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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东北虎》导演耿军:猛虎下山

作者:澎湃新闻

澎湃新闻记者 陈晨

1月14日上映的《东北虎》,是导演耿军的电影首次在院线与观众见面。一部分影迷对他并不陌生,从《烧烤》《锤子镰刀都休息》等短片,到《青年》《轻松+愉快》等长片,从鹿特丹、圣丹斯、罗马到金马等国内外电影节展,这个东北导演始终扎根在他生长的北方小城鹤岗,记录着变换身份,却始终摆脱不了“loser”状态的好朋友们稀奇古怪的生活。

专访|《东北虎》导演耿军:猛虎下山

2017年,《轻松+愉快》入围金马奖最佳剧情片奖,耿军亦入围了最佳导演奖。图为当时拍摄的入围者纪念写真。而在2013年,其执导的《镰刀锤子都休息》获得金马奖最佳创作短片奖。

三年前,《东北虎》的第一张海报官宣出炉,带着泥土气息的章宇和挺着大肚子的马丽并肩而立,海报上方赫然印着“耿军导演作品”,像是一个破了次元才会碰撞出的组合。一直处于“地下”状态的耿军,电影里居然有了大明星,西南小伙章宇加盟了向来全员东北人的“鹤岗宇宙”,作为开心麻花头牌喜剧女王的马丽演起来文艺片,这一切都让人惊喜又好奇。

专访|《东北虎》导演耿军:猛虎下山

《东北虎》开机海报

在影迷圈子里,大家戏称耿军是“东北罗伊·考里斯马基”,他用东北人的幽默反复构建又解构一个个荒诞滑稽或离经叛道的故事,一时意料之外,会让你噗哧一下牵动嘴角,继而很快泯下一口悲凉,发现那些已经咧到嘴边的荒唐,并不能让人笑出来。

无论是耿军的电影,还是他的人,都足够有意思。他把惨淡的事故加工成故事,把自己固定合作的团队称为“团伙”。他在“一席”的演讲上说,自己如何“向死而生”地笨拙拿起DV,“诅咒”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成功”,并将永远被镜头对准时代中的失败者。

耿军的电影梦,发迹于世纪之交的DV时代,这种轻巧拍摄器材的出现,降低了拍摄的门槛。上世纪90年代,怀揣着电影梦来到北京的东北青年耿军,看了当时一批纪录片导演用DV拍摄的纪录影像大为震撼。

但当时的他,还只能成为一名“进京务工人员”,工作从水饺推销员、宾馆服务生、台球厅老板、杂志社编辑到广告公司业务员,花样繁多。同时,他在电影学院蹭课,大量阅读,结交同样热爱影像的青年创作者们,是民间电影社团的活跃分子。

2001年,耿军患上肺结核,大口大口吐血。每天吃近30片药,走到哪都要拖着巨大一桶白开水。他感到绝望,“我26岁了,我要死了的话,我这辈子什么事儿也没干。”

如果生命进入倒计时,他选择给自己的交代是,应该拍个东西。

他写了一个剧本《山楂》,讲述的是在矿区,一个外来工被当地人排挤的故事。不过这个电影没收到太好的评价,耿军用小本本记录下朋友们的挑剔和吐槽,并拒绝把这部短片称为自己的“处女作”。

耿军20年的电影路,是一条完全草根,凭借着自己一腔热爱和对于现实近乎“苦行僧”的方式趟出的一条路。一个没有背景,没有学历,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普通人,如何去拍电影?今天有许多的创投、青年计划和平台,加上网络、广告、短视频的多元创作,都可能成为这一行的敲门砖,而耿军走的是另一条路。

几乎身边所有的朋友,都会“心疼”他过得苦。他以往的电影成本极低,但并不赔钱,挣得不多的钱,大多都投入到拍摄中。在GQ的报道《失败者耿军》中写道:直到获得金爵奖,他的生活也没有明显改善,甚至仍为房租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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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虎》剧照

《东北虎》的故事,起源于2012年。那一年的大年初三,耿军遇到他的好朋友徐刚,在冰天雪地里等一辆一小时才一班的长途汽车。耿军问他,大过年的,你在这儿干啥呢?他说,他养的狗让那边的人给吃了,他要去报仇。

