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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后文学|桃花泪(随笔)

00后文学|桃花泪(随笔)

视觉中国供图

作者:咸阳师范学院学生 李康宇(21岁)

儿时,老家门前的院子是用篱笆围起来的,倒不是防着谁,怕有人上家来偷拿东西,只是为了方便养一些家畜。以前的鸡和鸭都是散养的,到了饭点,爷爷便发出“咯咯咯”的呼唤声,然后把当天吃剩下的米饭或是筛出的秕谷撒在地上,我在一旁看着它们啄食,也模仿着它们上下点头。

奶奶在一旁打理着在院子东南角的一块小菜圃。别看这菜圃不大,种类可不少呢,紫色的茄子,红色的尖椒,“越割越多”的韭菜……远远瞧去,仿佛是一个小花园。还有一些我不太认识的植物,不打紧,只要奶奶将它们摘下洗净,不一会儿就是一道美味的菜肴。其实这和隔壁贾奶奶家的菜圃差不多,没什么稀奇的,只不过有一样,是我们家独有的,那就是在那块不大的菜圃中,还生出了一棵桃树。

那时候我才七八岁,桃树也只是一棵小苗。春天,桃树叶儿绿得可以滴出水来,有点儿像柳树叶,在我家屋檐下筑巢的燕子也爱在桃树上嬉戏打闹。我爱吃桃,犹爱脆脆的青桃,虽然有点涩,但是嚼起来特别得劲儿,咯嘣咯嘣的。熟透了的桃,软软的,甜得有些过分,反而觉得有点腻了。

桃树是会产出一种叫桃胶的液体,黏黏糊糊的。我看到有几只虫蚁被困于其中,成了标本,那时候还没读多少书,还以为那是琥珀,所以经常等桃胶凝固之后取下来,小心翼翼地收藏着,预备当作礼物送给奶奶。

那时最常见的事,当是吃过中饭的午后,奶奶从堂屋搬出来一把椅子,坐在桃树底下,把我抱在怀里。奶奶拿出一个洗好,去皮了的桃子给我吃,我咬了一口,然后递给奶奶。她也轻轻地咬了一口,她咧嘴一笑,我猜她是咯到牙了。但是她对我说:“真好吃!”

时间如河流,不止不息。想到有些人可能见一面便少一面,便买了回家的车票,车上却觉得心安。

回到家后,我从里屋搬出两个板凳,和奶奶对坐在桃树下,桃树长高了不少,桃树的树皮有了褶皱,爬到了奶奶的脸上,她也抱不动我了。她把新摘的桃子拿在手上,凑到我的眼前:“孙儿,你仔细瞧瞧,这桃皮上有啥?”我睁大眼睛看了一阵儿,对奶奶说:“奶奶,我看到桃皮上有一些小刺。”奶奶说:“对,就是有小刺,蹭到皮肤上可痒了,你可不许碰。如果蹭到,那身上可就要起一大片一大片的红疹子了,记得你小时候……”

无须奶奶重提旧事,我也不会忘记那次刻骨铭心的经历的。一个仲夏的傍晚,纺织娘在草丛里高歌,星星从远处的天空发出微弱的光亮。田地里沐浴了一天阳光的玉米,挺拔地站立着,玉米秆上已经结出了玉米棒,只是还未成熟。晚风一吹,它们掀起一层又一层的浪,向我滚滚而来。我猜它们在邀请我去家里做客,我轻轻地问它们,我可以来吗?一阵风过,它们诚恳地向我点头。

天气热,我便脱去上衣,笑着飞奔过去,在玉米地里“撒野”。任由玉米秆上的叶子从我的皮肤上划过,一丝清香从鼻尖掠过,我感到一阵轻松。我却是哭着跑着来到了桃树下。八月,树上的桃子正青,当时的我在桃树下痒得打滚。肚皮,后背,全是红疙瘩,应该是皮肤过敏了,可能是蹭到什么东西了。奶奶见状,连忙过来,背着我走了十几里路,去镇上的诊所,蜿蜒曲折的小路仿佛看不见尽头。来到诊所,医生给我打了几瓶点滴,时间有点长,我便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我才醒过来。睁开眼,便看见奶奶坐在我的病床旁,靠着椅背打着盹儿,看着椅背那已经残缺不全的漆,床头红木方桌上放着两个削好了的青桃,我拿起一个吃了起来,眼睛有点儿涩涩的。

自那以后,但凡我要碰什么新鲜玩意儿,奶奶总是先要拿在手上,借着煤油灯的光,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只是她的眼睛眯得越来越厉害了。

时光荏苒,桃花谢了又开,开了又谢。每年的夏秋季节,桃树都会结很多桃。哪怕明知我没有时间回家,奶奶仍然会把长得最大最好的几个脆桃摘下来,洗掉桃皮上的小刺,留着等我回家吃。见我实在没时间回来,眼看桃儿都要烂了,才拿去给爷爷吃。奶奶的牙快掉没了,已经没有办法吃脆桃儿了。两个老人是吃不完这满树的桃的,剩下的桃就留在树梢上,直到红得发黑,最终“啪”地落在地上,被树下的鸡鸭啄着。

家乡虽是多雨的南方小城,但夏天仍然燥热得想要跳进水塘里去洗个澡。老家房后是一片竹林,傍着竹林流过一条河,静静地流向远方的城镇。时间它总是不发一语,也从不待人。故乡的那两个老人,话也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深沉而内敛,只是吃过晚饭后,静静地坐在门前的院子望着村口,仿佛渴望走出去,又好像在等着谁回来。

上课时老师偶然提到桃胶有可能是桃树受伤了自愈时产生的分泌物,思绪万千,想到已经年过古稀的奶奶,仿佛就看到了一棵曾经开过六十多载桃花,结过无数个青桃的奶奶,她已经很苍老了,甚至全身都是经历无数次风雨霜雪之后留下的伤。她还好吗?

瑟瑟的秋天夜里,一个老人梦到自千里之外,爱吃青桃的孙儿回来了。在那个梦中,老人想要孩子躺在她瘦弱的怀里,可是她发觉,自己的力气已经大不如前了。她哭了,告诉孩子,桃胶还有一个动人的名字——桃花泪。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