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的张作霖
当一个王朝走向毁灭时,是普通民众的地狱,是草莽野心家的天堂。
晚清和民国的乱世中,就有很多在太平盛世也许只能当个地痞流氓的冒险家登上了历史舞台。
“东北王”张作霖就是其中戏剧色彩最鲜明的一位。
他残忍、贪婪、嗜血,带着时代投机者的狡猾和传统大家长的专制,仿佛就是清末民初这个多元矛盾体的化身。
张作霖早年间落草为寇,成了东北大地上一名杀人掠货的土匪,后来与晚清官员勾结,借招安之名洗白,摇身一变成了朝廷武官。
晚清时期,中央朝廷势微,九边已成法外之地,各地匪徒官匪勾结,披着官皮的土匪其实人数不少,但最终能成气候的却也屈指可数。
张作霖
张作霖就是这种“官匪”中的佼佼者,他能够从众多草莽中一骑绝尘,一是靠治军,二是靠治家。
张作霖出身草莽,又当过清廷的基层武官,对于封建军营里的各种陋习一清二楚。
所以他不会一味依赖手下军官的报告,而是经常独自便装私访,到各处去探查,要亲手掌握治下的一手情况。
有一日张作霖换了便装,独身出门巡查,暗访结束时,天已经黑了。
张作霖顶着月色回家,到了张府门口时,守门的卫兵把他拦了下来。
张作霖打量着对方,发现是个脸生的小兵,人高马大,年纪很轻。
张作霖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又累又乏,只想赶快回房休息,看到有人竟然在自家门口挡路,立刻怒喝道:“老子张作霖。”
这张府是张作霖的大本营,哨兵卫士原本人人都认识他这个“大帅”,偏偏今天这个新人不但不认得人,还是个贼大胆。
看张作霖就是一个身材不高、其貌不扬、满身土气的小老头,万分不信对方是高高在上的大帅。
这小子在自己家乡也是有点靠山的人物,再加上年轻气盛,所以直接流里流气回嘴道:“你是张作霖,我就是张作霖他爹!”
此时的张作霖早已在关外称王称霸多年,很久没遇到会阻拦他的场面,再听这小子嘴里不干不净,更生气了,抬脚就想往里面闯。
那小兵一看这老头要闯门,立刻把枪口对准了他,子弹上膛喝道:“王八蛋,再敢往里走,我就毙了你!”
最前排突出者为张作霖
张作霖毕竟在刀尖上摸爬滚打多年,深知光棍不吃眼前亏的道理,面对枪口立刻冷静下来。
他深知这年头手里握着枪的人,都没把人命放在眼里,自己若是硬闯,对方脑子一热开了枪,自己是伤是死,真的都是白伤白死。
想通这点后,张作霖后退几步,缓和了气氛,转身走了,直奔离帅府不远的大南门教导队机关枪中队部。
前排右三张作霖
这里的门岗倒是认识“大帅”,立刻把他迎了进去,张作霖进门坐定,让中队长王贯三给帅府警卫连打电话,叫他们带人来接自己。
王贯三不敢怠慢,立刻打了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是当时担任卫队旅参谋长的奉军名将郭松龄。
张作霖和儿女们
郭松龄一听张作霖要集合队伍去接他,还以为有什么意外发生,吓得亲自带队去接人。
张作霖顺利回家之后,叫人把警卫连长和之前拦住他的卫兵都叫来。
两个人深知之前闯祸了,吓得瑟瑟发抖,但躲又没地方躲,跑又没地方跑,之后硬着头皮去见张作霖。
张作霖用人,第一要务就是知根知底,警卫连的禇连长是跟随他多年的亲信,能进帅府卫队的卫士也绝对要有人担保才行。
所以张作霖并不怀疑这两人对他的忠诚,刚才的事情纯粹是个误会,他叫两人来,是想听听卫兵把他拦下的理由。
听到张作霖的问话后,那个拦住他的卫兵大着胆子偷瞄了在场几个大官几眼,答道:
“报告大帅,连长有命令!夜间站岗,没有上边命令,不许任何人出入帅府。”
张作霖和孩子
这番答话,让在场几个人都松了口气,郭松龄和禇连长偷偷交换了一下眼神,没想到这愣头青竟然是个机灵的,说出了最正确的答案。
张作霖也很满意,他叫人问话的目的,就是判断一下这警卫是个什么人,要知道警卫是距离他最近的保护层,最要紧的就是忠诚和服从。
如果这是其他驻地,门岗拦住自己不足以奇,但有几个胆大包天的人敢冒名直闯帅府。
所以卫兵听到他自我介绍后,没有探查没有通报,而是直接拔枪相向,张作霖就要了解原因到底是什么。