这部以为狗复仇为戏剧矛盾冲突核心的电影,生发出一系列中年人的疲惫挣扎,与荒败没落东北残破图景的浮世绘。一只东北虎、一只狗、一个铲车司机、一个中学老师、一个诗人、一个讨债者和一个孕妇,人物和动物各有各的悲喜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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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丽饰演美玲

电影中的诸多情节,映照了当代人的种种境遇,无论是夫妻间的猜忌争执,还是中年生活的一地鸡毛,呈现出一股幽默、荒诞的“劲”,又具有凛冽而动人的美感。经济秩序、社会秩序、江湖秩序以及人的内心秩序,劈头盖脸地碰撞到一起,各种玉石俱焚,碎了一地的,都是人的孤独。

《东北虎》获得了2021年上海国际电影节的最佳影片,在上影节放映时,成为最热门一票难求的电影。评委会对影片给予高度评价,认为其“用象征性的喜剧手法,表现了普通人的生活状态和对未来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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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虎》获得2021年上海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最佳影片奖。

尽管耿军早已经是电影节的常客和得奖专业户,但国际A类电影的首奖、大众明星的加盟、更专业的幕后工业水准,直到影院上映,这一切都让这一部耿军的电影显得如此不同。但耿军还是那个耿军,丝毫不会被电影工业和市场冲淡他的作者性和力量感。

耿军喜欢动物,常常去动物园观察它们,一待就很久。2008年,耿军的第一部长片电影《青年》的结尾处,青年坐在轮椅上,马装在卡车里。十三年后,人到中年的耿军,在电影里安插了一只19岁的东北虎。这些被困住的动物,都是他心里某种投射。穿越过时间,彼此张望,嘴上说着“伤感没意思”,还是一样的伤感。

上影节的映后交流环节,耿军话不多,说电影完成了之后,一块石头落地,剩下的那些是属于观众的。

如今电影正式公映,要面对更多观众。耿军这头稀有的“东北虎”,终于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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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耿军

【对话】

慢半拍的语感,每一句台词都有“弦外之音”

澎湃新闻:这部电影和最初的创作时隔多年,为什么拖了这么久?现在呈现的《东北虎》,和最初那个剧本差别大吗?

耿军:2012年,是写完了剧本的第一稿,但写完后,我发现自己当时的能力,还不足以来拍电影,有点写大了,拍摄的复杂程度,比我之前做的低成本独立影片要大很多。我就先把它放下,去拍了几年其他片子。

到了2017年底,《轻松+愉快》在其他的影展获奖,我的制片人王子健来问我,这部电影想拍多长时间?我说我想拍三个月,最好半年,电影得这么慢慢拍,才能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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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松+愉快》海报

其实就拍电影来说,三个月已经很奢侈了。从2012年到2018年,已经有6年的时间过去了,审美眼光和对现实的看法,还有对婚姻关系的一些体验都发生了变化,知道的事更多了,在原先的剧本基础上,是做了进一步的丰富和精确性的修改。增加的内容,主要集中在主人公徐东(章宇 饰)的婚姻生活,就是章宇和马丽的那段,还有一部分是徐东和马经理,讨债和为狗报仇这一块,这个更符合2018年我的审美趣味。但它的底子是一点也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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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虎》的故事围绕徐东展开。

澎湃新闻:你的人物讲起台词来,通常都是“慢半拍”的状态,这也构成了你电影某种独特的语感,比较好奇这种设计是以什么为“基准”达成的?

耿军:其实是剧本和人物关系本身决定的。当两个人物关系处于一个紧张对峙和各怀心思的时候,他们不可能用那种连珠炮式的顺畅的节奏聊天,我的对白里面,每句都是在语句之间有思考空间的。我喜欢这样,带着思考走对手戏的感觉。在写剧本的过程中,因为每一句台词都经过特别精细的推敲,所以在拍摄的时候,演员改台词这件事是很少见的。我的台词基本上是固定的,怎么把一个字说得有意味,把一句对白说得有弦外之音,其实是需要慢慢雕刻才能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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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海报

澎湃新闻:《东北虎》里的老虎19岁,让人想起《青年》结尾被卡车拉走的马,从青年到中年,是不是延续了类似的表达?

