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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2021年留言:黯淡的日子里,总会有光

为2021年留言:黯淡的日子里,总会有光

总该为2021年特意留下些文字,哪怕拖延症将动笔拖延进了2022年。也好,跨过年度时间线,自然多了一重转身回看的意味。所谓这一年,似乎并非仅仅停留在2021年的岁月痕迹之中,可以自然接续2020年,毕竟我们都是在岁月河流中一路而下,而与新冠疫情相伴也两年了。

回看一年,按新闻表述的惯常,事件和人物是最关键要件。但既然是个人化记述,我还是更愿意回到独特的场景之中,虽然疫情让行程受阻,但在东京的点滴还算独特。

奥运夏日,在东京。七月底某一天深夜两点过,我走出新闻中心,制造氛围的灯光此时有些刺眼,鼻息之间居然有了白天无从察觉的海的味道,距离东京湾不过咫尺,平日里那不过是波澜不惊的存在。午夜时分,东京才得以放松,每日五千例左右的新冠确诊病例还是在心理上束缚着所有人的神经和手脚。媒体酒店外,外国同行们三三两两地抽烟喝酒,安全距离若即若离,口罩不见了踪影,附近没有民居,惹不来投诉,相安无事。便利店洒出耀眼的白光,买夜宵的人们排成了队,找零钱时发出的硬币碰触之声久违了。买了一份还算可口的鸡肉烧,又遇到了打工的中国女孩子,她说自己好几年没回东北了,本想在东京看奥运会的,谁成想希望变成了失望。

回到酒店,并不想睡,刚刚写成的专栏文字还在头脑里回旋。拜尔斯退赛,猝不及防,无坚不摧的最强者会以如此方式避战,关切自己内心,其余皆可放下,“做属于自己的运动员”。信息量太大了,从美国奥运军团的封面人物到为保护自己而坚定退赛,这过程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我们熟识的中国运动员大赛中有此选择,大多数人会安然接受吗?躲在安静的办公室内,我将自己投入种种报道之中,想要个答案。写完之后,也就有了行进在午夜东京的街头。

年终,各种最佳登场,《体育画报》年度运动家给了NFL巨星汤姆·布拉德利,确无奥运巨星级人物在东京闪耀,哪怕德莱赛尔独揽五块游泳金牌,毕竟有菲尔普斯丰碑在前,少了些光彩,只好与女子体操全能金牌得主苏妮·李分享年度运动员称号。18岁的苏妮·李在现场听着贝尔斯宣布退赛决定后,第一个哭了出来,因为她知道巨星离场,美国女子体操队的领军重任瞬间便将移至她的肩头,此后的每一个比赛日,她都紧张得入睡困难。拜尔斯退赛,美国队拼得银牌,苏妮·李一度甚是惶恐,会不会因为失去一块本在意料中的金牌,而让失望甚至怨恨的情绪不可控制。拜尔斯也未曾完全解脱,虽然她的表达令人震撼——“我比我的成就更重要”,但她的另外一句话——“我希望美国继续爱我们”,还是显露出了不安。

马斯克年终登上了《时代》封面,拜尔斯与之相隔几个页码,获评“年度运动员”,展现了杂志刻意彰显的突破竞技体育价值的新定义。《时代》如此描绘24岁的“历史最伟大体操选手”——她细微地管理着自己事关胜利的所有细节,营养、训练和睡眠。但是,拜尔斯的控制并不仅仅适用于获胜,还要事关生死。言重了吗?并没有,备战五年,在疫情闭锁的生活环境下历经苦苦挣扎,一个被万众期待必然获胜的巨星级人物最终在赛场做出了最极致的决断,公开自己的心理困境。奥运过后几个月,拜尔斯还需要为自己的行为做出合理的解释——“要向世人证明,我们不仅仅属于体育竞技,我们也有困苦日子的人。如此,才是对我们的慈悲。”

其实,早有征兆,奥运会前,疫情中,拜尔斯便心生烦乱,不断追问自己,为什么比赛?为谁比赛?这显然是终极问题,需要稳妥的答案来支撑和平衡自我。不幸的是,疫情造成的环境隔绝感加重了焦虑,拜尔斯百般挣扎,但依旧心理失衡,遂上演那惊人一幕。

