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一朵珠花
忽然已到了曹寒玉和夏侯星的眉睫间。
没有人能招架这一剑。他们也只有向后退,退得很快,退得很远,夏侯星掌中的剑已撤手。
铁开诚眼睛盯著他们,嘴里却在问谢晓峰,你还能出手?
谢晓峰道:"我还没死。"
蚀开诚道:"刚才那一剑,是你创的剑法,我使出那一剑,只因为要救你。"谢晓峰明白他的意思。若不是为了要救谢晓峰,他宁死也不会使出这一剑的。
铁开诚道:"所以你不必谢我,救你的是你的剑法,不是我。"曹寒玉忽然冷笑,道:"现在你救了他,你等谁来救你!"铁开诚转脸去看他的镖师。那其中有很多都是曾经他共过生死患难的伙伴,有很多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手。可是现在他的目光从他们脸上看过去时每一张脸都全无表情,每个人都好像变成了个木头人。
铁开诚的心沉了下去,心里忽然充满了愤怒与恐惧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他旗下所有的镖师都已被人收买了。
他的红旗镖局早已名存实亡。
看倒他脸上的表情,曹寒玉大笑,挥剑,用剑尖指著他:"杀!""谁杀了他们都重重有赏。"
"铁开诚的头颅值五千两,谢晓峰的一万。"
镖师们立刻拔刀。红灯映著刀光,刀光如血。
谢晓峰.铁开诚,并肩而立,冷冷的看著刀光向他们挥舞过来。如果在平时,他们根本就不会将这些人看在眼里,可是现在他们一个身负重伤,一个力气将尽,就算他这些叛徒全都刺尽杀绝,也绝对无法再对付曹寒玉和袁氏兄弟的三柄剑了。
一个人到了自知必死时,心里会想些什么?
谢晓峰忽然问:"你在想什么."铁开诚道:"我不服气,你的头颅,为什么要比我贵一倍。"谢晓峰大笑。
大笑声中,墙外忽然有个人凌空飞坠,冲入了刀光间,两根拇指竖起一指朝天;一指向地,大声道:"天地幽冥,唯我独尊!""天地幽冥,唯我独尊!"这八个字就像是某种神秘的符咒,在一瞬就令挥舞的刀光全都停顿。
这个人是谁?
几十个人,几十只眼睛,都在吃惊的看著他。
他的脸也像谢晓峰一样,苍白.疲惫憔悴,却又带著种钢铁般的意志和决心。
"是你!"
谢晓峰.铁开诚.曹寒王.袁氏兄弟,五个人同时说出这两个字,可是音却不同。
铁开诚的声音里充满惊奇。
曹寒玉和袁氏兄弟不仅惊奇,而且愤怒。
谢晓峰呢?
谁也无法形容他说出这两个字时心里是什么滋味。
什么感觉。
因为这个人竟是小弟。
又有谁知道小弟心里是什么滋味?什么感觉。
曹寒玉已经在大声问:"你来干什么!"
小弟道:"来要你们放人。"
曹寒王道:"放谁?是铁开诚?还是谢晓峰!"小弟道:"是他们两个人。"
曹寒王冷笑,道:"你凭什么要我们放人?你知道这是谁的命令?"小弟也在冷笑,忽然从怀中拿出根五色的丝丝,丝涤上结著块翠绿的玉牌。
曹寒王的脸色立刻变了。
小弟道:"你认得这是什么!"
曹寒玉当然认得,只要看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认得。别人脸上的表情也跟他一样,惊奇中带著畏惧。
小弟再也不看他一眼,慢慢的后退,退到谢晓峰身旁:"我们走。"谢晓峰转过脸,看著铁开诚:"你也走?"
铁开诚沉默著,终于点了点头。
他只有走。
要在一瞬间断然放弃自己多年曹斗得来的结果,承认自己彻底失败,那不但困难,而且痛苦。
可是他知道自己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要人眼看著一条已经被钓上钩的大鱼再从自己手里脱走,也是件很痛苦的事。
可是没有人敢阻拦他们,没有人敢动。
那块结在五色丝涤的玉牌,本身虽然没有追魂夺命的力亡,却代表著一种至高无上,生杀予夺的权力。
门外有车。
快马、新车。那当然是小弟早已准备好的,他决心要做一件事的时侯,事先一定准备得极仔细周密。
车马急行,车厢里却还是很稳。
谢晓峰斜倚在角落里,苍白的脸已因失血过多而显得更疲倦.更憔悴。可是他眼睛里却在发著光。
他兴奋,并不是因为他能活下来,而是因为他对人忽然又有了信心。
对一个他最关心的人,他已将自己的全身希望寄托在这个人身上。
小弟却盯著铁开诚,忽然道:"我本不是救你的,也并不想救你"铁开诚道:"我知道。"小弟道:"我救了你,只因为我知道他绝不肯让你一个人留在那里,因为你们不但曾经并肩作战,而且你也曾救过他。"铁开诚道:"我说过救他的并不是我。"小弟道:"不管怎么样,那都是你们的事,跟我全无关系。"铁开诚道:"我明白。"小弟道:"所以你现在还是随时都可以找我算帐。"铁开诚道:"算什么帐."小弟道:"镖旗"
铁开诚打断了它的话,道:"红旗镖局早已被毁了,那里还有镖旗?"他笑了笑,笑容中充满了悲痛和感伤:"镖旗早已没有了,那里还有什帐?"谢晓峰道:"还有一点帐。"
铁开诚道:"什帐!"
