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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韩讲了一个故事:林中鸟鸣

作者:云中卧龙
老韩讲了一个故事:林中鸟鸣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孟优。

他卖完柴刚拿到钱。买柴的是一个贵族家的管家。管家并不吝啬,相中他的柴后还想多付他些钱,他拒绝了。这让管家奇怪——还有不愿意多要钱的?而他却不以为意,因为人们抢着要他的柴,明天的米钱已经够了。看看天要下雪,他按按腰后的斧头,扛起扁担,抬腿迈向米店,这时听见有人叫他:

“孙安!”

声音有些耳熟。他在人群中找,见孟优穿过人流,急匆匆朝他奔来。他有什么事吗?孙安纳闷儿,也想起前不久第一次见到孟优的情形。

那是在聆水岸边的树林里。那天他柴砍得差不多了,就把斧头往腰后一插,摘下脖子上的毛巾擦汗。已是初冬,他走到河边,俯身捧起河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河水清冽,就是有点儿腐草味,还冰牙。喝罢水,他坐到岸边的石头上休息。林中传来鸟鸣。先是一只,声音不高,怯怯的。不一会儿就高声叫起来,也不知在哪儿隐着的鸟,一只又一只加入合唱。鸟鸣反而让林中更幽静了。他笑了笑,他喜欢这人世间难得的天籁。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肺腑间似乎还有砍柴时闻到的原木的馨香。

这时小鸟们突然扑棱棱惊飞。他回头一看,发现有个小个子男人正定定地看着他。

他有些局促,莫非这砍柴的地方不对?

那人嘴角咧了咧,像哭又像笑:“你……你是孙安?”

“是啊。”他纳闷儿那人竟然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他早已习惯人们喊他“樵夫”“砍柴的”。父亲临终前交给他一把斧头,说:“楚王假若没有封赏,你就用它讨生活。柴米油盐,柴是第一位的。肯动手肯吃苦,就不会挨饿。”父亲还说:“这才是长久之道。”

“你每天都来砍柴?”

“是啊。”

那人握起他的手,抚摸着他手上厚厚的老茧,嘴唇哆嗦着:

“我是孟优。”

孟优?他想起父亲当年多次说起此人,说他是专门给楚庄王唱戏的。虽然也是深居王宫,可孟优唱的戏不像表演,而像真实的生活,甚至比真实的生活还真实。他想:孟优这是来体验生活吧?

“你父亲没给你留点儿积蓄?”

“没有。”

“累吗?”

“累才有收获呀。”他指指刚才砍的柴,很安心。

孟优的眼泪滚了出来。

时间并不久,孟优竟然又找来了,还面带喜色。孟优再次握起他的手,抚摸着他手上的老茧,眼圈又开始发红。

“走吧孩子,我领你去见个人。”孟优拉着他的手就要走。

“我还得去买米呢。”孙安说。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他的母亲会站在柴扉前等他。

“你的米不会缺的。”

“我也没换身衣服呀!”

“用不着。”

他们周围聚集起不少看热闹的人。有人认识孟优,说这可是楚王的红人,他找这樵夫又是唱的哪出戏?他们在众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中走向王宫。

王宫壮丽,禁卫威严,朝堂肃穆,群臣肃立。楚王看着孟优带进来的樵夫,眼光一亮,这让他瞬间想起一个人——当年的贤相,楚国令尹孙叔敖。

孟优说:“现在楚国民间传唱着这样的俚曲——

“贪吏不可为而可为,廉吏可为而不可为。

“贪吏不可为者,污且卑;而可为者,子孙乘坚而策肥!

“廉吏可为者,高且洁;而不可为者,子孙衣单而食缺!

“君不见楚之令尹孙叔敖,生前私殖无分毫,一朝身没家凌替,子孙丐食栖蓬蒿!

“劝君勿学孙叔敖,君王不念前功劳。”

楚王说:“孙叔之功,寡人不敢忘。”见孙安脚穿草鞋,衣衫褴褛,楚王禁不住潸然泪下:“贤相之子果然如此吗?”孙安不知怎么回答。孟优说:“不如此何以见得令尹之贤?”

楚王说:“当年我要封孙安为工正,无奈令尹推辞,那么就封孙安万户的领地,不能推辞了。”孟优祝贺楚王,能如此体恤贤相之后,楚国一定会人才辈出。

孙安抬起胳膊擦眼睛,叩谢楚王隆恩,又说:“隆恩实在不敢接受。先父临终前告诫我:‘假若楚王体恤要封你万户,你必须拒绝,因为你没有那个才干。’”

朝堂上静下来。

孙安说:“先父说,如果能封我寝邱,就可以了。”

楚王说:“寝邱地名不好,人口不过三百户,土地狭窄贫瘠,有什么利?”

孙安说:“先父遗命,不敢有违。”

楚王摇摇头,又点点头。

孙安出宫要去买米,米店老板早已派人给孙安家送去了。

孙安习惯性地按按腰后的斧头,发现斧头不在了。他记起还在进宫前检查的侍卫那里。他搓搓结满老茧的手,心里空落落的。像做梦一样,现在他已是寝邱的主人了。他仰脸看天,喃喃道:“今后还能听林中鸟鸣,闻原木的馨香吗?”他发愁了。

空中大朵的雪花扑簌簌落了下来。(作者 逸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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