BBC也将年度世界最佳运动员称号给了从东京仅仅带走一银一铜的拜尔斯,成绩尽管与预期差距巨大,但人们依然可以从24岁美国姑娘身上体会何为勇气。破除认知障碍,讲出心中的不安和恐惧,这需要何等的勇气,尤其是在已经被视为无坚不摧的化身之后。东京奥运会最后一棒火炬手大阪直美同样在这一年挣扎于那些黯淡的日子,别无选择,只有将心理之痛展现出来,不必有丝毫羞耻感,在被期待不断赢下去的同时,可示弱,可暂避,适时塑造自己,有效掌控自己。

东京奥运会到底多么重要?我自己大胆给个答案吧,恰似1948年伦敦奥运会。彼时世界从战争废墟中重启,参赛者开幕式中尚不能做到衣着光鲜整齐,手巧的运动员一针一线自己缝制体面的外套。担心伦敦供应不足,有的欧洲运动员背着干粮袋比奥运,满目疮痍中,奥运会是希望,是光芒。七十多年过后,体面和温饱造不再是问题,但疫情让每个人,尤其是每一位奥运会的参与者都要在巨大的不确定性中找寻脚下的根基,心中的笃定,那延迟一年才能抵达终点的命运通道里,曾黯淡无光,曾窒息难耐,但就是可以安静下来,看见远处的那道光芒,坚韧向前走。近乎武断地下个结论,东京奥运会承载了现代奥林匹克历史上运动员心理挑战的最大值,能想见嘛,疫情之初,大量运动员居然无从获得一块安全的训练场。

在东京的演播室里,我等来了汪顺,也等来了一句我未曾料想到的开场白——“我不敢入睡,生怕醒来,金牌就没有了。”起初,我认为那不过是笑谈罢了,活跃一下气氛,几个问答回合,我信了,那是巨大人生目标实现后的非现实主义心理活动,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其中滋味,我等不过跟着感叹而已。何以夺冠?汪顺努力作答,说起疫情突起,只得远避千岛湖,困苦的八个月让人窒息。如无强烈的目标感,如何度日啊!汪顺告诉我,正是这八个月让他找到了前所未有的机会来深入审视自己,不再有任何干扰,可以专心致志塑造一个更加强大的自己。黑暗的日子,总会有光,汪顺让我信了。

我等来了施廷懋,她表达的成熟感从2019年开始便一再惊到我,当年那个追随着大姐姐们在跳板上翻飞的重庆妹子已然从自己的起起落落中看清了运动乃至人生的节律。达至巅峰,则必有缓缓坠入谷底的回落,从里约到东京,伴着这一轨迹,施廷懋在黑暗中一路挣扎,精心设计的激励机制让心中的那口真气始终都在。刚回到峰顶,疫情狂飙而至,按施廷懋的话说,整整一年的时间只离开了训练局隔离区一次,那还是奔赴石家庄比赛,目标似乎失焦了,但其实必胜的压力始终没有离开半步,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变通,那个人工制造出来独一无二的安全环境,对内心也是一种紧紧的包裹。时间久了,有人麻木,有人不安,年纪小的用眼泪排遣,大家总算都过来了,再谈起此中经历都会轻轻带过,谁不是这么熬过来的呢?那些遭遇障碍而不能继续前进的人们在东京大捷的光芒之外身影模糊。

我没有等来中国女排,至今也无法清晰得出东京受挫的根本原因,平日聊起来,也会随着大伙儿谈谈运气垂青背后的种种玄虚。郎导说自己尽力了,用尽了所有能够想到的办法,但就是无法将姑娘带出某种状态和心理的桎梏,调整无效,无可奈何。最后两场球找回些颜面的同时,看着韩国队一路进入四强,姑娘们满心该是不甘和悔意,但已经晚了。也许日后真有机会,我们可以轻松探讨东京受挫的里里外外,超级球队也不必刻意神话,起落再自然不过,在黯淡日子中跋涉的过程里一定有我们期待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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