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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草人

老寇是一个勤快而认真的人，从育秧时，老寇就在自家田地中间栽了一个又高又大的稻草人，他给稻草人穿上褂子，戴上帽子，还从学校垃圾桶里捡了付眼镜给他戴上，这稻草人比其他的稻草人更像人，其他田地里的稻草人都又矮又小，就是一横一竖两根棍棒上绑了些稻草，胳膊上随便扎几根彩色布条，这些小稻草人随风发出稀哩哗啦的声音，几根布条和裸露的稻叶摆来摇去，显得既寒酸又单薄。

当把稻种撒到秧板上，水面刚刚没过稻种，水不能太大，也不能太浅，晴好的天气，最适合秧苗成长。鸟雀便隔三差五的飞过来，叼食那些露出的稻种。鸟们盘旋着，飞舞着，待劳作的人们回家吃饭或者休息，它们慢慢的靠近秧田，一个个稻草人杵在那里，几个大胆而且饿极的家雀，飞到离稻草人最远的角落里，试探着叼一粒稻种，便扑楞一下飞远，在远处静观一段时间，发现并无多大危险，胆子便越来越大，家雀们偷食的范围离大稻草人越来越近。

一阵乌云上来，不一会便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大稻草人因有帽子，小雨打在帽子上，从帽子四周流下来，别的稻草人早已淋湿头部，把眼睛也迷住了，小稻草人们只看到雨水从眼前流下来，已经看不清有没有鸟儿飞过，小稻草人想，“鸟儿，你去吃吧，我已经看不见了，怨不得我了。”大稻草人则不然，他戴着帽子，穿着褂子，戴着眼镜，他怎么能装看不见呢，他在雨中努力瞪大眼睛，他希望有鸟儿来，他噢嚎两声，以显示他大稻草人的威严与不凡。没有鸟儿来，他也不便无中生有，大稻草人还得保持他应有的尊严与矜持。

终于有一只小鸟飞过来了，他正要哟喝，不想小鸟径直落在他的肩膀上，小鸟的身子已被雨水打湿，它一停下来便“扑楞扑楞”的扇动翅膀，抖落身上的雨水，弄了稻草人一身。这是一个什么鸟，说喜鹊不像喜鹊，说乌鸦不像乌鸦，只是一只小家雀。大稻草人想举手把它赶走，他抬抬胳膊，差一点把关节扯断，他咧巴咧巴嘴，竟也没能发出声音，因为风停了，雨扯直了下，大稻草人浑身湿透了，已发不出去任何声响。小鸟淋坏了，它从稻草人的肩膀蹦到它的脸上，踩在眼镜架上，它趴在帽沿下，这肯定是一只笨鸟，是一只出生牛犊不怕虎的鸟，是一只脑子进水的鸟，或者是一只聪明绝顶的鸟。

大稻草人怕极了，害怕小稻草人看到这一切，他眨巴眨巴眼睛，希望能把鸟赶走，不眨巴眼睛还好，这一眨巴，小鸟感受到松动，用它尖锐的小鹰钩嘴，连着啄了几下，小鸟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又狠狠的连啄几下，原来帽沿下边一层硬壳的里面，松松垮垮，小鸟又可劲啄了啄，用它的小脚挠蹬几下，小鸟看看上边的帽沿，看看前面的雨帘，崴了崴屁股，居然大半个身子已能埋入稻草人的眼窝里。

大稻草人哭了，好在有雨水淋下，他的眼泪伴着雨水，他内心很复杂，他想大哭一场，他怨这可恶的鸟，这易腐的稻草，他怨风，怨风吹日晒，怨雨，怨雨打风吹，怨主人扎的不够结实，怨小家雀的嘴巴和爪子太过锋利。他又想也许是雨水加剧了他的悲伤，家雀已在他的脑壳中做了窝，小稻草人会怎么想，主人发现了会怎么办？大稻草人希望雨千万不要停，或者雨水在夜深人静时停下来，小家雀会休息一下就趁着夜色飞走。大稻草人咳嗽，吐气，挤眉弄眼，大稻草人绝望了，他听到小鸟打鼾的声音，小家雀累了，它，睡着了。

比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还要重要的发现诞生了，小家雀发现了一个再好不过的窝。不知是稻草人的祷告发挥了作用，还是这确实是一只高智商的小家雀，它每天很早飞走，到很晚才飞回来。小稻草人没有发觉，主人几次来施肥除草，也没有发现有鸟儿来他的地里啄食，别人都夸老寇的稻草人，“老寇，你弄的稻草人跟真人似的，明年也给我们弄个。”老寇心想，“都弄的跟真人似的，家雀不得饿死。”

稻草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又不免埋怨起老寇来，你光来施肥除草，也不抬头看看我，你咋对我那么放心呢。稻草人实在受不了了，小家雀生了，一个，两个，足足生了五个蛋，把稻草人弄得脑浆子疼，他知道，纸里包不住火，他也藏不下这一窝小家雀。他已经不顾自己的形象了，他的帽子有点歪了，他褂子的袖口也被风扯开了一个大口子，一吹便呼拉呼拉的响，稻草人担心小家雀们孵出来后又蹦又跳，某一天跳蹋了，小家雀们会从下巴处漏下去，稻草人又心软了，于是讨厌起那支烂袖口。

日久天长，小稻草人们终于发现了这个秘密，它们指指点点，偷偷谈论那个脑袋里已经孵蛋的大稻草人，它们联合起来，只要有机会，就可着劲的夸大稻草人，人想不到的词它们都想到了，它们在等待大稻草人出丑的那一天，它们坚信，那一天会随着小家雀的孵出而到来，那一天会随着稻草人鼻梁上鸟粪越来越多而到来。

稻地里的青蛇也发现了这个秘密，在一个迷雾濛濛的傍晚，青蛇试着往上爬，把稻草人吓坏了，他不停的抖动光滑的竹杆腿，他希望家雀能早回来，狠狠的用它的鹰钩嘴去啄蛇的眼睛鼻子耳朵，青蛇疯一样的爬到窝里，一口气把五个蛋全吞到肚子里，它并不罢休，它把身体紧紧的蜷缩在鸟窝里，两眼放光，等着把小家雀一网打尽。小家雀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向稻草人飞来，当它发现稻草人眼镜上的绿光，家雀发出声嘶力竭的喊叫，青蛇飞身跃起，也许是太过用力，也许五个鸟蛋太重，青蛇尾部挂掉眼镜，重重的摔倒田地里，家雀的哀鸣让稻草人双眼一黑，一头重重的栽倒在蛇身上，把蛇头蛇身死死的砸入泥土中……

马运湖2021.1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