谢晓峰道:"一朵珠花。"
他也在盯著铁开诚:"那朵珠花真是你叫人去买的!"铁开诚毫不考虑就回答:"是。"
谢晓峰道:"我不信!"
铁开诚道:"我从不说谎。"
谢晓峰道:"铁义呢?他有没有说谎。"
铁开诚闭上了嘴。
谢晓峰又问道:"难道那个女人真是你的女人?难道铁义说的全是真话!"铁开诚还是拒绝回答。
小弟忽然插嘴,道:"我又看见了那个女人。"谢晓客道:"哦!"
小弟道:"她找到我,给了我一封信,要我交给你,而且一定要我亲手交给你,因为信上说的,是件很大的秘密。"他一字字接著道:"红旗镖局的秘密。"
谢晓岑道:"信呢!"
小弟道:"就在这里。"信是密封著的,显见得信上说的那件秘密一定很惊人。
可是谢晓峰并没有看到这封信,因为小弟一拿出来,铁开诚就已闪电般出手,一把夺了去,掌一揉,一封信立刻就变成了千百碎片,被风吹出了窗外,化作了满天蝴蝶。
谢晓峰沉下脸,道:"这不是君子人应该做的事。"铁开诚道:"我本来就不是君子。"
小弟道:"我也不是。"
铁开诚道:"你"小弟道:"君子绝不会抢别人的信,也不会偷看别人的信,你不是君子,幸好我也不是。"铁开诚变色:"那封信你看过!"
小弟笑了笑,道:"不但看过,而且每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铁开诚的脸扭曲,就像是忽然破人一拳重重的打在小腹上,打得他整个人都已崩溃。
信上说的究竟是什秘密,为什能让铁开诚如此畏惧?
我不是铁开诚的女人。我本来是想勾引他的,可惜他太强,我根本找不到一点机会。
幸好铁中奇已老了,已没有年轻时的壮志和雄心,已开始对奢侈的享受和漂亮的女人发生兴趣。我一向很漂亮,所以我就变成了他的女人。只要能躲开夏侯星,比他再老再丑的男人我都肯。
天下最让我恶心的男人就是夏侯星。
有红旗镖局的总镖头照顾我,夏侯星当然永远都找不到,何况,铁中奇虽然老了,对我却很不错,从来没有追问过我的来历。
铁开诚不但是条好汉,也是个孝子,只要能让他父亲高兴,什事都肯做,在我生日的那天,他甚至还送了我一朵珠花和两只镯子。只可惜这种好日子并不长,夏侯星虽然没有找到我,慕容狄荻却找到了我。
她知道我的秘密,就以此来要胁我,要我替她做事。我不能不答应,也不敢不答应。
我替她在暗中收买红旗镖局的镖师,替她刺探镖局的消息,她还嫌不够,还要我挑拨他们父子,替她除掉铁开诚。
铁中奇对我虽然千依百顺,只有这件事,不管我怎说,他都听不进去。
所以慕容秋荻就要我在酒中下毒。
那天晚上风雨很大,我看看铁中奇喝下了我的毒酒,心里多少也有点难受,可是我知道这秘密一定不会被人发觉的,因为那天晚上在后院当值的人,也都已被天尊收买了。
铁开诚事后纵然怀疑,已连一点证据都抓不到。为了保全他父亲的一世英名,他当然更不会将这种事说出来的。
可是现在我却说了出来。因为我一定要让你知道,天尊的毒辣和可怕,我虽然不是个好女人,可是为了你,我什都肯做。只要你能永远记住这一点,别的事我全不在乎。这是封很长的信,小弟却一字不漏的念了出来。
它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听完了这封信,铁开诚固然已满面痛泪,谢晓峰和小弟的心里又何尝不难受。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晓峰才轻轻的问道:"她人呢!"小弟道:"走了。"
谢晓峰道:"你有没有问她要去那里!"
小弟道:"没有。"
铁开诚忽然道:"我也要走了,你也不必问我要去那里,因为你就是问我要去那里,我也绝不会说。"他当然要走的。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不去做的事。
谢晓峰了解他的处境,也了解他的心情,所以什话都没有说。
铁开诚却又问了他很让他意外的话:"你想不想喝酒!"谢晓峰笑了。
是勉强在笑,却又很愉快:"你也喝酒!"
