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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长》第6集 无名的野花已在头上开满,生命如风中游丝在飘荡

作者:麦秸杆儿
《团长》第6集 无名的野花已在头上开满,生命如风中游丝在飘荡

《我的团长我的团》逐集评论

在开始这一集的评说之前,请让我们先读一段句子。

在阴暗的树下,在急流的水边,

逝去的六月和七月,在无人的山间,

你们的身体还挣扎着想要回返,

而无名的野花已在头上开满。

那刻骨的饥饿,那山洪的冲击,

那毒虫的啮咬和痛楚的夜晚,

你们受不了要向人讲述,

如今却是欣欣的树木把一切遗忘。

过去的是你们对死的抗争,

你们死去为了要活的人们的生存,

那白热的纷争还没有停止,

你们却在森林的周期内,不再听闻。

静静的,在那被遗忘的山坡上,

还下着密雨,还吹着细风,

没有人知道历史曾在此走过,

留下了英灵化入树干而滋生。

这一段句子是穆旦的诗《森林之魅 ——祭胡康河上的白骨》的祭歌部分。

胡康河谷,缅语为“魔鬼居住的地方”,当地人将这片方圆百里的无人区叫作“野人山”,诗人穆旦,远征军中的一员。那一年,他二十四岁,在第一路军中做翻译官,他的部队从事的是自杀性的殿后战。在日军的穷追之下,他们撤退入野人山,一路行去,伤亡惨重,白骨如山,他的战友在他身旁一个个倒下,因为饥饿,因为疾病,因为蚂蟥,因为山洪,因为森林里无数的危机。穆旦很幸运地撤退到了印度,在那里休养的三个月里又差点因饥饿过后的过饱而死,然后再辗转回国。后来,他经历了反右、文革,足足二十年的时间,身上背着历史造就的罪名。逝世前的几年一直有病,很严重,得不到医治。1977年2月因病逝世。据说,在他死前的一天,他还高兴终于可以住院了,后来因心脏病发作,死在手术进行中。1981年,平(文字处理专用)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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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穆旦,也是军人穆旦

一直以来,我都知道诗人穆旦,但我不知道军人穆旦,更不知道他是从野人山走出的军人。读到他这首《森林之魅》的时候,恰好是团长在腾冲拍摄的时候。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晚上,我将这祭歌部分一遍一遍地念下去,念得心头大恸,可是眼睛里没有一滴眼泪。那是一种用泪水无法宣泄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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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去的战士身下,山花次第开放

而今晚,我看到第六集,看到那个镜头——死去的战士身下,山花次第开放,寂静的夜之密林里,蝶影翩翩。那两句诗,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你们的身体还挣扎着想要回返,而无名的野花已在头上开满。”我要说,这画面,这在电视屏幕上展现出来的,唯美的画面,其实,极残酷。特效之下,当山花开满,那战士仿佛只是沉入一个安详的睡眠。可是,现实里,穆旦走过的那片丛林的真相是:那是雨季,前面倒下战士的尸体在蚂蟥的噬咬,山洪的冲刷下,数十小时就成白骨。那花儿,是摇曳于白骨之上,摇曳于那甚至还保留着一个完整的挣扎姿势的白骨之上。后面的人经过时,说不定会根据那白骨堆里的某些东西认出自己的朋友。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你知道,那森森白骨里或者是那些尚未腐烂完毕的尸体中,有你的朋友。但你,再也认不出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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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夜之密林里,蝶影翩翩

说真的,我想,这样的情境,那已经不仅仅是战争带来的残酷,而是生命和死亡本身那无法追问和直面的真相。人的生命,在很多强力面前,渺小软弱得如风中游丝。可我们平时是意识不到这个的,我们小的时候被教育“战胜自然”、“人定胜天”,于是在潜意识里慢慢膨胀到以为人真可以战胜自然,可以胜天。而当大批大批的人在身旁,如同割草一样,瞬间就失去了生命,那会带来怎样的心理冲击?一次又一次的冲击之后,又会怎样?我想,会有一种惧怕,对那些不可战胜的力,对人在它面前渺小得不堪一提的力的惧怕。或者,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因我未曾亲历(但愿永远不要亲历),所以,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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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麻,出场不多,我却记住了他的名字

