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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丨朱克俭:电梯里最亲切的一张笑脸

作者:日常恶魔
散文丨朱克俭:电梯里最亲切的一张笑脸
散文丨朱克俭:电梯里最亲切的一张笑脸

电梯里最亲切的一张笑脸

文/朱克俭

现代都市生活,楼上楼下,左邻右舍,甚至对门对户,串门之交已少之又少。电梯,便成了距离最近的社交空间。

电梯上上下下,有如人生际遇,你会遇到各种面孔。在一个地方住久了,即使你喜欢低头玩手机,抬头看监控,扭头瞧广告,一声不吭,人们也能从相互熟悉的身影,感受到对方的脾气和性格。

渐渐熟悉的面孔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张始终静静盯着你微笑的脸,眼睛在镜片后能说话似的。

这是位女士。从眼角漾开的细长的鱼尾纹看,可能已五十开外,但剪着短发,常穿件风衣,那种精干而敏捷的样子,又感觉只有三四十来岁。

每次,只要是她先在里面,总会轻轻问一句:

几楼?

12,我说。

于是,她便会不动声色地按个12。

她自己在9楼下。

显然,她每天起得很早,我只要早起散步,几乎总能遇见她。遇得多,却交流少,因为她总是来去匆匆。

有时,我们同到车库,电梯门一开,她就三步并着两步,风衣带着风,皮鞋嗑嗑嗑,转眼只见背影了。即使我们有时差不多同时上车,她的车总是先发动,一溜烟拐出了车库。

这种行色匆匆,以至让我不好问她姓甚名谁。

有一次,我岳父急性阑尾炎,连夜赶到我们小区后面的湘雅X医院急诊,医生说,已穿孔,马上手术。一家人慌得手忙脚乱。

刚把病床推进急诊手术室,我和夫人在门外踱来踱去,身旁另一张铁门打开,一位戴口罩,穿白大褂的女医生出来,旋风似地在急诊留观室一阵张罗,疲惫的护士们似乎一下都紧张起来,然后,她点了两个小护士,带着,转身又进铁门里去了。

门关后,我总觉得,那大口罩之外的眉眼,那雷厉风行的步态,似曾相识,便随口问:

这是谁?

杨主任呀!有人告诉我。

第二天一早,我去买早点。电梯下到9楼时,她进来。我试探着小声问:杨主任?

她笑眼睁了一下,象说,哦,终于知道我的姓了?

我问:您是急诊室的?

她说:我负责重症科,包括急诊室。

于是,我三言两语,把岳父住院的过程告诉了她。

她静静听完,笑道:都安顿好了吧?

不用谢!她接着说,以后,我当然希望你没有要找我的时候,只是,万一有什么需要,不管是在医院,还是在家里,你都可以直接来找我。

岳父出院后,我和夫人到收费大厅结账。夫人忽然指着一排海报说:这不是我们9楼的邻居吗?

我一看,果然,在一排披红挂彩的“巾帼英雄榜”里,那张熟悉的笑脸迎面而来。下面写着:

杨明,重症科主任

细看介绍才知道,在电梯里时常相遇,久不知姓甚名谁的她,竟是位资深的重症医学专家,

2020年,波及全球的新冠疫情爆发,家家户户弥漫着恐慌情绪。

在我们家,忧患意识极强的夫人开始储备食物,科学理念极强的女儿女婿开始给小外孙讲解病毒原理,而我,患带状疱疹躺在床上,自顾不暇。

我和夫人都有同学身陷武汉重灾区。通过手机微信,从重灾区传来的灾情日甚一日,每天都有新的情况,仿佛空前的瘟疫正势不可挡地袭来,仿佛世界末日在倒计时般一分一秒地临近……

而就在这时,我们省组织医疗队伍,声势浩大地奔赴武汉救援。

那天晚上,夫人点开手机,小声惊叫起来:楼下杨主任在驰援名单中!

逆行者,真是个神奇的概念:在远方,有点抽象,似乎不足为奇;在身边,过于鲜活,又仿佛不可思议,更让人心跳加速。

她就在我们楼下,她也有跟我们一样的家,她同样有现实的小家庭的生计要近忧远虑,但她却……我想,那一刻,如果夫人手头上有她的电话号码,一定会即刻给她打个电话,表达她作为一个女人按捺不住的敬意。

不久,我们在电梯里又见面了。

夫人说,向凯旋的英雄致敬!

她愣了一下,笑道:我没去成,临要走时,又接受了别的任务。

我们顷刻感到有点人设崩塌。

直到抗疫取得阶段性胜利后,我们才在新闻特写中得知,她的所谓别的任务,没有奔赴武汉辉煌,然而其危难困苦,完全不亚于奔赴武汉。她在省内,救火队似的,北上常德南下株洲,马不停蹄,四处奔波,向基层进发。她作为三湘大地的“抗疫特派员”,被授予记大功奖励。

其时,她已年近花甲。

得知这一切后,我站在自家的阳台上,远望一览无余的西湖公园,远望号称历史碑林的岳麓山,心随一群白鸽,在万里云天忽远忽近,不觉想起雨果的名言:

比大海广阔的是天空,比天空广阔的是人的胸怀。

英雄,从来都有显赫者和无名者,聚焦的英雄固然可敬,其实是有更多隐性的英雄作铺垫的,后者的胸怀须比前者更开阔。

这正如海明威说的海上冰山,露出海面的,只是其很小的一部分山尖。

记不得因什么事,我曾在电梯里对她感叹过一句:您真好!

也许,当时感叹的,是种种复杂的医患矛盾。

她说:其实,都好!医生这个职业决定了,绝大多数,都是好的。

是啊,沧海横流中的英雄本色,有时,可能是由少数显者和更多隐者构成的一个整体。

以武汉为重灾区的这一波疫情后,我们因为陪外孙读书,旅居上海的时间比在长沙多。这次寒假回长,还一次也没有遇见这位邻居。

夫人猜:疫情这么复杂,会不会又派到哪去了?

我说:很有可能。

随着电梯上上下下,有时我一闭眼,仿佛又看到了那张最亲切的笑脸……那匆忙的身影,仿佛日常近邻与白衣天使的重叠……

注:文中主人公未用本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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