卫兵的回答让张作霖颇为满意,毕竟自家知道自家事,东北军的骄兵悍将日常嚣张惯了,但对服从命令还是严格的。
既然有令在先,一个不认识自己的新兵会出现这种乌龙也没啥奇怪,至于满嘴放炮对他的不敬,张作霖也不会放在心上。
毕竟包括他自己在内,东北军上下,都是满嘴污言秽语。
杨宇霆
张作霖满意了,仔细问了卫兵的来历。
原来这卫兵今年21岁,是张作霖手下“智囊”杨宇霆的同乡,辽北法库县人,叫李德标,进入东北军两年,刚被调入帅府卫队。
事后,警卫连禇连长和李德标都升了官,得了几百块大洋的赏赐,李德标还因此被送去讲武堂,几年后成了东北军27师的上校团长。
如此厚赏,张作霖其实也有“千金买马骨”的意思,就是给手下人立了榜样,只要严格服从军令,即使顶撞过他本人,也只赏不咎。
张作霖发家之后,和很多不希望子孙还吃刀口舔血这碗饭的家族不同,一门心思要把长子张学良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张作霖不但集中自己所能找到的所有教育资源对张学良进行全方位的培养,还在家庭内部建立了严格的家规。
张学良的生母是张作霖的原配,虽然出身不过普通农家,但张作霖做了土匪后,也对他不离不弃,所以算是共患难的结发夫妻。
两人感情虽谈不上深厚,但张作霖对原配嫡妻代表的名分还是非常看重的,毕竟原配嫡长子的身份就是张学良作为继承人最主要的筹码之一。
张学良生母亡故后,张作霖并没有正式续弦或者把其他妾室扶正,反倒是模仿地方旧例,把所有妾室只按进门顺序排行,不分高低。
所有妾室虽然称呼好听,被叫做“X(按进门顺序数字)夫人”,实际上全部都是妾,直接限定了身份的天花板。
为了避免这些姨太太的娘家人干涉政务,张作霖除了制定十条家规约束妻妾之外,自己在纳妾时也会刻意挑选女方出身。
有些暴发户发家之后,为了改换门庭,常常求娶世家大族的女眷装门面,以此抬高自家门楣,也能带来一些传统世家的家教。
张作霖也不是不想走这样的“捷径”,但他更有自知之明。
虽然从来不肯承认,但他就是个土匪出身,能把女儿嫁给他的人家,要么是原配那样的穷苦人家,要么是投机取巧的破落户。
张作霖的八个儿子
沾上那种要借他的权势钱财的姻亲,不但是自找“搅家精”上门,伤害到了张学良等子女那可就是得不偿失。
因此张作霖虽然接连不断地抬了新姨太太进门,但这些女人要么出身小门小户要么出身花街柳巷。
就连受过教育、以大家派头闻名的五夫人张寿懿,也不过就是晚清高官的私生女。
所有姨太太在内有身份天花板,在外没有强援,自然就少了很多不安因素。
但即使如此,张作霖也还是不放心,他制定了严厉的家规,其中大部分条款都是用来约束自己的姨太太。
张作霖的十条家规包括:
“严禁夫人干预政事,不听枕边风;严禁夫人聚众闲聊,以免滋生事端;各房太太地位不分尊卑,均以夫人相称。”
“严禁夫人私自做寿;实行严格的薪俸制,各房夫人每月按时支取;饭菜实行等级分餐制,各房夫人与子女分别在自己房间用餐。”
“严禁虐待下人;严格作息时间外出活动晚上10点前必须回府。”
“重视子女文化教育,聘请名师为子女启蒙;子女婚姻不得自主,须由张作霖一人做主。”
张作霖家规
10条家规有8条是用来约束姨太太,从名分身份、经济来源、日常行为都做了清晰严格的规范。
张作霖会制定这么严的家规,把姨太太当贼一样防着,其实也是因为自己的经历,心中有鬼。
毕竟当年张作霖从“匪”到“官”,这条洗白之路,就是利用了晚清盛京将军增祺爱妾的“裙带”。
倒不是说张作霖对增祺的爱妾用了什么“美男计”,而是利用增祺三姨太的“枕边风”,顺利完成了招安。
张作霖小时候学过兽医的手艺,尤其擅长医马,晚清末年关外土匪猖獗,土匪的马匹很多,张作霖因此没少和各路匪窝打交道。
21岁时,张作霖加入了匪部,因为他认识字、当过兵、会木匠又懂兽医,在土匪里简直是个“知识分子”,所以很快就成了匪首。
张作霖是个有长远眼光的人,他知道匪就是匪,当土匪再用“替天行道”的旗号遮掩,也上不来台面,迟早要自取灭亡。
所以张作霖用尽一切手段想得到朝廷招安,给自己找条后路,但招安属实是个“技术活”,张作霖足足用了六年,才摸到门。