我们只能尽最大可能性地去贴近,去想象,去体会——第六集中,林间休息的那一场,那一队人,从白天跑到黑夜又从黑夜跑到了白天,在树林里留下四十多具尸体。这四十多具尸体中,只有一具,我们观众是知道姓名的:要麻。李四福,川军团重枪二连下士。他是川军团的最后一人。他是不辣和豆饼的朋友。豆饼是这队渺小的小人物中间最渺小的那一个,除了要麻,好像没有什么人搭理他。他对要麻的感情非同一般,在要麻死后,他甚至不能担负起一个机枪副射手的职责了,那么怕迷龙,还是在他一声又一声“弹匣”的呵斥声里,将头埋在地上痛哭。让我们回过头来看第一集,要麻和迷龙打架,要麻吃亏,豆饼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帮忙,结果被迷龙揪着朝墙上撞,那墙上,有一个突出的木楔子。所以,豆饼就一次又一次、狠狠地撞在木楔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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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人在泥里,死人在天上

现如今,在那片树林里,豆饼和不辣,还有所有从收容站一起来到缅甸的人们全都沉浸于复杂情绪里——原谅我,只能用“复杂”这个词语来表达。因为我不知道,我永远不能想象他们心里到底有什么,那绝不仅仅是悲痛这个词语可以形容的,也绝不仅仅是死里逃生的庆幸。那种东西,是没有办法形容的。龙文章让他们朝天上看,“活人在泥里,死人在天上……英国鬼死于狭隘和傲慢,中国鬼死于听天由命和漫不经心。”后面两句词被很多人喜欢,我也喜欢。但在这一场中,我最关注的还不是这个,我关注的是,龙文章用以安慰这帮人的形式。或者说,龙文章对灵魂的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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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死去的、活着的人,再听一次招魂

这是本剧第二次出现招魂场面了,在第四集里,龙文章的吟唱最后被自己解构成笑剧,而在这一集里,当他单膝跪下,伸出手去,嘴里发出某种低沉调子的时候,画面给出的是我们前面提到的宁静美好。在这个地方我想得很多,很深,但是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将我的思路完全理顺,不知道是不是能表达清楚。

我想说的是,对于死亡的尊重和关注。人类存在的历史可以追溯到非常遥远的时代,自从略有文明,丧葬仪式一向都是文化甚至是哲学中非常重要的一个方面。不同的民族,不同的文化,不同的宗教有不同的丧葬仪式。但无一例外地,都有一种敬畏和尊重。越是传承久远的文明,越有完整地应对死亡的,从思想到行动的一套仪式。

我们现在主流的意识形态是唯物主义,我们从小就被教育死亡的背后并没有彼岸,灵魂这个东西是不存在的。可是,在民间,当我们和死亡狭路相逢的时候,我们却总是不由自主地会用彼岸来安慰自己和他人——每当我们的身边有朋友不幸痛失爱侣或亲人的时候,我们除了说一句:“节哀顺变”以外,总会说:“他一定是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他如果在天有灵,也一定不会愿意看到你这么伤心。”诸如此类。在这种时候,大概没有谁会要求对方做一个勇敢的唯物主义者。并且,就算是国家要求火葬,有很多人仍然是火葬之后将骨灰装入棺材,再埋进墓园。我们的思念,我们的悲痛,我们的失落,要有一个去处和归宿——并且,最重要的是,我们生者对于未知的死怀有一种惧怕,这种惧怕不同于生活中其他具体可感之事中的任何一件。我们要用这样的仪式和方式对抗或者说冲淡这种惧怕。这种惧怕并不可耻,没有对死亡的敬和畏,也就没有对生的敬和爱。然而,由于意识形态的原因,我们这几十年来对这方面的关注非常少,尤其是大众文化领域,追问到这个本真问题上的,真的非常非常少。我们的文化,将对死亡的研究和关怀完全交给了宗教和民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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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生命的敬畏和尊重

前些日子,我和一个朋友讨论团剧,我说,这是一部非常勇敢的电视剧。在电视剧这种以普罗大众为目标的艺术形式上,它涉足到了对死亡的尊重以及对面对死亡的心理的探讨。这个,在此之前,我没有看到过(玄幻剧不在讨论范围中哈)。并且,它不仅仅是蜻蜓点水一般地提及,是有追问,一步一步,用种种方式将我们逼得近些,更近些。也许,并非每个观众都会跟随它,一路追问下去,但是,愿意跟随的,会有收获,没能跟随到底的,会有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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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啦走啦,回家

扯远了哈,在目前,第六集里,剧情给我们的,还没有如此深入,它似乎还只是龙文章在用某种方式安慰这些痛失战友的活着的人,这些和死亡面对面站着,随时都会如同游丝一样断掉的生命。目前,它表现得似乎只是这样一种安慰。但是,它会越逼越紧,越问越深,到了三十集以后,变成锋利锐角,直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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