铁开诚道:"我能不能喝酒!"
谢晓峰道:"能。"
铁奴开诚道:"那末我们为什不去喝两杯!"
谢晓峰道:"这时候还能买得到酒!"
铁开诚道:"买不到我们能不能去偷!"
谢晓峰道:"能:"铁开诚也笑了。
谁也不知道那是种什样的笑:"君子绝不会偷别人的酒喝,也不会喝偷来的酒,幸好我不是君子,你也不是。"夜深,人静,至少大多数人都已静。
在人静夜深的晚上,最不安静的通常只有两种人——赌得变成了赌鬼的人,喝得变成了酒鬼的人。
可是就连这两种人常去的消夜摊子,现在都已经静了。
所以他们要喝酒只有去愉。真的去偷。"你有没偷过酒?":"我什都没有愉过。""我偷过。"谢晓峰好像很得意::"我不到十岁时侯就去偷过酒喝。""偷谁的!"
"偷我老子的。"
谢晓峰在笑:"我们家那位老爷子虽然不常喝酒,藏的却都是好酒,很可能比我们家藏的剑还好。""你们家为什不叫神酒山庄!"
铁开诚居然也在笑。
"因为我们家除了我之外都是君子,不是酒鬼。""幸好你不是。"
"幸好你也不是。"
夜深人静的晚上,夜深人静的道路,两个人却还末静。
因为他们的心都不静。车马已在远处停下,他们已走了很远。:"我们家的藏酒虽好,只可惜我只偷了两次就被捉住了。"谢晓峰还在笑,就好像某些人在吹嘘他们自己的光荣历史:"所以后来我只好去偷别人的。""偷谁的!"
"绿水湖对岸有家酒铺,掌柜的也姓谢,我早就知道他是个好人。""所以你就去偷他的!"
"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偷好人不偷坏人。"谢晓峰说话的表情就好像老师在教学生:"这是偷王和偷祖宗传留下来的教训,要做小偷的人,就千万不可不记在心里。""因为就算被好人抓住了也没什了不得,被坏人抓住可就有点不得了。""不是有点不得了,是大大的不得了。"
"可是好人也会抓小偷的。"
"所以我又被抓住了。"
谢晓峰在叹息:"虽然没什了不起,却也让我得到个教训。""什么教训!"
"要偷酒喝,最好让别人去偷,自己最多只能在外面望风!""好,这次我去偷,你望风!"
铁开诚真的没有偷过酒,什都没有偷过,可是不管要他去偷什,都不会太困难。
他的轻功也许不能真是最好的,可是如果你有两百坛酒藏在床底下,他就算把你全偷光了,你也绝不会知道。
第三十六章 欣逢知己
很少有人会把酒藏在床底下。
只有大户人家,才藏著有好酒,大户人家通常有酒窖。要偷酒窖里的酒,当然比偷床底下的酒容易。
铁开诚偷酒的本事虽并不比谢晓峰差多少,酒量却差得不少。所以先醉的当然是他。
不管是真醉?还是假醉?是烂醉?还是半醉,话总是说得要比平时多些,而且说的通常都是平时想说却没有说的话。
铁开诚忽然问:"那个小弟,真的就叫做小弟!"谢晓峰不能回答,也不愿回答。小弟真的应该姓什?叫什?你让他应该怎说?
铁开诚道:"不管他是不是叫小弟,他都绝不是个小弟。"谢晓峰道:"不是!"
铁开诚道:"他已是个男子汉。"
谢晓峰道:"你认为他是!"
铁开诚道:"我只知道,如果我是他,很可能就不会把那封信说出来!"谢晓峰道:"为什!"
铁开诚道:"因为我也知道他是天尊的人,它的母亲就是慕容秋荻。"谢晓峰沉默著,终于长声叹息:"他的确已是个男子汉。"铁开诚道:"我还知道一件事!"谢晓峰道:"什事!"铁开诚道:"他来救你,你很高兴,并不是因为他救了你的命,而是因为他来了!"谢晓峰喝酒,苦笑。酒虽是冷的,笑虽然有苦,心里却又偏偏充满了温暖和感激。
感激一个人的知己。
铁开诚道:"还有件事你可以放心,我绝不会再去找薛可人。"薛可人就是那个猫一样的女人。
铁开诚道:"因为她虽然做错了,却是被逼的,而且她已经赎了罪。"谢晓峰道:"可是"铁开诚道:"可是你一定要去找她。"他又强调:"虽然我不去找她,你却一定要去找她。"谢晓峰明白他的意思。铁开诚虽然放过了她,慕容狄荻却绝不会放过她的。
连曹寒玉、袁家兄弟、红旗镖局,现在都已在天尊的控制之下,还有什事是他们做不到的?
