使用草山要向尼巴村交纳草山费,双方草山使用界线仍按 1958 年前的惯例进行共牧。

1986 年 8 月,纷争再起,两村村民打到了一处。在州、县、乡派驻工作组调查研究和开展群众工作的基础上,卓尼县人民政府做出了《关于对尼巴 ·江车两村草山纠纷的补充处理决定》,明确要求维护 1983 年 3 月县政府批复的裁决书,并进一步细化了共牧区域。

其间,两村之间的对峙和冲突不断,村民的火气越来越大,由争议升级为激烈冲突, 由不平升级为愤怒。

1995 年 10 月 18 日,两村长期酝酿的愤怒情绪,以个别村民的不友好行为为导火索,暴发为流血事件。两村的民众又在仇恨、伤亡和动乱的阴影下,满腔仇恨并心惊胆战地度过了17年苦难的时光,空负了天赐的一片神仙佳境。

从 1997 年到 2017 年一直在车巴沟乡工作的杨世栋,几乎见证了江车和尼巴两村激烈冲突的全过程。提起往事,他立即神情索然,哀叹连连:“对我来说,那也是噩梦般的 20 年。”

杨世栋站在江车村外、巴河转弯处的小桥上,向远处的山坡一指,刚刚说出了“就在……”两个字,就骤然中断。也许他是因为情绪激动而无法把话说下去,也许是某个激烈的场景突然闪现让他又一次感到不知所措。稍稍停顿一下,他还是把话说了下 去。

1995年 10 月 18 日江车和尼巴两个村子第一次发生流血事件时,他还没有来到车巴沟乡工作。那次大规模械斗的场景和细节,都是他过后全面了解情况时从村民口中断续听到的。一个个回放的画面拼接到一起时,便是一个完整的场面,那场面常常让他感觉惊恐,仿佛他曾亲临现场。那一个历史性的节点,后来就成了他思维和情感通道里的一个巨大“结子”或疤痕,不管什么时候遇到都会像车轮遇到石块一样,“咯噔”卡那么一下。他 20 年的基层工作经历,就是从那个时间节点开始的。它就像提前埋伏到 那里的宿命,刚好在两年后他辗转赶来时与他在命运的轨道上会合。“

就在那个山坡上。”杨世栋伸出的手并没有收回来,接着说了下去。

江车村 200 余众,尼巴村 300 余众,像两股黑色的水流,逆着绿色的山岗迅速向坡顶聚合。千差万别的意愿和意志如今都被一种无意识的意志裹挟着,奔向了一个无法左右和更改的方向。在人流巨大惯性的冲击下,本来是有思想、有情感、有是非善恶判断的人们,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个个被动作胁迫的行尸走肉。

械斗进行到傍晚的时候,闻讯赶来劝架的邻村 100 多名村民,用木棒把江车、尼巴两村缠斗在一处的人强行驱散。稍晚,去县里汇报的乡干部领着公安干警也赶到了械斗现场,并按例进行了现场勘查、拍照、验尸、记录……清点战场,江车村 4 人死,伤若干;尼巴村无死亡,伤若干。

第二天,在同一个地点,两村又一次集兵开战。因为在前一 天的打斗中江车村吃了大亏,心有不甘,第二天改变策略,致尼巴村 2 人死,己方无伤。

按照当地藏族的规矩,人死后,都要在家里停尸 7 日。在这 7 天里,不但要花钱请寺庙里的喇嘛或活佛来念经超度亡灵,村里以及相邻村子的亲戚、朋友、邻居等等,只要有些来往的都要来帮助念玛尼。程序走完,亡灵安妥,再将死者进行吉祥天葬。但在两村打斗中死去的村民不能享受这些待遇,只能在作为战场的草山山坡就地烧掉。停战之后,两村人都变得垂头丧气,暂时把草山之争搁置一边,各自忙着将自己村子的死人烧掉。处理后事时,两村也是各占山坡的一边,像亡者生前对阵时一样。大约 担心这些亡灵死后只能在山间游荡、布撒冤气,所以,死者家属和亲友们的哭声显得特别凄惨。

一场争斗之后,原来想解决的问题仍然没有解决,却白白地搭上了 6 条人命。各种程度、各种状态的伤者就不要细说了,不管怎样,还有一条命在呢。所有肉体上的伤口都痊愈有日,唯有死去的人给活着、有知的人心灵留下的黑洞,永远不能弥合。

