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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情人

作者:自由家里那些事

我的父亲死于1992年。父亲是老干部,他死后,我们把他从医院抬回来,在小院里搭了个灵棚,供他的生前好友吊唁。那天,来了好多人,熙熙攘攘的。中午时分,突然一辆小汽车在我家门口停下来。车门开处,走下来一个穿一身黑衣服的女人。

女人已经有些老相了,但是身材还好。一条黑纱巾,将头整个包住,又在脖子上围了两圈,只露出两只有些枯涩的眼睛。女人的脚刚一落到地面,就开始小声地哭,一副悲痛的样子,几乎栽倒。我赶紧走上前去,将她扶住。女人倚着大门,又哭了两声然后缓步来到我父亲的灵前,叫了一声“老高”,就全身发软,扑通坐下,号啕大哭起来。

女人一边哭,一边数落着“老高”,嫌这位亡人住院期间也不跟她打声招呼,使她未能见上最后一面。

这神秘女人是谁?在场的人都面面相觑,互相用目光探询,表示不认识。不过,我知道她是谁。

我的母亲是童养媳。黄河花园口决堤时,母亲一家从河南逃荒到陕西的黄龙山,那时,黄龙山流行克山病。母亲一家大多死于这个病,8岁的她就给邻居一户高姓人家做了童养媳,14岁完婚,成了我的母亲。

我的父亲庄建国之初,是一个偏远县城的团委书记。今人平吊唁的这位阿姨,那时是县妇联主任。由于工作上的原因,他们人约产生了感情。后来,父亲一纸休书寄回高村,提出要解除和母亲的包办婚姻。可怜的母亲,那时已经有了我。接到休书后,她二话没说,抱着我,背着个包袱,回到了河南,母亲也是举目无亲,想一想,又抱着我回来了。这场戏后来以喜剧形式收场。曾是乡间秀才的爷爷,这时候终于说话,他领着我们母子,赶到父亲工作的地方,用蘸了水的皮绳将父亲暴打一顿,又罚他在地上跪了一夜,而后将我母亲塞进了窑洞,让她从此跟定父亲,当干部家属。安顿完毕,他老人家才满意地回去了。

这个一袭黑衣、黑纱遮面的阿姨就是当年的县妇联主任。从她一走下车子,我就断定是她了,那副哀恸的样子,是一个用了四五十年的时间来爱一个人的人才会有的表情。

在场的,还有另外一个人就是我的母亲。因为父亲的死,母亲突然解脱了,她终于用一生的时间将这个男人守住了,并且亲手将这个男人埋葬。这个平日卑微的女人,在那一刻,站在院里,冷冷地看着灵前哭泣的另一个女人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那是胜利者的微笑。

“劝一劝你阿姨!”母亲对我说。那个神秘的女人在父亲灵前哭了半个小时,站起身,来时那样,又突然地离去,小车消失在街道的另一头。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属于我家庭秘史的一部分,多年来,我一直想把它写成一本小说,名字就叫《在我们百年之后,谁是我们向隅而泣的女人》。如今我已经渐入老境了我常常想,在我百年之后,会不会也有个女人穿一袭黑衣怀着哀悲戚的面谷,到我灵前也哭上一回。我想大约不会有了,那是那个年代的传说,那个年代的传奇。

几年前,我曾回过一次小城。朋友们拿出两瓶茅台,为我接风。我说:“一瓶咱们喝,另一瓶留下,我要拿去看一个人。然后,在那个月光凄美的夜晚,我轻轻敲开一户门。屋里,一位老女人正在孤灯下独坐。我叫了一安顿 声“阿姨”。我想,我的父亲如果泉下有知,一定会高兴的,尽管他这一生对我并不好。#情感##百粉##金粉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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