谢晓峰道:"我一定会去找她。"铁开诚道:"另外有个人,你却一定不能去找?"谢晓峰道:"谁!":"燕十三。"
夜色如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谢晓峰边说边注视著远方,燕十三就彷佛站在远方的黑暗中。彷佛已与这寂寞的寒夜融为一体。他从未见过燕十三,但是他却能够想像出燕十三是个什样的人。
一个寂寞而冷酷的人。一种已深入骨髓的冷漠与疲倦。他疲倦,只因为他已杀过太多人,有些甚至是不该杀的人。他杀人,只因为他从无选择的余地。
谢晓峰从心底深处发出一声叹息。他了解这种心情,只有他了解得最深。
因为他也杀人,也同样疲倦,他的剑和他的名声,就像是个永远甩不掉的包袱,重重的压在他肩上,压得他连气都透不过来。
——杀人者还常会有什样的结果?
是不是必将死于人手?他忽然又想起刚才在自知必死时,那一瞬间心里的感觉。在那一瞬间,他心里究竟在想什?
燕十三。说出了这三个字,本已将醉的铁开诚酒意似又忽然清醒。
他的目光也在遥视著远方,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这一生中,见到过的最可怕的一个人是谁!"谢晓峰道:"是个我从末见过的陌生人。"
铁开诚道:"陌生人并不可怕。"——因为陌生人既不了解你的感情,也不知道你的弱点。
——只有你最亲密的朋友,才知道这些,等他们出卖你时,才能一击致命。
这些话他并没有说出来,他知道谢晓峰一定会了解。
谢晓峰道:"但是这个陌生人却和别的人不同。"铁开诚道:"有什不同!"
谢晓峰说不出。就因为他说不出,所以才可怕。
铁开诚又问:"你是在那里见到他的!"
谢晓峰道:"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就在那陌生的地方,他看见那可怕的陌生人,和一个他最亲近的人在一起,在论剑。
论他的剑。
——他最亲近的那个人,是不是慕容秋荻?
铁开诚道:"你想那个陌生人会不会是燕十三!"谢晓峰道:"很可能。"
铁开诚忽然叹了口气,道:"我这一生中,见到过的最可怕的一个人也是他,不是你。"谢晓峰道:"不是我!"
铁开诚道:"因为你毕竟还是个人。"
——那也许只因为现在我已改变了。
这句话谢晓峰并没有说出来,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何会改变的。
铁开诚道:"燕十三却不是。"
谢晓岑道:"他不是人!"
铁开诚道:"绝不是。"
他沉思若,慢慢的按著道:"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他虽然对我很好,传授我的剑法,可是却从来不让我亲近他,也从来不让我知道他从那里来,要往那里去!"因为他生怕自己会跟一个人有了感情。
——为要做杀人的剑客,就必要无情。这些话铁开诚也没有说出来,他相信谢晓峰也一定会了解。.他们沉默了很久,铁开诚忽然又道:"夺命十三剑中的第十四种变化,并不是你创出来的。"谢晓峰道:"是他!"
铁开诚点点头,道:"他早已知道这十四剑,而且也早已知道你剑中有一处破绽。"谢晓峰:"可是他没有传授给你!"
铁开诚道:"他没有。"
谢晓峰道:"你认为他是在藏私!"
铁开诚道:"我知道他不是。"
谢晓峰道:"你也知道他是为了什!"
铁开诚道:"因为他生怕我学会这一剑后,会去找你。"谢晓峰道:"因为他自己对这一剑也没有把握。"铁开诚道:"可是你也同样没把握能破他的这一剑。"谢晓峰没有反应。
铁开诚盯著他,道:"我知道你没有把握,因为刚才我使出那一剑时,你若有把握,早已出手,也就不会遭人的暗算。"谢晓峰还是没有反应。
铁开诚道:"我劝你不要去找他,就因为你们全都没有把握,我不想看著你们自相残杀,两败俱伤。"谢晓峰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问道:"一个人在临死前的那一瞬间,想的是什事!"铁开诚道:"是不是会想起他这一生中所有的亲人和往事!"谢晓峰道:"不是。"
他又补充著道:"本来我也认为应该是的,可是我自知必死的那一瞬间,想到的却不是这些事。"铁开诚道:"你想的是什!"
谢晓峰道:"是那一剑,第十四剑。"
铁开诚沉默著,终于长长叹息,在那一瞬间,他想的也是这一剑。
一个人若已将自己的一生全都为剑而牺牲,临死前他怎会去想别的事!
谢晓峰道:"本来我的确没把握能破那一剑,可是在那一瞬间,我心里却好像忽然有道闪电击过,那一剑本来虽然的确是无坚不摧无懈可击,可是被这道闪电一击,立刻就变了!"铁开诚道:"变得怎样!"