耿军:这么多采访,你是第一次提到的《青年》里边的马和东北虎的对应关系,这两个点上确实是有连接的。我在拍《青年》的时候,就是马被卡车拉走,灵感的基点,来自于我的好朋友张稀稀。他的诗歌叫《被卡车拉走的马》,诗歌里描述,马一排排站在卡车上,像犯人一样被拉走。因为马是驰骋在草原的,而它像犯人就是被押走,其实是失去自由被束缚,同时也是被机械化的现代工具所替代,是一种无所适从的感受。

《东北虎》的老虎,其实也一样,它是猛兽森林之王,但它在动物园里边,被大坑困住,被人观赏了。它是否想过离开这儿,它如果离开这儿,还会继续凶猛吗?被饲养起来的东北虎,跟我的那些主人公,是一个互相映照的关系,我的主人公,他们可能在社会生活里面,也会去挣扎去找,想办法面对他们的困境。所以老虎和马,是这十多年来两个作品的一个虚线的连接。两个动物,和两个电影里的人物,互相观望一下。

澎湃新闻:你片子里说“伤感,没意思”,但你一直也在拍这种伤感,所以你还是觉得这些伤感可有意思了吧?

耿军:这句话建立在什么?建立在前提是我伤感,完了我会劝自己说,伤感没意思,你不要持续伤感。当伤感来临的时候,我这样劝慰自己,是一个跟自己重归于好的心态调节咒语。我觉得,语言就有咒语的功能,比如说我要瘦下来,完了我就这么对自己说,然后进行节食和运动。当我觉得太伤感了,我就这样把自己拉回来一下,电影里的人物也是这样。

澎湃新闻:《东北虎》很典型地延续了你过往的风格,东北萧条的背景,其实给予了那个地域的文艺作品某些共性,但属于耿军个性的东西,是怎样形成的?

耿军:这个是根据我的审美趣味形成的。英若诚老先生,在他的自传里说过一句话,仅此一家,别无分号叫艺术,剩下的是商品。我觉得,如果是做艺术的话,可能需要自己的特质。同时,电影是媒介,需要跟更多的人沟通,沟通的同时,保有自己的特点和审美,这是我的追求。所以从刚刚开始拍的时候,我就已经有意识要树立一个自己的风格。但是那时候的自己很虚弱,所以把这件事给建设起来,是一个逐渐的过程。从虚弱到没有那么虚弱,从缺钙到没有那么缺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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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宇饰演徐东

带着团伙,用拍电影和平庸的生活对抗到底

澎湃新闻:章宇之前谈论这部戏的时候,说他这次演的是个“蘑菇”。他是“蘑菇”的话,其他人是什么?

耿军:这个说法是因为很早之前,我拍了几部电影出来放映的时候,有观众说,我的电影里边的演员都是东北的山珍,我说他们是山珍里边的蘑菇。蘑菇是一个统称,每一只蘑菇都不一样,它们生长在森林里边,有它们的质感和特点,又很可爱。所以当章宇这么一个来自西南的贵州人,来演一个东北本地人的时候,我希望他能变成一只蘑菇,意思是跟其他人一样变成山珍。演完之后,他还跟我说,哥,我觉得我是一只蘑菇了。我说,对,你跟他们一样。所以其他人本来也就都是蘑菇,而他要变成蘑菇,跟他们长在一片地方。

澎湃新闻:过去你的电影是很固定的,都是鹤岗的一帮哥们来演,为什么这次考虑加入这样两个职业演员?他们的加入,给你的电影带来什么新鲜的东西?

耿军:马丽跟章宇这两个演员,最重要的前提是他们的形象和质感,和角色的契合度是高的,特别高。因为我剧本里写的是三十五六岁的一对晚婚夫妻,他们的人生点,是即将迎来他们的第一胎,马丽一出场,就已经是六七个月左右的怀孕状态了。而我合作的这帮演员,其实已经过了那个年龄段。

在合作的过程中,职业演员在方法上,可能有他们惯有的非常丰富的经验,但是他们到了之后,我发现他们会特别想融入到鹤岗的环境氛围和气质里去。他们做得非常好,很快就能融进去,而我的鹤岗本地演员们,也想跟这两位优秀的演员学点什么,那个气氛是特别和谐融洽的。

我们拍摄的过程,并不会因为来了职业演员就发生什么变化,还是很奢侈的。有时候一场戏拍两天,有时候一个镜头拍四十多条,有了新的好的想法,我们可以随随时进行灵活性的调整。我拍得很慢,雕琢很细,章宇、马丽,还有我的演员,他们也都非常适应,因为我事先会跟他们说清楚,我的拍摄方式其实挺笨拙,我也是个笨拙的人,太快了,我不会。他们完全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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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虎》片场照

澎湃新闻:需要把他们的表演调到同一个频道上的磨合过程吗?

