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眯眯眼与审美无关

眯眯眼与审美无关

我的老家与朱庄隔河而望。

说是河,其实是一条窄窄的排水渠,不足十米宽。水草丰美,蟋蟀乱飞,是小孩子的天堂。打完猪草,两个村庄的小孩往往会互相谩骂。我们骂他们是“猪庄”,长在这个庄子里的人都会变成猪,耳朵会越来越大,最后会长成猪耳朵。他们便骂我们仗势欺人,不就是有钱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战火终于蔓延至学校,我们李庄的学生处处力压朱庄学生一头。

操场上,陀螺转得最久的是我们,因为其他村庄的小孩为了讨好我们,往往把父母买来的好陀螺献上来。朱庄的孩子因为家里穷,只能玩自制的陀螺,饶是如此,那些自制陀螺里品相不错的,也会被我们的小跟班们抢过来,用以孝敬。随着玩陀螺的人数增多,其他玩具都渐渐没落了,谁有好的陀螺,谁就是学校里面的上等人。

开始的时候,朱庄的孩子们不服气,派代表来据理力争。说来说去,不过是想让我们把陀螺分一点给他们。我那时是孩子王,登高一呼,大家都不吵了,一齐仰头看我。我说,想分陀螺玩,还不简单,只要承认你们猪庄人都是猪的后代就成。

众喽啰纷纷伸长胳膊表示赞同。那几个朱庄代表满脸通红,吱吱唔唔小声抗议了一回,但见我拿出上次陀螺大赛里获胜的陀螺之王后(其实是我们淘汰下来的玩意儿),也便在现实面前低下了头。我当时得意一笑,吩咐左右把陀螺之王赐给他们。

这时候,一个平时很是机灵的小滑头跳出来,附在我耳边献计:不能这么便宜他们,光承认有什么用,还要表现出来,比如吃饭时候像猪一样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我迟疑了,毕竟这过于侮辱人格,但小滑头自命不凡,非要在这个场合表现一番,他举着陀螺之王,主动去跟朱庄代表说出这一要求,令我大跌眼镜的是,那几个人犹豫片刻,竟然眼泪汪汪地答应了。

我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件不好的事儿,因为自那以后,其他村长的孩子一见了朱庄孩子便呼噜呼噜学猪叫。

中午吃饭的时候,朱庄孩子越发熟练地呼噜呼噜大吃一气。这一习惯竟然坚持了好几年,久而久之,他们中的许多人竟也忘了何以要坚持这种吃饭方式。等一年级的新生入学后,老生们便悉心教导,说这是我们朱庄的特征,一定要坚持,否则便难在学校立足云云。

风水轮流转,等我上五年级的时候,我们村庄忽然没落了,那几个在省外打拼的能人一个挨一个地失了势。朱庄却出了几个万元户,带动了一大批人发家致富,俨然是十里八村的模范村庄。

操场上早已不见了陀螺的身影,这时大家又喜欢上了火柴皮。朱庄的孩子因为有钱,每个人都带着厚厚的一叠火柴皮,坠得裤腰几乎滑到屁股沟上。

然而不知为何,他们在食堂吃饭时,仍会发出呼噜呼噜声。但也有了改变,新生中间渐渐有了一股势力,对呼噜呼噜声发出了严正的讨伐,说那是偏见,是丑化,是过去时代的产物,必须要彻底改掉。

于是朱庄的老生和新生之间发生了一场又一场的辩论,我们站在一旁看个热闹,倒也觉得有趣。

老生的观点是:呼噜呼噜声只是一种吃饭的方式,跟唏哩哗啦和屋里吧啦一样。这个世界,吃饭的方式是各种各样的,你们这些年轻人应该有一颗包容的心,要允许多元化,要自信,别动不动就扯丑化,那是自卑的表现。

新生的观点是:呼噜呼噜声的起源就带有歧视色彩,非常侮辱人。那时候咱庄穷,为了融入大集体,没有办法。现在大家不缺陀螺玩,相反,我们有着更多更好的火柴皮,我们是时候昂头挺胸堂堂正正地行走在校园里了。坚持呼噜呼噜声,不过仍是奴化思维作怪,是一种畸形的迎合。那明明不是我们朱庄人的吃饭方式,那种吃饭方式也并不好看。应该改正的。那是错误的。

两派人吵来吵去没个完。看似都有理,但又无法说服对方。我们这些老人们看了一会儿,也觉得无趣,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