谢晓峰道:"变得很可笑。"
本来很可怕的剑法,忽然变得很可笑,这种变化才真的可怕。铁开诚什都不再说,又开始喝酒。
谢晓峰喝得更多、更快。
铁开诚道:"好酒。"
谢晓峰道:"偷来的酒,通常都是好酒。"
铁开诚道:"今日一别,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再醉。"谢晓峰道:"只要你真的想醉,何时不能再醉!"铁开诚忽然大笑,大笑著站起来,一句话都不再说就走了。
谢晓峰也没有再说什,只是看者他大笑,看著他走。
——铁中奇虽然不是他亲生的父亲,可是为了保全铁中奇的一世英名,他宁可死,宁原承担一切罪过,因为他们已有了父子的感情。
谢晓峰没有笑。想到这一点,他怎能笑得出。他又喝完了最后的酒,却已辨不出酒的滋味是甘?是苦?
无论是甘是苦,总是活,既不是水,也不是血,绝没有人能反驳。那岂非也正像是父子间的感情一样?
天亮了。车马仍在,小弟也在。谢晓峰走回去的时侯,虽然已将醉了,身上的血腥却比酒味更重。
小弟看著他上车,看著他倒下,什么话都没有说。
谢晓峰忽然道:"可惜你没有跟我们一起去喝酒,那真是好酒。"小弟道:"偷来的酒,通常都是好酒。"这正是谢晓峰刚说过的话。
谢晓峰大笑。小弟道:"只可惜不管多好的酒,也治不了你的伤。"不管是身上的伤?还是心里的伤?都一样冶不了。
谢晓峰却还在笑:"幸好有些是根本就不必去治的。"小弟道:"什么伤?"谢晓峰道:"根本就治不好的伤。"小弟看著他,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醉了。"谢晓峰道:"你也醉了。"
小弟道:"哦!"
谢晓峰道:"你应该知道,天下最容易摆脱的是那种人!"小弟道:"当然是死人。"
谢晓峰道:"你若没有醉,那你一心要摆脱我,为什偏偏又要来救我!"小弟又闭上了嘴,却忽然出手,点了他身上十一处穴道。
他最后看见的,是小弟的一双眼睛,眼睛里充满了一种谁都无法了解的表情。
这时阳光正从窗外照进来,照著他的眼睛。
谢晓峰醒来时,最先看见的也是眼睛,却不是小弟的眼睛。
有十几双眼睛。
这是间很大的屋子,气派也好像很大,他正躺在一张很大的床上。
十几个人正围著床,看著他,有的高瘦,有的肥胖,有的老了,有的年轻,服饰都很考究,脸色都很红润,显出一种生活优裕,营养充足的样子。
十几双眼睛有大有小,目光都很锐利,每个人的眼睛都带著种很奇怪的表情,轨好像一群屠夫正在打量著他们正要宰割的牛羊,却又拿不定主意,应该从什地方下手。
谢晓峰的心在往下沉。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力量已完全消失,运站都站不起来。
就算能站起来,这十几个人只要每个人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堆,他就又要躺下去。
他们究竟是些什人?为什要用这种眼光来看他?
十几个人忽然全都散开了,远远的返到一个角落里去,又聚到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议。
谢晓峰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却看得出他们一定是在商议一件很重要的事,这件事一定跟他有很密切的关系。
因为他们一面说,一面还不时转过头来,用眼角偷偷的打量他。他们是不是在商量,要用什法子来对付他?折磨他?
小弟呢?
小弟终于出现了。前些日子来,他一直显得很疲倦憔悴,落魄潦倒。
可是现在他却已换上一身鲜明华丽的衣服,连发髻都梳得很光洁整齐。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
是什事让他忽然奋发振作起来的?
是不是因为他终于想通了其中的利害,终于将谢晓峰出卖给天尊,立了大功?看见他走进来,十几个人立刻全都围了上去,显得巴结而阴沉。
小弟的神情却很严肃,冷冷的问:"怎样!"
"不行。"十几个人同时回答。:"没有法子?":"没有。"小弟的脸沉了下去,眼中现出怒火,忽然出手,抓住了其中一个人的衣襟。
这个年纪最大,气派不小,手里拿著的一个鼻烟壶,至少就已价值千金。
可是在小弟面前,他看来简直就像是只被猫捉住的耗子。
小弟道:"你就是简复生!"
这人道:"是。"
小弟道:"听说别人都叫你:"起死复生"简大先生。"简复生道:"那是别人胡乱吹嘘,老朽实在不敢当。"小弟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忽又笑了笑,道:"你这鼻烟壶很不错呀!"简复生虽然还是很害怕,眼睛里却已不禁露出得意之色。
这方烟壶是整块碧玉雄成的,他时时刻刻都带在身边,就连睡著了的时候,都压在枕头下面。
他听见有人称赞这身烟壶,简直比听见别人称赞他的医术还要得意。
小弟微笑道:"这好像还是用整块汉王雕出来的,只怕最少也值得上千两银子。"简复生忍不住笑道:"想不到大少爷也是识货的人。"小弟道:"你那里来的这多银子!"
