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城悠然地往山下走去，脑子里一直在盘算着，杜公馆将九龙剑从老宅取出来，是什么行动呢？杜宇生到底要拿它做什么用？
如果鲁一衡只是单纯的复仇者，潜伏在杜公馆只是想借助杜宇生的势力，为父报仇，为何父仇已报，还在那里呆了这么长时间，难道他还有其他的目的？
方城想着想着，不觉得慢慢地来到了山脚下，人力车还在远处，那个与他谈了半天价格的车夫也还在躺在车椅上，帽子扣在脸上，偏着头，好似睡着了。
方城刚想上前叫醒人力车夫，突然停住了脚步，把手伸进口袋里，握住已经上膛的手枪，他凭直觉知道，人力车夫已经死了。
一个睡着的人，与一个死了的人，气场是不同的，方城特有的敏感让他感受到车夫已经是个死人。
方城掏出枪，双手握住，仔细地环视四周，迈开脚步缓缓地走向路边人多高的草丛中，凶手如果没有离开现场，唯一的可以躲藏的地方只能是那里。
“不必紧张，是我。”草丛里传来一句熟悉的声音。
方城紧绷的脸顿时露出笑容，笑着喊了一声：“你这老东西，怎么也到了上海？”
从草丛里钻出一个人来，袁克佑。
袁克佑轻轻地拍了拍身上的草根，尘土，裂开大嘴一笑，说道：“方老弟，你本事大，没有想到这个车夫是特务吧？”
方城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车夫肯定是被袁克佑杀的，那么车夫肯定就有问题了。
方城上前伸出手去，拉了一把袁克佑，问道：“你怎么到了上海，你不是在东北吗？你又怎么知道他是特务？”
方城指了指边上人力车上躺着的车夫。
“说来话长了，我也是昨晚半夜到的上海，前来执行紧急任务，今天就到同福里去找你，你不在，你家邻居，一个老裁缝说你刚出了门，具体去了哪里，他不知道，我正打算离开的时候，老胡来了，拉我进了你家，说你可能去了金山寺，找明永和尚去了。”袁克佑说。
“你一向神龙见尾不见首，我担心你这一出去，就是一整天，找不着你，就立即叫了辆车赶了过来，一路上我随口问了问，一般的车夫根本不会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就算加足够的钱，大多数也是不愿意的。”
“拉你来的车夫为何就愿意了？”方城问了一句。
“因为我不但给了钱，还给他看了这个。”袁克佑把青布长衫的一角揭开，腰间赫然插着一把手枪，“我还给了他足够在城里拉三天的钱。”
方城苦笑着摇了摇头，“你真是在伪满当警察时间久了，蛮横无理的习气也是一点没改，要是李部长知道你这么干，肯定会狠狠地教育你。”
袁克佑哈哈大笑，说道：“批评，教育都是应该的，不过我可是赶得及时，说不定救了你一命，你来看。”
袁克佑拉着方城走向那辆人力车，他伸出手去，拿掉车夫脸上的草帽，露出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的脸，眼睛还惊恐地睁着，脸色苍白，断气已经有一会儿了。
袁克佑又拉出车夫尸体的右手，将手掌翻开，展示给方城看，这是一双粗糙的手，虎口上的硬茧很厚，甚至磨出了光泽。
方城偏过头，疑惑地看着袁克佑，缓缓地说道：“拉车的人，虎口有老茧很正常啊，你就凭这个判断他是个善于使枪的特务？”
袁克佑脸上笑了一下，又将车夫的另外一只手拉了出来，把手掌翻开，示意方城再看，这只手虽然依然很粗糙，但是很明显，虎口上并没有老茧。
方城顿时明白了，不由得对袁克佑暗暗佩服，如果此人是个人力车夫，那么他的双手的虎口都应该有老茧，不会只有一只，那么这种虎口上的老茧，只有经常用枪的人才会有。
袁克佑看着死去的车夫，说道：“我到了这里，看见他躺在车椅上，他听到了拉我来的车的动静，警觉地坐了起来，就他这个警觉的动作，让我就有了一丝怀疑，你知道我在满洲时期，当了多少年特务，职业的敏感告诉我，这个车夫很像同行。”
“我付了车钱，让拉我的车回去了，自己上前与他攀谈。”袁克佑指了指死去的车夫，“我向他递了一支烟，却故意说没有火，想借个火，他接烟的手是右手，掏火柴的手是左手，双手向我展示的瞬间，我就知道了，此人是玩枪的。”袁克佑淡淡地说道。
“玩枪的也不一定是特务吧，指不定是抗战退下来的老兵，拉车寻个生计呢？”方城心里有点反感袁克佑这种行事风格，不问青红皂白就痛下杀手。
袁克佑脸上露出笑容，看了看方城，又将车夫的尸体翻了过来，在腰后摸了摸，掏出一把特务惯用的手枪，子弹已经上膛。