这个“门”,就是靠他用计谋拉住了增祺小老婆的裙带才扯开。
张学良
1906年,张作霖已经落草了多年,手下人马上万,在二十多个县收“保护费”,俨然成了有名有姓的大土匪。
虽然这期间他也靠地方治安的名头给自己多多少少扯了块遮羞布,但张作霖深知,没有清廷官印的遮羞布就是纸糊的。
张作霖苦于攀不上官府的门第,无人给他指路,这时候一队从北京前往奉天的官眷小队给他带来希望。
原来这是护送盛京将军增祺如夫人的小卫队。
张作霖探得消息后,立刻动起了脑筋,他虽然没念过几天书,但还是听过不少评书话本,里面有很多因劫持有了交情的桥段。
张作霖照葫芦画瓢,安排人马劫走了这位将军爱妾和她的所有仆从。
之后张作霖装作事先毫不知情,准备了大批厚礼送给增祺的如夫人和仆从们压惊,还亲自护送一行人前往奉天,说要亲自向将军赔罪。
左三张作霖原配赵春桂
张作霖实在是走了狗屎运,如果是正常年代,高官内眷被劫持,别管最后出没出事,劫持的人都会人头不保,话本都是骗人的。
偏偏这时候增祺因为和沙俄的战事谈判不利焦头烂额,正在被革职留任。
别说张作霖这是求关注的做戏,就是真的劫财劫色,增祺也不会轻举妄动,以免给自己招惹更多是非口舌。
所以张作霖这原本自寻死路的昏招竟然得到奇效,增祺正需要新的人手财源,张作霖这土包子带着大笔钱财人马送自己到了他手中。
当然增祺如夫人的“枕头风”,也还是很重要的,不但详细介绍了张作霖的本事本钱,还说了不少的好话。
否则增祺可以直接吞了张作霖送上门的财货,再把他除掉,但重金和“枕头风”加持的诚意感动了盛京将军。
最后增祺任命张作霖成为巡警前路游击马队帮带,副营长的职级,虽然是个芝麻小官,但张作霖最重要的心愿终于达成。
他洗白了,不但摆脱了土匪的身份,还成了正式的武官,以他的出身,算是光宗耀祖。
张作霖六个女儿
张作霖就此走上了发达的阳关大道,但随着阅历的增加,他深刻意识到当年自己那一招是多么愚蠢又危险。
如果不是遇到一位很容易被枕头风左右的高官,自己可能早就人头不保。
张作霖立下的那些严厉家规,不但是约束姨太太,也是警告自己。
不过这么严格的规定,也还是有人不遵守。
张作霖大部分姨太太都算是正常纳进门,唯有三姨太戴宪玉最为特殊,她是张作霖从别人手里强取豪夺而来。
戴宪玉原本有婆家,虽然尚未过门,但按照礼数已经是别人家的媳妇,可张作霖看中她的美貌,又是重金又是威胁吓得她夫家退亲。
戴宪玉就此成了张作霖的三姨太,以这样的方式成了张作霖的女人,不免引发了各种红颜祸水的指指点点。
戴宪玉一方面心怀不满,一方面又恃宠而骄,张作霖的各种规矩,她几乎都破了个遍。
不是在随军时用水泼张作霖的卫士,就是向张作霖为自家兄弟要官做。
张作霖对戴宪玉虽然宠爱,但自己的规矩还是不会轻易打破,更何况戴宪玉的兄弟性格嚣张不学无术,他也不敢随便安插。
但戴宪玉天天找他撒娇哭闹,张作霖也没有办法,最后干脆把这个小舅子安排到自己的警卫连里,好吃好喝没危险也不用他出力干活。
这安排已经算是张作霖容忍后宅和其家属的极限,结果这小舅子却愈发不知天高地厚,作威作福之余还跑去马路上随意开枪取乐。
这一下算是惹怒了张作霖,他下令抓住小舅子直接枪毙,不过抓人的手下却多了个心眼。
张作霖下属都知道三姨太得宠,今日大帅震怒要杀小舅子,自己若是真下了手,等张作霖消了气三姨太再吹个枕头风,倒霉的不就是自己。
所以手下没有执行枪毙的命令,而是偷偷把人关起来,再透露给戴宪玉让她想办法。
戴宪玉住过的房子
过了几天,戴宪玉看张作霖心情不错,便给弟弟求情,没想到这次真的触犯了张作霖的红线和逆鳞。
张作霖震怒于手下人竟然会因为不敢得罪姨太太而违反他的命令,这岂不是本末倒置,长此以往还有谁把他的命令放在眼里。
张作霖二话不说,再次下达了枪毙的命令,对戴宪玉的哭求,只留下几句为民为政不能徇私的话便扬长而去。
戴宪玉也就此失宠,没过多久遁入空门。
张作霖就是靠这样对内对外的严格严苛,挣下亿万家业,从一介草莽成了“东北王”,在民国乱世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