耿军:我拍戏的习惯是,上来先拍重场戏,有很多方导演的方法是,上来先拍走走停的一些状态,我其实上来是拍重场,让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到这个点上,过了之后,大家就知道我需要的表演方法,这件事儿怎么才能做到更丰富、更饱满。频道这个词特别准,确实需要他们在一个频道上,所以我们一上来,其实是比较冲突、比较强烈的戏,一上来把频道找对,接下来就好办。

澎湃新闻:来了明星和更专业的团队,你原来的这帮一直担任主演和兼任电影里各种工种的老哥儿们,会不会有一点失落?

耿军:拍完《东北虎》之后,我就写了一个剧本,没有其他的演员,还都是他们来演。他们对我来说,不只是演员那么简单。我拍电影的初心,就是想用我的电影,塑造我自己和他们的人生。大家是基于对这种平庸生活的反抗,开始创作的。平时生活里,大家都没有什么区别,有创造力的生活,大家才会觉得活得有点滋味,才不至于被平庸的生活淹没。我想用电影这样的表达方式,来塑造我们另外的人生,所以他们从青年时期一直演到现在的中年。我觉得中年时期,应该有好几个故事,可能还有老年,如果大家足够健康的话。我会一直带着这帮团伙,一起跟平庸的生活对抗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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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来京务工人员”,希望观众“走对影厅”

澎湃新闻:国际A类大奖,大众明星,院线上映,这些都集中在这一部电影里。你怎么评价《东北虎》在你的创作谱系里的意义?它对你的生活和创作,带来什么改变吗?

耿军:《东北虎》是一部非常靠近现实题材现实主义的故事。我2012年写完剧本,到了2018年末,才拍用新的眼光、新的审美来做出新的调整,其实是注入了现实荒诞的部分,与现实和诗意的部分的结合。它跟我之前的电影是一脉的,但是又有阶段性的审美上的改变。我觉得,无论是获奖还是公映,还是有知名演员加入,这些附加的意义,让这部作品可能抵达更多的观众,我也希望观众能“走对影厅”,来看这部电影。

如果说实际的变化,可能是获奖之后,酒局多了。会认识很多业内的,之前不认识的制作人,还有一些特别棒的剧导演。再有什么改变,我其实也不太清楚,目前看来,还没有什么特别直观的反应。

澎湃新闻:看到一些报道描述你的生活状态,住地下室啊,交不起房租啊,喝酒不能超过十点,否则打不起车之类的,其实很好奇你怎样看待自己的生活?

耿军:我觉得,我之前的生活状态就是很自然的。我知道我自己是一个来京务工人员。一个来京务工人员,过着这样的生活,是再正常不过的。对于我来说,其实没什么,只不过有一些报道,会把之前稍微惨一点的事集中在一起,又描写得比较细。其实,我来北京已经有25年的时间了,那报道中写到了几个比较惨的时间点,并不是日常的常态。把非常态一次性截取出来,大家就会觉得,耿军怎么过得那么惨,其实大部分时间是正常的生活,就过得也还行。

但是确实,我不被现在消费潮流所裹挟,这个也是真的。我没有支付宝,也没有快手、抖音,只有一个最简单的微信付账,其他APP都没有。我觉得那些东西对于我来说,可能不需要。我自己长期养成的习惯,可能就是需要大面积的安静的时间,去阅读、思考和创作。

专访|《东北虎》导演耿军:猛虎下山

澎湃新闻:这次的创作中,有没有在某些时刻感受到电影“体量”和“出口”的变化,与作者性发生冲突的时刻?

耿军:这次我们剧组有一百多号人,导演组的司机,半个月后才认识我。这个和我之前只有几个人的剧组,确实很不同。拍到一周左右的时候我发现,当我有新的想法,要有一些灵活性的调动,人多的灵活度,是没有我们只有几个人拍那么方便的。但是我们的制片主任、制片人,都特别支持和配合我新的想法,那些剧本之外的东西,想拍也都能拍到,自由度还在,我也还是像之前拍得慢慢的,有新的想法,需要否定前一天拍的内容,也能再去复拍,所以没什么冲突和变化。

澎湃新闻:更大的规模,牵扯更多的人力、物力,会让你对产生新的想法,推翻之前的决定,抱以更谨慎的态度吗?