“抗战老兵会随身带着家伙出来拉活儿？”袁克佑眼里露出狡诈的眼神，问方城。
方城的脸上不由得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讪讪地说道：“老袁，你可是真是个老特务。”
“我也不会滥杀无辜，在与他抽烟的功夫，与他闲聊了几句，我试探他，给他高出你十倍的价格拉我回城，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我给他递的烟是上海最贵的烟，作为身在底层的人力车夫，居然毫不惊讶，淡定自若地抽了起来，说明他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他口口声声说是等一个客人，和他说好了的，你不想想，在这个世道里，哪有不见钱眼开的人，我出的价钱足够他半个月的收入了，他还是不为所动，我就知道，他肯定是冲着你来的。”
袁克佑说完，看着方城。
方城心里不由对自己有些自责，老袁的行事风格虽然带着伪满时期警察的影子，却又不得不说他的确是个天生的特务，是个天生的特情高手。
方城默默地看着死去的人力车夫，突然问道：“看来，军统特务早就安排在我身边了，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军统，还是中统的人。”
袁克佑从衣兜里掏出烟来，递了一支给方城，自己点了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烟圈，缓缓地说道：“敌人已经早就知道你到了上海，已经在你身边布置了眼线，同福里你还要住下去吗？”
方城沉默了，陷入了思考，身边到底还有多少特务，他们一直监视自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们又到底是哪一方势力呢？
袁克佑见着方城没有说话，抽了几口烟，将烟头丢在地上，用力将死去的车夫尸体拖了下来，搬到草丛中，又招呼方城过去，两人就着一个土坑，把尸体放了进去，又用边上的浮土把尸体掩埋了。
袁克佑做完，默默地在土堆上点了一支烟，转身拉着方城出了草丛。
“你上车，我拉你回城。”袁克佑把方城推上了车。
“这不行，还是我来，你坐上来。”方城推辞道。
袁克佑爽朗地笑了笑，说道：“你这一身，像拉车的？别磨叽，一路上我们有正事说。”
方城不再推辞，坐上了车，袁克佑将长衫脱下，露出里面的粗布棉褂，拉上车就走。
“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上海，我昨日才听说东北的事情，我猜测组织上会派遣你去东北的。”方城在坐在车上问袁克佑。
“是啊，戴笠的人找到了日本人留下的要塞，皇太极的宝刀也没能把门打开，工兵用的炸药，里面什么都没有留下，秋月枫当晚就回了重庆，估计是去向戴笠汇报了，我也是当晚将情报汇报给了延安，李部长指示我尽快赶到上海与你汇合。”袁克佑一边拉着车，一边说道。
“你也来得太快了吧。”方城笑着说道，“飞过来的？”
“你还真没说错，真是飞过来的。”袁克佑又爽朗地笑了起来，“我到了东北，一直和89军的军需官关系很密切，他的亲兄弟当年在满洲走私烟土，我放过他一马，借这层关系，搭上的线，这个军需官每三天就利用国民党的运输机倒卖上海到东北的物资，牟取暴利，我花了一根小黄鱼，搭了一趟国民党的飞机赶过来的。”
方城笑了笑，“想不到国民党还做了一次好事，给我们当了运输队长。”
袁克佑笑了笑，突然叹了口气，说：“估计秋月枫这几天也会到上海，你可要注意了。”
方城收起脸上的笑容，眼里露出复杂的眼神，回答到：“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我至今都没有完全搞清楚，这才是最可怕的。”
袁克佑的脚步放慢了，沉默了片刻，说道：“老方，这个女人不简单啊，她根本就没有怀孕，去年，她不但骗过了文重月，还骗过了你，这个女人的心机太深，如果她到了上海，我们真的要当心了。”
方城默默地点了点头，心里想，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一会儿，我们是回同福里吗？”袁克佑问道。
“不，我们去渔阳弄，去老言的家中，胡为东在那里，我们商量一下后面的计划。”方城回答道。
杜公馆，四楼。