简复生道:"都是病人送的诊金!"
小弟道:"看来你收的诊金可真不少呀!"
简复主已渐渐转出话风不太对了,已渐渐笑不出来。
小弟道:"你能不能借给我看看!"
简复生虽然满怀不情愿,却又不敢不迭过去。
小弟手里拿著鼻烟,好像真的在欣赏的样子,喃喃道:"好,真是好东西,只可惜像你这样的人,还不配用这样的好东西。"这句话刚说完,"吧"的一声,这价值连城的鼻烟壶竟已被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简复生的脸色立刻变了,变得比刚死了亲娘的孝子还难看,几乎就要哭了出来。
小弟冷笑道:"你既称名医,收的诊金比谁都高,却连这样一点轻伤都治不好,你究竟是他妈的什东西!"简复生全身发抖,满头冷汗,嘴里结结巴巴的不知在说什么?
第三十七章 看破生死
他旁边却有个华服少年挺身而出,抗声道:"这绝不是一点轻伤,那位先生伤势之重,学生至今还没有看见过。"小弟瞪著他,道:"你是什东西!"
少年道:"学生不是东西,学生是人,叫简传学。"小弟道:"你就是简复生的儿子!"
简传学道:"是的。"
小弟道:"你既叫简传学,想必已传了他的医学,学问想必也不小。"简传学道:"学生虽然才疏学浅,有关刀圭金创这方面的医理,倒也还知道一点。"他指著后面的人,又道:"这些叔叔伯伯,也都是个中的靳轮好手,我等冶不好的伤,别人想必也治不好。"小弟怒道:"你怎知道别人也治不好!"
简传学道:"那位先生身上的伤,一共有五处,两处是旧创,三处是这两天才被人用利剑刺伤的,虽然不在要害上,可是每一剑都刺得很深,已伤及关节虚的筋骨。"他歇了口气,又按著道:"病人受了伤之后,若是立刻求医疗养,也许还有救,可惜他受伤后又劳动过度,而且还喝了酒,喝的又太多,伤口已经开始在溃烂。"他说的话确实句句都切中要处,小弟也只有在旁听著。
简传学道:"可是严重的,还是那两处旧创,就算我们能把新伤治好,他也只能再活七天。"小弟脸色变了:"七天!"
简传学道:"最多七天。"
小弟道:"可是那两处旧创看起来岂非早已收了口!"简传学道:"就因为创痕已经收了口,所以最多只能再活七天。"小弟道:"我不懂:"简传学道:"你当然不会懂,懂得这种事的人本就不多,不幸他却偏偏认得一个,而且恰巧是他的朋友。"小弟更不懂:"是他的朋友!"
简传学道:"他受伤之后,就恰巧遇见了这位朋友,这位朋友身上,恰巧带著最好的金创药,又恰巧带著最毒的化骨散。"他叹了口气:"金创药生肌,化骨散蚀骨,剑痕收口时,创毒已入骨,七天之内,它的全身一百卅七根骨骼,都必将化为脓血。"小弟一把握住他的手,握得很紧:"没有药可以解这种毒!"简传学道:"没有!"
小弟道:"也没有人可以解这种毒!"
简传学道:"没有。"
他的回答简单、明确、肯定,令人不能怀疑,更不能不信。
但是一定要小弟相信这种事,又是多痛苦,多残酷。
只有他知道简传学说的这位朋友是谁,就因为他知道,所以痛苦更深。
只有痛苦,没有别的。因为他甚至连根都不能去恨。
应该爱的不能去爱,应该恨的不能去恨,对一个血还没有冷的年轻人来说,这种痛苦如何能忍受?
他忽然听见谢晓峰在问:"最多七天,最少几天!"他不敢回头面对谢晓峰,也不想听筒传学的答复。
但是他已听见!
"三天。"
简传学的回答虽然还是同样明确肯定,声音却也有了种无可奈何的悲哀:"最少可能只有三天。"一个人忽然发现自己的生命只剩下短短约三天时,会有什样的反应?
谢晓峰的反应很奇特。他笑了。
死,并不是件可笑的事,绝不是。
他为什要笑?
是因为对生命的轻蔑和讥诮?还是因为那种已看破一切的洒脱?
小弟忽然转身冲过来,大声道:"你为什还要笑?你怎还能笑得出!"谢晓峰不回答,却反问:"大家远路而来,主人难道连酒都不招待。"简传学的手一直在抖,这时才长长吐出口气。
"喝一杯"的意思,通常都不是真的只喝一杯。
三杯下肚,简传学的手才恢复稳定,酒,本就能使人的神经松弛,情绪稳定。
可是终年执刀的外伤大夫,却不该有一双常常会颤抖的手。
谢晓峰一直在盯著他的手,忽然问:"你常喝酒!"简传学道:"我常喝,可是喝得不多。"
谢晓峰道:"如果一个人常喝酒,是不是因为他喜欢喝!"简传学道:"大概是的。"
谢晓峰道:"既然喜欢喝,为什不多喝些!"