耿军:我平时是个特别理性的人,但是这种创作的时候,我很感性的,肯定不谨慎,坚决不谨慎!我觉得,这个时候如果再谨慎的话,就是退缩了。相反,我会劝自己千万不要退缩,一定要把自己的想法给拍出来,我跟演员沟通,跟摄影师沟通,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个特别好的想法,这些东西贯彻起来,不需要谨慎。

澎湃新闻:第一次自己的电影要进院线了,有怎样的期待?

耿军:我希望观众能“走对影厅”,去欣赏一个有趣的、有美感、有幽默感的电影,同时,它又能让观众走出影院的时候,思考一下,如果我是里边的主人公,会怎么办?我遇到这样的事儿,会怎么样?这样的话,就能形成一个挺好玩的互动。

澎湃新闻:如果观众因为把它当成个喜剧而失望的话,你会对观众失望吗?

耿军:不会,首先,我希望他们不要以为这是一个喜剧,这不是一个爆笑喜剧。但更重要的是,我希望他们“走对影厅”,因为走错影厅这件事,我也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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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和人发生真实的连接

澎湃新闻:电影里的这些失意的人,心心念念想要去南方,在你心里的“南方”是什么样的?

耿军:因为我们是中国最冷最冷的地方,我们看《新闻联播》后边跟的《天气预报》,说鹤岗零下28度,海口25度,我们就特别向往零上25度的那个地方。我希望,电影放出来之后,被暖和的南方人看到,他们也会想来冰天雪地来转一转。

我可能会想去那边溜达溜达,有大海、椰子树的地方,我特别喜欢花衬衣,上面印着椰子树和沙滩的那种衣服。在香港、台湾的电影里边,很多马仔会穿的那种。但我只是想去转转,我也不羡慕他们。我去了两次,还挺失望的,我想去一个南方,想听当地口音,但我听到的全是我们东北话,有点像我来到了东北的夏天。

专访|《东北虎》导演耿军:猛虎下山

澎湃新闻:你的创作,从来没有离开鹤岗。而当下的鹤岗在新闻里,也会有些新的关于外部的社会性的话题,比如房价低,吸引了很多决定“躺平”的青年来“隐居”。他们不是被动被抛下的,是主动选择过来的,这种外来的因素,会引发你的创作灵感吗?

耿军:我有看到。这一大段时间,文章、视频,这些东西特别多,但这些新闻对于我来说太近了,我还没有彻底消化掉,这些东西,无论是用文字来概括鹤岗,还是那些文章来描绘鹤岗,我觉得,都是在向不认识鹤岗人来介绍这个地方。这些热点,让鹤岗这个小地方的关注度提升了,人群也变得丰富一点。但这个事我得消化。我得特别知道具体的人到那之后,比如他买一房子,在这经历了什么,过成了什么样。完了我得认识他,得真的了解他,我才能慢慢地去理解这件事,才能把它变成创作的舞台。

我不太愿意认同用几个词来概括我的家乡,对于我来说,它是一个情感上特别重要的依托地,我跟家乡的关系,都是和特别具体的人连接起来的。我的爸妈、我的同学朋友,那些走在街上冒着哈气的人,那些在外边裹得特别严实的卖冻货的人,对我来说是具体的,是带着情感温度的。那些概括的词汇,我其实没有那么敏感。

澎湃新闻:现在我们会看到东北人民发挥幽默最多的地方是快手。如果你是在今天这个年代的年轻人,会选择用这种短视频的表达吗?

耿军:应该不会,我对一帮人涌向一个热闹这件事特别谨慎。我也没有能力去做短视频,我觉得那是另外的一种创作方式。很多人都有那个能力,但是我应该没有。我自己知道没有那个能力,我要有那能力,我那么喜欢,可能早就做了。

澎湃新闻:阅读一直在你的生活中,占非常大的比重。最后想请你推荐一下,最近看过的印象深刻的书或电影。

耿军:最近看的是美国科幻作家特德·姜的《你一生的故事》,推荐给大家,非常好看。就是电影《降临》的原著小说。他脑洞特别大,以前我们特别生僻的一些物理层面的东西,它融入到故事本身,让我觉得,能打开我不知道的那个世界,还有它文学性的描写,包括里边人的情感和带科幻设定的那些遭遇,都是特别吸引我的。

责任编辑:程娱

校对:张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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