杜宇生坐在紫檀木长案面前的太师椅上，一手拿着文明棍，一手轻轻地拨弄着案上的那把翠绿的算盘。
残疾的杜宇风正在那面木柜墙下，坐在轮椅上，膝盖上放着一个牛皮档案袋，他翻看着一叠厚厚的资料。
“四弟，你真的认为共产党也是那个目的？”杜宇生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杜宇风还是一脸肃然地翻看着自己手中的资料，随口回了一句：“二哥，你也不想想，国共双方军事上博弈，桌面上都看得见，真正定生死的，还是在桌子下面，桌子下面有什么？”
“有什么！”杜宇生没好气地问了一句，自己这个四弟就是这样，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话说一半，留一半，即使说的那一半，也经常是和人家打哑谜。
杜宇风似乎听出了二哥杜宇生话里的情绪，缓缓地把文件放进文件袋，一只手推着轮椅的车轮到长案后面，看着没好脸色的杜宇生，笑了笑。
“二哥，这场博弈，这桌面是民心。”杜宇风用干枯的手指叩了叩檀木长案，“这面儿，其实就决定了大势走向，面儿上的东西无论怎么变幻，都无法摆脱民心。”
“至于这面儿下的东西，就是这四条腿儿，一是外部力量，一是内部关系，一是情报信息，一是经济钱粮。”杜宇风看着杜宇生说道。
杜宇生一脸茫然，看着杜宇风。
“外部力量，老蒋有美国，延安有苏联；内部关系，共产党团结一致，上下同心，国民党派系林立；经济钱粮，国民党占有全国80%的经济收入和全部的大型城市，可是腐败严重，金融体系一触即崩，甚至不如共产党的农村经济稳固。”
杜宇风顿了顿，又说道：“唯一能让共产党忌惮的也就是国民党的情报系统，这一点，不得不说戴雨农的确是个天才，抗战期间，军统立下的功劳，绝对不比战死沙场的国军们少。在隐秘战线上的争夺往往决定了桌面大战的胜负，这一点国共双方都有清醒的认识。”
“委员长有戴雨农，这是一把好刀，关键是这把刀会砍在什么地方，延安最大的担忧就是这位被称之为“亚洲谍王”的钢刀会随时悬在他们头上，你认为延安的李瞎子每晚会睡得着？”
杜宇生看着坐在轮椅上的杜宇风，眼里露出既敬佩，又疑惑的眼神，这真的是自己的四弟吗？十岁被卖了，从未上过一天学，他脑子里的这些东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杜宇风看着二哥复杂的表情，似乎猜中了他的心思，叹了口气，说道；“二哥，虽然兄弟没正经上过几天学，可我从小自己喜欢看书，中华几千年来的发展，不都是这些吗？书上都写着呢，不过是后世之人来来回回地走着那些历史的老路。”
杜宇生笑了笑，自己就不要在这位残疾兄弟面前多揣摩了，自己再多的心事好像都能被他看穿，不过，令自己欣慰的是，他是自己的亲兄弟。
“你真的想借共产党的手？他们可靠吗？”杜宇生又问道。
杜宇风干净、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干枯的手指拨弄着面前“春秋”算盘翠绿的珠子，缓缓说道：“延安有那个想法，我们就借势而为，我没有能力调动延安，却可以调动方家少爷。”
“方城？”杜宇生眼里露出疑惑的眼神。
“方家少爷就是来执行这个任务的，我们要做的就是确保他能够成功，再给他添把柴而已。”杜宇风淡淡地说。
“他真的有那个本事？”杜宇生还是不解地问。
“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独立做掉戴雨农，要完成如此任务，定是多方合作，比如去年许常山去投靠的丁默村，不如前几天到了上海的田文水，再比如代表大公子的王美兰。”
“这些人都是可以合作的，但是合作的方式和方法各有不同，二哥你就不用多操心，我会安排，现在最为关键的一件事，麻烦二哥你要亲自出面。”
杜宇风一脸肃然地看着面前的杜宇生。
杜宇生正了正身，看着杜宇风严肃的表情，缓缓地吐出几个字：“你说，什么事。”
“那把九龙剑，你要巧妙地还给衡伯。”杜宇风轻轻地说道。
杜宇生微微张开了嘴唇，看着杜宇风，眼里疑惑的眼神显现无疑。
“这，这把剑有什么名堂吗？”杜宇生惊愕地问道。
“这把剑就是打开戴雨农走向地狱的钥匙。”杜宇风又用手指拨弄了一颗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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