父亲在那场械斗中死去的时候,尕玛达杰刚满 20 岁。天塌地陷的打击和疼痛过后,他只能暂时把满心的悲伤和关于父亲的记忆打一个包,放在心的角落里。然后, 一点点抬起头、直起腰、 挺起胸,面对必须由自己面对的现实。不论如何,日子终归还是 要继续过下去,家里只剩下母亲、妹妹和一个年幼的弟弟,一切都落在了他的肩头。嘴巴上的胡须还没有长出来,就要像成年人一样担起家中和村里的一切义务。

父亲去世后,村子里拿出一点钱,象征性地进行了些补偿,有的人还对他说:“你要以你父亲为榜样,做一个英雄,坚持草山斗争。你也不小了,以后要积极参加村里的活动和斗争,为你死去的父亲报仇……”

那时尕玛达杰还小,他也认为父亲是一个为大家利益而牺牲的英雄,所以他每年上山去悼念父亲时都忍住心里的难过,不让眼泪流下来。他要让长眠地下的父亲看到他的儿子是有出息的,和他一样有英雄气概。

想起父亲死后那个悲惨的样子,尕玛达杰的心头有时还是会蹿起无名的怒火,但奇怪的是竟然找不到方向,不知道这怒火应该烧向哪里。就如公安局的人来了几趟都找不到杀害父亲的凶手究竟是谁一样,他也不知道要向谁来报这个仇。那就痛恨尼巴村所有的人吧!可有时又觉得也不太对劲,因为尼巴村也有那么多人死伤,看他们的样子也挺可怜。有一天,他在路上看见了一个尼巴村的小女孩,本想趁大人不在场时揍她一顿出出心头的恶气,可是看她的眼神,怯怯的,柔柔的,他的心就软了下来。想想还是算了,成人世界发生的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伤害她干吗?

江车和尼巴两个村子之间好像仇恨越来越深。为了保证自己村子的草场不被对方侵占,每年春天搬牧的时候,两村都要集兵,约定的日子一到,两边的队伍先集结在边界线上,如果对方稍有不规范的举动或语言,两个村子就会打起来。在最敏感的草场,两村平时都有执勤的人,随时保护自己村子的草山和村民,也随时可能发生冲突造成人员死伤。

村上的几个组织发动什么集体打斗和暗杀行动,都喊着要为死者报仇,可是尕玛达杰越来越觉得那些事情和自己的父亲和自己的生活没什么关系了。自己家的 30 头牦牛每天由母亲和妹妹照看着,似乎随便找一个山坡放一下,就能养活,也用不着豁出 命来去争草场,反倒是那些有钱有势却不用参战的人家,动不动就几百头牛、几千只羊的,需要很大很大的草场。再看看自己家的日子,似乎比父亲去世时更破败了,要房没房,要钱没钱,要吃没吃,要喝没喝,真不知自己天天在外打打杀杀是为了什么。父亲去世后母亲过日子的心气一下子就泄掉了,屋子脏得和羊圈 一样,也懒得收拾,表面上一家人还是在过日子,可他和母亲都心照不宣,是因为还有两个小娃娃,没有办法不把日子过下去。

每次随其他人一起行动,打死了对方的人或把自己村子的死人抬回来埋掉,他都觉得人活着挺没有意思的,好好的人说死就死去,悄无声息,毫无意义。死了人的一方,内心既悲痛,又觉得窝囊、没有颜面;把人打死的人,也是天天提心吊胆,这么多的人能白白死掉吗?早晚都会有人找上门来算账的,杀了人也是要遭报应的。平时父母和庙里的僧人们总是说要积德行善,连踩死一只蚂蚁,抓了河里的一条鱼都被人骂个狗血喷头,或暗暗诅咒,可村里每年都在发生死人的事情咋就没有人管,没有人制止呢?这整天打打杀杀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天天盼着这种生活状态赶紧结束下来。(待续)

「连载」长篇报告文学《躬身》(二)

任林举

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吉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电力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玉米大地》《粮道》《时间的形态》《此心此念》《虎啸》等。作品被翻译成英、俄、韩、蒙等多种文字。曾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第六届冰心散文奖、第七届老舍散文奖、第二届丰子恺散文奖、首届三毛散文奖、2014年最佳华文散文奖、长白山文艺奖、吉林文学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