简传学道:"因为喝太多总是于身体有损,所以"谢晓峰道:"所以你心里虽然想喝,却不得勉强控制自己。"简传学承认。
谢晓峰道:"因为你还想活下去,还想多活几年,活得越久越好。"简传学更不能否认生命如此可贵,又有谁不珍惜。
谢晓峰举杯,饮尽,道:"每个人活著时,都一定有很多心里很想去做,却不敢去做的事,因为一个人只要想活下去,就难免会有很多拘束很多顾忌。"简传学又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芸芸众生中,有谁能无拘无束,随心所欲!"谢晓峰道:"有一种人!"
简传学道:"那种!"
谢晓峰微笑道:"知道自已最多只能再活几天的人。"他在笑,可是除了他自己外,还有谁忍笑?谁能笑得出?
在人类所有的悲剧,还有那种比死更悲哀?
一种永恒的悲哀。
酒已将足。
仍末足。
谢晓峰忽然问:"如果你知道你自己最多只能再活几天,在这几天里,你会做什么!"这是个很奇妙的问题,奇妙而有趣,却又带著种残酷的讥诮。
也许有很多人曾经在夜深人静,无法成眠时问过自己!
——如果我最多只能再活三天,在这三天里,我会去做些什事?
但是会拿这问题去问别人的一定不多。
他问的不是某一个人,而且在座的每一个人。
座中忽然有个人站起来,大声道:"如果是我,我会杀人!"这个人叫施经墨。
在西河,施家是很有名的世家,他的祖先祖父都是很有名的儒医,传到他已是第九代,每一代都是循规守矩的他当然也是个君子,沉默寡言,彬彬有礼,现在居然会说出这一句话来,认得它的人,当然都很契惊。
谢晓峰却笑了:"你要去杀人?杀多少人!"
施经墨好像被这问题吓了一跳,喃喃道:"杀多少人?我能杀多少人!"谢晓峰道:"你想杀多少!"
施经墨道:"我本来只想杀一个的,现在想想,还有两个也一样该死!"谢晓峰道:"他们都很对不起你!"
施经墨咬著牙,目中现出怒火,轨好像仇人已经在他眼前,他随时都可以将他们的头颅砍下。
谢晓峰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还有许多日子可以活,所以你也只有眼看著他们逍遥自在的活下去,很可能活得比你还快活。"施经墨痴痴的怔了很久,握紧的变拳渐渐放松,目中的怒火也渐渐消失,黯然道:"不错,就因为我还可以活下去,所以也只有让他们活下去。"他的声音充满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悲伤,能够活下去,对他来说,竟似已变成种负担。
他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
——一个人要继绩活下去,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谢晓峰忽然转过脸,盯著简传学,道:"你呢!"简传学本来一直在沉思,显然也被这问题吓了一跳:"我!"谢晓峰道:"你是个很有才能的人,出身好,学问好,而且刚强正直,想必一直都受人尊敬,你自己当然也不敢做出一点逾越规矩礼教的事。"简传学不能否认。
谢晓峰道:"可是如果你只能活三天,你会去干什!"简传学道:"我我会去好好的安排后事,然后静静的等死。"谢晓峰道:"真的!"
他目光如利刃,彷佛已利入他心里:"你说的全是真话!"简传学点下头,忽又抬起,大声道:"不是真话,完全不是。"他一口气喝了三杯酒,可大声道:"如果我只能再活三天,我会去大契大喝,狂嫖烂赌,把全城的姨子都找来,脱光了跟她们捉迷藏?",他父亲契惊的看著他,道:"你你怎会想到要做这种事!"谢晓峰道:"这种事本来就很有趣,如果你只能活三天,你说不定也会去做的!"简传学道:"我我"谢晓峰道:"只可惜你们都还要活很久,所以你们心里就算想得要命,也只能偷偷的在心里想想而已。"简传学终于叹了口气,苦笑道:"老实说,我简直连想都不敢想。"一个二十八、九岁的俏娘姨,正捧著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红焖鸭子走进来。
谢晓峰忽然问她:"如果你只能活三天了,你想干什么!"这娘姨也被问得契了一惊,迟迟的说不出话。
小弟沉著脸,道:"谢先生既然在问你,你就要说老实话。"这娘姨又害羞,又害怕,终于红著脸道:"我想嫁人。"谢晓峰道:"你一直都没有嫁!"
这娘姨道:"没有。"
谢晓峰道:"为什不嫁!"
这娘姨道:"我从小就被卖给人家做丫环,能嫁给什样的男人,有什样的男人肯娶我!"谢晓峰道:"可是你若只能活三天,就不管什样的人都要嫁!"这娘姨道:"只要男人就行,只要是活男人就行。"她脸上因此已发兴奋的光,忽然又大笑:"然后我就杀了他。"二十七、八的大姑娘,要嫁人并不奇怪,后面这句话,却叫人想不通了。
大家又吃了一惊:"你既然已经嫁给了他,为什又要杀了他!"这娘姨道:"因为我没有做过寡妇,我还想尝尝做寡妇是什滋味!"大家面面相觑,想笑,又不能笑,谁都想不到这样一个女人,会有这荒唐,这绝的想法。
这娘姨道:"只可惜我还不会死,所以找非但做不了寡妇,很可能连嫁都嫁不出去。
"他低著头,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饭,低著头走出了门。
过了很久,座上忽然有个人在喃喃自语:"如果我只能活三天,我一定娶她。"这个人叫干俊才,也是位名医,却偏闲生得奇形怪状,不但驼背瘤腿,而且满脸麻子。
就因为他有名气——不但有才名,还有丑名,所以做媒的虽然想尽千方百计去为他提亲,对方只有一听见:"麻大夫"的大名,立刻就退避三舍,有一次有个媒婆甚至还被人用扫帚赶了出去。
谢晓峰道:"你真的想娶她!"
于俊才道:"这女人又乾净,又标致,能娶到这样的老婆,已经算是福气,只可惜"谢晓峰道:"只可惜你既然还不会死,就得顾全你们家的面子,总不能把个丫头用八人大轿娶回去。"于俊才只有点头、叹气、苦笑、喝酒。
谢晓峰又大笑。大家就看著他笑。
谢晓峰道:"刚才你们都想问我,一个明知道自己快要死了的人,怎还能笑得出?现在你们为什不问了!"没有人回答,没有人能回答?
谢晓峰自己替他们回答:"因为现在你们心里都在偷偷的羡慕我,因为你们心里想做,却不敢去做的事,我都可以去做。"一个人若能痛痛快快,随心所欲的几天,我相信一定会有很多人会在心里偷偷的羡慕。
于俊才已经喝了两杯酒,忽然问:"你呢?在这三天里,你想干什!"谢晓峰道:"我要你要她。"
于俊才又一惊:"娶谁!"
谢晓峰:"我义妹。"
于俊才道:"你义妹?谁是你义妹!"
谢晓峰忽然冲出去,将一直躲在门外偷听的俏娘姨拉了进来。
"我的义妹就是她。"
于俊才怔住。
悄娘姨也怔住。
谢晓峰道:"你姓什,叫什!"
这娘姨低下头,道:"做丫头的还有什姓,主人替我取了个名字,叫芳梅,我就叫芳梅!"谢晓峰道:"现在你已有了姓,姓谢!"
芳梅道:"姓谢!"
谢晓峰道:"现在你是我的义妹,我姓谢,你不姓谢姓什么!"芳梅道:"可是你你"谢晓峰道:"我就是翠云峰,绿水湖,神剑山庄,谢家的三少爷谢晓峰。"芳梅彷佛听过这名字:"谢家的三少爷?谢晓峰!"谢晓峰道:"不管谁做了谢家三少爷的义妹,都绝对不是件失人的事:"他指著于俊才:"这个人虽然不是个美男人,却一定是个好丈夫。"芳悔的头垂得更低。
谢晓峰拉起它的手,放在于俊才手里:"现在我宣布你们已经成夫妇,有没有人反对!"没有,当然没有。
这是喜事,很不寻常的喜事,完全不合规矩,甚至已有点荒唐。
可是无论什样的喜事,都能使人的精神振会些,只有施经墨,还是显得很沮丧。
谢晓峰慢慢的走过去,忽然问:"那个人是你的朋友!"施经墨道:"那个人!"
谢晓峰道:"对不起你的人!"
施经墨握紧双拳:"我我一直都拿他当朋友,可是怕谢晓峰道:"他做了什对不起你的事!"施经墨闭紧了嘴,连一个字都没有说,眼睛里却已有泪将流。
这件事他既不忍说,也不能说。
无论多大的仇恨,多深的痛苦,他都可以咬著牙忍受,却无法忍受这件事带给他的羞辱。
谢晓峰看著他,目中充满同情:"我看得出你是个老实人。"施经墨垂下头:"我只不过是个没有用的人。"老实人的意思,本来就通常都是没有用的人。谢晓峰道:"可是你至少读过书。"施经墨道:"也许就因为我读过书,所以才会变得如此无用!"谢晓峰道:"有用。"
施经墨笑了,笑容中充满自嘲与讥诮:"有用?有什用!"谢晓峰讥道:"有时用笔也一样能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